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阮奕领了谭悦上前, 赵锦诺跟在阮鹏程和郁夫人身后,朝着谭悦见礼,“见过宁远侯。”
“阮尚书, 夫人, 叨扰了。”谭悦声音很轻,脸上挂着笑意,脸色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有些苍白。他手中握着暖炉,模样生得清秀, 目光通透,只是精神明显不怎么好。
又听到他的声音,赵锦诺确信就是谭悦。
再在近处看到他, 似是比早前她见到时病得还要重些。
她记得他怕冷,一到冬天就犯病。
冬日基本离不开炭火,也不怎么出门。
整个苍月几乎都在南顺北边,眼下又是十月初,往常的谭悦不应当会在这个时候会来苍月。
她只知谭悦在南顺有官阶,并不知晓他就是宁远侯。
言辞间, 谭悦瞥过她一眼, 并未多作停留。
谭悦话音刚落, 阮鹏程客套, “宁远侯远道而来, 阮家应当尽地主之谊。”
阮鹏程看向身侧的郁夫人, 郁夫人笑道,“招呼不周之处,宁远侯勿怪。”
谭悦笑笑,“夫人客气。”
谭悦目光最后落到赵锦诺身上,“这位是阮寺丞的夫人吗?”
阮奕上前, “正是内子。”
听到‘内子’二字,谭悦眸间顿了顿,目光瞥向赵锦诺时,淡声道,“路上还未恭喜阮寺丞,新婚燕好,喜得娇妻。”
阮奕笑笑,上前领他入府,“宁远侯请。”
夜风幽冷,谭悦握拳轻咳了两声,手中不由握紧了那枚暖手炉些,跟随阮奕一道入内,没有再看赵锦诺。
待得谭悦入内,谭悦身后的侍从和婢女也跟着入内。谭悦贴身的婢女芝芝是认得赵锦诺的,礼貌朝她和傅夫人福了福身,并不突兀。
赵锦诺亦颔首。
先前的禁军部分留守在阮府外,剩余部分则撤了去。
等到谭悦身旁的人都入了府内,赵锦诺才上前搀了郁夫人一道入府,远远地,还能听到谭悦的咳嗽声。
郁夫人眉头微拢,应是想这宁远侯的身子不怎么好。
但郁夫人出身高门,惯来知晓哪些话当说,哪些话不当说。
前面就是宁远侯的侍从和婢女,郁夫人不会没有分寸到此时出言感叹。
赵锦诺淡淡垂眸。
印象中谭悦是身体一直不大好,听师母说,谭悦画佛像是为了静心养病。
他方才说话应是怎么别扭怎么来。
谭悦这趟出使苍月,有些让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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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府的正厅,上一次用还是阮奕大婚的时候。
正厅都是重要的宴请,今日替宁远侯洗尘虽是家宴,却用得上正厅。
叶侯亦来了阮府。
对方是宁远侯,讲究对等。
原本阮奕接到宁远侯往驿馆去,叶侯是会在驿馆替谭悦接风洗尘的,眼下宁远侯来了阮府,叶侯也至。
故而阮鹏程和郁夫人在正厅主位落座,共用一个宴几。
苍月以右为尊,叶侯和谭悦的位置在正厅右侧。
阮旭和阮奕兄弟二人则在正厅左侧。
赵锦诺与阮奕共用一个宴几。
自顺帝登基,叶侯便主事鸿胪寺之事,苍月与周遭诸国的外交,大都是经由叶侯之手。
叶侯早前便听闻宁远侯自笾城驿馆入京中一路耽搁之事,遂问道,可是水土不服,或是途中不习惯?今日是家宴,不提国事,最好的外交礼仪便是问候对方和家人。这宁远侯有些特殊,父母早逝,唯一的亲人是南顺新帝。宁远侯袭爵之前流落在外,受了不少苦,身体也一直不好,所以问候宁远侯不能问候家人。
叶侯拿捏有度。
也许是入了正厅中,燃了碳暖的缘故,正厅的大门亦关着,厅外的寒风被阻隔在厅门外,谭悦都不见先前那般轻咳,只是神色有些恹恹。
“不大习惯北边的气候,月余两月还未适应,一路上,给鸿胪寺官员添了不少麻烦。”谭悦的声音虽好听,却中气不足。
谭悦言罢,端起一侧的杯盏,“今日本应敬王大人一杯,多谢他一路上的体谅照顾,只是王大人不在,这一杯,还劳烦阮寺丞代饮。”
叶侯居高位,不适宜代鸿胪寺主事饮酒。
这一杯,谭悦挑得阮奕极准。
谭悦歉意,“我这身体饮不了酒,以茶代酒,阮寺丞勿怪。”
阮奕端起杯盏饮尽。
谭悦轻抿了一口。
每一处宴几后都站了侍婢,两人放下杯盏,便有身后的侍婢上前添酒或斟茶。谭悦身后有芝芝在,他的茶水都是芝芝在照看,旁的婢女不曾近前。
阮鹏程寻了些话与谭悦说。
谭悦一面应声,一面余光瞥向阮奕同赵锦诺,确实登对,亦宛若一对璧人。
整个宴席上,众人都以谭悦为主。
阮鹏程也好,叶侯也好,都围着谭悦说了不少话。
谭悦亦说了不少话,氛围很融洽。
唯独与赵锦诺之间似是没有什么交集,只在期间举起茶盏遥敬了赵锦诺一回,而后轻抿一口,便又放下茶盏,继续与叶侯说话,似是先前只是礼仪一般。
谭悦并不想戳穿她。
应是也不想她戳穿他。
……
谭悦身体不适,接风宴并未持续太久。
临末,叶侯朝阮鹏程和阮奕道,“既然宁远侯已在阮府落脚,太子殿下亦尊重宁远侯意思,还劳烦阮尚书和阮寺丞多加照顾。”
这便是东宫准了。
赵锦诺听明白了叶侯的言外之意,谭悦在苍月京中的时候,都会住在阮府内。
而且,是他自己要来阮府住的。
夜色已深,叶侯起身告辞。
阮鹏程相送。
府中,便由阮奕和赵锦诺领了谭悦往亭湖苑去。
谭悦随行的南顺鸿胪寺官员都在驿馆落脚,此次来阮府中的,只有身边的侍女和四五个禁军侍从,人不算多,一个亭湖苑便可以安置下。
阮奕同谭悦在前方一面说话,赵锦诺在身后,心猿意马。
因为临着湖,湖风有些大。
谭悦接连咳了几声,芝芝将披风递于他。
他披上。
赵锦诺依稀记得有一次在南顺慈州,她同谭悦一处。
当时泛舟湖面,她有些冷,谭悦将披风给她。
事后,她回了苍月。
后来听闻谭悦病了月余。
听师母说,谭悦是小时候家中出事,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泡了两日,所幸命是捡回来了,但留下了病根,治不好。
她在南顺的时候也曾听过宁远侯。
宁远侯是先帝的外甥,新帝的表弟,他在京中有些特立独行,但先帝和新帝都待他亲厚。
她却不知晓宁远侯就是谭悦。
她认识的谭悦,是心平气和画佛像的谭悦,亦会说,有事可寻他帮忙的谭悦。
……
思绪间,已绕过湖边到了亭湖苑前。
亭湖苑空置许久,却一直有人打扫,虽是十月,亦有长青的绿植在苑中。
等入了苑中,阮奕和谭悦的目光都微微滞了滞。
阮奕目光微滞,是因为这亭湖苑中的陈设和布置,似是做了不小改动,和苍月国中风格不大相同。尤其是外阁间中的书画和表字,让整个亭湖苑变得同早前截然不同,多了几分书画之气。
谭悦目光微滞,是因为这亭湖苑中的陈设和布置,悉数是按照南顺国中的布置习惯来的,没有去过南顺的人应当体会不出,但眼下,他近乎可以断定,这苑中的陈设就是赵锦诺安排调整的。
因为整个苑中都是按照他在慈州的别苑布置的,当时锦诺几人在慈州别苑呆了月余,对苑中布置很是熟悉,赵锦诺还说过这里的苑子布置的好看。
赵锦诺有些头疼,似是赝品遇见了正品的主人。
她也不曾想到,来的宁远侯会是谭悦。
他余光瞥向赵锦诺时,见赵锦诺脸色似是有些尴尬,他遂没有多说,目光停留在外阁间中那幅早春啼晓图上,淡声道,“原来丹州的这幅早春啼晓图,真迹在阮家……”
阮奕倒是意外,“宁远侯如何断定是真迹的?父亲早前也拿不准。”
谭悦轻声道,“丹州画这幅图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他这里的用墨,是一旁有人不小心溅上去的,丹州正好用这处多余的墨,韵了半朵花,这处多余的墨能辨认出真迹。”
阮奕笑笑,“我要同父亲说一声。”
赵锦诺心中唏嘘,这滴晕开的墨就是她一步小心溅上去的,丹州恼得要死,最后是谭悦指了指墨迹边缘,韵半朵花便是。
丹州愣住。
最后这一处被丹州誉为神来之笔。
她说,那应叫拈花献佛图。
丹州和谭悦都笑不可抑。
她早前在爹书斋一眼便认出是丹州的真迹,却不知爹原来不知晓这是丹州的真迹。
也确实如谭悦所说,丹州觉得这张意外的拈花献佛已是他花鸟图中的顶峰,他日后再未画过花鸟图,所以这幅早春啼晓图是丹州的花鸟图封笔,便也是被仿画过最多的一幅。
言及此处,周亮来苑中寻阮奕,应是有事。
屋中还有芝芝在,阮奕轻声道了句,“宁远侯,暂时失陪一下。锦诺,先替我招呼一声。”
赵锦诺点头应好。
芝芝福了福身,退至一侧。
谭悦敛了早前神色,淡声道,“我顺道来看看,谁是阮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