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忽略的事

谭悦端起杯盏的指尖微微滞了滞, 既而眸色微敛,没有做旁的动静,安静听着。

阮奕大方应道, “回陛下的话, 是。”

朝帝眸含笑意,“尚在新婚便出使,来回路上至少四五月,府中夫人可会介怀?”

殿中众人都跟着纷纷笑了起来。

阮奕也笑道, “夫人明事理,有送至城外,亲做诸多叮嘱。”

他极会说话。

殿中笑声又起, 和谐翻过一篇。

朝帝遂也笑了笑,再又举杯,“朕祝你们夫妻二人,百年好合。”

阮奕起身,与朝帝再饮一杯。

阮奕一行黄昏前后才到京中,洗尘宴本就是接风洗尘, 不会太久。

朝帝今日亲自出席洗尘宴, 足显重视。

期间, 众人都见朝帝待阮奕热忱, 也会主动寻话与阮奕说, 都猜想朝帝背后的意思, 是对苍月示好。

自十余年前苍月顺帝登基,叶侯出使南顺,大抵交好的都是先帝一派,其实朝帝登基之后,两国之间的邦交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在其中。

早前宁远侯前往, 算是自朝帝登基之后的破冰。

而此番阮奕出使,朝帝亦亲自接待,无非都在想外界传达示好的信号。

故而整个洗尘宴的氛围都很和谐。

洗尘宴约莫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差不多至尾声,歌舞当中,朝帝唤了大监一声。

大监会意,遂带人呈了锦盒上前。

看模样应是回礼。

先前洗尘宴伊始,阮奕便呈上过苍月国中赠礼,是东宫亲自挑选的一把铸剑。

南顺国中喜好书画居多,若送书画,彰显不出贵重;而南顺尚文不尚武,这把铸剑便是绝好的赠礼。

洗尘宴惯来是出使的一方赠礼。

回赠一方,大都会在使团离京前的践行宴上才会回赠礼物。

但眼下,大监带了身后的人上前,那枚锦盒应当就是赠礼。

殿中都有些摸不清楚朝帝的意图。

果真,朝帝浅笑开口,“阮少卿,朕有一物,赠予你。”

殿中都愣住,这是单独赠礼给出行的主使,虽然,早前也有类似的先例,但大都是出行的主使德高望重,亦或是在国中有特殊地位。

谭悦抬眸看向朝帝,竟越发猜不透朝帝的心思。

究竟,朝帝是要拿阮奕如何?

阮奕也微微愣住。

大监会意打开锦盒,锦盒里是一枚美玉,玉质上乘,透着柔和的光泽。

朝帝道,“谦谦公子,温文如玉,阮奕,这是朕的心意,你可要收下。”

这样的场合,朝帝都言基于此,阮奕无法推脱,只得起身,拱手向朝帝道,“多谢陛下美意。”

谭悦微微敛目,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这是,示好?

难道他早前想错了?

谭悦微微皱眉。

……

晚宴结束,谭悦与阮奕结伴出宫。

洗尘宴后,便等于阮奕在南顺京中的出使正式开始,后续全程都会有鸿胪寺官员跟着,亦不好再单独上谭悦的马车。

中宫门处,相互道别。

谭悦看了看他,淡声了句,“阮少卿,别忘了我早前说的事。”

即便今日觉得朝帝带阮奕和善,他许是早前多想,但诸事尚未明了之前,他还是不会掉以轻心。

阮奕点头,“知晓了,多谢宁远侯。”

宁远侯府的马车上前,车夫置下脚蹬,谭悦踩上脚蹬,撩起帘栊前,又朝阮奕问道,“陛下邀你参观明日京中的骑射,你去吗?”

阮奕应道,“去。”

他先前并非逢场作戏,他来南顺的目的就是探清南顺国中局势,还有朝帝的性子和为人,以及心思,他没有理由不出席朝帝邀请他的场合。

谭悦道,“我明日不会去骑射,那阮大人,我们日后京中再见。”

阮奕心底澄澈,便也拱手送别。

谭悦的马车一走,很快,驿馆的马车便上前。

今日洗尘宴后并无旁的安排,他们一行抵京后便直接入了宫中,还未在驿馆落脚,这一路舟车劳顿,需要休息,沿途也有不少琐事都需整理,鸿胪寺官员会一直送他们到驿馆安顿好之后,才会离开。

今日洗尘宴上,阮奕喝不了不少酒。

南顺鸿胪寺官员并未同他一道马车,马车里,阮奕眸间微微黯沉,回想起今日子啊洗尘宴上发生的事情。

除开旁的事情不管,他今日送的那把铸剑,既是赠礼,同时也是试探。

陛下和东宫让他出使南顺的目的之一,便是摸清楚朝帝的意图、心思和动向。

朝帝在慈州秘密屯兵,许是巧合,许是有意,但无论是巧合还是有意,他送处的这把铸剑,应当会在朝帝心底激起不小涟漪。

结果朝帝只是收下,全然看不出多余的一分神色。

阮奕阅人无数,能如此全然没有多余神色,要么是真的没存分毫心思,要么便是城府和心思都极深的人。

他是初次见朝帝,朝帝今日在洗尘宴上的表现,他暂且还拿捏不出朝帝是其中的哪一种。

他对一个人的判断不会轻易浮于表面,也极少相信第一印象这样的主观色彩,他对朝帝的判断,还需要更多的时日和契机。

朝帝也是鲜有的,在他上一世的记忆里没有多少印象的人。

朝帝在上一世是□□年后才即位,那时苍月已经从动荡和纷乱中缓和过来,重新回到周遭诸国的中心位置当中,但那时的南顺却依旧岌岌可危。

那时朝帝登基即位不久,对内尚且都无暇自顾,对外,更无从说起。

早前南顺失给长风的北部六城,长风当时转手给苍月,南顺也根本无力取回。

所以,那时候的朝帝根本同苍月几乎没有多少交集。

他对那个时候的朝帝的印象也并不深,没有接触,单凭蛛丝马迹,也根本摸不准朝帝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手段是迂回还是强硬,手段心思是简单还是深沉。

朝帝于他而言,近乎是个全然陌生的人……

更重要的是,在今日的洗尘宴上,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一件很重要,却在早前被他忽略掉的事——他在前一世的记忆,是停留在东宫登基之后的第十个年头腊月初的。

那时是朝帝登基的第一年末。

他对朝帝没有更深的印象,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记忆到那个时候就已经停住了。

阮奕回想起那晚,他在相府看折子,喝了一大碗宋妈妈做的莲子羹。而后不久,先是头痛,想躺在床上歇息,但往后,昏昏沉沉的感觉越渐加深,就似周身都失去知觉……

再他再睁眼,就是重回到了大白身上的时候。

早前他并未往细致了深究去。

他也一直以为在大白的视野去看过往的诸事,就像在一场梦里一般,他当时头痛欲裂,所以做了一场梦,梦里将藏在心中的记忆和想念皆尽细数一遍。

所以梦里发生的变化,也只是在梦里。

直到后来在月牙湖,“大白兔”落水,他对他的落水和溺水感同身受,在临近死亡的边缘忽然回到自己身体。他一把拥紧阿玉,欢喜又揪心得唤了一声‘阿玉’……

等再见范逸,他才知晓他是重生了。

重生之后,他每一日心中都在庆幸,庆幸这个时候的阿玉还在,家人还在,顺帝和皇后都还安全,却全然忘了去想一件事情,那便是他为何会回到过去?

那时的他,应当是死过了……

阮奕微微敛眸,再睁眼时,已眸间黯沉。

他早前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是有人下毒害死了他……

阮奕脸色苍白。

如同早前有人下毒害死阿玉一般。

腊月里的风,无边萧索,他似是整个人都陷入那时候的回忆里。

不会是宋妈妈,也不会是傅叔。

但是有人借了宋妈妈的手。

药是下在宋妈妈夜里送来的那晚莲子羹里的……

什么人会让宋妈妈全然没有芥蒂?

更或是,即便有芥蒂,也觉得对方不会害自己,所以全然没有防备。

那这个人,一定是宋妈妈的熟识。

在宋妈妈眼中,也是他的熟识。

宋妈妈是赵家家中的家仆,但除了赵家的人,宋妈妈在京中并无认识的旁人……

阮奕眸间氤氲,既而伸手捂住眉心,悲从中来。

是赵家的人。

阿玉是死在赵家人手中的……

******

寒冬腊月天里,赵锦诺接连喷嚏几声。

丹州关切,“诶,你有没有不舒服?不是染风寒了吧?”

赵锦诺摇了摇头,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舒服,许是,阮奕在想她?

赵锦诺笑了笑,没有应声。

丹州正好端了消食茶给她,“听说今日阮奕入京了,陛下亲自在宫中设了洗尘宴,看来他这一趟在京中是没有多少时日陪你了。”

赵锦诺接过,捧在手中,叹道,“他在南顺京中有他的事,我在南顺京中有我的事,我又不是菟丝花,为何要时时刻刻都与他一处?依附于他?”

丹州愣了愣,倏然,也跟着笑起来,“是是是,你是大名鼎鼎的公子若,哪里需要依附别人!”

赵锦诺低眉笑笑,不过,分别十余二十日,她是真有些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