第156章 宴书臣

苑中似是因谭悦的这句话而陆续停了下来, 兵器声和打斗声都逐渐消失。

屋中,阮奕和付志明都受了不少伤,眼下, 都纷纷看向谭悦和朝帝处, 才见朝帝有许久没有动弹过了。

付志明和阮奕都忽得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谭悦弑君!

付志明攥紧掌心,摸不清楚他的心思,也摸不清楚接下来的走向, 目光下,谭悦推倒趴在他身前的朝帝,一把匕首正刺在朝帝腹间, 俨然已经没了生气。

阮奕就在一侧,付志明不敢轻易上前,怕被阮奕抓到短处。

而谭悦拔出了朝帝腹间的匕首,径直走到窗口,将后窗“嘎吱”一声推开,将匕首扔了出去。

随着匕首扔出的声音, 谭悦高声道, “刺客跳窗逃走了, 追!”

付志明怔住。而苑外, 果真有声音往后窗处追去, 混乱里, 有人看到带血的匕首,高呼着,“追,从这边逃走了!快!”

阮奕忽然明白了谭悦的意思。

听着周遭的脚步声往方才的方向去,付志明更是脸色煞白看向谭悦, “宁远侯,你弑君!”

谭悦面无表情,“谁看见了?”

付志明整个人僵住。

“付将军,是你看见了吗?”谭悦凝眸看他。

付志明还未从方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谭悦忽然看向他,口中冷不丁问了这么一问,付志明心中骤然颤了颤。

谭悦是有意的。

陛下已死,在这里能说得清的人只有谭悦和他两人,谭悦这是在威胁。

付志明似是从未如此认真打量过谭悦。

而近乎同时,也有人带人冲进了屋中,“陛下!”

是韩盛!

韩盛行色匆匆,身后还跟着太医和几个禁军,以及谭悦身边的侍卫冯涛等人。

冯涛入内,一眼便看向谭悦,确认谭悦安好,这才看向地上的朝帝和丹州。

冯涛心中微滞。

再等冯涛抬眸,谭悦的目光看向冯涛,又朝丹州处使了颜色,冯涛倏然会意。

冯涛直接带人将丹州扛走,屋中之人都心知肚明,没有吱声,只有太医惊恐得换道,“陛下!陛下!”

腹间的伤口这么重,只怕是……

太医连滚带爬上前,脉都未诊,直接摸了摸朝帝的鼻息,而后吓得向后惊坐,继而慌张失措得看向谭悦和一侧的韩盛,“陛……陛下……陛下驾崩了……”

“陛下!”韩盛整个人也僵住,缓缓上前伸手至朝帝鼻息处,脸色骤然一变。

韩盛诧异看着这一幕,又依次看向屋中的谭悦,付志明,还有……

阮奕和赵锦诺?

韩盛也懵住,再看向一侧的谭悦,付志明和朝帝……忽得,韩盛心中莫名凛了凛,径直猜到了些许,双眸间都是讶异兼难以置信的眼色。

付志明的目光也明显看向谭悦,额头都渗出丝丝冷汗。

阮奕下意识将赵锦诺护在身后,赵锦诺紧紧握住他的手。

这整个屋中的人都未再说话,各怀心思,也相互打量着对方,似是在等着看着屋中谁会先开口?

而这屋中的任何一个人先开口,许是都会打破这屋中微妙的平衡……

付志明的目光死死盯向韩盛。

韩盛忽然会意,只要他开口问,付志明就会说出是谭悦弑君的实情;但只要他缄默,付志明兴许就会默认今日有刺客行刺了陛下,从后窗逃出的事实。

朝帝已死,死无对证,唯一的证人就是付志明和谭悦,这两人若是各执一词,韩盛难以想象后果……

眼下这里还有不应该出现的阮奕和赵锦诺在,若是这层窗户纸捅破,整个南顺,乃至苍月都会引起不小的震动。

韩盛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而后不得不低头,似是从未面对如此艰难的抉择过。

韩盛和付志明不同,韩盛知晓老爷子和韩家是支持先太子的,而付志明知晓富阳城外的驻军里,有一支就是韩家的驻军。

木已成舟,是否还有回旋余地?

韩盛和付志明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忽得,屋门口的脚步声再次传来,有人鱼贯而入,打破了这屋中死一般的沉寂。

韩盛诧异,“老爷子?”

见到韩老爷子和韩老爷子身后的几位朝中和军中“重臣”,谭悦心中才算彻底舒了口气。

“陛下!”韩老爷子一脸沉痛,“究竟怎么回事!”

韩老爷子直接看向谭悦。

谭悦沉声道,“陛下遇刺,付将军已派人手去捉拿刺客,但陛下他……”谭悦停顿得恰到好处,而后的话不言而喻。

韩老爷子等人纷纷下跪,眼中皆是“沉痛”。

付志明知晓大势已去,谭悦也已给他留有余地。

赵锦诺见忽然这么多人涌入,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阮奕攥紧了她的手,目光示意她全然不用理会。

果真,韩老爷子等人一边“沉痛”跪着,一边听谭悦道起,“陛下临终之前,唯一交待的事情,是说当初应了先帝即位,是为了替先太子趟平前方道路,如今他驾崩,一定要将皇位还于先太子,不辜先帝重托。韩老将军和各位大人来得正好,陛下的口谕,各位也算知晓了。”

付志明和韩盛都抬眸看向谭悦,喉间轻咽。

阮奕不由转眸看向付志明,如今这屋中,能出来反驳谭悦这番话的人,只有付志明。

果真,原本已经准备噤声的付志明似是听到这一句,还是忍不住上前,刚开口说起“宁远侯”三个字,韩老将军却忽然朝着朝帝磕头,打断了付志明的话。

韩老将军痛心道,“陛下还在时,就同老臣说起过要将皇位交还给先太子,又怕国中时局不稳,不敢轻易拟诏,但陛下仁厚,虽不能拟诏,却还是私下寻了老臣,重托老臣日后要好深辅佐先太子,以慰先帝在天之灵。老臣钦佩陛下的心胸与仁义,却不想,一语成谶,而陛下临终前还念着将皇位还于先太子,实在是令老臣痛心啊!陛下!”

付志明的话其实已到嘴边,眼下却彻底咽了回去。韩家的驻军就在富阳城外,韩老将军根本就清楚所有的事情,韩老将军方才是特意打断他的……

韩盛也错愕看向自己家老爷子。

若不是早前就知晓老爷子对待陛下和先前太子的态度,许是当下,见老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他都信了。

而由得韩老将军带头,又有其他朝臣痛心疾首得抹了眼泪,“陛下也曾私下寻过老臣,交待的事情悉数都同韩老将军相似,陛下厚德,乃是流芳百世的明君……”

“陛下是明君……”众人纷纷响应。

付志明也彻底知晓今日已无回天之力,眼下尘埃落定,已再掀起不起旁的风浪,遂也噤声。

阮奕握紧赵锦诺的手,眸光之中好似才彻底松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韩盛搀了悲痛的韩老爷子出屋,付志明亦在人群中一声不吭离了屋中。

谭悦则看向屋中的阮奕和赵锦诺,阮奕朝他颔首。

他亦颔首。

……

这几日富阳城发生的事,似是比早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发生的故事都要多,也要惊心动魄得多。

但雨过天晴之后的富阳,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城南小苑里,赵锦诺扶着丹州在苑中散步。

离渔村那日变故已过去七八日,谭悦不得不回京,所以在这七八日里,赵锦诺和阮奕一直在富阳守着丹州。

朝帝风波过去,她与阮奕在南顺其实并不起眼,又有冯涛在,富阳城内诸事安稳。

他们平安的消息已送回苍月,阮奕似是也在南顺还有旁的事情,所以让赵锦诺在富阳城中多陪丹州些时候。

画师最重要的便是一双手,腹间的伤恢复只是时日问题,但断了一只手臂的事,丹州执意不让她和谭悦告诉老师和师娘。

两日前,丹州就可以下地慢慢走动,恢复得很好。

到今日,丹州已在尝试用左手夹饺子吃,十回里有八回能送到嘴里,丹州乐在其中。

赵锦诺眸间氤氲,丹州却笑,“哎呀,难怪老师早前就说我用左手有天赋,原来我左手的天赋一直被右手压制着,如今才算是破茧重生!早前遇到瓶颈,总在画风上做文章,如今换了一只手,说不定很快就比早前要更上一层楼!”

赵锦诺嘴角微微勾了勾,手中捏了帕子给他擦嘴。

丹州左手能用,却明显用得不好,糊得一脸都是。

赵锦诺给他擦嘴,丹州朗声笑开,“你也有今日啊!”

赵锦诺恼火。

但转念一想,似是任何时候,丹州都是乐观、话痨再加上无与伦比的信念在其中。

冯涛扣门入内,将信交到赵锦诺手中。

赵锦诺还未拆开,丹州叹道,“又是谭悦的信吗?”

丹州的事,谭悦心中的郁结一直无法散去,若是他早前思虑周全,那出事的人便不会是丹州。

丹州腹间的伤无事,但断了的右手,犹如芒刺一般扎进谭悦心底。

赵锦诺笑了笑,还是将谭悦的信念完,大都还是同昨日的一样,问他有没有听大夫的话吃药,上药,卧床信息,少说话之类。

丹州只觉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遂朝赵锦诺道,“锦诺,你帮我回他——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别来这些虚的,等日后我的左手能画画了,画的第一幅图,你得捧场!你都肯花黄金万两买公子若一幅《冬晨图》了,怎么没见你买我的图,再怎么也得两万两吧……”

赵锦诺一面落笔,嘴角一面微微上扬。

这世上,许是只有一个丹州……

临末了,赵锦诺收笔。

信笺上的墨迹很快在说话间晾干,她收好,放回信封里,交由冯涛处理。

信到路上要几日,短短□□日根本不可能来回,所以其实每一日的信都不是回的昨日的一封。

药童送了煎好的药来,丹州一口饮尽。

赵锦诺摊开掌心给他蜜饯的时候,丹州嫌弃,“哟,唬小孩儿呢!”

赵锦诺笑道,“那小孩儿让不让唬呀?”

两人都笑开。

临末了,丹州喉间轻轻咽了咽,“锦诺,你和阮奕一路顺风。”

赵锦诺莞尔。

他们在富阳也待了将近十日,明日,阮奕要同她一道启程去入水,说宴相届时也会在入水。

宴相来南顺是因为阮奕的事,但同时南顺国中才换了天地,宴相同南顺朝中的权贵亦有相应的交涉和协定,所以宴相在长风京中逗留了些时日。

她想阮奕应是去入水见宴相的,而后一道回苍月。

只是临到要同丹州分别,赵锦诺亦会不舍。

“丹州,你要好好的。”赵锦诺眼底微红,“我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丹州笑,“好啊,届时带上小锦诺。”

赵锦诺颔首。

丹州又笑,“哦,小阮奕也行。”

赵锦诺笑开。

……

临行当日,赵锦诺没让丹州来送。

富阳临江,江边风大,丹州的身体还在恢复,来日方长。

冯涛奉谭悦之命要照顾丹州,眼下,便不同赵锦诺和谭悦二人去入水了,只送他们二人到了城门口。

富阳到入水走水路要两日,但若是走马车便只要大半日多,如今南顺国中安稳太平,阮奕和赵锦诺去往富阳也无需多余担心。

“阮大人,夫人,一路顺风。”冯涛拱手。

赵锦诺撩起帘栊,“丹州劳烦你多照顾。”

“夫人放心,侯爷早前叮嘱过了。”冯涛应声。

似是该交待的也交待了,赵锦诺回眸再多看了眼富阳城,最后,才缓缓放下帘栊。

倒不是留恋,只是短短的这段时日里,在富阳发生了太多事情,等到真要离开的时候,似是一时有诸多感慨都涌上心里。

日后即便再来南顺,应当也不会再到富阳,她似是还能记起在富阳听到阮奕声音,确认阮奕还活着时的欣喜和劫后余生。

这些,似是都永远留在了富阳城里。

放下帘栊,富阳城彻底留在脑后了,她靠在阮奕怀中,双臂环过他腰间,耳旁是他平稳踏实的心跳声。阮奕也收回目光,指尖拂过她耳发,轻轻吻上她额头,早前的思绪渐渐留在身后远去的富阳城里……

赵锦诺亦想起数日前,在富阳城中同丰叔叔,长翼叔叔和青木大人分别。

媛姨即将临盆,长翼叔叔要尽快赶回西秦国中,还需一路兼程。

青木大人也动身,启程回了燕韩。

丰叔叔本是陛下和娘娘身边的暗卫,这些年一直是丰叔叔跟在太子身边,此番她和阮奕安全,丰叔叔要赶回京中给陛下和娘娘复命。

最重要的是,还有褚进要拎回京中。

听闻将军夫人已经急疯了,满世界得找儿子,以为儿子不知道去了何处闯祸。

赵锦诺记得褚进见到阮奕的时候,分明愣了愣,眼底微红,但还是死鸭子嘴硬,同阮奕道,“我这是恩将仇报,不似有些人早前的小肚鸡肠……”

话音未落,阮奕已笑着上前拥他。

褚进愣住,既而嘴角耷拉,如实叹道,“吓死我了阮奕!”

阮奕笑不可抑。

如此,仿佛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般。在需要的时候,众人会自天南海北来,在结束的时候,又各自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赵锦诺靠在阮奕怀中,眸间盈盈都是憧憬,“大白兔,等日后小白兔出生,我们先带小白兔去西秦看媛姨和长翼叔叔,再去燕韩看青木大人……”

阮奕温声应道,“西秦可以去,燕韩就不必了。”

赵锦诺眨了眨眼睛,好奇看他。

阮奕笑道,“青木大人的儿子日后会尚公主。”

“……”赵锦诺一脸不信。

阮奕握拳莞尔,“你忘了,我是重活过一世的人,青宇娶了锦公主,你日后还会在京中见到青木大人的。”

赵锦诺会意笑笑,是啊,她怎么忘了,有人是过来人,连这些都知晓。

赵锦诺揽紧他的脖子坐起,“阿奕,你不是说去入水的路上,有很重要的事要同我说吗?”

阮奕顿了顿,一双眼睛看着她,如深邃幽蓝,“阿玉,早前本来是准备顺利从南顺抵京后就告诉你的,后来生了意外,但如今看,祸福相依,这些意外都是值得的。”

赵锦诺拢眉看他,早前都伤成那幅模样了,险些连她和小白兔都见不到,怎么会是值得的?

不过,他口中的这句“祸福相依”如今听来倒是心有余悸。容光寺是很灵验,却未曾想,灵验到了如此程度……

“阿玉,还记得你在容光寺求得那枚签吗?”阮奕柔和相顾。

她方才正想到此处,赵锦诺美目含韵,“记得,问得是亲人,失而复得……”

但她有什么好失而复得的?

是祖母和父亲忽然醒悟,对自幼将她放在庄子上不闻不问的事悔不当初?还是王氏忽然对她生了怜悯,拿她当宝贝疙瘩了?

两者都不可能。

两者于她而言,都也算不得失而复得。

赵锦诺低眉笑笑,自嘲竟然会出格想到此处。

阮奕却握紧她的手,沉声道,“阿玉,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不时哄你的。上一世,我并没有这个时候来南顺,所以许多事情在上一世也都没有发生,江湖出事后,我同青木大人,韩盛借小舟临时逃到了一座孤岛上,后来利用在孤岛的几日,搭了木筏离开,但在江面时撞上了暗礁,顺着水流湍急,被冲走,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以为见到了你……”

方才阮奕才有意让她想起“失而复得”的签文,她自幼听过宋妈妈说过最多的一句,也是她同娘亲生得一模一样,而阮奕说见到了同她生得一样的人……

聪明如赵锦诺,双眼分明怔忪,下意识伸手捂住嘴角,只一瞬间,眸间的神色复杂几许,却忍不住都在一刻融化在眼底的芒芒碎莹里,“你说什么……”

赵锦诺哽咽,“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病逝了……”

话虽如此,她却激动得隐隐发抖,眼中分明写满了怀疑和期许。

阮奕伸手绾过她耳发,鼻尖抵上她鼻尖,同她一处,让她安心,“你不是说,下葬前没见过你娘亲吗?兴许,棺木是空的呢?”

只此一句,赵锦诺环紧他脖颈的掌心死死攥紧,心中莫名蛊惑着,早前的记忆如浮光掠影一般,闪过脑海中,她是任凭如何哭闹,任凭宋妈妈如何同父亲说,父亲都未让她开棺见过娘亲最后一面。

赵锦诺鼻尖微红,眼泪不断顺着脸颊滑落,稍许,才直起身子,眸间颤颤看向阮奕,“你怎么知晓一定是我娘亲?”

阮奕温柔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暖声道,“因为她一看就是你娘亲……”

赵锦诺整个人都愣住,嘴角又抿起。

阮奕笑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阿玉,我们去入水,见娘亲。”

赵锦诺哽咽点头,“她……可好?”

阮奕颔首,叹道,“好,还给我做了鱼吃,还有鱼汤喝。”

赵锦诺双目噙泪,却又笑出声来。

阮奕又道,“她失忆了,记不得早前的事了,所以,一直在渔村里住着,没来寻你。”

赵锦诺眸间微滞,阮奕如此说,似是合情合理,只是片刻,她又拧紧眉头,“娘亲既然没死,爹为什么要骗我?”

赵锦诺不由想到王氏……

若是娘亲还在,爹还会不会娶王氏?还是,从一开始,爹是为了娶王氏?

阮奕深吸一口气,再次揽紧她腰间,沉声道,“阿玉,赵江鹤不是你爹……”

赵锦诺整个人滞住。

阮奕沉稳的声音继续在耳旁响起,“阿玉,在乾州的时候,我初见你便觉得你生得像宴叔叔,你同宴叔叔在一处,不觉得亲近吗?”

宴相……

赵锦诺指尖微微颤了颤,想起笾城驿馆时,她初遇宴相时的莫名亲近与熟悉,她在宴府同宴相下棋说话时的自在与亲厚,宴相同她和阮奕一处吃饭时的温馨暖意……

一桩桩,一件件,一条条,好似爬山虎一般,悠悠布满了心间。

她亦想起阮奕在骑射大会上请旨要认宴相做父亲,在相府时,拉着她一道敬茶,顺理成章让她唤得那句“爹”,还有……

还有不胜枚举的蛛丝马迹,似是都在心中连串串起,仿若遗失的珍珠,在记忆深处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她喉间咽了咽,脑海中皆是宴相同她一处时的温文如玉,慈爱亲厚,那是与旁的长辈在一处时,都未曾有过的温馨和憧憬,仿佛一瞬间,过往受过的冷漠和忽视,不甘和委屈都在这一瞬间消融殆尽,爹爹是爱护她的……

她与旁人并无不同。

她只是,不在爹爹身边……

“阮奕……”她泣不成声。

阮奕轻声哄道,“所以,我们这一路晚几日去入水,让爹娘先团聚,再一家团聚,他们二人应当许久未见过了……”

……

安平自几日前起便不停喷嚏。

也去胡大夫医馆中看过,胡大夫把脉便笑,“没染风寒,身子也好,许是你儿子想你了,所以一直念着你?”

她儿子?

安平想起阮奕这个冒牌儿子,心中好气好笑。

回家中的路上,似是心情大好。

—— 娘,是你失忆了……家住得远,爹到处找你,找不到就一直找……

—— 爹生得玉树临风,温文有礼……

安平低眉笑笑,临到村口,见何嫂在村口等,“哎呀,安嫂你怎么才回来?你相公来寻你了!都坐了好些时候了。”

她……相公……

安平忍不住笑,前日来个假儿子,今日来个假相公。

见安平只是笑,不说话,何嫂急了,“你相公都来寻你了,你怎么也不激动啊?我们都是听说了,你同他失散多年,他寻了你好多年呢!”

安平掩袖笑笑,“哦,是吗?长得如何?”

提到这里,何嫂忽得来了精神,整个人的面色仿佛都忽然红润了起来,娇羞道,“太俊了,比你儿子还俊!真是……太养眼了,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让人好生嫉妒啊……”

何嫂生平仅有的会赞颂的词的用上了,安平皱了皱眉头。

这是来了个什么幺蛾子?

等回到苑门口,果真还有不少渔村的乡邻在翘首打量着。

“看什么呢!”安平声音一起,周遭立即一哄散开,“没看没看没看!”

只是临走时,都不免朝她笑道,“安嫂,苦尽甘来啊,你相公来寻你啦!”

安平心中很有些恼火,这人莫不是逢人就说,旁人怎么会都如此觉得。

安平恼意推开了远门,苑中无人,厅中也无人,她眉头皱了皱,莫不是这么登徒子,连屋中都闯吧,安平推开房门,正准备大义凛然训斥,但屋中也没人……

安平愣了愣,那便只有……厨房了?

安平踱步往厨房去。

厨房在后苑处,她的脚步声很轻,但后苑离得很远,便听到厨房中有动静。

隔得很远,见厨房中有一道白衣身影,不知为何,她分明没有印象,却只看一眼,眼泪便似不停使唤一般往下滑落……

安平越发好奇,自远处慢慢走近,也见他身姿挺拔,一袭白袍,翩若出尘,却又在厨房的烟火气息下,衬得温和动人。

许是听见脚步声,厨房里内的人也滞住。

安平深吸一口气,一面摸着脸上的眼泪,一面却仍莫名道,“你是谁?”

正好,他缓缓转身,眸间的柔和润泽看向她,嘴角微微勾起,“宴书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