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热水淋头而下,却不能冲刷掉周颂臣的懊恼与失态。

是的,失态。

一切如他所愿,他想得到的都已得到,与其心心念念地惦记,不如放纵欲望。

尝试过以后,大概率会觉得不过如此。

然而再次重复的梦境,好似嘲笑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醒来后空荡的臂弯,微凉的床单,如同场景重现。

回过神来,身体已经不自觉绕着房子找了一圈,这个模样还被穆于看在眼中。

大脑警钟敲响,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水流顺着脸颊而过,周颂臣已然冷下神色。

穆于等了一会,见周颂臣从浴室出来后,主动寻找话题:“你冰箱的蛋糕被我吃了,因为我早上起来有点低血糖。”

蛋糕实在太小,瞧着就是一人份,还是穆于喜欢的草莓味,他没忍住将剩下半块也吃掉了。

周颂臣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冰水,喝了半瓶后才道:“吃了就吃了,这点小事不用跟我说。”

苦心寻找的话题到此为止,周颂臣也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今天我还得去公司实习,你……”

穆于主动道:“没事,你忙吧,我一会就走。”

话音刚落,就见周颂臣眉心微蹙,仿佛穆于的懂事不合他心意。

穆于以为是自己还要再留一会,反而惹得周颂臣不满。

本来还想休息一会再走,但眼前这种情况,却是不得不走了。

好在他早已将衣服穿好,只需拿件外套就能离开。

穆于行动缓慢地走到玄关处,将昨夜被脱下,扔在地上的外套捡起,裹到身上:“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看向周颂臣,等待着对方的回应,不指望挽留,但也想听见告别。

只可惜,周颂臣从始至终都沉默着,站在原地,没有开口。

离开时穆于看着满室还未拆封的礼物,不知自己是否该庆幸,周颂臣好歹打开过他的箱子。

公寓门在身后关上,穆于从口袋里拿出那枚棋子,心想周颂臣会发现少了东西吗?

大概不会吧。

一样东西要变得珍贵,只有一个人给其赋予意义,是完全不够的,正如那些不被人重视的礼物。

抵达圆一道场的,已是下午。

陈浩冬竟然也在,笑眯眯地上前揽住他的肩:“小于你来了啊。”

穆于诧异道:“冬叔,你怎么在这?”

陈浩冬回答:“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不在怎么行,当然得有我在旁边看顾着你。”

说罢陈浩冬带着穆于上到三楼,径直走向最里间的办公室。

那办公室平日里只有曲盛来了才会用。

陈浩冬没给穆于心理准备的时间,一下带着他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夏日阳光洒落满地,明亮的光影里,曲盛和曲悠然对立而坐,两人正垂首看着眼前的棋盘。

陈浩冬带着穆于的突然闯入,好似惊扰了眼前的画面。

陈浩冬浑然不觉,穆于却觉面红耳赤,如果不是有长辈在前,他都想第一时间垂首致歉。

曲盛手中捻着黑棋,不轻不重地看了陈浩冬一眼:“多大的人了,还学不会进屋先敲门?”

陈浩冬嘿嘿直笑,拉着穆于来到了棋盘旁边:“又在下棋呢?”

曲悠然解释道:“师父在帮我复盘我和林青六段在圣心杯里的那盘棋。”

陈浩冬拍了拍穆于肩膀:“你得好好看,不是马上就要参加定段赛了吗,记得多看多学。”

曲盛抬手,将穆于招至自己身边,让他看这盘棋:“如果是你,这里会怎么下?”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考验,出题人还是曲盛,穆于紧张得无法呼吸。

但目光落在棋盘上,观这棋盘中的局势,他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一心沉进这盘棋子中。

见他观棋沉默,曲悠然主动提醒:“这盘棋我输给了林青六段,师父告诉我,行至中盘的时候,有一妙手,可助棋局起死回生,我……”

话音未落,就见穆于伸手执起曲悠然所用的白子,往角落一点。

曲悠然目光顺着过去,双眸微怔。

曲盛目露满意,不动声色颔首。

陈浩冬在旁赞赏道:“实在妙啊,这一子下去,堪比扭转乾坤。”

曲悠然同样欣赏地望着穆于:“看来小于今年定段,是势在必得了。”

穆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他自作主张地下了一子,又听陈浩冬和曲悠然在旁边吹捧,汗如雨下:“没有没有,如果不是曲哥的提醒,我也没办法找出来。”

曲盛颔首:“虽说旁观者清,但你能这么快找出破局之法,确实不错。”

曲盛也不兜圈子,直言问道:“你愿意成为我的弟子吗?”

哪怕早有陈浩冬的预防针,但真听到曲盛提出,穆于脑子发麻,傻在原地。

陈浩冬见状,用力拍打他的背脊,让他回神:“我们棋社不仅要多个职业棋手,还是曲盛的弟子!真不错!又能换新的招生简章了!”

曲盛无奈地看了自己师弟一眼:“我收徒,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浩冬立刻将穆于搂得紧紧的:“怎么没关系,这可是从我棋社出来的好苗子,你一句收徒就想把人挖走啊?”

曲盛看向穆于:“你怎么想?”

穆于慌张道:“当然好啊,可是我还没有定上段,您收我为徒,会不会…… ”

陈浩冬揉了下穆于脑袋:“小于老师,你要是今年就定上段,肯定有很多战队想要签你,到时候咱们曲老师还得跟别人抢人,这多麻烦,当然是先下手为强啊。”

这话陈浩冬可以说,穆于可不能当真。

被各大战队争抢的棋手,通常是年纪轻轻就展现出惊人天赋,全胜定段的棋手。

即使真如陈浩冬所说,曲盛是看中他未来的潜力,现在收他为徒,那也是花大价钱买了张空头支票,很不划算。

曲盛温声道:“以你的潜力,我相信你一定能定上段,不过也不用给自己太多压力,正常发挥就行。”

穆于感激地冲曲盛鞠了一躬:“谢谢师父,今年定段赛我一定会加油!”

陈浩冬抚掌:“不错,哪天拜师?我来当这个见证人!”

拜师宴需要磕头敬茶给拜师贴,还要跟师兄弟们见个面,大家再一起留个影。

曲盛名下的弟子不多,加上穆于也才五个。

还有一个在港城棋院学习的师兄,年纪比穆于小四岁,今年才十七,就已经成功定段。

听说曲盛收徒,另外两个师兄都提前赶回,只有这个小师兄回不来,拍大合照时,只能由曲悠然帮忙举着手机,小师兄只在视频里露面。

穆于看了眼视频,发现这个小师兄一头褐色卷发,眸色浅如琥珀,漂亮极了。

随后曲悠然同他介绍小师兄,告诉他对方是港城人,能拜到曲盛名下,是因为家中长辈同曲盛有渊源。

小师兄十五岁成功定段,被誉为天才少年,当年风头无两,结果被曲盛送到港城棋院压了两年,不让出来比赛。

穆于听得入神,更不解为什么曲盛能够看上自己。

他几乎是所有弟子中,天赋最差的一位。

拜师宴后,曲悠然送穆于回家。

“定段赛你不用太有压力。”曲悠然安慰他。

“很少有人第一年就能成功定段的,不说每年遇到的对手棋力不同,有些倒霉的棋手,在比赛前生病或者出点意外,导致定段失败的也有。”

穆于小声反问:“那师兄你们都是第几年定的段?”

曲悠然摸了摸鼻子:“我是第一年。”

“大师兄和二师兄呢?”

曲悠然忙道:“我是说你要是今年没成,那也不能说明什么。”

穆于笑了,从曲悠然生硬地转移话题,他就知道曲盛麾下无弱将。

确实很少人能第一年就定段,但曲盛的弟子们,都是第一年就成功定段的。

有了这一层压力,穆于暂时同棋社那边请了假,决定在圆一道场紧急集训两周,再去参加比赛。

穆于拿出手机给周颂臣留言,告知对方自己这两个礼拜很少用手机,让其有事留言。

周颂臣回得很快:为什么?

发完消息后,周颂臣就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虽是实习工作,但部门的会议极多,下班还要回复工作消息,加班开会,更是家常便饭。

哪怕周颂臣只是一名实习员工,但手头的烦琐事务只多不少。

他目光落在会议厅的投屏上,看起来认真在听会议内容,实则注意力已经逐渐发散。

穆于以前回复消息很快,现在总是很慢。

再次收到回复时,周颂臣会议已经结束,他正在忙着准备明日的资料。

手机震动的那瞬间,他知道回复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

直到同组的员工何姐喊了声他的名字:“颂臣,你刚刚给我的那份文件传错了,不是这一份。”

周颂臣自从入职后,在私下获得过人形AI的别称,因为他很少犯错,实习生的尴尬与局促,在他身上几乎不曾见过。

何姐理解地笑道:“是不是最近加班太多,累了啊。”

周颂臣冲何姐礼貌笑道:“不好意思何姐,我重新给你传一次。”

将脸朝向电脑屏幕时,周颂臣的脸彻底阴了下来。

这种被影响的感觉,让周颂臣十分厌恶。

就好似感染了某种无法治愈的病毒,程序没有立即崩溃,却在缓慢出现低级的bug。

好比现在,他犯了平日里根本不会犯的低级错误。

他的专注力被影响了,仅仅是因为一条信息。

周颂臣暂时还不能找到能够清理病毒的方法。

为了避免出现更多bug,周颂臣拿起手机,看了眼穆于给他发的消息。

穆于说:因为要集训。

简短的五个字,没有前因后果和解释,只是一句通知。

通知周颂臣接下来半个月,他穆于很忙,所以有事留言。

潜台词即是,没事就不用联系了。

周颂臣攥着手机的胳膊,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

他哈了一声,被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