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眼看她, 声音里似是带了清风霁月,“那明晚还来?”
她莞尔。
他亦笑笑,不再作声。
两人便在这方隐秘又宽旷的小天地里, 看着头顶一轮圆月, 任清风拂过脸颊和耳畔,心中似是都被这清澈的月光填满。
此刻静好,亦心无旁骛。
她就这般慵懒躺在他怀中,良久, 才轻声道,“阮奕,你是个怎样的人?”
她心中好奇。
此刻, 许是月光作祟,便忽然想问起。
他没有看她,只是撑手望月,温声道,“你多同我在一处,不就知道了?”
她轻笑。
他瞥目, 见月牙湖畔人影逐渐减少, 低声道, “阿玉, 我们该回去了。”
赵锦诺眸间似是意外。
她仿佛才躺片刻。
他忍俊, 还是伸手扶她, “月牙湖畔无人了。”
她坐起,果真见不远处的月牙湖畔已经人影空空,是该走了……
怎么会有些许舍不得?
她眸间迟疑。
他撑手起身,既而牵她。
她仰首再看了看头顶的月色和远处的月牙湖,似是想多留些美好记忆在心底, 而后才由他牵着转身折回。
又到方才那处陡坡处,陡坡高出阮奕半头,她则全部都在陡坡下,踮起脚尖都看不到前面。
“怎么上去?”她有些犯愁。
阮奕笑道,“踩着我上去。”
她诧异。
他行至在陡坡前,单膝跪着,朝她道,“踩我手上,然后到踩肩膀,我托你上去。”
赵锦诺愕然,“那你呢?”
她若上去了,他怎么办?
阮奕低眉,笑意隐在眸间,“阿玉,我早前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是怎么回去的?”
她似是恍然大悟,又觉得有些丢人。
关心则乱,她是发糊涂了。
“来。”他没有戳破。
她听话上前。
“阿玉,脚踩上来,不怕,我看着你,摔下我会接住,你扶稳这里。”他一面同她叮嘱,一面示意一侧的藤条。
“嗯”,她也照做。
只是右脚踩上,还是下意识不敢踩下,怕踩疼他的手。
他笑道,“阿玉,你很轻。”
她微楞,脸色忽得一红。
想起方才从陡坡下来时,整个人都贴在他胸膛,所以他说她很轻。
她不再迟疑,一脚踩上他的手,一手攀上藤条。
“慢一些。”他笑着看她。
她咬唇,再踩上他的肩头,同时手中的藤条遂又握紧了些。
“阿玉,扶稳了。”他提醒。
她不敢大意。
他缓缓撑手起身,将她抬起。
慢慢地,她超过陡坡的高度,看到前方,心中似是鼓舞。
他又温声道起,“看到上面那颗树干了吗?”
“嗯。”她连连点头。
他叮嘱道,“抓住树干,我送你上去。”
“好。”她这回已经全听他的,一手握住那树干,一手攀上陡坡的坡面。
“抓稳了。”他出声。
她顿觉整个人似是都被他托起,她很快攀上了地面,而后欢喜看他,“我上来啦!”
眸间碎盈芒芒看向他,似是完成了不起的壮举,眼中都是兴奋。
稍许,却些许错愕。
她见阮奕眸间有来不及收起的氤氲,似是怕她发现,遂又垂眸敛了眸间情绪,低声道,“我马上来。”
她似是看错。
阮奕伸手攀上蔓藤,很快翻身上了陡坡,动作一气呵成。上来的时候,她看他,果真已隐去了早前的氤氲之色。
仿佛她真的看错。
“阮奕……”她轻唤一声。
他牵起她的手,“走,再不回去真迟了……”
她看他。
他眸间蕴了笑意,同方才似是判若两人。
她想,许是他先前背着光,她隐隐生了错觉,早前他眸间便清澈如许,眼下,只是不傻了罢了。
他牵着她,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眼看营帐的灯光越来越亮,也似近在眼前,他松手。
两人都驻足看着对方。
“去吧。”他先开口。
“嗯。”她轻声,且颔首,“那我走了?”
“明日见。”他柔声。
她喉间轻咽,细声道,“明日见……”
灯盏下,她的身影被拉长,她双手背在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似是不舍,却未回头。
他远远看着她,一直到她走回营帐,似是才转身,见他还在远处。
她心中欢喜,笑了笑。
他亦笑笑。
才见她掀起帘栊,入了营帐之中。
等帘栊放下,再不见她身影,他眸间才缓缓黯沉了下来。
他要予她安稳,首要的,便是好好缕清前一世的蛛丝马迹。
回京之前,他尚有很多事情要做。
譬如,前一世的这时候已经赶来月牙湖的宴叔叔,眼下却没有见到人影,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亦或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宴叔叔的改变了主意……
本该来月牙湖的宴叔叔未至月牙湖,这已是变化,他还不知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在悄然演变着……
他需要好好缕清思路。
前一世苍月国中生乱是从陛下过世开始的。陛下年轻时大多时间都在军中,新伤旧伤不断,在来月牙湖之前,早前的旧疾便范了,太医一直叮嘱要好生将养,皇后也一直照顾着。
月牙湖回京之后,宴老夫人(皇后的母亲)身体抱恙,皇后中途离京了三月。而就在皇后离京的这段时日里,京中出了不少事情,先是朝中碰上顾家和盛家之事,顾家和盛家将盛家过世的太老夫人灵位抬了出来,气得陛下直接休沐了两日。
后来旧疾未好,又染风寒,陛下也没怎么在意,一门心思在应对巴尔南下之事上。八月末,陛下最信赖的子涧将军在南方巡视时正好遇上塌方,人未回来,陛下急火攻心。忽然一场降温,陛下风寒加重,连带着旧疾,一连咳了几日血,皇后还未赶回京中,便薨逝了。
后来太医同皇后提起,还泣不成声,都是小疾攒到一处。风寒又可大可小,皇后不在,陛下身边一件事接一件事,全然没有缓和余地,这才出了之后的事。
陛下若在,朝中不会生乱。
巴尔铁骑不会轻易南下。
也不会有后来太子羽翼未满,而后苏家外戚专权,更不会有外戚专权后,太子萌生的对宴叔叔的猜忌。
一朝天子一朝臣。
陛下信任宴叔叔,是因为一路并肩走来,君臣之间的信赖根深蒂固。而太子后来信赖他,也是因为他是太子伴读,与太子一路并肩走来的人是他。
但倘若,陛下还活着……
那这之后的一切皆有回旋余地。
阮奕淡淡垂眸。
身影在灯盏的光影下被拉长,他一面往另一侧的营帐去,一面陷入了良久的思绪。
在往后的几年中,朝中发生了许多事,宴叔叔也好,阮家也好,王家也好,都在这场政治硝烟中受了波及,但这其中有一个人,在整个后来朝中的更迭变迁之中,越走越稳……
是所有人早前都绝对未曾想到的一个人。
—— 赵江鹤。
行至营帐前,阮奕缓缓睁眼,沉声向身后道,“等这么久,不嫌累吗?”
他亦转身,瞥目看向身后。
褚进几人果真自身后走出,面面相觑着,一面看他。
“阮奕,你究竟是装疯卖傻还是什么意思?”褚进若是不问清楚,心中始终不踏实。他们昨日是作弄了他,将他扔到月牙湖中,听他在湖中吓得大哭……
但今日,似是就变回了早前的阮奕,而且,同早前相比,还多了几分沉稳的阮奕。
他们本是想找阮奕出出气,但若阮奕不是傻的,告状到了陛下和娘娘跟前,以陛下的性子,他们几人免不了受责罚。
他们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却一直不知他去了何处。
眼下,好容易等到他回来,正准备见机行事,阮奕却看向他们几人,唇角淡淡勾了勾,“怕我告状是吧?”
几人一怔,他如此直白说出,他们几人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这几人中为首的又是褚进,褚进喉间咽了咽,“有本事别告状啊,这样算什么!”
阮奕笑了笑,“你们有本事开昨天的玩笑,也有应当有本事承担开玩笑的后果。”
“你!”褚进语塞,几人心中都有些发怵。
阮奕上前,幽幽道,“我可以不告状,不过,有个条件……”
“说啊!”褚进恼火。
阮奕轻笑,“堂堂正正打一架,打输了的人去跳湖啊。”
褚进轻嗤,“阮奕你自己说的。”
阮奕唇角再次勾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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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前,范逸正好送顺帝折回。陛下今日问了不少赵锦诺的事,范逸都觉好奇,但又不好贸然揣测圣意。今日陛下和母亲都待赵锦诺明显不同,他心中不是没有疑问,只是知晓陛下跟前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
到眼下,才折回大帐前,范逸拱手,“阿逸告退。”
“阿逸。”顺帝却唤住。
范逸转身,“陛下。”
顺帝看了看他,眸间微微沉了沉,鲜有郑重的语气叮嘱道,“阿逸,你同赵锦诺如果只是一点点喜欢,没到非要在一处的时候,就不要同赵锦诺在一处,这样对你和对她都好。但若是你同赵锦诺二人真到相互喜欢,非君不可,即便日后承担所有后果,都一定要在一起,那阮赵两家的婚事,朕会帮你。朕和你母亲都希望你好,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务必想清楚。”
范逸诧异。
顺帝沉声,“你的意思朕和你母亲都尊重,但朕不希望,也不想看到你同赵锦诺走一处。”
范逸错愕。
顺帝转身撩起帘栊,入了大帐,心中尚且还是范逸之事。
阿逸喜欢谁,他和阿锦都会帮他。
但唯独赵锦诺。
当年废帝对范家,对范逸的生父,尤其是生母做的事……他们二人都不应当走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