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广闻言,笑骂道:“别贫了,我家阿鸾你能帮着照应些,就阿弥陀佛了。”
江扶元虽从小住在姜家,除姜广外,和其他人走得并不近,于是随口应道:“晓得,时辰不早,我一会儿还有事,姜甫堂那边我已警告过了,若他再犯,可别怪我翻脸。”
事情昨日便已经传到了姜广耳中,他颇为头疼地扶了扶额:“赶紧走,赶紧走,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的。”
眼看已至宵禁,江扶元还要出府,办的事多半和皇城司有关,犹豫半晌,在他快到门口时,姜广还是开了口:“静堂,万事小心。”
江扶元推门的动作顿了顿,继而轻笑:“你真是年纪越大话越多,知道了。”
姜广不恼,反而跟着笑了出来。
他押了口茶,想起近几日宫中传出消息,皇帝身体不好,大皇子三皇子明争暗斗拉帮结派愈演愈烈,皇城司内部也在暗中站队,江扶元不知会作何抉择。
这孩子自小便是个有主见的,越长大越没人能做得了他的主。
姜广将茶杯放到一旁,叹口气,走入室内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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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宝鸾被姜广一番话点醒,精神好了不少,她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制定了许多方案,却又一一被她否定。
程庚乃太傅之子,又已入了朝堂,若随意找个人去跟踪他,容易被发现不说,还会暴露她的身份。
姜宝鸾不傻,她身处深闺,能够出门的机会本就不多,就算可以偷偷溜出去,但京城鱼龙混杂,她身边就一个阿巧,若是一步踏错,即便和程庚退了婚,将来也很难找个合适的人家。
姜宝鸾当下的目标很明确,一是将婚约退了,二是找个家世清白,为人正直的男子做夫婿,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安稳稳。
自毁名声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研究了半晌,姜宝鸾也没想出一条具体可行的办法,热得心里发闷时,忽而瞥见一叠书册底下压着的名帖。
三日之前,闺中好友陶宁邀她同去赴赏荷宴,她当时被噩梦缠身,也不爱参加这些小宴,便将这帖子随手放在了书桌上,现在想想,赴宴的都是京中贵女,她何不借此机会出去走动走动,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且陶宁兄长还是程庚同窗,多少知道的事情比她多些。
坐在家中是等不来退婚的。
这么想着,姜宝鸾叫来了阿巧,让她派人给陶宁带话,准备明日赴宴。
晚间入梦,依旧是那场大火,姜宝鸾哭着从梦中醒来,无神的双目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
早起无事,她抄了两遍佛经,心绪这才平和不少。
由着阿巧服侍穿戴完毕,她登上了前往李府的马车。
这次的赏荷宴设在工部尚书李哲府中,姜宝鸾抵达之时尚早,才只有几人聚在赏荷亭中,身边搁置着冰块,在悠闲地说着话。
这几人姜宝鸾不是很熟,但她一露面,几位姑娘便不约而同没了声,简单寒暄后,安安静静地喝起了茶。
姜宝鸾恍若未觉,看着池中开得艳丽的荷花,兀自出神。
她顶着程庚未婚妻的头衔,在京中嫉妒她的、厌恶她的不在少数。
其实,若是现在有个人愿意代替她嫁给程庚,她一定感恩戴德。
渐渐的,人多起来,属于女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在这座凉亭中萦绕,陶宁也来了,她与姜宝鸾坐在一处,两人许久未见,有好多话想说。
在亭中坐了会儿,李家小姐便提议带她们游园。
李府财大气粗,新建的园子刚刚完工,草木芬芳馥郁,假山巍峨,流水叮咚,走在绿荫之下,看着夏日美景,众人纷纷发出恭维羡慕之声。
半途,姜宝鸾拉着陶宁在一处绿荫下休息,看着四周无人,便道:“阿宁,我想与你打听件事。”
陶宁额头出了些汗,正在慢慢擦拭,闻言点头:“你说。”
姜宝鸾放低声音:“你可听说过程庚他有心上人?”
陶宁一听,笑了起来,故意打趣道:“这还没过门呢,就打听起未婚夫的事来了?”
姜宝鸾不欲多解释,陶宁歪头想了想:“应当是没有的,我哥哥从未与我说过他和哪个女人走得很近,程庚他连青楼都不去,规矩得很呢。”
姜宝鸾听后,皱眉抿唇,就如她所料想的那般,程庚伪装得很好,就连同窗好友都以为他一心只想娶自己。
陶宁看着姜宝鸾有些发白的脸色,目露担忧:“阿鸾,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姜宝鸾扯出一个笑:“天太热了,喝些茶水就好。”
陶宁便与她一道儿往前走,李家这园子太大,二人找到个小丫鬟带路,才和大部队会合,往室内走。
走至一半,刚跨进门洞,便听得一阵乱糟糟的骚动声,有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气都喘不匀:“不好了,不好了!”
“出了何事?”李家小姐看着这莽莽撞撞的小厮,面露不悦,刚说了句:“家仆无礼,诸位多多包涵。”
便瞧见十余个穿着皇城司统一的黑色绣金纹制服的男人们阔步而行,气势迫人。
为首的一人身量颇高,走得有几分散漫,腰间无佩剑,嘴角噙着笑,模样也最是俊美。
他看见迎面的几位内宅小姐,停了脚步,身后跟着的几人也跟着停下。
江扶元颇为轻佻地挑了挑眉:“江某寻人,无意惊扰几位小姐,还请见谅。”
李府小姐壮着胆子问道:“要寻何人?”
“李良泽,不知小姐可知道他在哪儿?”江扶元笑未散去,话音落下,便抬手做了个手势,下令:“搜。”
跟着他的人瞬间散开,开始在园中搜查。
而李府小姐在听到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双脚发软,险些瘫下去。
江扶元一派云淡风轻,用目光四下打量着这座精美的园林,发出感慨:“瞧瞧这上面的雕花,多精美,啧啧。”
“我爹爹他今日不在家中。”李府小姐一张脸刷白,几乎要把手中的帕子搅碎。
皇城司的人找到家里来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江扶元将目光从墙壁的镂空雕花转而挪到李府小姐脸上,顺带扫视了一圈她身后站着的人。
躲在陶宁后面的姜宝鸾垂着脑袋,偷偷往后挪了挪。
等那股迫人的目光消失后,她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江扶元正准备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兵戈交接发出的声响,且在不断靠近。
那名方才来通风报信,瞧着没有一点杀伤力的小厮也突然发难,不知从哪掏出匕首,朝江扶元刺去。
江扶元速度极快,在他冲至近前时,准确无误地擎住他的手臂,然后一扭一踹,动作极为利索。
小厮的右手就被这么卸了下来,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江扶元面无表情地拧住他的脖子,只听咯嘣一声,惨叫瞬间被掐灭,人软软地倒下去,再无声息。
江扶元杀人只在瞬息,贵女们哪里见过这种场景,脸色吓得惨白不说,连尖叫声都发不出,眼看他踩着走廊扶手,轻巧一跃,便到了几米开外。
那里,还有数名府里的小厮,正在和皇城司的人交手。
江扶元抱臂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根本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只冷声道:“李良泽,贪污不说,竟豢养私兵,你有几条命够活?”
姜宝鸾大气不敢喘,催促陶宁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不想,前面居然也有了打斗之声。
看来江扶元所言不假,李泽良确实有养私兵,并且还不在少数,竟能和皇城司的人打个不相上下。
他们今日这赏荷宴当真是来得不巧。
前后被围,打斗正酣,姜宝鸾紧贴着墙壁,脚边忽然飞来一个人,倒在她跟前不到一米远的地方,胸口被戳了个血窟窿,鲜红的血流了满地,那个人还在抽搐,不一会儿便死得透透的。
陶宁只看了一眼,便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姜宝鸾浑身都在抖,她想起了梦里的自己,被烧死的自己,死得时候比这个人还要痛苦百倍千倍。
她很害怕,可是没有人来救她。
突然,她空洞的双眼被一只大手挡住,江扶元揽住她的肩把人带着往外,叫了声没魂的阿巧,步履飞快。
姜宝鸾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李府门口的。
眼睛被遮住,可是耳朵鼻子还能用,血腥味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如影随形,整个李府从外面看来无事发生,但是里面血雨腥风。
被塞进马车后,姜宝鸾还浑浑噩噩的,她听见离去的脚步声,猛然想起什么,掀开车帘唤道:“小叔。”
江扶元甚至没意识到那一声“小叔”是在叫他,只是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
姜宝鸾说:“我有个朋友还在里面,能不能麻烦你。”
江扶元看着明明怕得发抖,却还强撑起一抹笑的姜宝鸾,丢下两个字:“等着。”
马车悠悠起步,陶宁在回府路上醒了,她一看见姜宝鸾便不由大哭,显然是被吓得不轻,二人互相安慰,说了许久的话才分开。
回到府内。
姜宝鸾泡在浴桶里,眼前总会闪过那具死在她面前的尸体,还有带她走出李府的江扶元。
她又洗了把脸,穿上衣衫走出浴房时,一个念头大胆又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形成。
她想拿住程庚的把柄,她想退婚,放眼整个姜府,在皇城司任职的江扶元是帮她的绝佳人选。
所以,为了达成目的,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她都要说动江扶元。
姜宝鸾等了两天,都没等到江扶元。
江扶元两日未回府,府中无人多问。
大家向来不关心这位二爷的去向。
但这一次,姜宝鸾却只觉得煎熬。
她命阿巧在门房打探消息,一直到第三日酉时过半,才有消息传来。
江扶元终于回了。
姜宝鸾略微思忖,换了身得体的衣裳,两手空空地穿过雕花小门,朝江扶元的院子走去。
他们二人住的地界属于姜府比较边缘的一块,姜宝鸾住在此处是姜甫堂的安排,而江扶元则完全是因为喜静,才选了这儿。
夜未深,姜宝鸾走到一半,听见一墙之隔的院外传来马蹄之声。
江扶元的院子旁边有个小门,他平日里都从此处进出。
姜宝鸾不远不近地看着,小门外,江扶元打马归来,一边往里走一边在同身后的人说着什么。
“主子。”钟北脚步顿了顿,朝姜宝鸾的方向看去。
江扶元注意到廊下之人,亦是停了片刻才继续往前,仿若没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