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之后,那两位罗马人之间有些书信往来。第一封信是佩特罗尼乌斯写的。他对维尼奇乌斯写道:
“你的手可能更适合于持剑提枪,而非握着羽毛笔或铁笔。可是我仍然希望你能尽快将回信交给那个从安提乌姆送信来给你的奴隶。我离开你时,你对你那位爱情逃犯的追踪有了头绪,并且前景乐观。希望你已经在吕基娅可爱的怀抱中平息了爱火,不过即便没有,你也会于寒风开始在坎帕尼亚呼啸之前做到。亲爱的维尼奇乌斯!愿阿弗洛狄忒指引着陷入爱河中的你的手,愿那朵吕基亚之花在你的抚触下绽放。时刻记住,即使是最昂贵的大理石也只不过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只有在受到灵感启发的雕刻家手中,它才会变成杰作。在你的爱情中,做这样一位雕刻家吧,亲爱的。光有爱是不够的,一个人必须要知道如何去爱,如何去引导爱。即便是平民百姓也能够感受到快乐,即便是动物也能享受到快感,然而,只有真正的人类才能将爱情转变为一种升华的艺术形式,而这正是动物和人之间的区别。了解了这一点并且仍旧感受到爱情的喜悦,你就会像神一样,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它会震撼你的心灵,并且让你全身颤抖。当我回顾我们在宫廷生活里的空虚、浅薄、无常、愚蠢和极度无聊时,我有时会思索,你做的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过着军旅生活。和宫廷不同,战争和爱情是实实在在的。似乎只有这两个领域还能让我们的生活有点意义。
“你是一个优秀的战士,幸运的战士。做情人时也做这样的人吧。如果你好奇我们在恺撒的宫廷上的所作所为,我会时不时地向你透露一些。在安提乌姆,我们空闲无事,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我们那位有天神般嗓子的人,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厌恶罗马,并且计划去拜埃伊过冬,去那不勒斯演出。我们期望在那不勒斯获得巨大成功。那些油滑的希腊居民一定会给予我们更多的欣赏,而不像住在台伯河沿岸的那些人一样嗥叫不停,就如同哺乳了罗穆路斯和雷穆斯的那条母狼的后代一般。
“从拜埃伊,庞贝,普特奥利,库迈和斯塔比埃,会有一大群一大群的人涌来看我们的演出,所以,我们不会缺少掌声和胜利的桂冠,这些将煽起我们迈向去往希腊之旅的激情。
“我们也对已逝的奥古斯塔进行了缅怀,我们不时为她洒下泪水;我们为她创作的颂歌是那么值得称道,那些颂歌唱起来是那么美,连美人鱼们都嫉妒得沉到海底去了。我相信,如果海豚听得见,它们也会很乐意听上一听,不过它们身上任何用作耳朵的地方都泡在了水里。我们的痛苦不曾消褪,在任何可能的场合下,我们都根据雕刻家们的建议,用各种姿势将我们的痛苦表现出来。不过我们也小心翼翼,注意这种姿势是否和我们的身份相称,是否和我们的戏装配套,是否让我们恰当地表现出了悲剧感和美感,观众们是否欣赏我们表示哀思的诗歌。啊,亲爱的朋友,当幕布落下时,我们就像小丑和喜剧演员一样被鲜花埋葬了。
“上流社会的所有人都在这里,男男女女都在,包括五百头母驴,波佩娅每天都用驴奶洗澡,还有我们的一万个仆人。我们过得很快活!卡尔维娅·克利司披尼拉变老了,他们说她恳求波佩娅在洗完驴奶浴之后让她用一用。卢坎扇了尼吉蒂亚的耳光,因为他觉得她和一个角斗士有私情。斯波鲁斯有一次玩骰子时拿他的老婆下注,把她输给了塞内奇奥。托尔克瓦图斯•西拉努斯想用四匹一模一样的赛马换我的尤尼斯,不过就算那几匹马今年一定能在竞技场上赢得桂冠,我也没换。对了,谢谢你让我留下了她!至于托尔克瓦图斯,很不巧,他在这个世上活不长久了,而他还不知道他的死期将近。他的死刑令已经签署、密封,并且已经准备好送出。你知道他为什么必须死吗?他的罪过在于他是我们的第一位不朽之神,伟大的奥古斯都•恺撒的曾外孙,从而有了竞争恺撒皇位的可能。没人救得了他,可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你知道,我们以为亚美尼亚的提里达特斯会到这里和我们汇合,可是他没来,与之相反,我们接到了一封沃洛吉西斯咄咄逼人的信函,他的帕提亚攻占了亚美尼亚,要求我们让他代替提里达特斯拥有亚美尼亚。他通知我们,如果我们不答应,他也会照样拥有亚美尼亚。真真荒唐!他会得到战争而非亚美尼亚,这也是决议下来的事。科尔布罗将拥有在帕提亚的一切权利,正如伟大的庞培在对西西里海盗作战时拥有的权利那样,不过尼禄在一开始的时候有些疑虑。他似乎是害怕科尔布罗会打太多胜仗,名声太响亮,比他吸引到更多关注。我们的奥路斯是这项指挥权的备选人,可是波佩娅很快阻止了那个备选方案。她忍受不了彭波尼娅,彭波尼娅的美德就像是洒在她伤口上的盐巴。
“瓦提尼乌斯宣布会有几场别出心裁的角斗比赛,他计划在贝内文墩上演给我们看。看来,尽管有烂泥糊不上墙的说法,可就算是修鞋匠的子孙也能窜到和我们一样高的地位上来。瞧瞧这些人吧,看看事实!维特里乌斯是一个制鞋匠的后代,瓦提尼乌斯也是那种人的儿子!我敢说要是他想,他仍然可以用一根锥子缝兽皮做鞋。丑角阿里图鲁斯昨天晚上给我们演了一出精彩的俄底甫斯。由于他是个犹太人,我就问他,犹太人和基督徒是不是一回事,然而他说不是。他告诉我,犹太人有他们自己的宗教,那个宗教已经运行了几个世纪,而基督教是从朱迪亚起源的一个新教派,时间并不长。提贝里乌斯时期,有人把基督给钉死在了十字架上,而现在他却成了一个神,他的追随者们每天都像苍蝇似地成倍增加,他们貌似不愿意听闻其他神的存在,尤其是我们的神。那些人真怪!我看不出来我们的神能对他们的神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提盖里努斯现在公开和我叫板,他不再费心掩饰对我的仇恨,他还没能将我打败,不过,有一点,或许是两点,他占了我的上风并且甘之如饴:他是一个更卑鄙的小人,这让他接近我们的红铜胡子,另外,他比我更享受生活,在那方面他很是下了一番功夫。那两个人早晚会把脑袋凑到一起,然后就会轮到我来尝一尝毒药的味道了。我猜不到会是哪一刻或是哪一天,可我知道就要到了。所以没有必要去在意。此时此刻,只有及时行乐。如果不是为了红铜胡子而活,生活就不会那么坏,伴君左右毁去了一个人的自尊。我早就看明白了,我每天的钻营是为了获得他的宠信,就好像一场战车比赛,一场摔跤竞赛,或者是某种竞技和比赛,胜利者可以因为他的聪颖和技巧而沾沾自喜,可那并不够。那只是让我想到,我是另一个在更高层次上的基隆。对了,等你用不着他时,把他送到我这里来,我对他的崇高思想开始有了兴趣。
“请向你那美丽的基督徒转达我的问候,并代我向她请求,请求她对你比一条鱼再温暖一点点。写信告诉我你是否健康,报告你的爱情,学习如何做一个爱人,如何去引导爱,祝安康。”
玛尔库斯•维尼奇乌斯立刻写了回信。他告诉佩特罗尼乌斯:
“吕基娅还是不见踪影!只有怀着也许很快就能找到她的希望,才让我将写这封信成了可能,因为在一个人看不到生活的盼头时,写信是痛苦的,我想瞧一瞧基隆是不是耍了我,所以那天晚上,他和我的奴隶带着钱去找欧里奇乌斯时,我跟在了后面。我站在船坞旁边的木桩后面观察他们,欧里奇乌斯出现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想象出来的。在河边的火炬照明下,有几十个人在干活,他们把堆满了石料的木筏卸空,再把石料码放到岸上。我看到基隆走到一个老奴隶跟前,看见他和他说话,看见那个老头屈膝跪在他的面前。其他人也都聚到他们周围,喊叫着,我亲眼见到我的奴隶把装钱的那个袋子递给了欧里奇乌斯。欧里奇乌斯攥着钱袋,开始将双臂伸向空中,进行祈祷。另外有个家伙,可能是他的儿子吧,跪在他的旁边。基隆和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写开始祝福他们俩以及其他人。他在空中划了一个十字形的符号。显然他们也是崇拜这个符号的,因为他们全在这个符号下面跪了下来。我当时有股冲动要走下去,走到他们中间,并且说只要他们有谁能把我带到吕基娅那里去,我就给他三个那样的钱袋。但是我不想破坏基隆正在做的事,所以我返回了家中。
“这件事大概发生在你离开后的第十二天。那之后,基隆来过几次。他告诉我他在那些基督徒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而他尚未找到吕基娅藏身之处的唯一原因是,如今的罗马有无数的基督徒,多到他们互相之间都不认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们中间发生的一切。他们也非常谨慎,口风很紧。虽然如此,基隆却肯定,只要他找到了他们的上层,也就是他们说的长老,他就能挖出他们最深的秘密。他已经见到了几个,并试图获取一些信息,不过他必须非常小心。如果他动作太快,他们就会生疑,就会让他进一步的探寻出现波折。我几乎要忍受不了这样的等待了,可是我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我只好忍了又忍,等了再等。”
“他还发现他们在偏僻的地方一起祈祷,经常是在城外的地方,在废弃的房屋里,甚至是在矿坑和采石坑里。他们在那些地方聚餐,吟唱和崇拜基督。城里到处都是这种地方。基隆认为吕基娅和彭波尼娅有意去不同的地方,那样的活,万一被抓捕到,彭波尼娅也可以发誓说她不知道那个姑娘躲在哪里。可能是那些长老们给她们出的这个主意,等基隆察探了所有的聚会场所后,我想要跟他一起去,我以朱庇特的脑袋立誓,如果众神让我瞥见了她哪怕一眼,她就再也溜不掉了。
“我不停地想着那些祈祷的地方。基隆害怕被抓住,不想让我跟他一起到那些基督徒中去,可是我却坐不住。只要一眼我就能认出她来,即使是她蒙上了面纱,换了装扮我也能认出。他们在晚上聚会,可就算是在黑暗中我也能认出她。我能听出她的声音,认出她的动作。我自己也会乔装打扮起来,观察每一个进出聚会场所的人。我在等基隆明天过来,那时我就可以和他一起去了,不过,我会在我的斗篷下藏一把短剑。首先,我们会在城里查访这些地方,然后再到城外去,我派到各处干道上的几个奴隶是一无所获地回来的,但是我相信她还在这里,在罗马——甚至可能就在附近。我已经亲自走访了大量地方,假装对租房子感兴趣,我确定,比起那些穷人住的陋舍,住在我的房子里,她会感到幸福百倍,我知道我不会吝啬,什么都会给她。
“你说我在生活中做了更好的选择,可是我却对此不甚了了,看起来,我选了一条充满苦涩和忧愁的道路。每天都要怀着新的希望,否则生活就沉重得难以持续下去。你说一个人应该知道如何去爱一个女人,好吧,我知道如何去向吕基娅表述我的爱情,可她现在无影无踪,我却因为孤独和思念而痛彻心扉,我坐在这儿等着基隆,我忍受不了周围的一切了。”
“祝安康。”维尼奇乌斯在结尾是这么写的,可他自己其实却一点也不安康。佩特罗尼乌斯是能读出文字背后意思的专家,他也感到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