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中似是因谭悦的这句话而陆续停了下来, 兵器声和打斗声都逐渐消失。
屋中,阮奕和付志明都受了不少伤,眼下, 都纷纷看向谭悦和朝帝处, 才见朝帝有许久没有动弹过了。
付志明和阮奕都忽得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谭悦弑君!
付志明攥紧掌心,摸不清楚他的心思,也摸不清楚接下来的走向, 目光下,谭悦推倒趴在他身前的朝帝,一把匕首正刺在朝帝腹间, 俨然已经没了生气。
阮奕就在一侧,付志明不敢轻易上前,怕被阮奕抓到短处。
而谭悦拔出了朝帝腹间的匕首,径直走到窗口,将后窗“嘎吱”一声推开,将匕首扔了出去。
随着匕首扔出的声音, 谭悦高声道, “刺客跳窗逃走了, 追!”
付志明怔住。而苑外, 果真有声音往后窗处追去, 混乱里, 有人看到带血的匕首,高呼着,“追,从这边逃走了!快!”
阮奕忽然明白了谭悦的意思。
听着周遭的脚步声往方才的方向去,付志明更是脸色煞白看向谭悦, “宁远侯,你弑君!”
谭悦面无表情,“谁看见了?”
付志明整个人僵住。
“付将军,是你看见了吗?”谭悦凝眸看他。
付志明还未从方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谭悦忽然看向他,口中冷不丁问了这么一问,付志明心中骤然颤了颤。
谭悦是有意的。
陛下已死,在这里能说得清的人只有谭悦和他两人,谭悦这是在威胁。
付志明似是从未如此认真打量过谭悦。
而近乎同时,也有人带人冲进了屋中,“陛下!”
是韩盛!
韩盛行色匆匆,身后还跟着太医和几个禁军,以及谭悦身边的侍卫冯涛等人。
冯涛入内,一眼便看向谭悦,确认谭悦安好,这才看向地上的朝帝和丹州。
冯涛心中微滞。
再等冯涛抬眸,谭悦的目光看向冯涛,又朝丹州处使了颜色,冯涛倏然会意。
冯涛直接带人将丹州扛走,屋中之人都心知肚明,没有吱声,只有太医惊恐得换道,“陛下!陛下!”
腹间的伤口这么重,只怕是……
太医连滚带爬上前,脉都未诊,直接摸了摸朝帝的鼻息,而后吓得向后惊坐,继而慌张失措得看向谭悦和一侧的韩盛,“陛……陛下……陛下驾崩了……”
“陛下!”韩盛整个人也僵住,缓缓上前伸手至朝帝鼻息处,脸色骤然一变。
韩盛诧异看着这一幕,又依次看向屋中的谭悦,付志明,还有……
阮奕和赵锦诺?
韩盛也懵住,再看向一侧的谭悦,付志明和朝帝……忽得,韩盛心中莫名凛了凛,径直猜到了些许,双眸间都是讶异兼难以置信的眼色。
付志明的目光也明显看向谭悦,额头都渗出丝丝冷汗。
阮奕下意识将赵锦诺护在身后,赵锦诺紧紧握住他的手。
这整个屋中的人都未再说话,各怀心思,也相互打量着对方,似是在等着看着屋中谁会先开口?
而这屋中的任何一个人先开口,许是都会打破这屋中微妙的平衡……
付志明的目光死死盯向韩盛。
韩盛忽然会意,只要他开口问,付志明就会说出是谭悦弑君的实情;但只要他缄默,付志明兴许就会默认今日有刺客行刺了陛下,从后窗逃出的事实。
朝帝已死,死无对证,唯一的证人就是付志明和谭悦,这两人若是各执一词,韩盛难以想象后果……
眼下这里还有不应该出现的阮奕和赵锦诺在,若是这层窗户纸捅破,整个南顺,乃至苍月都会引起不小的震动。
韩盛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而后不得不低头,似是从未面对如此艰难的抉择过。
韩盛和付志明不同,韩盛知晓老爷子和韩家是支持先太子的,而付志明知晓富阳城外的驻军里,有一支就是韩家的驻军。
木已成舟,是否还有回旋余地?
韩盛和付志明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忽得,屋门口的脚步声再次传来,有人鱼贯而入,打破了这屋中死一般的沉寂。
韩盛诧异,“老爷子?”
见到韩老爷子和韩老爷子身后的几位朝中和军中“重臣”,谭悦心中才算彻底舒了口气。
“陛下!”韩老爷子一脸沉痛,“究竟怎么回事!”
韩老爷子直接看向谭悦。
谭悦沉声道,“陛下遇刺,付将军已派人手去捉拿刺客,但陛下他……”谭悦停顿得恰到好处,而后的话不言而喻。
韩老爷子等人纷纷下跪,眼中皆是“沉痛”。
付志明知晓大势已去,谭悦也已给他留有余地。
赵锦诺见忽然这么多人涌入,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阮奕攥紧了她的手,目光示意她全然不用理会。
果真,韩老爷子等人一边“沉痛”跪着,一边听谭悦道起,“陛下临终之前,唯一交待的事情,是说当初应了先帝即位,是为了替先太子趟平前方道路,如今他驾崩,一定要将皇位还于先太子,不辜先帝重托。韩老将军和各位大人来得正好,陛下的口谕,各位也算知晓了。”
付志明和韩盛都抬眸看向谭悦,喉间轻咽。
阮奕不由转眸看向付志明,如今这屋中,能出来反驳谭悦这番话的人,只有付志明。
果真,原本已经准备噤声的付志明似是听到这一句,还是忍不住上前,刚开口说起“宁远侯”三个字,韩老将军却忽然朝着朝帝磕头,打断了付志明的话。
韩老将军痛心道,“陛下还在时,就同老臣说起过要将皇位交还给先太子,又怕国中时局不稳,不敢轻易拟诏,但陛下仁厚,虽不能拟诏,却还是私下寻了老臣,重托老臣日后要好深辅佐先太子,以慰先帝在天之灵。老臣钦佩陛下的心胸与仁义,却不想,一语成谶,而陛下临终前还念着将皇位还于先太子,实在是令老臣痛心啊!陛下!”
付志明的话其实已到嘴边,眼下却彻底咽了回去。韩家的驻军就在富阳城外,韩老将军根本就清楚所有的事情,韩老将军方才是特意打断他的……
韩盛也错愕看向自己家老爷子。
若不是早前就知晓老爷子对待陛下和先前太子的态度,许是当下,见老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他都信了。
而由得韩老将军带头,又有其他朝臣痛心疾首得抹了眼泪,“陛下也曾私下寻过老臣,交待的事情悉数都同韩老将军相似,陛下厚德,乃是流芳百世的明君……”
“陛下是明君……”众人纷纷响应。
付志明也彻底知晓今日已无回天之力,眼下尘埃落定,已再掀起不起旁的风浪,遂也噤声。
阮奕握紧赵锦诺的手,眸光之中好似才彻底松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韩盛搀了悲痛的韩老爷子出屋,付志明亦在人群中一声不吭离了屋中。
谭悦则看向屋中的阮奕和赵锦诺,阮奕朝他颔首。
他亦颔首。
……
这几日富阳城发生的事,似是比早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发生的故事都要多,也要惊心动魄得多。
但雨过天晴之后的富阳,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城南小苑里,赵锦诺扶着丹州在苑中散步。
离渔村那日变故已过去七八日,谭悦不得不回京,所以在这七八日里,赵锦诺和阮奕一直在富阳守着丹州。
朝帝风波过去,她与阮奕在南顺其实并不起眼,又有冯涛在,富阳城内诸事安稳。
他们平安的消息已送回苍月,阮奕似是也在南顺还有旁的事情,所以让赵锦诺在富阳城中多陪丹州些时候。
画师最重要的便是一双手,腹间的伤恢复只是时日问题,但断了一只手臂的事,丹州执意不让她和谭悦告诉老师和师娘。
两日前,丹州就可以下地慢慢走动,恢复得很好。
到今日,丹州已在尝试用左手夹饺子吃,十回里有八回能送到嘴里,丹州乐在其中。
赵锦诺眸间氤氲,丹州却笑,“哎呀,难怪老师早前就说我用左手有天赋,原来我左手的天赋一直被右手压制着,如今才算是破茧重生!早前遇到瓶颈,总在画风上做文章,如今换了一只手,说不定很快就比早前要更上一层楼!”
赵锦诺嘴角微微勾了勾,手中捏了帕子给他擦嘴。
丹州左手能用,却明显用得不好,糊得一脸都是。
赵锦诺给他擦嘴,丹州朗声笑开,“你也有今日啊!”
赵锦诺恼火。
但转念一想,似是任何时候,丹州都是乐观、话痨再加上无与伦比的信念在其中。
冯涛扣门入内,将信交到赵锦诺手中。
赵锦诺还未拆开,丹州叹道,“又是谭悦的信吗?”
丹州的事,谭悦心中的郁结一直无法散去,若是他早前思虑周全,那出事的人便不会是丹州。
丹州腹间的伤无事,但断了的右手,犹如芒刺一般扎进谭悦心底。
赵锦诺笑了笑,还是将谭悦的信念完,大都还是同昨日的一样,问他有没有听大夫的话吃药,上药,卧床信息,少说话之类。
丹州只觉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遂朝赵锦诺道,“锦诺,你帮我回他——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别来这些虚的,等日后我的左手能画画了,画的第一幅图,你得捧场!你都肯花黄金万两买公子若一幅《冬晨图》了,怎么没见你买我的图,再怎么也得两万两吧……”
赵锦诺一面落笔,嘴角一面微微上扬。
这世上,许是只有一个丹州……
临末了,赵锦诺收笔。
信笺上的墨迹很快在说话间晾干,她收好,放回信封里,交由冯涛处理。
信到路上要几日,短短□□日根本不可能来回,所以其实每一日的信都不是回的昨日的一封。
药童送了煎好的药来,丹州一口饮尽。
赵锦诺摊开掌心给他蜜饯的时候,丹州嫌弃,“哟,唬小孩儿呢!”
赵锦诺笑道,“那小孩儿让不让唬呀?”
两人都笑开。
临末了,丹州喉间轻轻咽了咽,“锦诺,你和阮奕一路顺风。”
赵锦诺莞尔。
他们在富阳也待了将近十日,明日,阮奕要同她一道启程去入水,说宴相届时也会在入水。
宴相来南顺是因为阮奕的事,但同时南顺国中才换了天地,宴相同南顺朝中的权贵亦有相应的交涉和协定,所以宴相在长风京中逗留了些时日。
她想阮奕应是去入水见宴相的,而后一道回苍月。
只是临到要同丹州分别,赵锦诺亦会不舍。
“丹州,你要好好的。”赵锦诺眼底微红,“我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丹州笑,“好啊,届时带上小锦诺。”
赵锦诺颔首。
丹州又笑,“哦,小阮奕也行。”
赵锦诺笑开。
……
临行当日,赵锦诺没让丹州来送。
富阳临江,江边风大,丹州的身体还在恢复,来日方长。
冯涛奉谭悦之命要照顾丹州,眼下,便不同赵锦诺和谭悦二人去入水了,只送他们二人到了城门口。
富阳到入水走水路要两日,但若是走马车便只要大半日多,如今南顺国中安稳太平,阮奕和赵锦诺去往富阳也无需多余担心。
“阮大人,夫人,一路顺风。”冯涛拱手。
赵锦诺撩起帘栊,“丹州劳烦你多照顾。”
“夫人放心,侯爷早前叮嘱过了。”冯涛应声。
似是该交待的也交待了,赵锦诺回眸再多看了眼富阳城,最后,才缓缓放下帘栊。
倒不是留恋,只是短短的这段时日里,在富阳发生了太多事情,等到真要离开的时候,似是一时有诸多感慨都涌上心里。
日后即便再来南顺,应当也不会再到富阳,她似是还能记起在富阳听到阮奕声音,确认阮奕还活着时的欣喜和劫后余生。
这些,似是都永远留在了富阳城里。
放下帘栊,富阳城彻底留在脑后了,她靠在阮奕怀中,双臂环过他腰间,耳旁是他平稳踏实的心跳声。阮奕也收回目光,指尖拂过她耳发,轻轻吻上她额头,早前的思绪渐渐留在身后远去的富阳城里……
赵锦诺亦想起数日前,在富阳城中同丰叔叔,长翼叔叔和青木大人分别。
媛姨即将临盆,长翼叔叔要尽快赶回西秦国中,还需一路兼程。
青木大人也动身,启程回了燕韩。
丰叔叔本是陛下和娘娘身边的暗卫,这些年一直是丰叔叔跟在太子身边,此番她和阮奕安全,丰叔叔要赶回京中给陛下和娘娘复命。
最重要的是,还有褚进要拎回京中。
听闻将军夫人已经急疯了,满世界得找儿子,以为儿子不知道去了何处闯祸。
赵锦诺记得褚进见到阮奕的时候,分明愣了愣,眼底微红,但还是死鸭子嘴硬,同阮奕道,“我这是恩将仇报,不似有些人早前的小肚鸡肠……”
话音未落,阮奕已笑着上前拥他。
褚进愣住,既而嘴角耷拉,如实叹道,“吓死我了阮奕!”
阮奕笑不可抑。
如此,仿佛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般。在需要的时候,众人会自天南海北来,在结束的时候,又各自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赵锦诺靠在阮奕怀中,眸间盈盈都是憧憬,“大白兔,等日后小白兔出生,我们先带小白兔去西秦看媛姨和长翼叔叔,再去燕韩看青木大人……”
阮奕温声应道,“西秦可以去,燕韩就不必了。”
赵锦诺眨了眨眼睛,好奇看他。
阮奕笑道,“青木大人的儿子日后会尚公主。”
“……”赵锦诺一脸不信。
阮奕握拳莞尔,“你忘了,我是重活过一世的人,青宇娶了锦公主,你日后还会在京中见到青木大人的。”
赵锦诺会意笑笑,是啊,她怎么忘了,有人是过来人,连这些都知晓。
赵锦诺揽紧他的脖子坐起,“阿奕,你不是说去入水的路上,有很重要的事要同我说吗?”
阮奕顿了顿,一双眼睛看着她,如深邃幽蓝,“阿玉,早前本来是准备顺利从南顺抵京后就告诉你的,后来生了意外,但如今看,祸福相依,这些意外都是值得的。”
赵锦诺拢眉看他,早前都伤成那幅模样了,险些连她和小白兔都见不到,怎么会是值得的?
不过,他口中的这句“祸福相依”如今听来倒是心有余悸。容光寺是很灵验,却未曾想,灵验到了如此程度……
“阿玉,还记得你在容光寺求得那枚签吗?”阮奕柔和相顾。
她方才正想到此处,赵锦诺美目含韵,“记得,问得是亲人,失而复得……”
但她有什么好失而复得的?
是祖母和父亲忽然醒悟,对自幼将她放在庄子上不闻不问的事悔不当初?还是王氏忽然对她生了怜悯,拿她当宝贝疙瘩了?
两者都不可能。
两者于她而言,都也算不得失而复得。
赵锦诺低眉笑笑,自嘲竟然会出格想到此处。
阮奕却握紧她的手,沉声道,“阿玉,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不时哄你的。上一世,我并没有这个时候来南顺,所以许多事情在上一世也都没有发生,江湖出事后,我同青木大人,韩盛借小舟临时逃到了一座孤岛上,后来利用在孤岛的几日,搭了木筏离开,但在江面时撞上了暗礁,顺着水流湍急,被冲走,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以为见到了你……”
方才阮奕才有意让她想起“失而复得”的签文,她自幼听过宋妈妈说过最多的一句,也是她同娘亲生得一模一样,而阮奕说见到了同她生得一样的人……
聪明如赵锦诺,双眼分明怔忪,下意识伸手捂住嘴角,只一瞬间,眸间的神色复杂几许,却忍不住都在一刻融化在眼底的芒芒碎莹里,“你说什么……”
赵锦诺哽咽,“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病逝了……”
话虽如此,她却激动得隐隐发抖,眼中分明写满了怀疑和期许。
阮奕伸手绾过她耳发,鼻尖抵上她鼻尖,同她一处,让她安心,“你不是说,下葬前没见过你娘亲吗?兴许,棺木是空的呢?”
只此一句,赵锦诺环紧他脖颈的掌心死死攥紧,心中莫名蛊惑着,早前的记忆如浮光掠影一般,闪过脑海中,她是任凭如何哭闹,任凭宋妈妈如何同父亲说,父亲都未让她开棺见过娘亲最后一面。
赵锦诺鼻尖微红,眼泪不断顺着脸颊滑落,稍许,才直起身子,眸间颤颤看向阮奕,“你怎么知晓一定是我娘亲?”
阮奕温柔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暖声道,“因为她一看就是你娘亲……”
赵锦诺整个人都愣住,嘴角又抿起。
阮奕笑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阿玉,我们去入水,见娘亲。”
赵锦诺哽咽点头,“她……可好?”
阮奕颔首,叹道,“好,还给我做了鱼吃,还有鱼汤喝。”
赵锦诺双目噙泪,却又笑出声来。
阮奕又道,“她失忆了,记不得早前的事了,所以,一直在渔村里住着,没来寻你。”
赵锦诺眸间微滞,阮奕如此说,似是合情合理,只是片刻,她又拧紧眉头,“娘亲既然没死,爹为什么要骗我?”
赵锦诺不由想到王氏……
若是娘亲还在,爹还会不会娶王氏?还是,从一开始,爹是为了娶王氏?
阮奕深吸一口气,再次揽紧她腰间,沉声道,“阿玉,赵江鹤不是你爹……”
赵锦诺整个人滞住。
阮奕沉稳的声音继续在耳旁响起,“阿玉,在乾州的时候,我初见你便觉得你生得像宴叔叔,你同宴叔叔在一处,不觉得亲近吗?”
宴相……
赵锦诺指尖微微颤了颤,想起笾城驿馆时,她初遇宴相时的莫名亲近与熟悉,她在宴府同宴相下棋说话时的自在与亲厚,宴相同她和阮奕一处吃饭时的温馨暖意……
一桩桩,一件件,一条条,好似爬山虎一般,悠悠布满了心间。
她亦想起阮奕在骑射大会上请旨要认宴相做父亲,在相府时,拉着她一道敬茶,顺理成章让她唤得那句“爹”,还有……
还有不胜枚举的蛛丝马迹,似是都在心中连串串起,仿若遗失的珍珠,在记忆深处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她喉间咽了咽,脑海中皆是宴相同她一处时的温文如玉,慈爱亲厚,那是与旁的长辈在一处时,都未曾有过的温馨和憧憬,仿佛一瞬间,过往受过的冷漠和忽视,不甘和委屈都在这一瞬间消融殆尽,爹爹是爱护她的……
她与旁人并无不同。
她只是,不在爹爹身边……
“阮奕……”她泣不成声。
阮奕轻声哄道,“所以,我们这一路晚几日去入水,让爹娘先团聚,再一家团聚,他们二人应当许久未见过了……”
……
安平自几日前起便不停喷嚏。
也去胡大夫医馆中看过,胡大夫把脉便笑,“没染风寒,身子也好,许是你儿子想你了,所以一直念着你?”
她儿子?
安平想起阮奕这个冒牌儿子,心中好气好笑。
回家中的路上,似是心情大好。
—— 娘,是你失忆了……家住得远,爹到处找你,找不到就一直找……
—— 爹生得玉树临风,温文有礼……
安平低眉笑笑,临到村口,见何嫂在村口等,“哎呀,安嫂你怎么才回来?你相公来寻你了!都坐了好些时候了。”
她……相公……
安平忍不住笑,前日来个假儿子,今日来个假相公。
见安平只是笑,不说话,何嫂急了,“你相公都来寻你了,你怎么也不激动啊?我们都是听说了,你同他失散多年,他寻了你好多年呢!”
安平掩袖笑笑,“哦,是吗?长得如何?”
提到这里,何嫂忽得来了精神,整个人的面色仿佛都忽然红润了起来,娇羞道,“太俊了,比你儿子还俊!真是……太养眼了,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让人好生嫉妒啊……”
何嫂生平仅有的会赞颂的词的用上了,安平皱了皱眉头。
这是来了个什么幺蛾子?
等回到苑门口,果真还有不少渔村的乡邻在翘首打量着。
“看什么呢!”安平声音一起,周遭立即一哄散开,“没看没看没看!”
只是临走时,都不免朝她笑道,“安嫂,苦尽甘来啊,你相公来寻你啦!”
安平心中很有些恼火,这人莫不是逢人就说,旁人怎么会都如此觉得。
安平恼意推开了远门,苑中无人,厅中也无人,她眉头皱了皱,莫不是这么登徒子,连屋中都闯吧,安平推开房门,正准备大义凛然训斥,但屋中也没人……
安平愣了愣,那便只有……厨房了?
安平踱步往厨房去。
厨房在后苑处,她的脚步声很轻,但后苑离得很远,便听到厨房中有动静。
隔得很远,见厨房中有一道白衣身影,不知为何,她分明没有印象,却只看一眼,眼泪便似不停使唤一般往下滑落……
安平越发好奇,自远处慢慢走近,也见他身姿挺拔,一袭白袍,翩若出尘,却又在厨房的烟火气息下,衬得温和动人。
许是听见脚步声,厨房里内的人也滞住。
安平深吸一口气,一面摸着脸上的眼泪,一面却仍莫名道,“你是谁?”
正好,他缓缓转身,眸间的柔和润泽看向她,嘴角微微勾起,“宴书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