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特罗尼乌斯甚是不快和气馁地耸着肩膀回了家。就算是他,最后也意识到,他和维尼奇乌斯再也无法心有灵犀了。他们的生活已经分道扬镳。他曾经对那个年轻的战士有着不容小窥的影响力。维尼奇乌斯多年来一直以他为榜样;他是这个年轻人的主要导师和楷模。通常,他一句含讽带刺的妙语就足以使维尼奇乌斯停下自己的步伐,要么就是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那样的景况一去不再,连接他们相似之处的最后丝线也已断裂。佩特罗尼乌斯甚至连让事态扭回正轨的尝试都没有做;他深信,在他们之间,爱情与深不可测的基督教世界竖起了一面陡峭光滑的墙壁,他所有聪明的谐言妙语和讥讽言论都会在墙壁前反弹回来,而且,任何要打破这些篱障的努力都将是白费时间。这个世故的怀疑论者明白,他已经丢掉了打开这颗脑袋和这颗心的钥匙。他越是去回味那晚上的事,他就越恼怒,也越惶恐。
“假使波佩娅对维尼奇乌斯不仅仅是一时兴起。”他忧心忡忡地琢磨。“又假使波佩娅仍然对维尼奇乌斯念念不忘,那么就会有两种情形:要么维尼奇乌斯屈服,若是那样,他就有可能在某次意外中被抓到,什么也救不了他。要么,维尼奇乌斯对波佩娅推诿搪塞,照他这些天的行事方式来看,这极有可能,若是那样的情形真的发生了,他一定会没了命。这两种情形中的任何一种都有可能发生。再者,不谈别的,仅仅因为我们是亲戚,我的命可能就和他的拴在了一起。波佩娅会对我们整个家族进行出其不意的报复,并且她会站在提盖里努斯身后施加她的影响。”
无论是哪种情形都没有什么快速的解决之道。佩特罗尼乌斯有无尽的勇气,并且不惧怕死亡,但是既然他对死后的世界没有什么期待,所以他也不急着寻死。他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漫长而谨慎的思考,认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维尼奇乌斯做一次长期旅行。“啊!”他一脸严肃地低喃。“如果我可以把吕基娅给他做旅伴,他一定会像离弦的箭一样离开!”他不认为在说服那个年轻人上有什么麻烦。然后,他会在帕拉丁宫里散布言论,说维尼奇乌斯得了病,好使他们俩都避开危险。
“奥古斯塔无法确切判断她有没有被认出来。”他沉思。“她可以觉得她没有被认出来,若是那样,她的虚荣心就不会被伤害得太厉害。但是下一次的情况或许会迥然不同,而那则是我们必须预防的。”
重要的是时间,佩特罗尼乌斯在争取的就是时间。提盖里努斯对艺术和美一窍不通,一旦他们起程去希腊,他的影响将消弥于无形。佩特罗尼乌斯毫不怀疑他会把所有的对手都给打败,只要恺撒启动了他所渴慕的旅程,那趟被推迟了的寻求希腊追捧的旅程。问题的关键在于他要把他对尼禄的影响力保持到那个时候。
与此同时,佩特罗尼乌斯决定对维尼奇乌斯进行密切关注,并催促他去旅行。他花了十多天时间来考虑,他是不是该促使恺撒发布驱逐基督徒的敕令,把他们赶出罗马,就像克劳狄不久之前把罗马的犹太人驱逐出去那样。吕基娅将会随他们离开,而维尼奇乌斯一定也会步步跟随。尼禄凭什么不干呢?基督徒们一走,罗马城里就会有更多的空间,自从游船盛会的那晚之后,佩特罗尼乌斯每天都见到尼禄,不是在帕拉丁宫就是在私人聚会上;他知道,往恺撒的耳朵里吹吹风不会有什么困难,特别是尼禄从不拒绝伤害别人或者将别人引向毁灭的主意。他将在自己的府宅设宴款待恺撒,并在那里施行他的计划,恺撒甚至可能会委派他来执行该项法令。
“若是那样,”他满怀期待地寻思,“我就把吕基娅送到像拜阿伊那样的地方,像应该对维尼奇乌斯的爱人那样,无微不至地对待她,让他们两个人在那里做一对互相爱恋的伴侣,并且随心所欲地玩着基督徒的游戏。”
他几乎天天去见维尼奇乌斯。尽管他的罗马自我主义意识十足浓厚,他还是无法摆脱他对那个年轻司令官的喜爱和宠溺,他力劝维尼奇乌斯立即离开罗马。维尼奇乌斯窝在家里装病,不到帕拉丁宫露面,宫里每时每刻都在冒出新血来潮的想法。最后,佩特罗尼乌斯亲耳听到恺撒说他打算三天后去安提乌姆,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他第二天早上把这个消息带给了维尼奇乌斯。
但是那个年轻人却只是给他看了张受邀去安提乌姆的随员名单,那张名单是尼禄的一个获释奴隶黎明的时候送来的。
“我的名字在上面。”他说。“你的也是。你会在你家发现同样的东西。”
“若是我的名字没有在名单上。”佩特罗尼乌斯发表议论道,“那就意味着我的死期到了,不过我并不希望这出现在希腊之行以前。在那里,尼禄用到我的地方多着呢。”
他浏览了一遍名单,忧伤地叹了口气。“不过还真是可惜。我们才刚刚返回罗马,现在已经到了再次离开的时候。但若是我们注定了要离开,那我们就一定得离开!这不仅仅是邀请,更是命令。”
“要是有人拒绝服从呢?”
“他会收到一道去做更长的旅行的命令,一趟你永远不会回来的旅程。真是可惜了,你在有时间离开的时候没有答应离开,现在你没有选择了,你必须得去安提乌姆。”
“我必须得去安提乌姆……”维尼奇乌斯一脸苦相,脸上神色悔恨交加。“瞧一瞧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是多么恐怖吧,我们成了任人宰割的奴隶。”
“你才想到吗?”
“远不只如此,你把基督教称为生命的仇敌,因为它窒锢了人类对于欢乐的感受。但是我们每天戴着的锁链又怎么说?你说希腊人给了我们智慧,并且在我们发明了武力的时候创造了美,那么我们的这个武力呢?在哪儿?”
“让基隆去和你探讨这个问题吧。”佩特罗尼乌斯冷淡地吼道。“我今天没有时间玩这些游戏,以赫拉克勒斯之名起誓!不是我创造出的这些时代,而我也不会对这些时代负责。我们来说说安提乌姆,你的脑子里要有这么一个概念,在那里,你的处境要比你试图亲手对付那个掐死了克罗顿的乌尔苏斯还要危险。但即便如此你还是不得不去!”
维尼奇乌斯蛮不在乎地耸肩。“危险有什么新鲜的?我们的一生每天都徘徊在死亡的阴影里,每时每刻都有人沉寂下去。”
“你想让我把那些足智多谋,历经提比略、卡里古拉、克劳狄还有现在的尼禄各朝,平安在世的人一一例举出来吗?有的人都年愈九旬了!瞧一瞧多米提乌斯·阿菲尔吧,就拿他来说,虽然他做了一辈子的盗贼和刽子手,他还是活到了高寿之龄。”
“也许就是那才使他活到这么大岁数。”维尼奇乌斯提了提肩膀,说道。
他开始浏览那份邀请名单。“提盖里努斯。”他嗤声。“瓦提尼乌斯。塞克斯图斯·阿非利卡努斯。阿奎里努斯·列古路斯,苏伊里乌斯·涅儒里努斯,埃皮里乌斯·马尔采鲁斯,等等!真是一群坏蛋和马屁精的丑恶大集合!想想吧,他们统治着世界!他们难道不更适合去载着某个叙利亚或者埃及的神明招摇过市,去算命卜卦,去弹里拉琴,或者在松紧绳上跳舞吗?”
“或者去展示受过训练的猴子,会用叫声做算术的狗,或者会吹长笛的驴。”佩特罗尼乌斯补充道。“这些都不假,可我们在讨论的是紧急的事情,集中精神听我说。我已经在帕拉丁放话,说你生了病,不能离开家里,但是你的名字还是出现在了这份名单上,那说明有人认为我在说谎,是故意而为之。尼禄不会在乎你去还是不去。对他而言,你只不过是个身上无论哪里都没有一点艺术、诗歌或者音乐才能的战士。他可能和你说说赛车,但也就这么多了。不,你的邀请函一定是波佩娅写的,而那意味着她是正儿八经地想和你相好。”
“那对一位皇后来说是项危险的行当。”
“确实危险,她或许会全盘皆输。不过波佩娅对她所有的危险都做了筹算。愿维纳斯能尽快在她心中燃起别的火焰,可是只要她还对你有兴趣,你就如同在鸡蛋上行走。她对红铜胡子已经失去了一些新奇感,红铜胡子这些天对毕达哥拉斯或者鲁布里娅更有兴趣,然而他的虚荣心将会引起他对你们二人最可怕的报复。”
“在树林里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谁。”维尼奇乌斯说。“不过你在场,你听到我对她说的话了。我不想要她,我爱别的女人。”
“我以所有微小神明的名义请求你,不要放任最后一丝理智被那些基督徒们剥离。当你最后的选择是迫在眉睫的灾难,或者,当你求生的可能渺茫时,你怎么还能犹豫不决?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若是你看到了奥古斯塔一星半点儿的容颜,你就完了!以哈迪斯之名起誓!假如你厌倦了生命,那么便割开你的血管,要么就挥剑自裁,一了百了!如果你得罪了波佩娅,那么这样的死法比你可能会落得的死法要舒服得多。”
“啊——”他僵硬地耸了个肩——“在你通情达理的时候和你交谈通常是比较愉快的,总而言之,是什么让你这么地心神不宁?波佩娅在帕拉丁宫看见过吕基娅。不用多久她就能把事情联系起来,锁定她的情敌的身份,一旦她这么做了,一旦她意识到你因为一个在逃的蛮族人拒绝了她的宠爱,她会把帝国里的每一块石头翻开,直到找到那个姑娘为止,你不仅会把自己引向毁灭,也会把吕基娅引向毁灭。你懂了吗?”
维尼奇乌斯听着,但是显然他的心思在别处。“我必须见到她。”他最后说。
“谁?吕基娅吗?”
“吕基娅。”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不知道。”
“那你怎么找到她?你要把旧的墓场和台伯河对岸再重新翻查一遍吗?”
“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但是我必须见到她。”
“很好。去干吧。她或许是一个基督徒,但她或许比你更能认清现实,她肯定能在你的生死存亡上表现出这一点。”
维尼奇乌斯耸耸肩膀。“她从乌尔苏斯手下救过我。”
“那样的话,就快点吧,红铜胡子不会推迟他的旅程,在安提乌姆和在这里发发死刑令都一样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