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若, 冬晨图?
阮奕眸间淡淡敛了敛,没有再吱声。
谭悦早前便猜得到赵锦诺并未同阮奕说提起过公子若的身份,他昨日提到丹州那幅《早春啼晓图》时, 阮奕只是随意问了他一声如何知晓这幅是真迹。
若是赵锦诺同阮奕提起过她是公子若, 这幅《早春啼晓图》的趣事也一定会说与阮奕听。
他想,南顺的事赵锦诺应当从未同阮奕提起过。
马车缓缓驶离宝胜楼。
谭悦和阮奕的目光都各自望向身侧撩开的车窗帘栊外,看街道中的车水马龙,各怀心思。
其实谭悦会错了意, 阮奕方才没有吱声,并不是没有听说过公子若和《冬晨图》,而是恍然记得很早之前, 他似是也在何处听到过公子若和《冬晨图》,甚至……
许是他还见过这幅《冬晨图》。
但时间确实应当有些久远了,他隐约记得的只有这几个字,以及些许印象,旁的再多实在记不起来。
应当,是上一世他还傻着时候的事……
阮奕微微敛眸, 没有再多想。
……
不久后, 马车缓缓停在司宝楼门口。
马车上挂着“阮”字木牌, 但驾车的是禁军, 一侧也有禁军随行。
司宝楼的管事赶紧上前迎候。
方才就有人提前来打过招呼, 稍后鸿胪寺的阮寺丞会陪同南顺国中宁远侯来司宝楼。宁远侯是贵客, 司宝楼管事不敢怠慢,当即脚下生风。
马车帘栊撩起,禁军置好脚凳。
阮奕先下了马车,既而是谭悦。
“宁远侯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司宝楼管事谦恭有礼。苍月京中的司宝楼本就是南顺京中司宝楼的分号, 南顺宁远侯亲自前来,给今日的拍卖挣足了颜面。
“侯爷,大人,这边请。”司宝楼管事亲自相迎。
有司宝楼管事带路,一路通行无阻。阮奕才见司宝楼内其实早已人山人海,还有不少人都在等待排队进入,似是也只有他们这辆马车停在了司宝楼门口。
一路跟着管事往二楼的雅阁去,沿路都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口音,真有不少都非苍月国中之人。
阮奕方才想起马车上谭悦说的,今日司宝楼内有公子若的《冬晨图》拍卖,所以不少临近诸国的文人雅士,都不远千里而来,或想购得《冬晨图》,或想一睹这幅画的风采。
他只是未曾想到,司宝楼内竟真会有这么多人。
他忽得想起阿玉在容光寺内认真翻着佛像画册的场景,后来亦同他说,她在南顺学过画画,老师的生辰在年关,她想同他一道去南顺,他答应时,她眼中的欢呼雀跃。
也想起,她支支吾吾同他说起,她其实画画也画得很好,一幅画也价值不菲……
阮奕低眉笑了笑。
若是这么多人愿意来司宝楼看公子若的画,她这么喜欢画画的人,应当也是想来的。
阮奕心底微动,遂唤了身侧跟着的周亮上前,轻声嘱咐了句。
周亮愣了愣,有些意外,还是赶紧应好。
虽然不知为什么二公子忽然心血来潮,让他回府告诉二奶奶一声,说在司宝楼给二奶奶留了位置,问二奶奶可要来司宝楼看公子若的《冬晨图》,但阮府离司宝楼不近,周亮不敢耽误,便一路小跑下了司宝楼二楼。
阮奕嘴角微微勾了勾,这才快步撵了上去。
谭悦同司宝楼管事并未走远。
阮奕暂离的时间不长,二人也并未怎么觉察,以为他只是简单交待了些事情,遂也没有多在意。
很快到了二楼正中的雅阁处,雅阁的圆桌处是朝大厅镂空处凸出去的,视野要比大厅和三楼都好很多,却不如大厅和三楼的人多,清风雅静。
中央拍卖台被抬高,整个二楼都能看得极其清楚,其中最清楚的便是正中的这间雅阁。
拍卖之事皆有司仪主持,管事安心在此处招呼。
阮奕早前并未来过司宝楼,眼下是第一次听司宝楼的管事提起,每一场拍卖大约都会有十样,有珍宝,有奇物,有稀有的花木,如十八学士,还有便是书画,其中,司宝楼最有名的便是书画。
压轴的拍卖物往往会放在倒数第二个,今日来司宝楼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这幅《冬晨图》来的,所以《冬晨图》会放在倒数第二个拿出来。
雅阁招呼的小厮一面呈上酒水和点心,司宝楼的管事一面道起,“南顺书画之风盛行,有不少书画大家都是出自南顺国中。公子若便是明大家的关门弟子,画风以细腻著称,善画人物和动物,画风和余百年前的公子宛很像,因此时常把他二人方才一处对比,二人也因此齐名。但公子宛画得多是风景,就画过两幅人物群像图,都是罕见的至宝,无价可估量;公子若画得则都是人物和动物,迄今为止还未见过公子若画景,这幅冬晨图是公子若画的第一幅景,所以尤其引人注目。”
管事知晓宁远侯是为了公子若的这幅《冬晨图》而来,也有很大几会拍下这幅《冬晨图》,所以不遗余力说着公子若和《冬晨图》的事,也盼着这苍月京中的司宝楼分号,何时也能有南顺京中司宝楼的这般鼎盛景象。
管事继续道,“公子若的画实在太少,但每一幅都是珍品,所以每一幅一露面都会吸引诸多文人雅士的目光。而且,公子若的画因为细腻独到的风格,旁人很难临摹出其中韵味,也就是画得再像,都会让人一眼看出是赝品,这就是公子若笔下的画与众不同之处。所以、公子若的画都是不会刻鉴章的,都是自己画得鉴章,因为她画的鉴章,本身就很难模仿。这幅冬晨图,在司宝楼内藏了一年才放出来,还是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露面,所以许多人都是慕名前来的,稍后侯爷和阮大人可以看看。”
阮奕还是第一次如此详细听人说起,许是周围气氛的原因,连二楼的雅阁也能听到大厅中都是在议论《冬晨图》的声音。
“阮寺丞以为如何?”谭悦问。
“早前孤陋寡闻,如今开眼界了。”阮奕轻声。
谭悦笑道,“我也好奇这幅冬晨图,画得究竟是什么。”
阮奕也笑,“稍后不就见到了?”
“是啊。”谭悦嘴角勾了勾,
谭悦的笑意里,第一件拍卖物很快被呈上,是流云楼出品的一枚翡翠镶金簪子,十二个有几十年手艺的老匠人花费一年时间之作,极富心思。
大厅中有二三十余轮加价声,最后将近三千两白银被人购得。
而后还有瓷器,古琴之类,谭悦一直没什么兴趣,也大都在和阮奕说话,偶然有新品呈上来的时候,会略微品鉴。
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倒数第二个拍卖品,阮奕正同谭悦说着话,顿时,大厅中突然都是激动声,人声鼎沸,不少人都起身朝拍卖区看去,谭悦亦起身踱步到雅阁凸出的看台去,阮奕也缓步跟上,画卷慢慢铺开,整个司宝楼中都忽然安静了。
谭悦双目微怔,既而愣住。
画得是冬晨之景,景虽只有寥寥几笔,却有母女在白雪涔涔的枝头石桌上落座,母亲在给女儿描眉,女儿嘴角勾起,只是母亲只有侧颜,看不清,却偏偏一瞥动人。
是画的一个女儿思念母亲之作。
以人衬景,这样的画法只有画人到了极致的公子若敢如此,这幅《冬晨图》一看便是出自公子若之手。
整个厅中都安静了许久。
这幅《冬晨图》实在画得太好,好过公子若早前的任何一幅画作。
谭悦全然沉浸在其中,也忘了去看阮奕。
阮奕整个却都僵住——他见过这幅《冬景图》!!
脑海中,前一世的记忆似是在见到这幅《冬景图》的时候,蜂拥而至。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幅《冬晨图》应当是公子若的绝笔,从此往后,再没有过公子若的任何一幅画作……
而这幅《冬晨图》,与他还真几分渊源。
当初应当也是谭悦入京,在司宝楼拍下了这幅《冬晨图》,赠与了陛下。后来陛下让宴叔叔出使长风,听闻长风太后喜欢公子若的画作,就让宴叔叔带这幅画,要赠与长风国中的太后。
他那日与阿玉去给宴叔叔送行,他在书斋打翻了墨汁,将那幅《冬晨图》的一半都染了!
他当时就吓哭,阿玉看着那幅图也愣住了。
那是陛下名义赠与长风太后的,礼单上都有,话也传到长风去了,这个时候《冬晨图》若是毁了,整个阮家和宴叔叔都要受他牵连。
阿玉当时来回仔细翻了翻被浸染的部分,眼中微舒,叹了一声,“幸好才拿出来拍卖,一个收藏鉴章都没有,公子若又是从来不盖鉴章,只自己画章的……”
他那时是从阿玉眼中看到庆幸。
他哭个不停,阿玉替他擦眼泪,“去楼上寐一会儿,我来把墨擦了,旁人不会发现的。”
“真的能擦掉?”他瞪圆了眼睛。
她知晓他吓到,踮起脚尖吻了吻他侧颊,“我说能擦掉就能擦掉,你上去睡一会儿,不准偷偷下来,等我叫你,墨汁就擦好了。”
他欢喜点头。
她又伸手牵回他,郑重叮嘱,“大白兔,打翻墨汁的事不可以告诉宴叔叔,也不可以告诉爹娘,任何人都不可以告诉,知道了吗?”
他点了点头,神秘道,“我知道了,这是我和阿玉姐姐的小秘密!”
……
似是真的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仿佛还是上一世他同阿玉才成亲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确实是傻的,真信了阿玉能将画上的墨汁擦掉,恢复得完好如初。
而后来,也确实未曾东窗事发过。
他也真的渐渐淡忘了。
那幅《冬晨图》就这般被宴叔叔带去了长风,送给了长风太后,除了他和阿玉,没有人知晓这幅《冬晨图》发生过什么。
他当时真信了,阿玉这么说,他便放诸脑后。
后来阮家出事,宴叔叔受牵连,再后来是苍月风月动荡的十余年,此事的印象也就渐渐消磨在心底。
直至今天,此时……
阿玉自然不能将画恢复如初,她是仿画了一幅一模一样的《冬晨图》。
—— 公子若的画因为细腻独到的风格,旁人很难临摹出其中韵味,也就是画得再像,都会让人一眼看出是赝品,这就是公子若笔下的画与众不同之处。所以、公子若的画都是不会刻鉴章的,都是自己画得鉴章,因为她画的鉴章,本身就很难模仿。
—— 我真的画的很好……就是,一幅画可以价值千金那种……
阮奕脸色僵住,他怎么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