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如何不对劲, 你我也离开南顺境内了。这几日江船上有禁军随行护卫,要比在南顺国中时要更安稳得多。不瞒你说,早前从南顺离京到慈州这一路上, 我其实到挺担心, 直到上了江船,反倒不怎么担心了。”
袁开阳虽然也觉得不对,但上了船便觉如释重负。
望着渐行渐远的慈州城,袁开阳笑笑, “你是苍月主使,只要南顺朝帝脑子没毛病,就不会把主意打在苍月使臣身上, 阮奕,你是这一路太累了,也太过谨慎了,这两日,好好缓缓才是。”
袁开阳拍了拍他肩膀。
阮奕也低眉笑笑。
一千余禁军在江船上,是轻易不会出事。
要出事, 便是大事。
因为开阳说的不错, 南顺不应当将主意打在苍月使臣身上, 除非有万全的把握不会走露风声, 但这么多禁军在, 不走路风声很难。
许是, 这一路真的已经平安过去了……
袁开阳同阮奕两人并肩下了甲板,返回船舱。
上船时正是晌午过后不久,眼下,江船又在江上行了些时候,还有个多时辰便会到黄昏。
这艘船还是当初从朔城来慈州时候的船, 本是苍月国中的船只,又有专人在慈州码头看守,不会出旁的岔子。
船舱还是早前他的船舱,案几上还放着他早前的书。
阮奕不似袁开阳,一直未抵达朔城,他心中的戒备便一直没有停下过。
案几上还是早前那本关于南顺朝廷这些年的稗官野史,他早前看过一次,但此范从南顺京中回来,他对朝帝也好,谭悦也好,对南顺朝中的其他人也好,都有了新的认识。
等再看这本野史时,心中想的又全然不同。
阮奕指尖翻过书册,在说到朝帝上位那一段时,目光略微停留。
想起上一世朝帝八九年后才即位,忽然脑中荒唐得想。苍月是因为他的缘故,陛下健在,国运得变,那他便是苍月国运得变的契机。
那南顺呢?
南顺国中的轨迹同上一世不同,是纯粹偶然?还是有人和他一样,是南顺国中的契机?
也是得了这个契机,朝帝才提前八九年登基?
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对这一段的描写都是惊心动魄,朝帝上位其实时机并不成熟,亦勉强,更有豪赌的成分在其中,若不是知晓后来南顺会发生的事情,上一世此时还在玩世不恭的朝帝岂会铤而走险?
阮奕继续翻着后面这几页,大多讲得是朝帝上位的短短一年间,如何平定朝中军中内患,如何治理水利,得了民心……
阮奕想起宴叔叔早前说过,当初陛下起事,之所以国中未乱,是因为大的世家和朝中官员近乎都站在陛下这边,陛下手中握有重兵,又在军中的威望极高,所整个苍月朝中未乱,军中未乱,即便如此,陛下和宴叔叔还用了五年时间才肃清前朝余孽,整顿吏治,让诸事走上正轨。
但南顺朝帝,这皇位本就来得不正,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支持,更无从谈起,朝中和军中拥护。可朝帝厉害便厉害在每一步都走得险且准,提拔了不少不起眼的人,后来证明却是才华出众,也斩杀了不少能臣和拥兵自重的封疆大吏,他怎么就踩得这么准?知晓杀谁,国中不会乱,知道杀谁,会更得人心?
更重要的是南顺临水而兴,一道汛期,百姓苦不堪言,朝帝笼络民心的方式便是治水。
所谓治水,惯来是预防为主,防治结合。
但朝帝回回都能在汛期和洪灾来临前,大兴水利工事,而后果真保了一方平安。
所以短短一年时间,朝帝在朝中和民间的威望与日俱增。
但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阮奕越想,越觉细思极恐。
若南顺真的还有一个像他一样,是活过一次的人在给朝帝出谋划策,那南顺会发生今日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便也说得清楚。
尤其是水患这一页,都经历过的人,才熟知之后要发生的事情,未雨绸缪。
阮奕伸手撑住下颚,脑海中陷入沉思。
反复在想朝帝近些日子呆他的殷勤,客气,似是欣赏,又似想从他身上探得蛛丝马迹,阮奕心中忽得一滞,若是南顺真有这样一个人,知晓他日后会取南顺北部六城,苍月势力日渐壮大,南顺后续会节节受挫。
那朝帝早前那些试探他的行为举动便说得通了。
—— 阮奕,你若是南顺国中之人,朕定与你君臣无隙。
—— 久闻阮少卿年少有为,风采卓然,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如此年纪便做到鸿胪寺少卿兼翰林院编纂,日后定是肱股之臣,国之栋梁。
—— 阮奕,你是苍月国中不可多得的相才,顺帝和东宫应当重用你。
阮奕只觉背后冷汗直流。
他早前从未站在这个角度思虑过,虽然不一定是真的,但一旦是真的,亦朝帝扫清国中障碍的雷厉手段来看,他恐怕很难从南顺全身而退。
但是,他眼下已经离开了南顺境内。
许是,都是猜测?
阮奕陷入沉思。
……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思绪间,阮奕听到船舱外急促的脚步声,一阵接着一阵。
不知可是先前那翻猜测的缘故,阮奕听到这些不寻常的动静,都很谨慎。
阮奕推门而出,“出什么事了?”
他随意寻了个形色匆匆的禁军侍卫问。
禁军侍卫拱手,“回大人的话,自方才起,江面便陆续起雾了,天色也不怎么好,听掌船的大人说,害怕有暴风雨,让大家帮忙准备着。这时候的暴风雨应当来头不小,务必仔细了。”
起雾,暴风雨?阮奕诧异。
他是担心过这三日的水路不会太平,却没想到会遇上暴风雨……
“大人,小的先忙去了。”禁军侍卫拱手辞别。
阮奕颔首。
这江上的暴风雨可大可小,他恍然之前从朔城到慈州时,阿玉同他一处,还半是玩笑同他说,这船安稳得不得了,除非是遇到百年不遇的暴风雨……
阮奕微微拢了拢眉头。
不是因为阿玉这句话晦气,而是因为阿玉这句话里的透露的意思,方才开阳也说,周围有禁军随行,远比在南顺境内更安稳,除非遇到暴风雨……
但他们遇到了。
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阮奕心中骇然。
遂又想起方才看过的正史和野史中的记载,朝帝回回都能在汛期和洪灾来临前,大兴水利工事,而后果真保了一方平安。
若是他早前荒唐的想法是确有其事,那南顺有人知晓汛期和洪灾的时间,是否也会算准了这江上暴风雨的时间,而后推波助澜?
阮奕额间都冒出涔涔冷汗。
江上暴风雨很难意料得准,也毫无征兆。
他忽然想起谭悦得了朝帝的意思,邀请他出访南顺,而后在这一路从南顺京中到慈州,也都是南顺的鸿胪寺官员在安排行程,这行程早就是之前预计好的!
也算准了这一日他们会在江上!!
阮奕连掌心都涌起了密集的汗水。
方才开阳说得不错,他们此番出使苍月,众目睽睽之下,朝帝不应当会将主意打在他们身上,打在他们身上,便是打在苍月身上,朝帝行事谨慎周密,断然不会如此。
但若是暴风雨——那他们名正言顺葬送在几十年甚至百年不遇的暴风雨中,那这一切都是巧合,都与南顺没有半分关系。
而他在南顺的这些时日,朝帝对他表现出的多是欣赏和赞许,若是出事,朝帝也根本没有一分嫌疑。
没人会想到,朝帝设好的圈套,从一开始时,便等着他出使南顺……
阮奕冲出船舱,遇上的禁军侍卫,便吩咐道,“去寻袁将军,来驾驶仓见我。”
禁军愣愣应好。
阮奕已快步等上台阶。
驾驶舱在二层甲板处。
阮奕跑上二层甲板时,已见到不远处黑云笼罩,电闪雷鸣,风卷残云,并极快的速度往这边来。
江上更是起了波浪,船都在风雨中摇晃。
甲板上的人各司其职,虽然未乱阵脚,但各个眼神中都有慌乱。
阮奕心中暗道不好,等到驾驶舱时,见掌船的官吏也明显紧张,“阮大人!”
阮奕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能绕得开吗?”
掌船的官吏脸色铁青摇头,“风暴太大,绕不过去……”
阮奕又问,“折回来得及吗?”
南顺不会在明面上做动作,他们回慈州都比眼下在江上安全。
掌船官吏嘴唇都是白的,“来不及了,暴风雨来得太快,我们来不及掉头。”
似是恐惧和绝望涌上心头,掌船的官吏手都有些打斗。
阮奕脸色也瞬间煞白,沉声问道,“这艘船在暴风雨中存活的几率有多大?”
掌吏喉间重重咽了咽,“……下官也不知道,已经让人去各个地方准备,应对了,许是,能撑得过……”
果真,稍许就有船上小吏和禁军陆续来复命。
只是刚推门,似是整个船都遇上一个大波浪,猛然摇晃,有人摔倒跌出去。
阮奕也紧紧扶住一侧的把手。
整个船上都是慌乱的叫声和喊声,周遭不断有人在各处补救。
电闪雷鸣中,整个船都在摇曳。
袁开阳入内的时候,脸色都是紫的,“我见江面有艘船沉了。”
袁开阳的话好似万斤重的火药,在众人心中掀起道道涟漪,将好又是一道大浪打过,整个船舱都重重倾斜。
甲板上不断有人落水的声音,还有呼救声。
袁开阳都险些摔出去,幸亏阮奕拉紧他。
只是好景不长,又一个大浪打来,有人惊呼,“船舱入水了!”
阮奕握紧袁开阳的手,怕他落水,暴雨淋在身上,阮奕朝袁开阳道,“我们被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