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奕背了她一段路, 从半山腰往上,越走便越陡。
身后的海棠和阿燕都有些吃力,走得慢些。
但阮奕背着她, 走得慢也吃力, 稍许,额间都是汗水,赵锦诺替他擦了擦,轻声道, “方才逗你的,放我下来吧,我真许久没有登山了。”
先前马车里她什么模样, 他哪里会不清楚,下马车的时候,都险些站不稳。
他轻声,“你不重。”
她微微脸红,“大白兔……”
他笑笑,“大白兔想背你了, 阿玉姐姐给他个机会。”
赵锦诺低眉笑笑, 又伸手给他擦额头上汗, 亦亲上他脸颊。
他打趣, “佛门清净之地。”
她低声, “还没到。”
他强词夺理, “入了武陟山便算……”
她吻上他耳后,“那马车上呢?一早就入山了……”
他轻咳,“嗯,我又仔细想了想,确实是不算。”
赵锦诺笑不可抑。
他亦笑。
这样的时光, 他奢望了多久,同她在一处,多久都不会嫌长。
……
一路从半山腰到容光寺,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中途歇了两次。
最后一次歇息的时候,赵锦诺没让阮奕再背她,“你牵着我走,慢些走便好,这上山的路陡是为了考验礼佛之人的诚心,你再背我,倒显得我在佛祖面前,心都不诚了。”
他笑笑,也不戳穿,遂伸手牵她。
她莞尔。
他果真走得很慢,也许是过了先前这般久,她慢慢缓了过来,就这般被他牵着,一步步登山。她想起在月牙湖的时候,他每晚都会带她去岩石那边,仿佛也如今日这样,牵着她慢慢走,不时叮嘱她慢些,小心些。
他的身姿秀颀挺拔,淡蓝色的外袍穿在身上,又显温文尔雅,翩若出尘。
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牵着她的手,自顾走在前方,这样能让她多借些力,轻松些。
回眸时,见她这么凝眸看他,他笑笑,“丢了魂儿了?”
她脸色涨红,“自己的夫君不可以看吗?”
他忍俊。
他早前是没想错,这一世的她比早前更依赖他,也会在他面前娇嗔。
“只要夫人想,怎么看都行。”他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宠溺写在眼里。
赵锦诺唏嘘。
正好遇到有僧尼下山,朝他们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各位施主好。”
阮奕温和笑笑,“请问小师父,还有多久可以到寺中?”
僧尼低头笑道,“继续往上走,还有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就到寺庙门口的长阶梯了。”
阮奕道了声谢,同僧尼道别后,继续牵了赵锦诺上山。
许是听闻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众人只觉脚下都轻便了许多,也仿佛到了此处,山路忽然平缓下来,不似早前陡峭。
阮奕亦牵着她的手,走在她一侧。
山势缓了下来,二人也有空闲可以边走边说话,赵锦诺正好问起阮旭来,“阿奕,大哥年长你几岁?”
在乾州府邸的时候,赵锦诺同阮旭便认识,她对阮旭的印象一直很好。
温文有礼,亦照顾那个时候的阮奕。
阮奕笑了笑,不知她为何问起大哥来,还是应道,“大哥长我两岁,前年行的加冠礼,今年二十一。”
“那大哥怎么还未娶妻?”赵锦诺好奇,早前去月牙湖时都是京中尚未成亲的年轻子弟,阮旭也在,她一直以为阮旭去是照顾阮奕的,但后来似是也没在阮家见到阮旭的妻室。照说阮旭年长,应是年长的儿子先成亲。
阮奕轻声道,“大哥定过亲,原本婚事近了,但女方的父亲过世,所以尚在守孝。原本的婚事推后了三年,婚期要到明年五月去了。”
难怪了,赵锦诺心底澄澈,又问,“哪家的姑娘?”
阮奕笑笑,“表哥表妹嘛,自是我姨母的女儿,他们二人自幼就相互喜欢,是桩好姻缘。”
赵锦诺也笑笑。
似是思及此处,阮奕又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
赵锦诺问道,“怎么了?”
阮奕迟疑半分,随意笑道,“没事。”他目光中却有犹疑,他怎么忘了大哥和彤容的事。
五月的时候,大哥和彤容的婚事还是没有结成。因为三月的姨母过世,婚期又再拖了一次。那时因为姨父和姨母都不在了,彤容又同大哥定了亲,所以母亲将彤容接到了府中。因为戴孝,婚事一直未办,后来阮家卷入了朝中风波,全家被流放。他二人没有成亲,大哥不想连累彤容,流放途中死人是常有的事,后来,大哥也确实死在流放途中……
都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他一时没有想起。
其实彤容的孝期在正月便过了,只是她二人的婚期是定在五月的。
阮奕只是忽然庆幸阿玉问起了此事。
赵锦诺见他又是一脸沉默叹气,既而又一脸庆幸模样,再次想起他自落水后醒来后,行为举止也确实都有奇怪之处,而先前马车上,他说起他曾做过一通冗长的梦,梦里他还是同她成过亲,她大抵却是信的。
因为在月牙湖他落水,她救他起来后,给他按压和呼吸,最后他忽然有了意识,拥她,亲她,唤她那声阿玉,决然不会是一个同她认识不到几月的阮奕。
她至今仍记得,那一声阿玉里带着的爱慕与揪心。
他应当是做了一个结局不怎么好的梦,所以一直紧张兮兮。
她还记得在月牙湖,她因为袁欣的事同他置气,他整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
他说过在他梦里,他还是傻的。
她也记得早前的小傻子一直都很听她的话,眼中也只有她一人,所以阮奕的梦里应当没有遇到过早前在月牙湖的一幕,才会让他措手不及。
不知为何,阮奕的话,她总是信的。方才说到阮旭的婚事,他突然沉默不语,似是想起了旁的事情,她想,他应是也梦到过阮旭和他表妹后来的事情,看模样,应当结局不怎么好。
他仍在思绪,她牵着他的手不由握了握。
他下意识转眸看她,她轻声道,“梦是反的。”
他微怔。
她笑笑,“梦是反的,大白兔,小傻子……”
阮奕忽然反应过来,她应是猜到了,也应是相信了他早前的话。
他唇畔微微勾了勾,“阿玉,你信我了,是吗?”
他似是没有比眼下更欣喜的时刻。
她低眉,细声娇嗔,“不信你,难不成信你同旁人亲近过?”
他知晓她说的是反话。
他握紧她的手,温声道,“阿玉,你信我就够了。”
赵锦诺转眸看他,“你若骗我就死定了!”
他忽然敛了笑意,缓缓驻足。
“怎么了?”赵锦诺也驻足看他。
他沉声道,“既然信了,为什么不问梦里,我们二人最后如何?”
赵锦诺笑了笑,踮起脚尖吻上他半拢的眉心,柔声道,“不重要。阿奕,梦是反的,眼下就很好。”
他眸间微滞。
下一刻,他俯身拥她,深深吻在她唇间,不留余地。
阿燕和海棠赶紧伸手捂眼睛,周亮也一脸尴尬,真是要了命了,这上山的一路要是再不到容光寺,实在都看不下去了。
……
终于到了容光寺门口,有僧人上前迎候。
尚书府的二公子,京中早前便有人打过招呼,眼下,便有僧人侯在容光寺大门口,见他们终于出现,遂上前相迎,双手合十,“可是阮施主?”
阮奕颔首。
僧人道了声,“阿弥陀佛,请随贫僧入内吧。”
自他早前出了意外,郁夫人便是容光寺的常客,时常来上香祈福,盼着他早日康复,如今他真的痊愈,郁夫人自然都信是佛祖显灵。听闻他好的当日,郁夫人便亲自来过了容光寺,也朝方丈和寺中僧人感叹过,如今阮奕再来,一众僧人自是都恭喜他,说他是有佛缘的人。
言外之意,佛祖保佑过了,容光寺的大大小小的菩萨,他应当一一拜完。
来容光寺前,母亲也是如此交待的,阮奕心中有数。
这位名叫“空净”的僧人便一直陪同着他二人,从入寺到寺中各处大大小小的菩萨跟前,都诚心跪拜过。
阮奕原本是不怎么上心的,但见赵锦诺却在每一处似是都拜得诚心。
阿玉如此,他便也诚心了许多。
而每一处佛像前,她都会仔细端详许久。
空净见她虔诚,又许久未遇到过来容光寺的人会仔细瞻仰每一尊佛像,空净便同她说起寺中每一处佛像的由来,典故,和与别处佛像不同之处,从经书中的不同造型到匠人的匠心独运,空净知晓的,大都同赵锦诺说了,赵锦诺亦听得认真。
阮奕其实没什么兴趣,见她认真,便也在一侧跟着一道听着,唇边笑笑,前一世他怎么不知道她喜欢听这些?
他也忽然在想,许是前一世,她还有许多事是他不曾知晓的。
这一世,他有足够的时间守在她身边。
……
许是赵锦诺同空净投缘,空净亦觉她有佛缘,在临到拜完寺中所有佛像,准备去寺中别处用斋饭的时候,空净忽然道,“二位施主,不如求根签吧。”
赵锦诺看他,他笑笑,“听你的。”
赵锦诺其实也不见得信,只是空净今日陪同了他们半日,她亦不好意思推却。
阮奕便一道。
等拿了签上的数字去求签处换签文。
赵锦诺接过僧人递来的签文,娥眉微微蹙了蹙,“失而复得?”
僧人笑,“此签似是无需解。”
赵锦诺礼貌笑笑,她心中问的是亲人,失而复得,她心中有些捉摸不透这句签文的意思。
而僧人有问向一侧的阮奕,“施主,你的?”
阮奕先前便只看了一眼,莞尔道,“不必了,多谢大师。”
赵锦诺转眸看他,他笑笑,“走吧。”
他抽中的签文是,祸福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