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修)

赵夫人瞪着眼珠子看着跪在下首的赵昭惊讶不已,尖声质问:“你现在是个寡妇,跑回来做什么?!”

太晦气了!

赵夫人嫌弃地躲开赵昭抓向她裙角的手。

“夫人,季老夫人想让我殉夫,求夫人救救我。”赵昭长睫濡湿,抬起脆弱的脖颈哽咽着哀求。

听到殉夫,赵夫人心头一跳,幸亏嫁的不是暚儿!

“季老夫人是怎么说的?”她问。

赵昭将季老夫人的话复述了一遍:“夫人,现在安国公的外室也找来了,她还有遗腹子,求求夫人帮我和离,被休也行,我想回家。”

娘家是她最后的希望。

赵夫人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季老夫人当初跟她提冲喜的时候,可是提到了裴家的事,那个孩子...

赵夫人攥紧了帕子,不行,赵昭必须代替赵暚留在季家任由随他们处置,否则季家不会放心赵家。

赵夫人拿定主意,低眸打量赵昭,这才发现她做了丫鬟打扮,惊诧道:“你该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赵昭缩起肩膀点点头。

“你要死也不要拖累全家跟你一起!”赵夫人扬手给了赵昭一个耳光,打得人歪到了一旁,“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回去,回去后你给我记着,老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许暴露身份,否则就算季家不要你的命,我也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听到没有!”

“不要!”赵昭想去拉赵夫人。

赵夫人立即叫来了几个身强力健的婆子将赵昭摁倒在地,用麻绳捆了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将人扔进马车里。

就是死,她也得死在季家!赵夫人给身边最得力的许妈妈使了眼色,后者也跟着上了马车。

回季府的路上,许妈妈眼神倨傲地看着赵昭:“我劝姑娘别做无谓之争,也别想着回去跟季老夫人告状说夫人逼你替嫁,那样你只会更惨。到时候不管季家信不信你,反正赵家只会说是你下作,想嫁入国公府便陷害嫡姐替嫁。所以一会儿见了季老夫人该怎么说,姑娘心里要有数。”

进了安国公府的小角门,许妈妈才给赵昭松了绑。

回到荣禧堂,赵昭又跪在了老地方,许妈妈卑躬屈膝地站在水晶帘外,觍着脸一个劲儿地赔不是。

内里一片安静,许妈妈生怕老夫人迁怒赵家,低三下四道:“老夫人消消气,我们夫人说了,虽然就这么一个女儿,但再心疼也是出嫁女,生是季家的人,死是季家的鬼,任凭老夫人作主就是了。”

外面冷风哭丧似地呼扯而过,屋内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赵昭阖上双眼,两行清泪流过苍白的脸庞,冰冰凉凉的,直凉进她的心窝里。

她明白就算现在豁出去拉着娘家一起下水,也只会被反咬一口,根本无济于事。

赵昭娇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是我年轻不懂事,以后再也不敢了,求老夫人息怒。”

内室里,季老夫人闻言嘴角漾出浅浅的深意,她今早逼赵暚殉夫就是想看看她们的反应,赵暚逃跑倒在情理之中,赵夫人如此轻易就把女儿送回来,倒有些耐人寻味了。

赵夫人越“深明大义”,季老夫人越怀疑有问题。

有时候太识时务未必是好事。

“再派人去好好查查赵家,尤其她们母女。”季老夫人坐起身,吩咐崔妈妈。

“是。”崔妈妈应道,“那外面?”

左右人已经被送回来,这枚棋也不忙动。

珠帘幌动,崔妈妈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对赵昭说道:“老夫人让你今晚给国公爷守灵。”

赵昭睁大了眼睛,眼里闪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她本不抱什么希望了,没想到老夫人竟然放她一马?!

那她是不是不用殉夫了?

赵昭忙抬袖拭泪,生怕老夫人下一瞬就改了主意,点头如捣蒜道:“我去。”

崔妈妈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回去了,全程一个眼神都没给许妈妈。

许妈妈只好灰溜溜地走了,经过赵昭的时候俯下身小声道:“记住夫人说过的话。”随即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赵昭没有理会许妈妈,她撑着旁边的椅子慢慢起了身,先不忙迈步,微微转转脚腕,小幅度活动了一下腿,等活动开了,才走了出去。

掀开帘子,外面已是红日西垂,赵昭仿若大梦初醒,一时有些发懵。

寻梅和孙妈妈赶紧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连问如何了。

“老夫人让我去守灵。”赵昭道。

“那就是没事了?”寻梅问。

孙妈妈道:“要我看就是早上老夫人只是气不顺,拿姑娘出出气罢了,人命关天,他们也不能不讲理不是。”

总之不管如何,眼下老夫人既然给了她机会,她就得把握住了,橘红色的晚霞染红了雪白的面庞,黑漆漆的眼里闪过一丝毅然决然。

“咱们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守灵这事可不能再出半点纰漏。”

回了碧涛苑,三人前脚刚进屋,后脚就传来银铃般的清脆声音:“你可回来了。”

赵昭回头,只见一位年过三旬,风韵犹存的美妇人风摆柳似地扭腰拾阶而上。

美妇人自称是安国公的四姨娘。

“这是孝服,本打算等你醒了拿来,不巧你不在,害我等了这许久。”四姨娘一摆手,身后的丫鬟把衣服交给了寻梅。

“那我就不多叨扰了。”四姨娘扭头走了几步又翻过身,灵巧的美目在赵昭脸上溜了一圈,“哦,忘了说,以后若是有事出府还是先来找我吧,现在这院子都是我帮着老夫人管,咱们国公府跟小门小户可不一样,出门规矩多,莫让人笑话了。”

说罢,裙摆旋转,人又一步三扭地走了。

寻梅气得把衣服放桌上一扔,指着她的背影就骂:“她这是什么意思,来耍威风的?一个姨娘连句夫人也不叫,还让我们什么事都去找她,呸!”

孙妈妈拿起衣服看了看尺寸,腰得收收,胸得放放,算算时辰有些赶,便催促寻梅;“先别说这些了,赶紧服侍姑娘沐浴更衣,我先把这衣服改了。”

寻梅只得先去给赵昭打水。

赵昭泡在浴桶里,深深吐了一口气,等寻梅拿来衣服,她从水里站起身来。

含着细雨轻烟的杏眸里隐隐泛着水光,一眨眼,水珠自濡湿的睫毛落下,划过秀挺的鼻子、小巧的下颌,滑过如山峦起伏的身段,没入水中,如墨的长发披在莹莹如玉的后背,腰肢盈盈一握。

饶是看惯了美景的寻梅都红了脸,姑娘及笄后就一天比一天美,这再长大点得多好看啊。

转念一想,又心疼她小小年纪就守了寡,像姑娘这般美得人就该被捧在手心里好好怜惜才是。

笔直纤细的双腿跨出了浴桶,小脚探入绣鞋,赵昭穿好中衣,从屏风后出来,坐在绣墩上歪过一侧的头发,就着火盆熏干头发。

热气一熏,暖香浮动,给变素净了的屋内添了几许旖旎。

寻梅和孙妈妈早就闻惯了这香气,赵昭自带的体香清清甜甜的,比一般的香囊、香袋子好闻多了。

孙妈妈用牙咬断了线,拿起衣服看了看:“改好了,姑娘试试。”

赵昭摸了摸衣服,真不愧是国公府,孝服用的料子都这么好,触手细腻,在灯光下隐隐有泛着一层银光,

她换好了衣服,撩起一头青丝,随手用白丝带对镜绾了个髻。

“怪不得人人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呢。”寻梅看着赵昭赞叹不已,本就楚楚可人的姑娘这么一穿,更显得清纯动人,尤其那身段,这么站着就是一出绝美的风景。

孙妈妈听她说得不像话,抬手拍了她后脑勺一下:“少胡吣,打哪儿听来的胡话也敢在姑娘面前说!”拿起绣花针作势就要扎她。

寻梅抱头鼠窜到赵昭身后,赵昭轻声笑了出来,只是看着寡淡的屋子,忙又敛了笑容。

寻梅献宝似地从身后拎了个提盒出来:“姑娘快用饭吧,吃饱喝足了咱们就去守灵,这一宿恐怕是不好过呢。”

“嗯。”赵昭让她们坐下一起用饭,吃饱了才好干活。

用过饭,她们一刻也不敢耽搁就去了灵堂。

走到半路,越来越冷,孙妈妈就让寻梅回去给赵昭拿个暖手炉,她举着灯笼带赵昭继续走。

半边皓月隐匿于低垂的厚云之后,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催促着她们的脚步,老远就看见夜风中长长的丧幡像条白蛇灵活地扭来扭去,赵昭害怕地缩在孙妈妈怀里,生怕那白幡会缠上自己的脖子。

走到门外,只见空旷气派的灵堂正中挂着印着厚厚的“奠”帐,两边各摆了三排蒲团,此时只有一人跪在正中烧纸,火盆里火苗随风窜动,明暗交替的光影映在她轮廓优越出众的侧脸上,显得诡秘莫测。

赵昭脚步一顿,停在了门槛外迟迟不肯迈步。

玉英怎么在这儿?

赵昭听说有孕的女子不能守灵,老夫人知道她来了吗?而且她身边怎么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赵昭怯怯地伸头张望四周。

恰在此时,玉英眼眸一抬,深邃锋利的凤眸鎏金璀璨,眸底映着闪动的火舌。

赵昭胃猛地一抽,拉着孙妈妈避到一旁

“姑娘?”孙妈妈不解,姑娘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赵昭抱着肚子,泪眼汪汪地看着孙妈妈:“我肚子疼。”

孙妈妈也有些着急,今晚无论如何赵昭都得撑住:“你常喝的胃药咱们也带来了,我回去熬好了给你拿来,你先进去,外面冷。”

她把灯笼递给赵昭。

赵昭怕夜黑路不好走,推了回去:“妈妈别急,慢慢走,我忍得住。”

孙妈妈只得提着灯笼快步走了。

光亮一没,寒意更甚,丧幡张牙舞爪地来抓她,赵昭缩着脖子搓了搓胳膊,最后还是扶着门框提裙而入。

她不想往里走,选了门口不远的地方跪下,安安静静的,尽量让自己不要引起注意。

寒风刺骨,吹透了衣衫,时间长了她就忍不住打喷嚏,一个接一个。

“门口风大,进来坐罢。”

戛玉敲冰的声音兀地响起,不大却震得赵昭心尖儿颤了颤,她剥开被风吹乱的碎发:“没事儿,我就在这儿吧。”

赵昭揉了揉冻红的鼻尖,反正一会儿寻梅就会拿暖手炉来,再忍一忍就好了。

她不想节外生枝,只要安安稳稳地守过今晚,老夫人那里就能先有个交代。

赵昭看着白烛后面大大的“奠”字,心里有些发闷,季德真的不是她克死的吗?

毕竟她的命格那么差,连生母都克死了。

赵昭的生辰就是亲娘的忌日,所以从小到大,每到生辰这日,孙妈妈和寻梅都会带着她偷偷祭拜玉娘。

玉娘原是赵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开脸做了姨娘,当年怀赵昭的时候大家看她的肚子都说一定是位公子。

赵大人膝下无子,高兴得把玉娘宠上了天,还说生完孩子就要把她抬成平妻。

结果生产当天玉娘香消玉殒,生下的赵昭跟小猫崽子差不多大,赵大人怒不可遏,命人彻查后院,赵夫人找来算命先生,说赵昭命中带煞,挤走了原本男胎,就连生母都是受她所累。

从此赵大人就对赵昭不闻不问,除了那一次…

“你真的不冷?”

“嗯?”思绪被打乱,赵昭下意识地抬头,就见玉英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抬手指了指鼻下。

赵昭呆呆地跟着照做,结果指尖湿漉漉的,原来是她想得出神了,

被冻得流了鼻涕也不知道。

轰地一声,赵昭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赶紧背过身擦拭干净,恨不得躲进地缝里。

“过来。”玉英轻声说道,语气不容人拒绝。

赵昭揪了揪衣角,的确太冷了,她起身挪了过去,心里打鼓,暗暗戒备。

坐下后,玉英只是安静地烧纸,不再搭话,赵昭心里的大石渐渐落了地,只是胃又开始不舒服,那种疼法又来了。

她瞄了一眼玉英,难不成长得像的人也不行?

为了转移注意力,赵昭也跟着烧纸,却在不经意间发现玉英烧纸的动作有点不一样。

她的手指修长,比一般女子的手要大很多,骨骼明显却有种文雅的漂亮,总是等到火势最旺的时候才松开,火苗都快燎到指尖也不怕。

不烫吗?

赵昭禁不住好奇,也试着晚点再放手,结果指尖立即被火苗燎到,呀了一声扔了纸,呼呼地吹着立即红肿起泡的指腹,不解地看向玉英,却见她凤眸眼尾轻扬,划出明显戏谑讽刺的弧度。

赵昭垂下头,不再多看玉英一眼。

她还真是傻。

虽然气,但是赵昭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玉英长得是真好看,此刻头发都盘了起来,更显得五官非比寻常的漂亮。

赵昭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美得如此凌厉逼人,让人看一眼会害怕,害怕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再看第二眼。

她怎么会做外室?

季德已年近四旬了,玉英看着也就比自己大三四岁,绝不可能是两情相悦。

贪慕虚荣?也不像。

难不成是季德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蓦地,外面狂风大作,打着旋刮进了灵堂,蒲团被吹得七零八落,纸钱更是如雪漫天飞扬,火盆都差点被掀翻了。

赵昭吓坏了,情急之下抱紧了身旁人的手臂,随即就被一股大力推开。

赵昭倒在地上,抬头就看见玉英居高临下地立在身前,眉骨至鼻梁暗藏一道阴影,阴翳的黑眸自暗影深处俯视她。

“对、对不住。”她下意识地缩头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被吓到了。”

“你怕什么?”玉英轻挑眉峰。

“我...我...”赵昭嗫嚅着揪着手指,总不能说她是怕季德的鬼魂来找她吧。

玉英掣住她的手肘,明明还是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了,就像一把开了刃的刀,轻轻碰一下就会见血。

“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嫡母也会被虐的~~一切都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