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赵海洋醉得不省人事,林芸三姐弟也一同被留在老宅过夜。
林家的屋子不多,正房三间,中间堂屋,左边是林张氏的住处,右边是林月蓉的闺房;
偏房五间,其中一间是灶房,原先大房、二房各占两间屋子,林平忠三兄弟自小就挤在一张床上睡。
如今大房搬出老宅,林平勇和林平良便搬出来各占一间房。
此时赵海洋睡在林平勇的房中,林芸和林妮儿就被分去了林月蓉房里,林宝生则让林平良领去自己屋了。
翌日,鸡鸣方起,院内的屋门便接二连三被人打开了,其中起得最晚的是林平勇和赵海洋两人。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屋门,林平勇神情萎靡,没精打采;赵海洋则微蹙眉目,秀气的脸上似有苦色。
林芸正巧洗好脸,拧干脸帕便给赵海洋递过去:“你和二堂兄怎么了?没睡好?”
赵海洋接过脸帕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我睡得倒是挺好的,就是不知为何,我觉得浑身都在发疼。”
“……醉酒后遗症?”
“应当不是吧?只听说过醉酒头会痛,可我手、脚,哪都在疼……”
正说着话,赵海洋手里的脸帕就让林平勇抢过去了,胡乱在脸盆里揉一揉,拧干了就上脸,动作里透着几分烦躁。
赵海洋看了他一会,忽然道:“二舅兄,你昨晚不会趁我睡着把我打了一顿吧。”
林平勇动作突然一顿,眼神闪躲。
“——还真是?!”赵海洋瞪大了眼。
林芸也诧异地朝他看过去。
林平勇恼羞成怒,将脸帕扔进脸盆里:“你也好意思说!整晚不是跟我抢被子,就是跟我抢床,要么就时不时踹我一脚,扇我一掌!要不是看在芸娘的面上,昨晚我就把你扔地上睡了!”
看来是互相伤害,并不存在谁更可怜。
林芸就装作没听见,正要去捡脸盆里的脸帕拧干,赵海洋忙蹲下:“芸姐别动!我来!这点小事,让我做就好了嘛。”
前世他在她家住的那几年也是这样,虽然不一定干得好,但什么事都愿意抢着干。
若不是他识趣,她也不见得能放任他住她的家,花她的钱,还时不时点着菜单让她给他做饭。
林平勇对赵海洋这副殷勤样子并不作评价,却对另一件事上了心。
“你是芸娘的夫婿,年纪还与大哥一般大,怎么却一口一个芸姐的叫芸娘?不伦不类的……你不觉得难听,外人听了,还以为你在喊自己的娃呢!”
当下有几分家底的人家户大半都喜欢以“姐儿”来称呼家里的姑娘,类如什么宛姐、月姐、绣姐的遍地都是。
赵海洋与林芸悄悄对视了一眼,回他道:“这不是……我昨日刚来还没与芸娘成婚时,听妮儿和宝生叫她姐姐,就也顺口叫芸娘作姐了么……”
“那就趁现在赶紧改口了,再这么叫下去日后改不过来,还不让人笑话?”
“晓得了。”
赵海洋看他走远,打量着四下无人,凑到林芸身边,小声道:“芸姐,我觉得他说得对,现下你是林芸娘,我是赵玉林,不管如何,我不能再叫你姐了。”
对于这一点,林芸无所谓,前世他住进她家的时候,她妈和他爸已经离婚一年,他们俩连继姐弟的身份都不存在了。
只不过他大概觉得自己居人篱下,才一口一个姐的叫得起劲而已,在那之前他叫她都是连名带姓的叫。
林芸:“原来的林芸娘和赵玉林都已经双双身亡,我们再不愿意如今也变成了他们。既然这样,以后我就是林芸娘,你就是赵玉林。”
“我接手林芸娘的身份,替她养育弟妹;你接手赵玉林的身份,替他赡养父母。这样也不算占他们便宜了。”
“那…那以后我就叫你芸娘,你叫我玉林好了。”
“嗯。”一锤定音。
自此,两抹异世之魂正式融入新朝代。
林芸余光瞥见林妮儿朝这边来,轻轻推了一把赵海洋。
赵海洋便往边上挪开几步,他们这样蹲地上接头交耳的样子着实不大雅观。
“姐!”林妮儿却没过来,见她看到了自己,便停下脚步:“吃饭了。”
饭桌上,林远程几次看着赵海洋欲言又止,次数一多,难免让人发觉。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偏偏就赵海洋是个神经大条的,愣是没回他一个眼神。
林芸默了默,脚在桌下踢了他一下。
“嗯?”赵海洋疑惑抬头,终于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林远程。
顿时心领神会,放下碗筷,从怀里掏出昨日林平忠塞进他手里的三两银子主动递上去:“昨日万事匆忙,险些忘了,这是赵家给林家的聘金,还请二叔收下。”
林远程一愣,沉默着收了银子,半晌叹了口气:“林家如今……让玉林笑话了,这三两就当林家借你的,待日后家中宽裕了,必会还上。”
“二叔何必如此见外?”赵海洋端正坐姿,“娶媳嫁女,聘金本就当由岳家处置,何故还谈还与不还?”
林远程还未说话,上首林张氏淡声道:“自然是要还的。芸娘与你此前都分了家,你们小两口扶持过日,还要养育两个弟妹,按道理,林家还应给你们帮衬帮衬。可惜如今家中不景气,我们有心无力。借用的聘金,日后必定要还。”
“林家养育芸娘多年,所出心血岂止区区三两?家爷以五两为聘,玉林私藏二两,已是不敬,还请阿奶莫再推辞。”赵海洋表情诚恳至极。
末了,他起身恭敬地朝林张氏作揖道:“日后玉林在杏子村落户,多的是要麻烦几位舅兄的地方,若林家不肯收下这三两,玉林怎么好意思多番上门?”
这三两银子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再收回来,先前一心想退亲,心里便当这是补偿。
而现在他既然决定和芸姐搭伙过日子,这三两银子就更该给林家了。
毕竟林家如今的窘迫说到底是林芸娘的亲爹造成的,给了林家银子,日后他们同在杏子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至于太过尴尬。
赵海洋忽然这么正式,林家诸人一时都无言以对,内心百感交集。
林芸帮腔道:“阿奶就听他的吧,以前我在家多有不懂事的地方,现在想想都羞愧。要是能替家里分担一点,也算是我为过去的自己反思了。”
她说的这一番话带给众人的冲击并不亚于赵海洋,在他们眼中,林芸娘懒惰、贪婪、一身坏毛病,何时有这样懂事过?
屋里静了片刻,林张氏软下神态,慈和道:“既然你们两个有心,那银子我们就收下了。日后有什么事只管上门来,都是一家人,不必与我们客气。”
如此,银子的事就算落下了。
林远程又想起一事,问林芸:“芸娘,你那亩田里的稻谷打算什么时候收?”
“嗯?”林芸一愣,旋即迅速反应过来:“前日我已经放了田水,今日就可以收了。”
这两日被赵海洋到来的事一打岔,竟然又差点忘了田里还有稻谷没收。
林远程:“那正好,今日平忠平勇平良都在家,大家一起过去收割,抓紧些半天就能收完了。”
林芸知道,他这么积极多半是看在那三两银子的份上,但还是十分感激。
若是林家无人帮助,就凭她这个半吊子和赵海洋那个门外汉,另加两个小萝卜头,最少都得两天才能收完稻谷。
吃过早饭,林远程父子四人和林芸、赵海洋带着谷具就往田间去了。
六人里,林芸、赵海洋、林平良负责割稻,林远程、林平忠、林平勇则负责把他们割好的稻谷拿到扮桶里脱粒。
割稻看似轻省,实则因长期弯腰很废腰力,没多久林芸就感觉腰上酸得不行,甚至没办法站直身体了。
但她知道脱粒比割稻更费力,胳膊提着稻谷往扮桶里摔打,不仅要用劲,还得是巧劲。
对于她和赵海洋这种没接触过农活的人来说,脱完这一亩地的稻谷,胳膊也就废了。
所以林芸尽管腰酸得失去了知觉,也咬着牙继续割稻。
另一边,赵海洋明显也在强撑,刚开始他还能和他们说笑,现在步伐开始虚浮,已经说不出话了,只知道闷着头干。
三个人割稻,两个人的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下来,很快就供不上脱粒的人。
林平勇看着赵海洋打晃的身体,脸上表情十足嫌弃,最终却没说什么,接过了他手里的镰刀:“你去和我爹他们脱粒,我来割。”
赵海洋露出了解放后虚弱的笑,愉快的和他交换任务,但没过多久,他再次生无可恋起来。
——腰是好了,手要断了啊!
但即便累成这样,他都没喊过一声苦,林远程看不过去让他坐一边休息,他也道:“我还可以坚持。”
最终,碍于做惯了农活的林家父子四人太过给力,午时刚过一半,地里的稻谷就收完了。
林远程和林平忠收拾谷具回家,林平勇和林平良则帮着林芸二人把稻谷搬到茅草屋才回老宅去。
林妮儿和林宝生早就回到茅草屋了,田氏给他们盛了些昨晚的剩菜剩饭回来,见林芸和赵海洋收工回家,林妮儿便开始生火温菜。
而这时候,林芸和赵海洋排排躺在土炕上,双眼呆滞地盯着梁木。
赵海洋声音虚浮:“我感觉我不行了,我胳膊快要废了。”
林芸语若游丝:“我腰快要断了。”
“种庄稼好辛苦,我再也不浪费粮食了……话说,咱们以后每年都要这么过?”
“……不,咱们从商!赚钱买地,请人帮种粮食!”
林芸赚钱的决心更加坚定了,想到赵玉林常年奔波在镇上和县城,当即抓起赵海洋让他努力回想赵玉林的记忆,好从中了解市面上的事。
赵海洋面对她的询问表示出了极高强度的配合,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全抖露出来。
“芸娘,芸姐!我下半辈子可就靠你了啊,我要住大房子,我要独立浴室,我还要干净的茅厕……”
“会有的!”林芸握拳,“房子、银子、吃不完的肉……”
两人正斗志昂扬的畅想着未来,一道稚嫩的童音插嘴道:“姐,吃饭了。”
林宝生站在炕前看着他们俩,摇了摇头:“可真敢想啊,咱家现在啥都没有。”
赵海洋:……
林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