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舟明白她是听到了刚刚蒋裕说的话。
他不常上课,偶尔往梦之影跑,久而久之就传出了他在外面兼职的传言,他懒得解释,而且的确也算个“兼职”。
不过今天却不是去梦之影,“我不去兼职,回家。”
“这样啊,那我送你,就当......”叶桥扬了扬装着耳钉的塑料带,“就当谢谢这个。”
这次陈默舟没有再拒绝,拉过安全带系上。
“住哪?”叶桥问。
“容家巷。”
“容家巷?”
“嗯。”陈默舟凝视,缓缓问:“怎么了?”
容家巷在北城老城区,都是四合院,房子不新,但近些年四合院有价无市,一套四合院能买好几间大平层。
她有些不理解,能住那的家庭条件应该都不差啊。
叶桥无意去打听别人的家庭情况,只说:“没事,我小时候也在那住过一段时间。”
陈默舟也不好奇,点点头,望向窗外。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老城区拥挤的交通增加了俩人独处的时间,嘈杂街道也让车子里气氛更显宁静。
叶桥觉得挺好,要是换成温扬,估计得打破砂锅问到底,把她祖上三代都挖出来。
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让人感到舒服,这一点在殷弘简之后显得越发重要。
转眼抵达目的地,叶桥看着眼前灯火通明、人群熙攘的巷子口,有些不敢认,“这是容家巷?我前些年回来还不是这样呀。”
陈默舟视线从窗外移到她身上,眸子里的情绪探不清。
“这两年旅游业发展,容家巷多了很多游客。”
“啊,怪不得。”
容家巷是带着些北城历史生活痕迹在身上的,各色各样的人们带着许多目的,一拍即合,当年的生活区摇身一变,变成当地热门景区。
院子翻新了,人多了,经济也发展了,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也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叶桥喃一句,“人太多,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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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院子在四巷最里头,虽说没外头那么热闹,但偶尔也会有游客在门口拍照,爷爷很是烦心,大白天的都大门紧闭。
陈默舟下车之后先到巷子口的面包房拿了预订的蛋糕,然后慢悠悠朝四巷去,快到时碰见在院子外闲聊的隔壁奶奶,“默舟回来了啊。”
“嗯。”
“你们家老爷子今天火气大得很,你注意着点。”
爷爷火气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陈默舟含笑应下。
出宿舍时急,忘了带钥匙,陈默舟敲门。
陈老爷子骂骂咧咧走出来,话里夹杂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说了好几回这儿不是景点,怎的一天天净来个不停。”
陈默舟半倚在土青色墙壁上,刚冒个头的绿藓在他冲锋衣上留下道痕迹,不甚明显。
“老头,我。”
老爷子脚步一停,边喊边开门,“你个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啊。”
贴着秦琼、尉迟恭两位门神的老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老爷子熟练扬起手,陈默舟更加熟练地从他臂弯下绕过,转眼不见人。
“奶奶,我回来了。”
陈老爷子吹了吹胡子,“臭小子。”
正房陈设简单,都是上了年纪的家具,电视开着,正在播娱乐新闻:“天宇集团近日斥巨资投资央视上半年最值得期待的舞蹈记录片‘华夏’,业内认为这是天宇集团版图扩张的一大信号,为此本台特地连线天宇集团宣传总监袁总......”
正中间木桌上放了几个盒子,外包装上写着“虫草”“西洋参”等字样,陈默舟瞟了眼,推到一边,把蛋糕放上去,顺手关掉电视。
陈奶奶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铲子,见到孙子高兴地不行,“快洗手,准备吃饭。”
三个人的晚饭,陈奶奶足足做了七个菜。
“哎哟,我怎么瞧着还瘦了,在学校不好好吃饭了吧?”陈奶奶边说着边往陈默舟碗里夹菜。
“奶奶,今天您过生日,您多吃点才是。”
陈奶奶今年68,不是大寿,简单过,简单到只有祖孙三个过。
“一大把年纪了什么生日不生日的,还有那蛋糕,早叫你别买,多浪费。”
蛋糕和那几个盒子放一块,陈奶奶知道他肯定是瞧见了,“那些是袁巧慧送来的,说你爸最近工作忙,改天再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陈默舟彷佛没听见,吃了口饭。
“你爸也是不容易,操持个那么大的公司,这些年袁巧慧在身边帮着,能给他减轻些压力,时不时也回来看我们一两回,阿舟,奶奶知道你心里有疙瘩,可......”
“奶奶,晚点我还得回学校,明早有课。”
“你这孩子。”陈奶奶知道他不想听,没再说下去,
吃完饭陪着两个老人坐了会,快走时陈奶奶掏出张银行卡来,“阿舟,这卡是不是你爸给你的,怎么也不带着,放抽屉落灰了都。”
那卡确实是陈格在大一时候给他的,陈默舟几乎都快忘了它被丢在哪个角落里。
银行卡的作用和那堆保健品一样,都是陈格企图用来弥补亲情的方式。
资本家的世界,什么都可以用钱买到。
陈默舟没接,淡淡说了句,“我有钱用。”
陈老爷子插话,“你有什么钱,拿着,你爸挣钱不就给你花的。”
陈默舟不接茬,看了眼表,“时间不早,等会宿舍关门了,我下周末回来。”
人一离开,陈奶奶狠狠剜了眼老爷子,“都随你了,性子犟得像头牛。”
陈老爷子只好朝陈默舟离开的方向骂了句。
走了没多久,陈默舟在四巷巷子口的明天旅馆停下,塑料布的招牌在黑夜里摇摇欲坠,门口的灯箱早坏了,只在白天发挥它的作用。
勉强被称作大堂的小屋子里放着张掉了漆的沙发,几上一套茶具凌乱摆放,一中年妇女坐在前台后,低着头看狗血电视剧,身后是蜿蜒而上的木质楼梯,白炽灯在尽头一闪一闪。
这破落的小旅馆在周边鳞次栉比的民宿、连锁酒店中存活下来实在是不易。
不过早些年明天旅馆也是风光过的,外人要是到容家巷来,只有这地能住。
随着啪啪几声,大堂内灯一黑,刘大妈从里头出来,瞧见陈默舟,边锁门边问,“默舟今天回家了?”
“嗯。”陈默舟应了声,“没客人吗?”
“没噢,水电费都快交不上了,咱们这巷子位置不好,前头又搞得轰轰烈烈,哪有客人愿意进来。”
“前些日子有个老板来看,等下个月转手出去,我彻底省事了。”
刘大妈抱怨了一两句,拎着个塑料袋往四巷里走。
起了阵风,从巷头一路吹到巷尾,带来丝丝凉意,陈默舟忽然叫住人,“刘妈。”
“您觉着我这几年有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嗯......哪有什么变化,倒是越长越标志了,跟你妈一个样。”
陈默舟笑了笑,没再细问下去,迎着春风离开容家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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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半个月叶桥除了家和舞蹈房哪也没去。
“叶桥,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些天休息过没有?”孟如心从舞蹈房门口拿了她的保温杯递过去,叶桥打开,一下喝了一半,这才应:“没多少时间了。”
是没多少时间了,离“华夏”公开试镜只有三天。
叶桥从3岁开始跳芭蕾,大学专业是古典舞,当初开工作室的时候也打算教古典舞来着,可随着工作室越做越大,古典舞已经不能满足市场,于是她尝试转换风格,跳爵士。
都是跳舞,但不同的舞种,对身体的发力要求以及侧重点都不一样,要改变前头十几年的习惯并不容易。
叶桥花了两年,现在又要改回去。
好在底子还在,身体的记忆还在,花费四个多月终于找回之前的感觉。
但是不行,还远远不够。
叶桥休息够了,继续练习。
以往叶桥也参加过不少比赛拿过不少奖,不过就算个外人都知道,这一次不一样。
而孟如心明白,里头还有个原因,“华夏”由国家艺术团亲自监制。
孟如心摇头,不再劝。
试镜前一天,为了让身体得到充分的休息,下午6点准时结束,孟如心想带她放松放松,叶桥没去,直接回了家,她现在就只想躺在她柔软的大床上,拉上窗帘,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可惜刚躺下,电话来了。
叶桥看了眼来电显示,好几秒才按下接通键:“妈。”
居玉华:“睡了?”
叶桥随手开了床头灯:“准备。”
电话那头响起叶遵不耐的声音:“都说女儿睡了,你还偏要打这个电话。”
居玉华没理,问叶桥:“听你爸说,你明天试镜‘华夏’?”
“嗯。”
母女俩一下没了话。
沉默荡开,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把人罩住。
谁也没说话,无声对峙中只听见叶遵的叹气声。
几个呼吸之后,居玉华先低头,“好好试镜,有结果了告诉你爸一声。”
这一通电话本可以在叶桥应一个“好”后结束,可她不知哪里来的性子,多问了句,“要是不过呢?”
沉默再次萦绕。
最后是叶遵抢过了电话,着急忙慌地安慰女儿:“不过就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家爸给你做水晶肘子狮子头。”
叶桥微笑:“谢谢爸。”
“桥桥,爸爸再问你件事。”
叶遵少有的郑重其事,叶桥心紧了紧,“什么?”
“你谈男朋友了?”
???
趁着叶桥失神这一会,叶遵又说:“小殷前两天打电话到我办公室,问起这件事,我糊弄了过去,桥桥,真的假的?”
叶桥心里骂了无数回殷弘简,她就想不明白了,他一个有头有脸的新锐导演怎么做事这么幼稚,安静了十几天,现在一个脑子发热直接找她爸求证?
这回真是把她有“男朋友”这件事坐实。
“真的,爸,下回他再打来你别理他,我们早分手了。”
“哎。”叶遵语气轻快起来,哪还管得上殷弘简,只殷切问起未来女婿,“对方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居玉华在旁边嘀咕了两句什么,叶桥没听清,也没心思管,只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应付过去。
做什么的,总不能说还是个学生吧......
“姓陈,做......”叶桥想起那天吃饭的谈话,于是说:“做影视后期的,主要跟电脑打交道。”
叶遵连连说好,觉着跟电脑打交道就是老实,“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家来让爸见见?”
叶桥头疼。
“他工作忙,我也忙,看哪天有空。”
见见?她都半个多月没见过她这“男朋友”,到时候带个空气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陈默舟:没想到这么早我就在咱爸这里留名了,爸!
叶桥: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