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一幕打破了早前的所有部署。
原本只需确认阮奕的消息, 而后让人盯住城北小苑和城门口,只要人在富阳城中,那晚上三两日确保万无一失后动手最好。
但眼下, 早前所有的安排都需提前, 风险极大。
但若赵锦诺不去,引得对方生疑,那整个营救计划可能都会落空。
营救的计划不能停,只能提前。
还要确保赵锦诺和阮奕的安全。
屋中, 青木环臂看着窗外。
丰巳程在屋中走来走去,不怎么安定。
长翼则是看着屋中的地图没有移目。
赵锦诺手中捧着水杯,因为不安, 所以手中不稳,杯面上漾起的层层涟漪,便似她当下的心境,不平静,丝丝泅开在心底。
这次动手只有一次机会,若是打草惊蛇, 对方许是会杀了阮奕。
两国相交, 劫持主使是大忌, 朝帝既然能借暴风雨行事, 便是还没有胆量同苍月撕破脸, 如果阮奕的行踪暴露, 朝帝很可能交待过,要取阮奕性命,死无对证,堵苍月的口。
阮奕的命是悬在刀剑上的。
赵锦诺垂眸。
能进入城北小苑的只有丰叔叔和她,要确保阮奕的安全, 还要将人救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即便人救出,这一路上都免不了被一路追杀。
赵锦诺其实猜不到他们能顺利回苍月的几率有多大。
她捧起水杯轻抿一口,想起今日见阮奕时,苍白的脸色,清瘦了不知多少,她心底好似被钝器划过。
长翼叔叔几人商议了好几条营救的方案和线路,每一条方案和线路的弊端和死穴在何处,赵锦诺听了稍许,便觉惊心动魄,有些不怎么敢听。
但褚进听得认真,也会不时插话问清楚。
赵锦诺觉得越渐紧张,脸色也有些难看。
青木同丰巳程在推演的时候,长翼近到她跟前,“出去透透气吧。”
“长翼叔叔?”赵锦诺意外。
长翼温声道,“中间牵涉的事情太多,等确认下来我再详细告诉你,明日你需比旁人都更清醒。”
赵锦诺会意,推门出屋,去了屋外透气……
入夜许久,她一直坐在苑中的台阶上,托腮看着苑外。
苑外有早前扮作苑子主人的暗卫进出,赵锦诺知晓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
几日前,京中宁远侯府内。
谭悦端坐在书斋的案几前,三月的南顺已暖风和煦,夜间的风只带了稍许凉意,书斋的窗户还是几乎掩蔽的。
已等了有些时候,谭悦握拳轻咳。案几上放了水杯,他端起水杯轻抿一口。
“人还没来吗?”谭悦问。
冯涛拱手,“属下去看看。”
“不必了,如此反倒引人耳目。”谭悦淡声。
冯涛应是。
书斋外,是芝芝的脚步声,端了夜间的药来。
谭悦接过,配合得一口饮尽。
芝芝又递水给他漱口,解了口中的苦味。
茶会解药性,自从开始好好吃药起,谭悦饮白茶的习惯都已戒掉。
如今几乎不饮茶,只喝水,整个人的脸色同正月时相比,已经好了许多,整个人也罕见得气色红润了稍许。
用太医的话说,他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
其实当时太医也未必有把能握救回他,却不能同他直接说起。但他似是比早前都有信念要活下去。
整个正月,连太医都替他捏把汗,他却咬牙撑了过去。
过往他是活不活,活多久都无所谓,但眼下,他想要长长久久得活下去,好好得活下去。
太医也有信心照料他。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侯府外都有打更人的声音传来,谭悦在案几前又看了好一阵子书,微微打了呵欠。
赵涛上前,“侯爷,可要去小榻上寐片刻,人到了属下叫您?”
谭悦摇头,“不必,对方是长辈,没有晚辈睡着等长辈的道理。”
谭悦话音刚落,便见另一个侍卫入内,“侯爷,人到了。”
“请进来。”谭悦强迫自己镇定。
对方的年龄,阅历都年长自己太多,他是不想在对方面前露怯,但却不见得能藏得住。
书斋的门“嘎吱”一声推开,侍卫迎了脚步声入内,谭悦正襟危坐。
侍卫将披着斗篷连帽的人迎入书斋内,除却冯涛,其余的侍卫和芝芝都退了出去,从外将门掩上。
等书斋的门掩上,谭悦才起身,朝着身前的身影拱手,“见过宴相。”
宴书臣也伸手,揭下斗篷上的连帽,目光看向谭悦,眸间的深邃幽兰,似是要将他看穿一般。
谭悦喉间轻咽,等深吸一口气,再抬眸看向宴书臣,宴书臣的目光似是已恢复如常,好似早前是自己错觉一般。
谭悦有些拿捏不清。
宴书臣颔首,温声道,“小侯爷,我早前见过你父亲。”
谭悦目光微滞,方才强装的沉稳,似是在这一刻无从遁形。
对方,一定深谙人心。
谭悦低眉,索性也不再班门弄斧,沉声道,“宴相从长风来见我,冒了不少风险,宴相就有话直说吧,谭悦洗耳恭听。”
谭悦给宴书臣斟茶。
宴书臣低眉笑笑,接过茶盏,轻抿一口,轻描淡写道,“不日,苍月会向南顺宣战。”
谭悦和冯涛目光皆滞住。
谭悦语气冰凉了几分,“敢问宴相原因?”
宴书臣轻笑,“苍月同南顺宣战不需要原因,但若是小侯爷问,臣可以告诉小侯爷,南顺私下扣了苍月的出行主使,在慈州备了兵马让苍月觉得威胁,还遣了使臣前往长风,同长风密谈出兵攻打苍月东部之事,侯爷觉得这些理由够吗?”
谭悦重重拢了拢眉头,“我与阮奕也有些私交,阮奕出事,我也很遗憾。但宴相,阮奕遇事是天灾,虽然确实是因出使南顺造成的,但因此迁怒南顺实在有失偏颇。”
他看向宴书臣,宴书臣只是说话,却没有应声。
谭悦继续道,“慈州本是边陲重镇,屯兵演练都是常有之事,至于与长风密谈出兵一事,既是密谈,宴相如何知晓?”
宴书臣笑了笑,一面低声应道,“这一趟,我原本就是从长风出使回来,侯爷不妨看看……”
一面从袖间掏出一张白绢,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迹,并盖了长风国君玉玺—— 是长风和苍月两国的备忘。
谭悦脸色微变。
宴书臣幽幽道,“当初,我朝顺帝陛下登基,还是得了长风玄帝相助,他二人的关系可能南顺朝帝陛下并未弄清楚,所以才会想着找长风结盟……”
谭悦脸色彻底变了,宴书臣是有备而来的,他能说这些,便是心中通通有数。
“宴相想让我做什么?”谭悦开门见山。
宴书臣放下茶盏,微微敛眸,“我想同小侯爷做个交易。”
他在长风收到过两封密信,一封是宫中的,说江船回朔城途中遇到暴风雨,阮奕遇难。
一封是范逸从朔城送来的,说阮奕被擒,对方想灭袁开阳活口,阮奕有句话让开阳转告他——南顺国中有人知天命。
宴书臣近乎很快的时间在脑海中将所有的事情练成一串。
从阮奕恢复之后对诸事的拿捏和判断,沉稳而老练,锦诺的身世他基本确认阮奕已经知晓,阮奕又特意请旨认他做义父,让锦诺可以名正言顺唤他一声爹……
最重要的是,阮奕让袁开阳转告他的那句知天命。
知天命,所以才能借暴风雨行事。
而同样的,从种种行径来看,阮奕也应当是知天命,所以才能推断出旁人知天命这样的推论
否则,阮奕不会让袁开阳捎这样的话给他。
有人知天命不可怕,可怕是南顺朝帝还信这个人,因为信他,所以扣下阮奕,所以慈州屯兵,所以要结盟长风攻打苍月东部。
虽然他猜不到朝帝信赖此人的原因,但相比起揪出南顺国中这个知天命的人,更重要的是,除掉信他的朝帝,再扶持另一个人上位。
没有信任,即便知晓得再多,都是一纸荒唐书而已。
他这趟来南顺的目的很清楚,宴书臣抬眸看向谭悦,幽幽道,“这一仗,其实也可以不打……”
******
翌日晨间,马车缓缓驶向城北小苑。
驾车的车夫已经换成了青木,青木脸上的伤疤,也尽量用斗笠和草木灰遮掩。
马车内,丰巳程怕赵锦诺紧张,一直不停同她说话,赵锦诺一面听着,一面回忆长翼叔叔的叮嘱,又握住手中袖中长翼叔叔给的那枚袖珍匕首。
今日要救阮奕出来,她面色不能慌乱惹人生疑。
有丰叔叔和青木大人在,是力保救出阮奕。
“丫头,不怕。”临近了,丰巳程叮嘱。
赵锦诺莞尔。
马车缓缓停下。
郭宅的人都认得这辆马车,直接让人领去马厩处候着。因为富阳的天气基本一年四季都在阴雨,所以马车多带斗笠,青木很容易混进去。
下了马车,丰巳程同赵锦诺一道入内。
苑中,郭府管家在同人说话,郭府管家正对着他们,说话的人背对着他们。
见这人手中握着佩刀,丰巳程心中暗捏了一把汗,不知今日又多来了什么人,所有不在计划内的人,都是风险。
赵锦诺和丰巳程经过时,郭府管家停下来,朝他们点头致意,又朝身侧的人说了句,“稍等。”
而后,踱步向他们二人处来。
郭府管家身侧的人正好转身,近乎是一瞬间,赵锦诺低下头去。
她擅长画人像,便对人的长相记忆都很深刻。
这人她见过!
早前在苍月的时候,曾装作是新沂的同乡接近她,她当时就猜到这人有问题。
后来她回京中,还听柱子说起过,这人来了好几回府中寻了她好几次。
眼下这人在南顺,手中握着佩剑!
他是南顺的人!
韩盛看了眼丰巳程,又看了一眼她身侧的书童模样的人,正低着头,似是唯唯诺诺。
韩盛没有移目。
正好郭府管家交待完,又重新到韩盛跟前,悄声道,“韩将军放心,一切正常。”
长廊一侧,刚转弯,赵锦诺只觉心头砰砰似是要跃出胸膛,脚下都是软的,才伸手暗暗扶住丰巳程,低声道,“丰叔叔,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