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虽大,但主干高架就这么几个。加上最近交通事故频发,相关部门对违规车辆更是严查严罚,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被曝光。
很快,一辆连号劳斯莱斯高架骤停,严重妨碍交通的新闻通稿就已经满天飞。
但和往日的曝光不同。这次,无论是监控截图还是文章内容,都对车辆具体的车牌号只字未提,也没有对车主大肆笔墨的形容。
这些原本惹人眼球的唬头全部跳过,只象征性的批评警告。
新闻呈现在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四楷体整体排列,在炽白背景下自动下划。女机器人的机械嗓音毫无感情的朗读过,
周围人沉默听着,夹杂一个嘤嘤啜泣的娇软女声,时不时委屈的撒娇。
“哥……”
“闭嘴。”
早料到亲哥不会站在自己这边,顾染半点不理,一个劲抽纸巾抹泪,继续控诉:“我当时真的没想到霍哥会发这么大脾气。毕竟那个女生跟霍哥也不熟。再说,我的怀疑有理有据啊,那条路又不窄,她们怎么就不偏不斜的正好撞过来了。”
顾准气得扶额,太阳穴的神经一个劲突突跳。
他这个妹妹贪玩任性,又很是好男色。以前盯着娱乐圈那几个也就算了,玩也玩得起。现在居然还盯上了霍执。
这他妈是能惹得起的??
想着便偏头看过去,见男人斜倚在沙发上,对这番控诉不置可否的随意样。正拨弄他最近刚收的一块藏石,专注严谨的研究,显然懒得理他们兄妹俩的事。
漆黑的石和冷白指稍反差极大,形成极强烈的视觉冲击。
顾准也是男人,平心而论,他承认霍执的脸是绝对意义上的无可挑剔。放眼演艺圈,或是豪门圈,都找不出第二个压得下霍执的人。
从前读高中时,这位就很是抢手。也就校花能拿得下……
等等。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瞥眼还在装哭的顾染,又瞥眼沙发上心不在焉的男人,几番揣测后,对自己突然冒出的猜想越来越有把握。
眼神示意顾染先离开。
他这个妹妹虽然爱闹,但也掂得起轻重,耷拉着脸不情不愿离开。随着门锁“咔嚓”一声落下,这间屋里便只剩下他和霍执两个人。
霍执放下拨弄着的藏石,抬头,沉静又询问的眼神望向他。
顾准立即收起心思,笑着走到临近的沙发坐下,倒茶:“你和我又是老同学又是兄弟,这点小事就犯不着计较了。我这个妹妹什么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算了,这个歉我帮她道,行不行?”
男人接过他手里的茶,扯着嘴角讥嘲:“我知道你们兄妹连心,没想到嘴也连着。”
顾准:“……”
论嘴上功夫,十个他也打不过霍执。顾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装作恍然想起的模样:“对了,霍执,你知道咱们高中同学聚会的事吧。”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却像是无意间触及到这个人的某个敏感点。男人递茶到唇边的动作微滞,茶水的热气遮掩住他眼底神情。
顾准观察着他的微表情,继续:“好几年没聚过,我是真想见见咱们那群老同学。你呢?你准备去吗?”
霍执放下茶盏,“不去。”
早料到会是这个回复,顾准挑眉,不紧不慢道:“不去就不去吧,你也不喜欢凑热闹。这次聚会应该是咱们班最全的一次了,连姜枣都会去。”
男人端茶的指稍收紧,本就浅薄的唇线更是死绷。显然,某个名字的出现比刚才那句话的杀伤力还要大。
顾准被这人周身散发的气息震慑到,说话声音都下意识压低许多:“啊,我忘了,你是不是跟姜枣谈过?”
面前人捏茶盏的手猛地一扬,滚烫茶水哗啦着从半空中泼过来。
顾准早有预料的躲开,对上面前霍执冷测测要吞人的眼神,心知肚明的讪笑:“诶,别生气嘛,我就是随口一说。”
“谈过又怎么样?你现在是霍家老爷子的养子,她只是个普通人。你以后还要继承霍老爷子家产,跟豪门里的千金联姻。说起来,霍老爷子前两天不是还让你去和苏家的千金见面?婚约定下来没?”
他说这番话自然别有意味,连语气都带有几分别样的欠揍。
如果是平时,这么欠揍的语气必然要被这人阴阳怪气的嘲。但今日倒是不同,霍执没有立即开口,依旧用那种冷测淡漠的眼神盯着他。
半刻钟后方才收回视线,回:“没有。”
见了底的茶盏残留水渍,在光线平铺下泛着波光一般的潋滟。他攥茶盏的手指渐渐松了力道,像眼底逐渐散开的情绪,最后归于平静。
茶盏被放回桌上,发出很轻“啪”的一声。
顾准有些纳闷这人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刚打算出声询问,见霍执终于舍得从沙发里坐直,曲起两条长腿,从西裤口袋里拎出什么东西,
打着转玩两圈后,又隔空丢过来。还好他眼急手快,连忙伸手把东西接住,定睛一看,才发现只是个车钥匙。
“聚会我去,不过我只转一圈,不见人。到时候你开车来接我,你进去参加聚会,我在车里等。”霍执顺便丢了他的西服外套过来,一副赶人架势:“就这样,你可以带着外面那个惹事精走了,没事别来烦我。”
顾准:“……”
他也不多言,自是心领神会,似笑非笑的哦一声,抱着外套和车钥匙离开房间。
逐渐闭合的门缝隔绝了最后一点光亮。本就安静的室内,因为一个人的独处便显出更加荒凉的寂静。傍晚时分,屋内其实算不上全黑,
男人坐在沙发里,双手交叠在腿上,无情绪的眼在掠过屋内某个方向时停顿,瞳孔里的光渐渐聚焦,好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灵魂。
在玻璃书柜里,一束薄荷花安静插在瓶中,像是也在这片安静里回望他。
霍执良久后才回过神,扶额,伸手从旁边的小立柜里翻出来个药瓶,倒出几粒生吞后,便囫囵卷着西服躺进沙发里。
这应该是他周日之前难得有机会睡的最后一个好觉。按理来说,周日的医院患者会更多,诊室的医生很多都走不开。
他倒是个例外,请假过程很顺利。
当天,顾准按时按点开车到这位的宅子,接到人后,闷声不吭的开一路车。
只在到地方后突然偏过头看向身边人,颇认真的询问:“你要是现在开口,我肯定是有办法帮你把姜枣叫过来。你要不求求我?”
霍执捏着鼻梁,眉心皱成川字:“滚。”
“啧。”
顾准摇头晃脑的下车,撇着嘴感慨,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低个头跟要他命似的。人家姜枣那么漂亮纯情,就算背着债也有大把人追。哪轮得到他个死傲娇。
正腹诽着,
好巧不巧,一抬头正好撞见女主角。
姜枣正在找包间号。这里人太多,服务员又是精准到接车的。以至于她这个坐地铁来的直接被忽视,晕头转向的在饭店里找了半天。
她原本心情就算不上好,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像块石头似的压在胸口,喘不上气。
[安顾:你专心玩,别总惦记着还债和那辆车的事。我看那个男人不像是缺钱的,而且那个女人还是富家千金。他们不差咱们这点,到时候多找几个兼职,还起来很快的。你不用担心我,我心态一向很好。]
[安顾:对了,你注意安全。据说你去的那个饭店人流量很大,小心撞到债主。有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
姜枣轻吁口气,敲字:
[Even:好,我尽早回去。]
收起手机以后,她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个男人在盯自己。姜枣警惕低头,捂好口罩,准备转身错开的时候,注意到对方似乎有些眼熟。
“姜枣!”
男人很是热情的同她打招呼,笑着问候:“这么多年没见,你比当年更漂亮了啊。校花不愧是校花,真是越长大越灼人。”
她反应迟缓的认出对方:“顾准?”
“校花居然还记得我,我的荣幸!”
这人上学时就是班里一顶一的有趣,尤其擅长逗笑。姜枣不自觉弯起唇角,久违的暖流在心口弥散,“哪有,你真是说笑了。”
大抵看出她对这里不熟悉,顾准很自然的走在前面带路,“我可没有说笑,我是认真的。对了,校花,你现在是做什么的?”
迎面又走来几个人。
姜枣下意识想捂口罩,抬手的动作刚起,又转念想,自己今天是来参加聚会,总戴口罩也不礼貌。到底还是把口罩摘下来。
顾准回头看向她,眼神都看直了。
姜枣莞尔笑笑:“我现在做老师,给孩子补课。教数学的,你呢?在做生意吗?”
聚会的氛围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迎面见到的几位也都是老同学,听到她说做老师,纷纷感慨老师的不容易。还说要给她介绍几个生源。
多年未见,老同学聊得热火朝天。一时间谁也没提吃饭的事,三两个围在包间靠门口的位置。好在空间宽敞,不至于太拥挤。
姜枣恰好站在背对走廊的位置,她要好的朋友不多,就一直站在顾准旁边。
屋内说笑声此起彼伏,倒是显得走廊里安静些。姜枣许久没参与过这么热闹的场合,觉得有些闹,下意识后退半步。
本来以为走廊里没人,却不成想自己退这半步,却果真撞到一个人。
姜枣连忙向人道歉,说过对不起后才抬头,发现撞上的是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显然已经喝醉,男人站都有些站不稳,被她刚才不小心一撞,壮似牛的体型居然踉跄着向后摔去,整个人倒在墙上。
男人很是不满的皱眉看她,吊着双倒三角眼,脸上横肉乱飞。迷离眼神聚焦在她脸上以后,眼里又袒露出一种十分油腻的贪婪。
手指、手腕、脖子,几乎看得到的地方全都挂满各种金首饰。看起来像是个暴发户,大概刚从隔离的会所玩过一趟,身上的酒气里还掺杂着呛鼻脂粉香。
姜枣被他盯得很不舒服。
“怎么了?”
顾准听见动静赶过来,发现表情明显不怀好意的醉酒男人,立即侧身帮她挡住,询问:“姜枣,你没事吧?”
姜枣摇头,还没来得及回话。
“姜枣?”
倒在墙上的男人却突然来了精神,带着满身酒气扑过来,像是见到什么肥肉似的满眼垂涎,“你是姜枣?”
她望见对方的眼神,突然被唤醒某些久远记忆,下意识向后畏缩。
醉酒男人注意到她的反应,反而变得更激动,纠缠着追问:“我说怎么看你眼熟!那你爹是不是叫姜鲁生?那个KA集团董事执行人?”
他叫嚷的声音很大,一瞬间,包间内外的所有说笑声全部归于死寂。
姜枣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她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周遭各式各样的眼神如海水般溺向她,压迫着她的胸腔,逼得她喘不过气。连同旁边的顾准,都用种复杂又怜悯的眼神望向她。
麻木迟钝的神经使得浑身僵滞,
直到一只手突然抓住她手腕,要把她往外拉,姜枣才注意到刚才还有段距离的醉酒男人已经凑到她眼前,笑得更加猥琐:“小丫头,你爹可还欠我十几万呢。我找了他好几年都没找到,现在逮住他女儿了,不如你替你爹还债?我看你长这么漂亮,要不跟我睡一晚上,叔叔有钱!十几万一笔勾销……”
姜枣立即拼命挣扎,噩梦一般的黏腻触感从手腕疯狂蔓延至全身。起初没挣脱,后来顾准过来帮忙,她才得以逃出来,
“滚!”男人冲插过来的顾准吼,很不耐烦的吐槽:“跟你他妈有什么关系?”
顾准骂了句傻逼,也顾不上太多,仅有的想法就是赶紧让姜枣走。本来还琢磨让人去外面霍执的车上躲一躲,但临到头,这个念头还是被打消。
这姑娘已经很可怜了,再落到霍执手里,被霍执报复?
他可不能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于是随便招呼了旁边一个同学,示意姜枣:“你先走,去他的车上躲一躲。他的车就在外面。诶,老李!让你车里的助理把人送回去。”
被叫老李的男人立即回了个ok的手势,顺便招呼餐厅的保安过来。
姜枣这时候六神无主,慌张中应一声,转身往餐厅大门的方向走。但意识还有些不清楚,冷意犹如吐着信子的蛇,顺着刚才被握住的手腕缠上身体。
餐厅外的车?哪辆车?
自动门外的服务员认出她是刚才和顾准攀谈的女士,以为她是要找顾准的车,恭敬有礼的引领:“女士,那位顾先生的车在这里。您跟我来。”
姜枣心不在焉的跟过去。
这时候已过饭点,停车场并没有什么人。平均每隔十几米的地方才会亮起一道灯管,冷白光线投射到深灰色的水泥墙上,渲染出一种落寞。
霍执坐在驾驶位,已经习惯在这种黑暗里消磨时间。手机倒扣着放在方向盘旁边,一个劲的嗡嗡响,都没惹他主人看去半眼。
他垂着眼,视线随着被手指不断拨弄扭转的打火机来回跳跃,并没有分神去关注窗外,只隐约听到阵有些碎的脚步声,没什么节奏的靠近副驾驶的车门。
“咔”的一声,有风顺着被拉开的车门刮进来。
霍执才停下百无聊赖玩打火机的动作,抬手去拨车顶的灯,闲闲道:“倒是回来挺早,我还以为你又要喝到酒精中毒,劳驾我们医院的120把你送回去呢。”
身边落上车座的窸窣动静猛地停住,有人在昏暗中向他投来视线。
霍执回望过去。
光影摇晃中,女孩迷茫困惑的盯着他,一双眼犹如被水洗的琉璃似的纯粹。雪肤下大面积铺开血色,慌乱和狼狈还没来得及掩住,连气息都是乱的。
乌发被随便扎成低马尾,这时也十分凌乱的散开,碎发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将鼻唇的温软衬得极致诱人。
显然,在看到他的瞬间,这位姜小姐是非常震惊的,且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慌张:
“霍执?”
男人的模样立即将她拉回十足的清醒。
姜枣仔细观察这辆车,才发现,这就是前两天不小心撞上的那辆劳斯莱斯商务车。又想起自己那晚的约定——
车内顶光被拍亮,骤然亮起的灯有些刺眼。男人深邃立体的五官被照得棱角清晰。这样自上而下的光落进他眼底,反而将里面的情绪藏得更深。
只显出一片深冬里幽深的湖,低温下结着很厚的冰,隔绝掉所有温情的存在。
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人。
于是,姜枣勉强压下逃跑的冲动,在这人的注视下平复好情绪,斟酌口吻:“霍先生,这是个误会。我刚才遇到一些紧急的事,被服务员小姐带到这里,误打误撞上了这辆车。我并不是故意的。”
她很诚恳的道歉:“我没有要打破那晚约定的意思,也并不想破坏您的好心情。但是,对不起。您可不可以当作没看到我?我马上离开。”
温绵的尾音渐渐落于虚无,车内逼仄的空间内很快恢复安静。她和这个人相隔不过五六拳,说起来,其实算得上暧昧距离。
但也隔着七八年的时光,
隔着比从前更加天差地别的身份悬殊,隔着银河和天堑。
两人彼此间一瞬不挪的对视着,谁也没有先退让。直到最后,霍执忽然冷不防的笑了声,带些情绪的回答她:
“可以。”
姜枣舒出口气。
她道过谢,转身准备拉车门,可还没来得及碰到把手,却听见面前的车门发出很轻的“咔嚓”落锁声。
是驾驶位上的人在操作。
姜枣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困惑从后视镜里望过去,见这人单手扶着方向盘,修长手指还悬在车辆操作屏的正上方,同样抬眸看她,狭长眼尾拖着一抹痞,攻击性极强的从后视镜里冲撞向她的视线。
仿佛同八年前一样,
他的眼里残余着少年时的恶劣和直率,以及冥顽不灵的偏执,挑逗她:
“看我干什么?”
“姜小姐,我的嘴是同意了,但我的手可没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