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隆被吓着了。“主上,”过了几晚,他在宴席餐桌上恳求道,“我们去希腊吧。大海如同一面玻璃,又如同一碗油。波浪似乎睡去了。阿波罗的荣耀在那里等着你。胜利和桂冠在等着你。人们为尊你为神,众神会欢迎你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可是在这里,主上——”
他打住话头,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下颚颤得厉害,他的话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含混之辞。
“我们将在角斗比赛结束之后去希腊。”尼禄说。“我知道,有的人已经在说基督徒是活人中的纯真之人。如果我现在离开了,所有人都会开始这么讲。不过,你在害怕什么,你这个干枯的老蘑菇?我以为维斯提尼乌斯才是那个迷信的人。”
他皱着眉头,却又含着期待的目光瞅向基隆,仿佛急于要得到一个解释。他知道,他懒散无动于衷的神色是个幌子,他和那个希腊人一样忧心忡忡。塞场上的最后一幕是一个震撼。那个被处以十字架刑的老克里斯普斯的诅咒使他陷入了惊恐之中。他那天晚上又羞又怒地睡不着觉,更别提出于恐惧睡不着觉的程度了。而现在维斯提尼乌斯也在焦虑地蠕动着身体,焦燥地左右打量,仿佛在期盼着什么鬼魂出现。
“听听这个老家伙的话吧,主上。”他用不详的语气说道,“那些基督徒周围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他们的神使他们轻松死去,但是他也有可能是一个有仇必报的神。”
“我和那些角斗比赛一点关系也没有。”尼禄立刻言道。“运行比赛的是提盖里努斯,不是我。”
“就是就是!”听闻尼禄的回答,提盖里努斯插嘴道,“我负责那些角斗比赛。我在做所有的事情,我笑对所有基督徒的神明。主上,维斯提尼乌斯只不过是一个塞满了迷信的猪膀胱,而这个希腊英雄,看到谷仓里的母鸡护着鸡仔的样子都能随时被吓死。”
“的确!”尼禄说。“不过从现在开始,要割掉他们的舌头,或者用什么堵住他们的嘴。”
“我们会用火堵住他们的嘴。”提盖里努斯哈哈大笑。
“众神呀,救命啊!”基隆哀号。
禁卫军长官目空一切的自信激发了恺撒摇摇欲坠的信心。他噗嗤一笑,用手指着那个受到惊吓的老希腊人。
“瞧瞧这个阿基琉斯的后裔!”他嘲讽地龇牙咧嘴,因为基隆看上去真的被吓得丢了魂。他的最后一根头发已经彻底变白,他的脸上映照出无限焦虑、兆头不详和惊恐的神色。有时,他看上去神情呆滞,就好像被灌了麻药,对周围的一切只有一半清醒的认识。他稀里糊涂,答不上来问题。有时他又会猛然之间大发雷霆,不顾后果,逮着谁就对谁咆哮,所以尼禄的其他廷臣们宁愿对他敬而远之。
现在,这样的时刻上了他的身。
“你们想对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他失望地喊道,拍着巴掌,表示自己不在乎。“但我是不会去看其他角斗比赛了!”
尼禄探究般地飞快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提盖里努斯说。
“我们到花园里时,确保这个斯多葛认识近在身旁。”他说道。“我想看看他对我们的彩灯有什么看法。”
提盖里努斯咧嘴而笑,基隆则察觉到了另外一件恐怖之物的触角,一件无需任何解释的恐怖之物。恺撒的口气透出的危险毋庸置疑。
“主上。”他哀鸣,“我什么都不会看到。我晚上看不见。”
“晚上会和白天一样明亮。”尼禄阴笑着说。
接着他便转向其他几个达官贵人,开始聊起赛车竞赛,他打算在角斗比赛行将结束时将其呈献。
然而基隆并没有落单多久。佩特罗尼乌斯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承受不了后果的?”
“我想大醉一场。”基隆说。
他把打着哆嗦的手臂伸向一碗酒,但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他无法把碗靠到嘴边。维斯提尼乌斯把碗从他嘴边拿开,将其放到一边。然后他倾身凑近,扫视着基隆的脸。
“复仇三女神在追你吗?”他问,既害怕又好奇。“她们在追你吗,呃?”
这位老者茫然地瞪视了他一会儿,嘴巴大张着,仿佛没弄明白人家正在问他的是什么问题。
“啊?复仇三女神在追你吗?”维斯提尼乌斯又说了一遍。
“没有。”基隆低喃。“不过我的面前是黑夜。”
“什么黑夜?众神保佑你,伙计!黑夜?你是什么意思?”
“一个可怕的黑夜。一个没有尽头的黑夜。有什么东西在夜色中移动并向我走来。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但它吓到了我。”
“我一直都知道的,他们是巫师!”维斯提尼乌斯又是惊骇又是兴奋。“你做了什么梦没有?”
“我不睡觉。我不认为睡梦能惩罚他们。”
“你为他们感到难过吗?”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洒出那么多血出来?那个十字架上的人说的话,你们听到了吗?听到了吧? 我们死定了!”
“是的,我确实听到了。”维斯提尼乌斯悄声低语。“但他们烧毁了罗马。”
“那是谎言!”
“那他们还是人类不共戴天的仇敌。”
“那是谎言!”
“他们在水里下毒。”
“那是谎言!”
“他们杀害儿童。”
“那是谎言!”
“怎么可能?你是什么意思?”维斯提尼乌斯感到诧异。“这些都是你向提盖里努斯检举他们时亲口说的呀。”
“所以才有了这个黑夜包围着我,所以死亡在向我走来。有时候那感觉就像是我已经死了,你们其他人也是如此。”
“什么?不,不,不!他们才是死的人,我们是活的人。不过告诉我件事儿,他们死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
“基督。”
“那是他们的神吗?他很强大吗?”
基隆恢复了对自己的一些控制,回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用另外一个问题回答了这个提问:“恺撒提及的‘彩灯’是什么东西?”
“哦,那个啊。你没见过吗?他们叫做葡萄枝人,或是半死人。缘故就是人们会给那些恶棍穿上用沥青和松脂彻底浸过的‘痛苦托尼’,把他们扣在竖直的木桩上,在他们身上点火。我只希望他们的神别给罗马降下什么新的灾祸。半死人!那可是一个恐怖的死法。”
“那或许会是一个好的死法。”基隆说。“至少不会流血。叫个奴隶把杯子举到我嘴边来。我想喝酒,我把酒给洒了,因为我上了年纪,手发颤。”
桌上的其他人也在讨论基督徒,老多米提乌斯•阿菲尔觉得他们是个笑柄。
“他们人数多得很。”他讽刺地说道。“他们可以发起一场内战,你们必须记住,若是反抗,他们会多么可怕。但是他们却像羊似的死了。”
“就让我们试试别的法子吧!”提盖里努斯说。
“你错了。”佩特罗尼乌斯突然开口出声。“他们的确反抗了。”
“用什么反抗的?”
“忍耐。”
“那倒是个反抗的新方式。”
“自然是的。可是你能说他们是像普通罪犯那样死去的吗?不!他们死的像殉道者,就好像真正的罪人是那些判了他们死刑的人。换句话说,是我们和罗马人。”
“说什么蠢话呢!”提盖里努斯嘲讽道。
“说这话的人才是所有蠢人里最蠢的。”
其他人被他的其中一个精确结论所折服,开始吃惊地相互张望。“确实。”他们颔首说道,“他们死的方式不一般,死的奇怪。”
“我告诉你们把,他们看到他们的神了!”维斯提尼乌斯远远地从桌子另一头喊道。
“嘿,你,老家伙!”好几个达官贵人带着好奇转向基隆。“告诉我们,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个希腊人被呛住,把酒泼到了整件托尼上。“重生。”他最后说。接着,他的整个身躯开始剧烈地战栗和哆嗦,让那些坐在他身边的人爆发出阵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