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药

“我的天!”

“姜姐,这是你刚收到的表白礼物?”

八年前,

京市一中的广播室内。

女孩长睫低垂,逐字逐句的校对手中广播稿,确认没有错误后,点在纸面的指尖轻盈抬起,利落按回圆珠笔,

透亮温润的眸施然循声望去,

对面,和她一起工作的是小一级的学妹,正满脸震惊的打量一枚宝莱粉钻戒指。

姜枣怔神几秒,迟缓的反应过来:

“是刚才有人偷偷送来的?”

“是啊,一个又高又帅的男生!有点眼熟,好像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我看这有张纸条,点名说要送给你呢。”学妹羡慕的整个人都在冒酸水,嘀咕:“表白都要送粉钻,那要是等姜姐你和他结婚,他是不是要把天上星星摘了送给你?”

虽然距离不近,但姜枣依旧能看出,这枚戒指应该价格不菲。

她从小山似的稿件中仰起头,做出凶巴巴的表情:“放回去,我不打算收。”

学妹一撇嘴,“哦。”

说完把戒指塞回黑绒盒,嘀咕:“学姐,你下次就别装凶了,一点用都没有哦。”

广播室空间狭窄,

贵重物品放在桌上肯定不行。

姜枣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把戒指还回去。她从学妹手里接过戒指盒,试图辨认纸条上字迹的主人。

到门口不过三四步距离。姜枣低着头走,并未留意到由外向内推开的门缝。

在学妹的惊呼声中,她不偏不倚撞上某人温热的胸口。被洗到泛白却依旧一丝褶皱都没有的旧款衬衫,沾染上清冷浓郁的墨竹香,

对方被撞后无意识的用手护她的头,又略显尴尬的顿在半空,

姜枣慌乱抬头,不偏不倚的和一双幽深寒洌的凤眸对视,

漠然瞳孔中渐渐向她刺出抵触。

她立即诚恳致歉:“对不起,霍同学。我不是有意撞到你的。”

少年面部线条冷硬,听她道歉的同时,目光下掠到戒指盒里的那枚粉钻,以及字条上表白的老套句式——

平直的薄唇线条绷的更紧,

“按照校规,学生不得携带或佩戴任何首饰,违者重罚。”那双眸子又散漫的掠过她的脸,最终停在她的脖颈处,

“另外,好心提醒,早恋会被退学。”

姜枣反驳:“我没有早恋。”

“哦。那戒指是什么意思?豪门千金随机抽取幸运观众赠送粉钻一枚?”

捕捉到这人眉眼间恶劣的捉弄,

姜枣深呼吸,径直错身离开广播室。

身后急促的脚步追上来,学妹小心翼翼打量她的表情,试图安慰:“学姐,你不要生霍学长的气。他那个人,就是脾气臭,不会好好说话,这个全校都知道。”

姜枣淡声回:“他不是第一天针对我。我看得出来,他不喜欢我。”

表白字条的背面有名字。

姜枣把钻戒物归原主,委婉表达过拒绝的意愿后,便打算原路返回。不过她很快想起,下午是霍执负责广播,于是临时改变回广播站的决定,转而去隔壁的学生会办公室避一避。

大概是因为近些天熬夜学习,又要负责广播站的工作,加上刚才路上走得有些急,姜枣隐约觉得头有些晕,胃也不舒服,便进了办公室里一间独立安静的杂物室。

虽然是杂物室,空间不大,

但好在光线明亮,通风也好。

许多人都有这样的问题,低血糖或者低血压。姜枣并没有将身体的不适放在心上,坐在飘窗上做深呼吸,试图压下隐约的眩晕感。

可是四肢反而愈发麻痹,脑袋也变得越来越重。她不得不把自己蜷缩起来。

“咯吱”。

是房门被推动的声音。

难道是学生会的人回来了?

出于礼貌,姜枣想要主动迎接对方并打招呼。她微蹙眉,细瘦白皙的两条胳膊撑起身体,双脚落地后,便打算扶着墙站起来。

在真正晕倒之前,姜枣都认为自己没有大碍,完全没料到会出现接下来的情况——

她在站起的一瞬间失去意识,整个身体随着惯性轰然倒向地面!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姜枣勉强抬眼,身体动弹不得。

晕倒时不小心撞上旁边的清洁工具,尖锐的钩子几乎将身上的棉麻衬衫撕扯成两半。姜枣觉得后背好痛,好像还有血腥味,

应该是受伤了。

她发不出声。

所以,在敲门声彻底消失后,

她依旧没有办法求救。

恐惧如潮水般溺来,姜枣甚至在想,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猝死。

门外忽然又传来动静,只是这次不再是不紧不慢又略显冷淡的敲门声。

“咣”的重响!

仿佛有人拿着锤子在砸墙,要将整个楼砸穿似的。那扇破旧木门三两下就被砸开。

累积的灰尘在猛力冲击下激荡而起,迎着光线飞舞在空中。丁达尔效应从那扇门投入,投射出那人在力道下紧绷出的劲瘦肌肉线条。

校服被粗暴的捆绑在一根凳子腿上,由一只冷白的手紧攥着,手背上青筋毕露,错综复杂的爬在小臂内侧,甚至有些狰狞可怖。

纯粹的幽墨眼眸盯过来,俯视。

狭长眼尾似乎勾起一丝不满和乏味。

……

大概因为发现是她,所以不满吧。

姜枣终于恢复一些知觉,嘴唇不再麻木,也勉强可以发出声音。她几近攒足所有力气,开口:“霍执,帮——”

嘭!

那扇烂到已经合不上的门又被关上,姓霍的某人头也不回地离开,像是没看见她。

姜枣:“……”

原本并不强烈的委屈突然间喷涌而出,变成莫名其妙的滚烫液体,生理性的从眼眶里掉出来。她原本就没有力气,一哭就更觉虚弱,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

姜枣正哭着泪眼婆娑,迷糊间好像又看到什么人回来了,拎着一塑料袋的纱布和碘酒和创可贴,走到她面前后,似乎还因为她的哭声,动作肉眼可见的僵硬几秒。

“哭什么?”

她听到少年微冷低沉的嗓音质感,带一些别扭的试探:“怕死?”

姜枣哭得更凶了。

直到这个人蹲下身,扶着她的手臂把她抱起来,而她身上那件彻底烂掉的衬衫也飘摇的碎成两片后,气氛才重新陷入诡异的寂静。

两人在死寂中四目相对。

女孩的身体更加娇小玲珑,能被他的一条胳膊轻而易举揽入怀里。莹白皮肤在昏暗中仍然散发着柔软光泽,曼妙饱满的曲线将雪色内衣布料撑得满当。

那双刚哭过的杏仁眼泛起淡淡的粉,和耳尖、脖颈后因羞耻蔓延开的粉交相辉映。

霍执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你的后背有一条很长的伤口,大概三十公分,需要尽快处理,否则以后可能会留疤。”

“哦,”姜枣也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压住微颤的声线:“好,谢谢你。”

“这个东西被挂烂了,挡住伤口,妨碍上药。”温热气息猝不及防扑到耳畔,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根医用棉签,勾了下她的内衣肩带,随即淡声命令:

“脱掉。”

姜枣睁大眼,如果不是因为不能动弹,她现在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推开这个人。

“如果你不想脱,我就动手了。”大抵是看出她的窘迫,耳后的少年嗓音里多出些许逗弄的盎然趣味,压低音线,犹如耳麦中细微的电流钻进耳道,发痒,

“这个东西看起来不难脱。”

“……”

事实上,即使她想自己动手,身体条件也不允许。于是姜枣只能默认的闭上眼。

略微粗糙而滚烫的手掌扣住她的肩,轻轻扶过一个角度。姜枣以抱膝的姿态坐在破烂的衬衫布料上,所有隐秘部位都在这个姿势下被安全遮掩。

内衣的排扣明显被勾起,她咬着唇,耳朵和脸颊都已经快要烧熟了,在急促的气息中感觉那人微凉的手指解了她的排扣,胸前的软肉被猛地勒紧,又骤然失去支撑。

难以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很慌乱,

心脏在胸腔里扑通乱跳,重若雷鸣。

即使明知道身后人不会看,也看不见,但姜枣仍旧有一种自己被脱光的羞愤。她实在无法控制颤抖的声线,闷着鼻音:

“可以麻烦快一点吗?”

寂静中,她还听到酒精瓶盖被拧开的声音,刺鼻的碘酒味瞬间刺痛了她的神经,她还听到少年依旧平稳沉静的声线:

“急什么,怕我摸你?”

受伤的女孩像只稚嫩的小刺猬,连刺都已经炸不起来,被他一句话噎的熄火。

赤褐色的碘酒涂抹上雪色肌肤,随着面积的不断扩大,空气中的刺鼻味也愈发浓重。

两人的呼吸彼此交织,

一个愈发紊乱,一个愈发平稳。

冰凉微硬的棉签在伤口上轻点,并不痛,只是会带起密麻的酥痒,从肩背到腰窝。

“好了,”

记不清过了多久,背上酥痒的感觉忽然消失。姜枣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可以做一些幅度较小的动作。

但她仍旧没有起身,只是仰着脑袋,直勾勾瞅着那人走到她面前,在背光的地方拍打校服外套,下颚线随着抿唇的动作收紧。

霍执始终盯着地面,将手里打理干净的外套递过来,深邃眼目在俯视时显得更疏离淡漠,喉结在脖颈上几乎微不可察的一滚:“拉好拉链,看不出你里面没穿。”

“谢谢,”姜枣十分感激的接过来,眨眼:“霍同学,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不算大恩,举手之劳。毕竟乐于助人也是省级三好学生考核的标准之一。”

“……”

她打量着少年悄悄压唇角的小动作,忽然觉得,这人之前对她的敌意也是可以原谅的。

姜枣展平手中宽大的男生外套,在尚未散尽的药水味里,嗅到一丝存在感极强的淡竹香,是和那个人截然不同的温柔气味。

在那个人迈出杂物间的同时,

她盯着手里的校服,后知后觉的小声嘀咕:“霍执,我觉得,你应该并不是讨厌我。”

这并不是个肯定句。

后来,她和那个人在广播室的阴暗角落处、卧室床塌间、甚至巷口的孤灯背后,无数次用舌吻交缠来回答过这个问题。

“我怎么会讨厌你。”

霍执曾摩挲她的唇,用晦涩莫深的眼神盯紧她,不给她半分余地的着重强调:

“枣枣,我永远都是你的男朋友。”

“你们霍医生的算老几啊!他又不是姜家女儿的男朋友,多管闲事!”

天台上,戴金链子的大汉蹲坐在角落,一个劲摆手摇头:“我不要再见他了,他真的是有病!我又没招惹他,他跟我动什么手??”

旁边的护士忍住翻白眼,假笑道:“霍医生一向热心肠,只是在帮我们维持秩序。”

正准备推天台门的院长被这一句“热心肠”惊得愣神,扭头看眼跟在后面的男人——

白大褂硬是被这人穿出法医的感觉,满脸写着有事无事莫挨老子。

就这?热心肠?

是热衷于把他这个院长气进ICU吗?

“放屁,那个姓霍的明明就是为了姜家女儿,对这个名字反应那么大,我又不傻!”

大汉嗓门洪亮,字字清晰的传到他们耳朵里,嘲笑道:“他是舔狗吗?那个姜枣都已经有男朋友了!那天在酒店门口,就是她男朋友跟我动的手。”

院长迈过天台的门,察觉到身后两人都没有跟来的意思,气氛转瞬间剑拔弩张。

“怎么了?”

他最先留意到女孩脸上的窘迫和迷茫,试探着询问:“小枣,你是害怕那个流氓欺负你?”

姜枣立即摇头,“不是。”

她下意识转身去看身边那位,抬头,见男人淡色的薄唇平抿,漆瞳神情平淡,似乎并不在乎那个所谓男朋友的问题。

打算解释的话又原路咽回,

她重新挪开视线,

并且为自己多余的担忧感到好笑。

小护士刚想再为霍医生辩解两句,余光发现院长等人,立即起身。座椅上反应激动的大汉也安静下来,尤其是在看到霍执以后,蔫巴的萝卜似的垂下头。

姜枣道:“吴先生,我父亲欠您的钱,今天上午已经让银行办好了转款手续。”

“呃,我知道。”大汉已经尴尬的说不清话,含糊着回:“我收到了,那个,前些天在酒店门口的事,对不住了。我当时喝醉了。”

姜枣微蹙眉,并不打算接受这样的道歉。

但她平日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还在思索该怎样言辞合适的回驳过去。

身边忽然冒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嗓音,伴随低笑:“真有意思。公安局里的警察听见都要放串鞭炮,以后不用办案,直接去抓卖酒的,从根本扼杀犯罪源头。”

大汉被这一句噎的脸色青红变幻,眼睛瞪得溜圆,却硬是憋不出回击的话。

几人僵持间,身后天台的门再次被推开。

顾准牵着个背书包的小姑娘,狼狈闯进来:“霍执,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帮我带萌萌去见一下她那个私教老师。怎么听你科室的人说,你跑来路见不平了?你兄弟我的路都快坎坷成安纳普尔纳峰了,兄弟门前的路你不铲,你去给谁铲路了??”

顾准一连串妙语连珠,压根没来得及抬头。等他抬头时,才注意到霍执正眼神幽幽的盯过来,旁边还站着不久前刚见过的校花。

哦,原来是给校花铲路了。

那很合理。

看见他后,倒是塑料椅上的大汉骤然双眼冒光,像是看到什么救命稻草,指着他就开始放大招嘲讽:“看见没,霍医生,人家姜小姐的男朋友来了!你算哪根葱啊,轮得到你在这给姜小姐抱不平?”

“别到时候出力不讨好,被人当枪使了!”

这话以后,顾准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已经不仅仅是冰凉瘆人。仿佛目光里生出了成千上万把剐人骨头的刀子,在他的天灵盖上摩擦作响。

顾准深感窒息,

大哥!你这是什么新型的杀人妙计吗!还有他什么时候说自己是校花男朋友了?

“男朋友?”

视线的主人口吻依旧平静无波,彷若无事般挪开视线,咬字却带有一种冰冷讥诮,

“我倒是不知道,顾大公子什么时候成了我妻子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我妻子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