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别胜新婚, 古人诚不欺我……
阮奕坐在马车上,单手撑着下颚,嘴角还噙着笑意。
一别十余日未见, 想念近乎无处遁形, 但相处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又要分开。
今日是年关,朝帝晌午在宫中设宴款待南顺使臣,他晚些时候就要入宫。
但等晌午的宫宴结束, 晚些他从宫中出来,还会到明府陪她一道守岁,阮奕又觉心中忽得有了期盼, 唇畔的笑意便更浓上了几分。
他在南顺还要再呆上十余日,自然不可能日日都见到她。
他亦心中清楚。
她在南顺京中也有她自己想见的人,要做的事,她有她自己的安排,也不会日日都将重心都放在他身上。
他们二人在一处,谁都不是谁的附庸。
亦相互尊重。
他竟有些盼着早些回苍月了, 如此, 他才可以同他的阿玉姐姐在一处……
嗯, 还有砖砖。
阮奕轻笑出声。
似是见她一面, 心情便骤然愉悦许多, 连早前朝帝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都短暂抛诸脑后。他在南顺的行事并非没有风险, 越是如此,他才越要谨慎小心。
阮奕深吸一口气,马车中,不敢撩起帘栊,怕暴露身份。
今日已是年关, 南顺地处偏南,整个冬日几乎都不会下雪,他自幼在苍月京中,习惯是瑞雪兆丰年,他有些想念家中的父亲,母亲,大哥,还有大哥与彤容的婚事……
母亲去过云州便会知晓姨母在病中,母亲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因为姨父过世,大哥和彤容的婚事已经推迟过三年,母亲和姨母心中都有数。
只是姨母尚在病中,没有精力操办婚事,也不便提起。
但这些事,反倒母亲好提。
阮奕想,应当等不到他与阿玉回京,大哥与彤容就应当完婚了……
马车回驿馆的一路上,都有人家在鸣鞭,南顺国中在年关有习俗,从卯时起,每时辰都要在家中放鞭驱赶邪祟,祈祷明年家中诸事兴旺。
阮奕是卯时不到从明府出来的,这一路正好赶上卯时的放鞭声。思绪间,马车缓缓在驿馆不远的街口停下,阮奕撩起帘栊,跟在冯涛身后回了驿馆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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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府内,虽然众人昨日都喝多,但今日是年关,南顺卯时的第一道鸣鞭同年夜饭前的鸣鞭一样重要,故而再困,众人也都起身了。
卯时前,都着了年关时候的喜庆衣裳,聚在明府大门口,等着鸣鞭。
丹州是明大家的师娘的养子,卯时明府大门口的爆竹由丹州来点,
众人一面打趣丹州,一面见丹州听从葛琼手中接过火星子,师娘又叮嘱了声“小心”。丹州大大咧咧道了声无事,放心吧,但赵锦诺总觉丹州一幅不怎么稳妥的样子,睡眼惺忪里,又掩袖打了哈欠。
她实在是……有些困……
好在丹州虽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还是顺利点燃了鞭炮,点燃之后,迅速捂着耳朵跑开,身后的鞭炮声果真一声接着一声,吓得丹州有些狼狈,众人在鞭炮声中都忍不住笑开。
赵锦诺也跟着笑起来。
似是随着这声鞭炮声响起,似是整个城中的鞭炮声都在陆续响起,赵锦诺捂了捂身上的披风,忽然觉得年关的味道似是浓郁了许多。
等卯时鞭炮声结束,众人重新回偏厅中用早饭。
早饭还是同昨日一样,人又多,又吵闹,吃得也多,忙坏了师娘和葛琼。
但昨日早饭是赵锦诺和丹州在帮衬,今日齐师兄和刘师兄主动请缨,师娘也不拦着他二人。丹州在一旁带头起哄,让齐师兄去端早饭,会不会大家都没得吃啊!
周遭一顿哄笑。
赵锦诺也跟着笑开,早前的睡意也似是在一点点退去。
等齐师兄端进来的包子果真一看便觉得少了好几个,众人大力声讨时,赵锦诺忍不住捧腹,仅有的睡意也在捧腹大笑中消失殆尽。
最后还是赵锦诺和丹州两人去帮忙端的早饭,一时间,他们二人成为了诚实可靠,勤快友善的代言人。
早饭一过,清晨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今日是年关,辞旧迎新的一日。
葛琼又帮众人分了工,象征性打扫打扫各处苑子,图个吉利。
赵锦诺同齐师兄分道一处。
齐师兄是仅次于丹州的健谈之人,赵锦诺同他一道打算不会无趣,也会时常逗笑。
齐师兄如今已经很少作画了。
齐师兄家中是经商的人家,父亲过世后,家中的担子落在他肩上,便大都时候都在为经营的事情奔波,其实少有这等闲暇时候。
赵锦诺同他说了许多话。
临末的时候,齐师兄眉头微微皱了皱,叹道,“阮奕,诶,锦诺,这名字听起来似是有些熟悉呀……好像最近在哪里听到过?”
国中大街小巷都在说苍月的使臣,应当也有人提及过阮奕的名字,只是少有。
赵锦诺心中唏嘘,三言两语掩盖了过去,又拉着齐师兄去打扫别的地方。
齐师兄果真只是忽然涌上的念头,等换了一处地方打扫,又全然将“阮奕”二字在何处听过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于是,整个年关的上午,赵锦诺同齐师兄一道打扫了两处苑子,又回苑中的暖亭内,提笔给媛姨写信。
周遭都是别处的鸣鞭声,赵锦诺安静在暖亭中写字。她似是有许多话想对媛姨说,不容易杂糅在一处,若要一一尽数,似是洋洋洒洒大十几页也不会够,于是捡了重要的说,又觉得怎么都说不完,一页纸翻过一页纸,嘴角都是笑意,笔下的字迹也停过……
另一处,阮奕入宫。
大监亲自陪同着,说了不少年关时吉利的话。
阮奕礼尚往来。
宫中随处可见的宫人都在问候,亦有南顺国中的鸿胪寺官员今日在宫中迎候招呼。今日是年关,苍月的使臣皆在南顺京中,朝帝今日邀请入宫,尽地主之谊的意思合乎礼仪,晌午宫宴之后,苍月的使臣便会出宫,会有驿馆和鸿胪寺的人单独招呼。
朝帝喜欢对弈。
年关当日邀请了两位大国手在御花园中搭建的礼台上对弈。
朝帝看得认真,亦有兴致。
见阮奕上前,热忱招呼,“阮奕,来朕这边坐。”
阮奕上前。
朝帝待阮奕亲厚,王主事等鸿胪寺官员都是听说,眼下才是耳闻目睹。
“阮少卿可喜欢对弈?”朝帝饶有兴致。
阮奕应道,“会看,但不精通,不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
朝帝笑,“阮少卿谦虚了,稍后,同朕对弈一局”
阮奕笑了笑,“是。”
遂同朝帝一道看对弈,也看不出旁的神色。
袁开阳的位置在阮奕隔后排,听到朝帝同阮奕眉头也略微皱了皱。
他是听阮奕说起过,朝帝的态度有些古怪,但除却第一日的洗尘宴上朝帝赠了阮奕一枚玉佩,袁开阳一直未同朝帝和阮奕一处,便也未曾亲眼见到,始终存有疑虑。
而眼下,是觉朝帝对阮奕太亲厚了些。
阮奕是他国使臣,朝帝如此做其实不妥。
在苍月国中,即便因为宴相原因,顺帝自幼带阮奕亲厚,但也多严厉的时候,却也不曾如朝帝这般,似是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很喜欢阮奕。
并非好事。
袁开阳有些担心阮奕早前说的事。
他们此趟出使南顺,许是表面风平浪静,但实则也许并非如此。
袁开阳微微垂眸,看向阮奕的目光略微深沉了些,确实如他所说,他这趟出使的主使不好做……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两大国手的对弈进入尾声。
这类在宫中朝帝面前的对弈,□□味儿颇有些浓郁了些,虽观赏性强了些,但实则并非是最好的对弈。
最好的对弈,在平心静气时。
这是宴叔叔教他的。
所以,朝帝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也喜欢走捷径,但同时又是个及有耐性的人。但这样的人,若非假以时日,城府不会如此深,阮奕心中隐约有些莫名的猜测,但总觉又不大可能,许是自己魔怔了……
等到两大国手对弈结束,朝帝果真邀阮奕对弈。
阮奕无法推脱。
他是精通棋艺,他花时间在对弈上,是在上一世阿玉死后的事,他是靠抄佛经静心。但除却抄佛经,便是自己同自己对弈。
但不会每时每刻都在抄佛经,除却抄佛经,便是自己同自己对弈。
也是在对弈的想通透了许多事,而后的多少年里,他一日都未曾断过对弈,就似一个习惯,一日三省。
但重生之后,除却同宴叔叔一道时,他没有再碰过,是有意避开。
他不是不精通棋艺,是很精通。
但眼下,在朝帝面前并不显怀。
朝帝是个急功近利,却同时又谨慎小心的人,这样的人很少见,阮奕不禁打量他。
“阮奕,朕脸上有字?”朝帝没有抬眸,却忽然开口。
阮奕眸光微怔,却更印证了心里对朝帝的想法,朝帝不是简单的人,但这样矛盾的性格,很少见,若非特殊的契机,怕是很难养成。
阮奕笑了笑,不动声色道,“是陛下这步棋走得太精妙,值得细品。”
朝帝忽得笑笑,别有深意看他,“未雨绸缪罢了。”
阮奕心中顿了顿,也跟着笑了笑,没有再出声。这一局对弈差不多持续了大半个时辰,阮奕最后略输了两子。朝帝赢了棋局,龙颜大悦,但阮奕只输了两字,亦不突兀。
晌午,朝帝在偏殿设宴款待苍月使臣。
“今日算是年关家宴,诸位不必拘谨。”看得出朝帝今日心情极好。
阮奕也领了苍月一众使臣起身,答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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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晌午,赵锦诺的信终于写完。
其实写得也不多,大约四五页纸,还有不少想说的话便都留到下次,能从师娘知晓知晓媛姨的消息,似是来南顺之后又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将信笺装回信封里,又用蜡封好,晚些时候交给师娘,请师娘下回给媛姨送信时一并送去,赵锦诺满心欢喜。
等到晌午,众人打扫得打扫完,闲谈的闲谈完,还有几人在苑中对弈的,也都回了偏厅里用饭。
因为晚上的年夜饭才是正饭,师娘和葛琼,还有丹州都在准备晚上年夜饭的事情,中午便是简餐。
赵锦诺并未见到谭悦。
照说今日是年关,谭悦便是要在府中除旧,也会晌午到明府一道用午饭,昨日她是听谭悦如此同师娘说的,不知什么缘故。
丹州帮忙料理好了厨房的事,才端了饭菜来偏厅中,正好早前留了位置在赵锦诺身边。
老师同几个师兄弟说话,赵锦诺悄声问丹州,“怎么不见谭悦?”
丹州叹道,“方才冯涛来了,说谭悦病了,今日都不来了。”
丹州自己说完都愣了愣,“你说是不是病得很重?”
赵锦诺知晓丹州心中也是担心的。
赵锦诺手中的筷煮没怎么动,想起昨晚他就一直在咳嗽,又喝了酒,回南顺这些时候,都一直暖手炉没有离过身,似是真的不太好……
赵锦诺轻声道,“你下午还有事吗”
丹州愣了愣,摇头,“师娘和葛琼这里能帮的都差不多了……”
赵锦诺转眸看他,“我们去看看谭悦吧。”
丹州忙不迭点头。
……
两人同谭悦最要好,除却老师和师娘,这里最关心谭悦的恐怕就是他们二人了。
马车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这次谭悦从苍月回南顺后,身体便一直不怎么好,两人都看在眼里。
只是想到他早前仿佛也是一到腊月病情就会加重,再加上又因为老师的生辰和年关凑在一处,两人都未曾多留意谭悦的事。
谭悦惯来是泰山压顶都少有喜怒形于色的,除却真的病重,一定不会连年关时候,众人聚在一处他都不来的。谭悦很少在侯府待着,因为有小时候不算愉快的记忆,所以谭悦一直都在京中别苑。他们刚才去别苑的时候,别苑的人说侯爷去侯府了,两人心中似是蒙上一层阴影。
果真,临到侯府门口,正好见几个太医焦头烂额从府中出来,窃窃私语着,神色都不怎么好。
冯涛正好在送太医,见了丹州和赵锦诺来了侯府,不由怔了怔,快步迎上前去,侯爷病重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冯涛迎上前去,“丹州公子,赵姑娘。”
不待冯涛说完,丹州的性子已一脸惊慌,“谭悦是不是出事了?他怎么了?方才看那些从侯府出来的太医怎么都那般神色,冯涛,谭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们才从别苑那边过来,别苑的人说谭悦在侯府,我们便从别苑赶过来的,谭悦是不是病重了!冯涛!”
丹州一口气说了一通。
因为心惊胆战,所以口无遮拦。
赵锦诺见冯涛面露难色,遂伸手扯了扯丹州衣袖。
丹州遇事就容易慌乱,且没有主见,方才明显是急了胡乱说了些忌讳的话。
见赵锦诺扯他衣袖,他赶紧捂嘴。
果真,赵锦诺朝冯涛问道,“现在能见谭悦吗?”
丹州在一侧连连点头,他说这么多,还不如赵锦诺这一句中的。
冯涛颔首,“丹州公子,赵姑娘,随我来。”
一路入侯府,一面听冯涛道,侯爷昨晚就开始高烧不止,还在咳血,太医守了一整晚上,到今晨的时候,侯爷才醒,突然说要回侯府……
丹州和赵锦诺都僵了僵,似是连脚下都是慌得。
高烧不止,咳血,回侯府……哪一件都足以让人心中发怵……
等到侯府主苑,还有太医在。
冯涛先入内,丹州和赵锦诺等在房间外。
稍许,冯涛同屋内的太医一道出来,太医嘱咐,“别说太久的话。”
赵锦诺和丹州点头,太医才退到一侧。
两人都往里进,冯涛尴尬出声,“丹州公子,侯爷说丹州公子太吵,他想单独见见赵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