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吃完蛋糕,胃撑得有些难受。

他收拾好蛋糕盒,起身去洗了个澡。

沐浴后他面朝着酒店的偌大镜子,认真刷牙,镜子里的他头发濡湿,眉眼冷静。

穆于用极快的速度,就收拾好心情。他出浴室后径直走向榻榻米,再次捡起尚未完成的打谱。

棋子落在木质的棋盘上,发出清脆声响,似舒适和缓的白噪音,逐渐令他沉浸其中。

周颂臣什么时候才回来,和那个女生究竟发展的如何,穆于没有问,也尽量不去想。

他只是一如既往遵循着严格的生活作息,到点就上床睡觉,只在套房的小客厅留了盏灯。

合上双眼,黑暗汹涌而来,他转身抱住怀里的抱枕,轻轻吁了口气。

穆心兰工作繁忙,留在度假村的时间也不多。

在尝遍滨市的美食后,他们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寒暑假时,穆于通常都会寻一个不错的兼职,打工挣学费。

社长听闻穆于在找兼职时,特意打来电话,问穆于是否有兴趣,来棋馆教小朋友。

棋馆不止开了棋室,还开设了围棋教学课程。

穆于虽然入门围棋多年,仍不认为自己有教导他人的能力。

社长劝道:“只是让你上围棋启蒙课,教他们怎么入门就行。何况你实力怎么就不行了,不要因为输了一场比赛就全盘否认自己。”

“而且我打听过了,全国大学生联赛上打败你的那位选手,人家是业余7段!你输给他不丢人!”

围棋段位分为业余级和国家级两种,要想获得业余7段,必须参加全国性围棋比赛,并获得冠军。而他们国家业余围棋最高也就到8段,还是近两年改制才加上的,以前最高就是7段。

业余7段来参加全国大学生比赛,这跟游戏主播去新手区炸鱼有什么区别?

穆于说:“可是教小孩也需要围棋教师资格证吧。”

社长回:“我们这里没这么严,有段位证就好了,我记得你是业余5段吧。”

在穆于高二时,穆心兰了解一些高校会开展围棋特招。每年都有选拔赛,前几名可以降分录取。

因此那段时间穆心兰陪着穆于参加了不少比赛,将段位冲上了5段,考了国家二级运动员证。

可惜刚考上没多久,教育局就出台了相关政策,各大高校取消了围棋特招。

“虽然是有这个证没错……”穆于迟疑道。

社长:“就这么说定了,等过完年你就来棋馆面试,不过你放心,面试很简单的,以你的水平绝对可以。”

穆于:“可是……”

社长:“啊!我妈叫我过去包饺子了,对了穆于,新年快乐!”

男生爽朗的声音在话筒那头传来,让穆于会心一笑,没再拒绝:“谢谢你,陈路。”

陈路:“怎么这么认真喊我名字,怪不适应的。”

围棋社所有人对陈路的称呼,要么是社长,要么喊他鹿鹿。

因为社长个子不高,又生得一张可爱娃娃脸。

穆于实在喊不出鹿鹿,从来都只喊社长,连备注都是社长。

陈路性格外向热情,对围棋社里所有人都很好。

穆于入社较晚,性格内向,直至前段时间大学生联赛,才跟陈路熟络些许。

穆于:“因为你帮了我很多,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陈路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开学的时候请我吃饭就行!”

挂了电话后,穆于心情变得很不错。

这份好心情在晚上吃年夜饭时,逐渐回落,跌落谷底。

他们住的小区隔音不算好,窗外不时传来热闹声响,有小朋友放炮,楼上邻居电视机里在放春晚,此起彼伏的祝贺声不断传来。

外面越热闹,越显得穆家冷清。

穆心兰工作很忙,每一年的年夜饭都是在酒楼定的餐。

长方桌上,他和穆心兰对面而坐,除却餐具的碰撞的动静,没有交谈声响。

用餐过半,穆心兰夹一块蟹肉放到了穆于碗里:“你现在都大三了,有什么打算?”

穆于对蟹过敏,不过不严重,只是会起轻微的疹子。

这件事周颂臣都知道,但穆心兰不知道。

穆于放下筷子,垂着眼皮道:“我年后找了份兼职,去棋馆教小朋友。”

穆心兰眉头一皱:“没问你这个,我是说你大四有什么打算,是继续读书考研,还是考公?不过你一个成大毕业的,也考不上什么好学校,还是专心准备考公吧。”

虽然穆心兰问的是有什么打算,但实际上她只给了穆于一个选择。

除此以外,别无他选。

穆于握紧了手里的水杯:“其实我觉得当个围棋老师,继续下棋也不错……”

哐啷——!

是穆心兰摔了手里的筷子:“你学围棋多少年了,要是真有这方面的天赋,早就拿到国家级段位了,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业余,你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

穆于难堪地低下头,默不作声。

穆心兰最恨他这个窝囊样:“我再问你一遍,考不考公?”

穆于努力抬起脸:“妈妈,我不想……”

话还没说完,他的脸就被重重的一耳光扇偏过去。

穆心兰撑着桌子,愤怒地直喘气:“进房间!”说完她转身回到卧室。

其实穆于很害怕,无论是反抗穆心兰的安排,还是当下这种时刻。

他清楚知道他接下来将面临什么,会是什么步骤。

他迈动着僵硬的双腿,回到自己的房间,沉默地等待着。

穆心兰很快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电线,两端截断面露出尖锐的金属丝。

“衣服脱了。”穆心兰没有表情道。

穆于求饶般看着母亲:“妈妈,我错了。”

一如既往,他的求饶没有任何作用,因为穆心兰狠戾的一鞭已经抽了过来。

电线抽在了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上,尖锐的疼让浑身上下汗毛倒立,继而火辣痛感传遍全身。

穆于知道,再继续抵抗下去,只会让穆心兰越发失控。

他伸手解开了厚厚的冬衣,露出里面单薄的短袖。

下一鞭紧接而来,电线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声响,狠狠打在穆于身上。

穆心兰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怒气、不满、怨恨。

是的,怨恨。

尤其是他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生父,那个毁了穆心兰一辈子的男人。

穆于是穆心兰不得不咽下的恶果。

鞭打不知过了多久,穆于小时候会哭,长大以后,反而不轻易落泪。

他只是尽力地蜷缩着自己,保护着所有脆弱的部位。

好疼,无论多少次,依然好疼。

直至穆心兰打累了,上了年纪后,她的体力也变差了许多。

她冷眼看着穆于衣服上斑驳的血迹,还未说话,就听到门铃声响。

穆心兰深吸一口气,将电线转了几圈,攥在手里,转身出去开门。

隔着走廊和客厅,穆于隐约能听见熟悉的声音,是周颂臣。

周颂臣在跟穆心兰对话,穆于只能勉强听清了几个字眼,周颂臣是过来送年夜菜的。

不一会脚步声往房间来了,穆于听到穆心兰在说:“小臣,阿于他现在不方便。”

周颂臣:“那我明天再来。”

穆心兰谢过他,很快关了门。

随着关门声,穆于在地上颤抖了下,闭上眼静静等待母亲接下来的“惩罚”。

然而穆心兰并未回到房里,好像是公司有什么急事要她去一趟,她接到一个电话后便匆匆离家,急得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穆于说一声。

穆于再次听到外头的关门声,过了会儿才从地上踉跄着起身。

背上的伤让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泛起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他试图要弯腰去够床底的医药箱,外头门铃这时再次响了起来。

又是谁?

穆于忍痛挪到门口,一开门,发现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十分钟前才来过的周颂臣。

一见是他,穆于没有说任何话,转身便缓缓往自己卧室走。

而周颂臣也由此将他背后的惨状一览无余。

他反手关上门,跟着穆于一道进了卧室,声线冷淡,好似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奇才会这样发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房间里开了一盏书桌灯,借着昏黄的光线,周颂臣看到穆于背上晕开的血痕。

穆于虚弱地笑了笑:“没什么,她想让我考公,我不愿意。”

周颂臣闻言嗤笑了声,走到床边,熟练地从床底下拉出他留在这儿的医药箱。

按着医药箱,他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穆于:“你自己脱?”

穆于费力地抬起手,胳膊牵扯到背上的伤处,让他抽了口冷气。

他磨磨蹭蹭地,衣服怎么也脱不下来,周颂臣等得不耐:“行了,别动。”

他站起身,干脆利落地给穆于脱下衣服,动作快狠准,只让穆于疼了一瞬。

背上痕迹暴露在周颂臣眼底,纵使这些年见惯了,也让他眉心抽动了一瞬。

穆于忍着疼痛,身体不自觉前倾,缓缓闭上眼。

他听见医药箱开合声音,闻到碘伏棉签被掰开传来的味道,感受药水落在伤处的刺痛。

穆于咬牙忍住了所有丢人的动静,只是抬手攥住了周颂臣的衣角,汗湿掌心。

周颂臣身上的味道,像是某种能够麻痹感知的香气,渐渐的,穆于甚至感觉到没那么痛了。

而周颂臣已经熟练地处理好他的伤口,从医药箱里找出止疼药,喂了他一颗。

他让穆于趴在了床上,自己则是坐在床边,说着风凉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什么脾气,你老惹她干什么?明知道会被打还要把脸凑上去,这不是……犯贱吗?”

穆于听到最后三个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颤:“我只是觉得,我大了,可以跟她讲道理了。”

周颂臣更不屑了:“用讲道理就想把人讲服。有这种想法,说明你还没有长大。”

穆于不认同他,但又说不过他,便只好岔开话题。

“你今晚吃了什么?”他侧着脸问。

周颂臣言简意赅:“鱼,给你家也送了一盘。”

穆于笑了:“阿姨厨艺一直都很好,可惜只能明天再吃了。”

周颂臣的影子被光送到了他枕边,他将指尖落在那点影子上,轻轻抚摸。

“你什么时候回去啊?”穆于轻声问。

周颂臣仍背对着他:“你管我。”

止痛药的效果逐渐生效时,穆于听到了窗外的钟声,零点已到,新的一年来临了。

“新年快乐。”他轻声对周颂臣道。

“被打成这样还快乐,你傻啊。”

热闹的喧哗中,周颂臣的声音如此清晰。

这是穆于第一次觉得,过得很好很好的年。

穆于缓缓闭上眼。

“嗯,我就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