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诺身着男装, 不便在阮府门口露面。
马车从偏门入内,一直行至苑中。
马车刚到苑中,赵锦诺便听到了砖砖急切的声音, 似是扯着绳子就往马车处想撵, 而后是钉子唤着砖砖“慢些”。
赵锦诺忍不住笑开。
马车停稳,柱子掀起帘栊,赵锦诺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欢喜唤了声, “砖砖!”
三个多月没见赵锦诺,砖砖见到赵锦诺简直欢脱到不行,再一听赵锦诺唤它, 整个狗都兴奋得直接扑过去,扯得钉子踉踉跄跄。
最后砖砖将赵锦诺扑到,亲切得蹭了又蹭。
赵锦诺“咯咯”笑出声来。
宋妈妈和阿燕,海棠几人见了,都跟着笑了笑。
杜鹃还是吓得皱了皱眉头,似是心有余悸, 心想着畜生就是畜生。
赵锦诺伸手安抚, “好了, 砖砖, 乖。”
二月初春, 春寒料峭, 赵锦诺觉得地上尚有几分寒凉,不敢久待。
海棠心细,上前扶她起身。
赵锦诺朝海棠道了声谢,砖砖其实听话,这回是许久未见她了, 就想围着她转。赵锦诺干脆蹲下,摸了摸砖砖的头,认真叮嘱道,“砖砖,先去北阁等我,我去见过爹娘后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砖砖低声“呜”了一声,似是怕她又要走。
赵锦诺埋头蹭了蹭砖砖的头,莞尔道,“好狗狗,听话。”
而后再起身,摸了摸它的头,示意钉子牵走。
钉子上前,这回砖砖没有再闹腾,听话跟着钉子走,只是走一走又回头。
经过这几个月,苑中对砖砖都熟悉了,那些粗使的婆子和小丫鬟都不怎么怕砖砖了,有时还能玩到一处去,见了面也会招呼。
赵锦诺这才看向宋妈妈,“宋妈妈,我回来了。”
宋妈妈叹道,“怎么瘦了似的?”
赵锦诺意外,“都说我胖了……”
宋妈妈一个劲儿摇头,“哪里胖了,分明就是这一路都瘦了。”
赵锦诺拥她,“好好好,我一路风餐露宿,宋妈妈说瘦了就瘦了,我回头多补补。”
阿燕和海棠笑作一团,只有杜鹃嘟了嘟嘴,心中想,和一个老妈子这么亲近……
海棠轻轻扯了扯杜鹃衣袖。
杜鹃赶紧收起自己表情,这里是阮府,不是赵府,府中的人都向着大小姐……
杜鹃心中有些懊恼。
赵锦诺一面安抚宋妈妈,一面朝海棠和阿燕嘱咐道,“帮我备下沐浴的水和衣裳,我稍后去见爹娘和大哥大嫂。”
海棠和阿燕福了福身应好,临走时,海棠又扯了杜鹃一道。
赵锦诺余光瞥过,没有吱声。
……
稍许时候,赵锦诺沐浴出了耳房,阿燕已经在屏风后备好了衣裳。
赵锦诺没有旁人服侍更衣的习惯,等穿戴整齐,才在铜镜前落座。
海棠上前给她梳妆。
阿燕大大咧咧,可以让阿燕去置办宅子和铺子,但梳妆的事还是海棠细心。
初见长嫂,应当礼数周全。
海棠心思通透,一面替赵锦诺梳妆,一面给赵锦诺说起早些时候府中大公子的婚事。婚事是在二月初六操办的,但才出正月,今年二月适合大婚的吉日不多,虽然仓促了些,但赶上了吉日,婚事亦办得周全。大奶奶那头因为父亲过世,大奶奶的母亲,也就是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姨母还来了府中观礼,前几日才回云州。
“姨母来了?”赵锦诺倒是意外。
海棠颔首,趁四下无人,半蹲下身子,在赵锦诺近前,轻声道,“大婚前夕同大奶奶一道来的,在府中住了些时候了,大奶奶的母亲身子不怎么好,前几日听府中的丫鬟说,大夫来瞧过,是经年累月的病,便是小的风寒杂症许是后果都不敢设想,说亏得大公子和大奶奶的婚事提前了……”
海棠说话素来有分寸,也懂点到为止。
赵锦诺自是听明白了海棠的意思,心中也跟着嗟叹。
她是想起早前去容光寺的时候,阮奕同她说起过大哥和彤容的事,原本大哥和彤容的婚事应当早她和阮奕许久的,是因为彤容的父亲过世,彤容守孝的缘故。
思绪间,周亮回了苑中,“二奶奶。”
海棠正好给赵锦诺梳妆完,赵锦诺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周亮拱手道,“二奶奶,夫人体恤二奶奶舟车劳顿,说二奶奶不必赶今日去见礼,可先好好在苑中休息一日,明日再说。”
赵锦诺笑了笑,不置可否,“大哥和大嫂可在爹娘苑中?”
周亮颔首,“大公子和大奶奶都在大人和夫人苑中说话。”
赵锦诺莞尔,“那你先回母亲一声,说我这就来。”
周亮应好,先行去夫人苑中复命。赵锦诺便唤了海棠同她一道去,她二人走得慢些,海棠正好在路上同赵锦诺说起大奶奶的事。
海棠对人的评价惯来中肯而客观,不会似宋妈妈和阿燕一样,看人也会站在她的立场,有失偏颇。
海棠道,“大奶奶很能干,又是夫人的外甥女,所以大人和夫人对大奶奶都很照顾。大公子同大奶奶是表兄妹,又新婚燕尔,看得出二人感情很好。只是大奶奶这头有些要强,过府不久,不少事情都在争着帮夫人做,也确实做得很好。二奶奶同大奶奶相处,许是会觉得强势……”
赵锦诺点了点头,心中有数了。
……
等到主苑时,阮鹏程同阮旭已到书斋说话,外阁间内只剩了郁夫人和彤容。
顾妈妈撩起帘栊入了屋中,“夫人,大奶奶,二奶奶来了。”
郁夫人和彤容都停下说话声,彤容好奇朝屏风后打量过来,赵锦诺人未至,屏风后映出一抹纤姿倩影,彤容笑了笑,起身迎了上去。
赵锦诺刚自屏风后出来,便见一道秀丽身影,赵锦诺顿了稍许,很快反应过来是彤容。彤容是郁夫人的外甥女,便生得同郁夫人有几分挂像。
不待赵锦诺开口,彤容先道,“锦诺是吗?母亲时常同我提起你。”
赵锦诺同海棠都朝她福了福身。
“大嫂。”
“大奶奶。”
彤容连忙伸手,牵了她往郁夫人身边去,“母亲果真没骗我,弟妹生得真好看。”
赵锦诺朝郁夫人行礼,“娘。”
郁夫人温和笑笑,“都坐吧。”
两人这才分坐在郁夫人左右两侧的侧位上。
“这一路可还顺利?”郁夫人问起。
赵锦诺温声道,“劳娘亲挂记,一路都很顺利,只是当时走得及,娘亲还在云州,没来得及同娘亲商量一声,娘亲早前嘱咐的事情也未做好,都是顾妈妈在看着。”
赵锦诺眸间歉意。
说到底,这次去南顺,其实不妥。
郁夫人却笑,“你爹同我说过了,你和奕儿商量好便是,家中本也没有旁的事情,顺利就好。”
郁夫人对她多宽容,赵锦诺心中都知晓。
郁夫人又问,“奕儿何时回京?”
赵锦诺应道,“早前同我说正月末二月初会离开南顺京中,等到慈州约莫就是这两三日的事情,慈州到朔城要走三日水路,应是过几日就回苍月了。”
郁夫人应当也是想念阮奕了,听赵锦诺说起就这几日便要从慈州回苍月,郁夫人的笑意都写在脸上。
彤容便笑,“弟妹,你不知母亲多想二弟和你。”
“阿容……”郁夫人唤得都是阿容,足见亲厚。
赵锦诺目光看向海棠,海棠上前,赵锦诺也起身,“娘,大嫂,锦诺在慈州时挑了几幅绣品给娘和大嫂,这次去南顺不敢声张,没有再带旁的东西回来。”
郁夫人和彤容都好奇。
慈州的刺绣远近闻名,在京中亦见过,但能亲自去慈州挑选,那便又是另一回事,彤容又好奇打量了赵锦诺一番,叹道,“母亲最喜欢山茶花,这幅绣品母亲肯定喜欢。”
郁夫人笑笑,“锦诺,你有心了。”
彤容又道,“这幅百年好合是给我的吧。”
赵锦诺也笑,“大哥和嫂子的婚事,我与阿奕不在,这幅百年好合正好做在锦被上,大嫂不嫌弃便好。”
“自然不嫌弃。”彤容笑着应声,心中拿捏了几分,赵锦诺应当极会做人,礼物挑选都既合适,又不声张,还投其所好,不算贵重,却有心意。
……
晚些时候,郁夫人让二人先回去,赵锦诺才回京,苑中应有不少事情,郁夫人也不多留她。
赵锦诺和彤容都起身辞别。
两人苑子在主苑两端,离开时,彤容一定要送她。
赵锦诺没有推辞。
一路说了不少话,也慢慢熟悉,临末了,彤容又邀了她明日去品香阁,说母亲屋中的香用的差不多了,邀她一道去买香,赵锦诺应好。
等送赵锦诺回了苑中,彤容才折回自己苑中。
彤容身边的丫鬟拎着灯笼,却见彤容不怎么吱声了。
“大奶奶,先前不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丫鬟担心她。
彤容低声道,“早前只是听母亲说锦诺周全,我还不怎么信,今日一见,她的言谈举止,细心周全,都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儿,我是在担心……”
丫鬟微讶,“夫人是大奶奶的姨母,大公子又是大奶奶的表兄,都对大奶奶亲厚,大奶奶担心什么?”
彤容笑笑,“我过门要晚些,锦诺过门早些,听说母亲早前将家中琐事都交予锦诺在做,也时常提起锦诺处事周全。我是担心我若不主动些,许是在这府中,并没有太多立足之地。”
丫鬟不明所以。
彤容又道,“母亲是待我很好,但我爹过世,家中只有娘亲一人,但赵家如今在京中蒸蒸日上,地位与早前大有不同,锦诺又能干,我是怕姨母日后会让锦诺管家,那我日后在府中便等于被架空。”
丫鬟叹道,“奴婢看二奶奶似是并不看重。”
彤容颔首,“许是我患得患失惯了,自从爹过世,娘亲的身子边不怎么好,家道中落,总担心往后不会顺利,所以想得多。”
丫鬟宽慰,“再怎么说,大奶奶您都是长媳,夫人是明事理的人,又是大奶奶的姨母,不会对二奶奶偏颇的。”
彤容笑笑,“是我担心了。”
……
内屋中,赵锦诺洗漱。
海棠给她准备稍后入睡的衣裳,却见赵锦诺在黄梨木架前愣了许久。
“二奶奶有心事?”海棠诧异。
赵锦诺回过神来,才将毛巾放好,一面踱步到屏风后更衣,一面朝海棠道,“没事。”
她是觉得大嫂待她有些介怀,似是总想多探探她的心思,可有放在哄娘亲和主持中馈上。她亦看得出,大嫂想在娘跟前尽量周全和能干……
赵锦诺知晓大嫂会错了意,她的心思本就不在这上。
好在,来日方长。
赵锦诺今日是累了,宽衣过后,很快上床歇下。
海棠替她熄了灯。
她很快入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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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州驿馆内,袁开阳同阮奕二人在一处,屏退了旁人。
袁开阳正感叹,“这一路倒是顺利,未生波折,许是我们早前想多了?想想明日就要上江船,三日后便可抵达朔城,阮奕,我们这一趟终于要回京了。”
阮奕轻轻放下茶盏,眉头并未舒开,亦未应声。
就是太顺利了,才总觉得何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