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穆于白天要去照顾穆心兰,周颂臣将穆于送回了家,成大宿舍离医院太远,往返不便。
穆于看到目的地是自己家,就意识到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人在医院摘掉他的眼镜,他还以为……
周颂臣停好车,摘下头盔:“怎么,还要我帮你?”
穆于茫然地望向他,周颂臣叹了口气,还真伸手帮忙解开他的头盔:“人都累傻了?”
穆于耷拉着眼皮:“不管怎么说,这些天多亏了你,还有肖阿姨。如果没有你们,我妈……”
周颂臣拧眉打断他的话语:“行了,这话你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差,周颂臣顿了顿:“过几天是不是还有预选赛?”
穆于被穆心兰一事打得猝不及防,明知道集训过后没几天就要预选赛了,但他始终无法静下心来练习打谱。
他这几日忙着照顾穆心兰,心中不是不焦虑,不过这些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了下来。
现在听到周颂臣主动提起,穆于黯然道:“嗯,我感觉这次状态很不好,可能……”
如果连预选赛都没有通过,他大概就得准备考公,放弃追逐围棋这条在穆心兰看来无用的道路。
“可以观赛吗?”周颂臣问。
穆于从愁思中抽离出来,愣愣地啊了一声。
看着他呆傻的模样,周颂臣抱着怀里的头盔:“我说,预选赛有没有观众席?”
“应该是…… 没有的。”
想也知道不可能有,这是定段预选赛,堪比围棋中的小高考,比赛现场除了选手,其他陪同的人都得在休息室等待。
这跟大学生围棋联赛不同,两者性质完全不一样。
周颂臣没有来大学生围棋联赛,现在却想来预选赛参观吗?
对方这些时日的态度转变,穆于都将其视作认错的表现。从一开始的怀疑对方是否真的认错,到中间的几度犹豫,至现在已经信了七八成。
无论如何,周颂臣在穆心兰这件事上帮了大忙,他欠了对方人情。
虽然从小到大,他欠周颂臣的人情,已经不计其数。
周颂臣没有明说,但对方这些日子的主动,未必不是没有察觉到他这段时间的尴尬与生疏。
他没有继续给周颂臣发消息,也没将对方重新置顶回去,恰恰说明他依然介意着周颂臣之前的所作所为。
穆于揉了揉困倦的眼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比赛结束以后过来。”
周颂臣眉梢微动,说实话,他确实对穆于下什么棋,考什么定段赛,没有丝毫兴趣。
不过是想着如果那日穆于结果能好些,他能够更顺利地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才不枉费他这些时日的装模作样。
这段时间穆于的变化,周颂臣不是没有看在眼里。
好用的“工具”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周颂臣十分不适。
为了重新将其牢牢握在手心里,一些暂时的忍耐,也是必须的。
从前对穆于根本不需要用上这种手段,他只要勾勾手指,穆于自己就会屁颠屁颠过来。
现在虽说变得有些难度,但也没有难到哪里去。
穆于不就是喜欢这个虚伪样子吗,他不介意装得更久一些。
他抬手落在穆于脸侧,在穆于诧异地睁大眼睛时,他的指尖滑落,擦过那脆弱的,好控制的颈项,按在穆于肩膀上:“别太在意你妈的话了。”
“嗯?”穆于已经困得有些鼻音了。
周颂臣松开手,轻轻推了他的肩膀一下:“回去吧。”
穆于转身走了几步,随即站定,回过头来:“你都听到了?”
多年的默契,他们都知道彼此说的是什么。
周颂臣双手插兜:“公务员不适合你,你还是比较适合教小屁孩下围棋。”
公务员这种需要脑子和人际交往的工作,穆于这样的,就算真考上了,也不过是进单位里给人当炮灰罢了。
他还是更适合和那些跟他一样幼稚的小孩,待在一起。
穆于耐心更正他:“不是小屁孩,他们都是懂事的乖孩子。”
周颂臣啧舌:“行了。”
穆于笑了笑,心想棋社的孩子们可比周颂臣听话多了。
如果他们都算小屁孩,那周颂臣算什么,潜在的反社会人格?
穆心兰的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得不错,住满五天医院,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只是穆心兰出院那日,正好是预选赛开始的前一天。
穆于为穆心兰办理了出院,将人送回家中,亲自做了一顿清淡又有营养的病号餐。
随后登门拜访周家,拜托肖韵帮自己照看一下母亲。
预选赛的选手需要提前一日前往比赛现场附近的酒店,以防第二日发生堵车与迟到的意外。
迟到十五分钟,即视作放弃本轮比赛。
围棋属于积分制赛事,少一轮的积分,对最后的结果影响极大。
穆于家住得离比赛场地很远,他今夜必须离开。
肖韵听说他要去参加比赛,主动道:“乖乖放心去,有阿姨在呢,肯定帮你照顾好你妈妈,乖乖比赛加油,捧个大奖杯回来!”
穆于腼腆地笑了,没有煞风景地说,就算预选赛积分足够,也只是获得进入正式比赛的名额,拿不到奖杯。
但是肖韵的关怀与鼓励,仍然让他觉得十分温暖。
离开前,他看了眼肖韵身后:“颂臣今天没回家?”
肖韵蹙眉道:“他一个实习生,他领导竟然还带他出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知为何,穆于有种早有预料的感觉。
当初周颂臣可以为了实习面试,没来大学生联赛,现在既然是公事出差,那预选赛肯定是来不来了。
好在有了肖韵这支预防针,最起码在比赛结束,没看到周颂臣,他也不会太失望。
穆于将家中的事处理好后,才前往陈路定下的酒店。
他按门铃时,陈路嘟嘟囔囔过来开门,发现是穆于后,又露出笑容。
“还以为是我爸妈又要找借口过来看我呢!”陈路笑了一会,意识到什么,立刻敛起笑容:“你妈妈怎么样了?”
穆于放下背包:“好多了,已经出院了。”
陈路松了口气:“那就好。”
穆于好奇道:“你爸妈陪你一起来了?”
陈路难为情得耳朵都红了:“对啊,说什么都要陪我过来,我都二十了,还把我当小孩看呢。”
陈路的父母最开始还想定一个家庭套房,三个人一起住,在陈路的强烈反对下,才放弃了最初的打算。
穆于听了以后,心中觉得十分羡慕,但这对陈路来说,大概真的很苦恼,所以他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陈路一屁股坐到床上,亢奋地冲他招手:“快过来,先来几把。”
穆于走了过去,陈路已经把折叠棋盘展开了:“太久没跟你下棋了,我手都要生了!得抓紧时间重温一下,找回手感!”
然而下了几轮后,陈路小心翼翼地看穆于的脸色。
只因穆于状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差,几乎都在输。
穆心兰的事情,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他的状态。
陈路尴尬地说:“要不早点睡吧。”
穆于站起身,走到窗边,从背包里取出棋谱:“你先睡吧,我看会书。”
随即他意识到在这看书会影响陈路的睡眠:“我去酒店大堂。”
“别啊!”陈路着急道:“你就在房间里看,哪也不许去。”
穆于:“会影响到你睡觉。”
陈路:“我师哥老说我睡着以后,被人当猪仔搬走了都不知道。”
穆于被他这个比喻逗笑了,摇了摇头:“好,我不走,你先去洗漱吧。”
陈路有些忧心地望着穆于,只觉得眼前这人都累瘦了,本来就单薄,现在看着似风吹就倒。
他看着穆于坐在酒店的飘窗上,眼镜下的睫毛缓慢地眨着,嘴唇紧抿,整个人看着像弦拧得过紧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绷断了。
陈路靠在床头:“我上一年也是预选赛都没过,今年我又来了,要是今年还不行,咱们明年再来嘛。”
穆于本来一直垂着头,听到这话,转过脸来,冲陈路笑了笑:“我相信你今年肯定能过。”
他却没有接陈路明年再来这句话。
也没有告诉陈路,他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一切都在今年,好似背水一战。
这次输了,可能这辈子就与围棋再也无缘。
陈路很早就发现,穆于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质,有种矛盾的魅力。
师兄也同他说过,穆于只是看着孱弱,实则内心强大,不会被轻易击倒。
陈路自认为,如果是他家里出了事,别说比赛了,怕是下棋的心思都没有了。
可穆于还是来了,虽然状态不佳。
陈路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他醒来的时候,穆于已经收拾好了,坐在床头,正垂眸给自己带上一只手表。
陈路打着哈欠坐起身:“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穆于抬起眼,眼神看着很清明,瞧不出是刚睡醒的样子,回答他道:“挺好的。”
陈路认真道:“预选赛一共得下五天呢,我相信你肯定可以,放松心态,起码输三轮才会被淘汰呢。”
穆于也不知道该说陈路太会安慰人,还是不会安慰人。
他们一同下楼吃了顿早餐,陈路的父母已经等在下面了。
陈路的父亲是穆于的老板,虽然最近穆于很少去上课了,但见到老板他还是拘谨地打了声招呼。
陈浩冬一直都很喜欢穆于,热情地同自己老婆闫雨说:“这就是那个见义勇为的小伙子。”
闫雨身材娇小,模样温柔漂亮,一看便知陈路是随了他母亲的长相。
她上来握住穆于的手,微笑道:“好孩子,今天预选赛要加油哦,我和陈路爸爸会在外面等你们,下好了出来,我们一起去吃大餐。”
穆于赧然点头,他对温柔的女性长辈,总是难以拒绝。
即便觉得陈路一家人出去吃饭,他一个外人跟着不好。
可闫雨开口了,他便连怎么摇头,都不会了。
陈路忽地转了下眼珠子:“爸,上次曲老师是不是跟你提过小于。”
陈浩冬接收到陈路的信号,皱眉道:“又偷听大人讲话!”
陈路撒娇道:“你就说出来嘛,预选赛前给小于一点信心。”
陈浩冬没办法,只能无奈地对穆于说:“这个事还没确定下来,万一没成,我怕你失望。”
穆于迷茫地望着陈浩冬,不清楚对方究竟要说什么。
陈路急了,嫌弃陈浩冬磨蹭,抢先道:“小于,曲老师其实有意收你为徒!”
穆于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砸懵了,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陈路哑然:“怎么就不可能啊!”
穆于结结巴巴道:“他、他可是曲盛九段啊!”
怎么可能会看上他呢!
陈路乐了:“怎么就不可能了,你是穆于啊,是最厉害的穆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