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维尼奇乌斯到的时候,佩特罗尼乌斯正在更衣。心灰意冷的军团长官已经从提瑞西阿斯处得知,那些城门暗哨没有一个送来什么消息,他没有因此把这当成吕基娅还留在城内的证据,从而感到高兴,与之相反,他变得更加忧郁了。他开始揣测乌尔苏斯在一夺下她时,即在佩特罗尼乌斯的奴隶们开始监视各座城门之前就带她出了城,白昼变短的秋天里,城门早早就关上了,可这仅仅能把在日落之后还想进城的人挡在外面。任何想出城的人还是走得掉的,有时候,这样的人还不少。同样,想悄悄地溜出城还有别的法子,而对那些想逃出城的奴隶们来说,这些法子他们是相当熟稔的。
维尼奇乌斯自己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他派奴隶们到乡下,去监视所有连通城里的道路,并且让各个行省的副长官们张榜悬赏,不过地方官府不可能仅仅根据他的要求就扣住哪个人,任何这种官方的行为都必须得到正职长官的许可,而此时没有时间去取得这样的许可。他也花了一晚上去搜寻,但毫无结果。他穿着黑色披风,装扮成一个奴隶,在城里的各个偏僻角落打听,却没有找到吕基娅一星半点儿踪迹,甚至连接下来去何处找她也无迹可寻。他确实碰到了几个奥路斯·普劳提乌斯的手下,他们显然是在执行与他相似的任务,然而这只不过是确定了奥路斯没有参与对她的劫持,以及他也不比他更清楚她的大概位置罢了。提瑞西阿斯对他说有人知道怎么找到她,他立马就急匆匆地来到佩特罗尼乌斯家里,刚在更衣室里互相打过招呼,他就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们稍后就会见到他。”佩特罗尼乌斯说。“他是尤尼斯的一个朋友。尤尼斯马上就会来整理我托加上的衣褶,并且告诉我们关于他的更多信息。”
“就是你昨天想送给我的那个尤尼斯吗?”
“就是你推拒不要的那一个,其实我挺感谢你的,因为她是城内最好的整理衣褶之人。”
这个整理衣褶的人在他们尚在交谈时走进来了,她将叠放在一张象牙椅上的托加拿起来抖了抖,然后站好,准备将其披上佩特罗尼乌斯的肩头。她面孔宁静,洋溢着默默的幸福神色。她的眼睛里闪现出欢乐的光彩。她真的很漂亮,佩特罗尼乌斯愉快地想,她给他围上托加,弓着身整理垂坠的褶痕。他注意到她白嫩柔润的双臂透着瑰红的色泽彩,她的胸脯和双肩闪烁着珍珠母,或者说是雪花石膏一般的晶莹剔透的光泽。
“尤尼斯,”他问,“那个人到这儿了吗,就是你昨晚对提瑞西阿斯提过的人?”
“他在这儿,大人。”
“他叫什么名字?”
“基隆·基隆尼德斯,大人。”
“关于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医术高超,大人,他还是一个贤士,一个可以看出别人的命运,预测未来的预言家。”
“他预测你的未来了吗?”
一抹亮彤彤的红晕染上了尤尼斯的脸庞,甚至晕红了她的脖颈和耳朵。“是的,老爷”。
“那他在你的生命里看见了什么?”
“他说我将既经历痛苦又经历幸福。”
“唔。”佩特罗尼乌斯笑了,“提瑞西阿斯昨天让你遭受了痛苦,而现在你迎来的将全都是幸福。”
“幸福已经来了,主人。”尤尼斯低语。
“怎么说?”
她的话声音太低了,他几乎没有听见。“我和你在一起了,大人。”
“你把这些衣褶打理得很好。”佩特罗尼乌斯低头看了看他的托加,将手轻轻放到她的金发上。“我对你很满意,尤尼斯。”
他那只手的触碰似乎将一股热雾带进了她的眼中,并且加快了她的呼吸。然而佩特罗尼乌斯和维尼奇乌斯已经去往中庭了。在那里,在他们走进来时,基隆·基隆尼德斯深深鞠了一躬。想起昨天晚上还自寻烦恼的猜疑,猜疑这个人可能是尤尼斯的心上人,佩特罗尼乌斯咧嘴笑了。
那是绝无可能的。这个人,他立刻意识到,不可能是任何人的心上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长得像他这样夸张,像他这样长得既可恶又荒谬,像他这样丑得怪模怪样,丢人现眼。他并不老,可却也差不多跟古董一般;他施礼打躬时,骨头嘎吱吱响,衣服窸窸窣窣。他那浓密蓬乱的头发和凌乱纠结的胡子里几乎没有一丝白色,可他却显得比实际年龄老。他腹部深陷内凹,窄窄的双肩向前耸出,形成了永久地弯腰曲背的样子,就仿佛是个畸形人。所以,第一眼看到他时,他的模样就好像是个驼子。在这个怪异地支楞起来的身躯上,一颗硕大的脑袋晃来晃去,狡猾的狐狸面皮上,一双好奇的眼珠子四处窥探。不过这张狡诈不安分的面孔上也显现出了猴子似的挤眉弄眼、欢快兴奋的顽皮神情。猩红的疥疮在他那张倒人胃口的小丑脸孔上处处冒头,在他露在外面的干巴巴的黄皮肤上也到处都是。他的鼻子红通通的,显示出他对杯中物的嗜好。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羊毛托尼和一件同样材质的黑色斗篷,斗篷上面满是裂缝和破洞,那证明了他若不是极度贫穷也是与极度贫穷相类似的境地。看见他的这位长得奇形怪状的拜访者,佩特罗尼乌斯想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荷马史诗里的忒耳西忒斯,那个在围攻特洛伊时,被尤利西斯鞭笞的人,所以,他用了那个名字称呼他。
“你好呀,尊敬的忒耳西忒斯。”他用吟诗似的语气说道。“尤利西斯在你背上打出来的肿块怎么样了?他在地府可还安康?”
“尊贵的大人,”基隆·基隆尼德斯也用同样的语调回答他。“那位逝去者中最睿智的人向您这位生者中最睿智的人致以问候,并请求您在我这可怜兮兮、伤痕累累的背上披上一件新的斗篷。”
“凭赫卡忒所有的三颗脑袋起誓!”佩特罗尼乌斯乐了,他喊道。“这个回答值一件斗篷。”
可是维尼奇乌斯对这场无聊的文字游戏没什么耐性。“你了解你要做的差使了吗?”他转头问这个希腊人。
基隆耸了耸肩,“在罗马最尊贵的两座府邸谈论的只有一个话题,而半座城市也在他们身后跟着议论此事的时候,猜出那个主体或客体并不困难。前天晚上,尊贵的军团司令官,有人劫走了一位年轻姑娘,在您的奴隶把她从恺撒在帕拉丁山上的皇宫护送到您家里的路上。她的名字是吕基娅,更确切地说是卡琳娜,她在奥路斯普·劳提乌斯府上长大成人。如果她还在城里,我的差使是为您在这座城市中找到她,尊敬的军团司令官大人;或者,如果在最最不可能情况,也就是在她已经跨过了城墙的情况下,我的差使是准确指出她的去向,她的藏身之地。”
“很好”。维尼奇乌斯喜欢这个清晰明确的答案。“你要用什么手段?”
“手段是您的,大人。”基隆对他露出一个狡猾、算计的微笑,并用一根黄色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儿。“我有的只是逻辑。”
佩特罗尼乌斯也微笑了。他对这个意外来客有了好感。一个怪人,这是自然,但也跟一条响尾蛇一样诡计多端。他狡猾多端的才智和敏锐的眼力取悦了他,迷住了他。这个人真的会找到那个姑娘,他估摸着。
但是维尼奇乌斯却突然沉下了脸,发出了警告。“你若是在想着骗我们一笔钱,你这个腌臜的叫花子,我会拿鞭子抽死你。”他咆哮着说。
“我是一个哲学家,大人。”那个人镇定地回答。“一个哲学家应该是不追求物质利益的,尤其是您说的那种好处。”
“啊,这么说你是个哲学家!”佩特罗尼乌斯插口说道,生起了兴趣和好奇心。“尤尼斯说你是个大夫,还是个预言家,你是怎么认识尤尼斯的?”
“她听说过我,因为我广为人知。她需要指点。”
“关于什么方面的?”
“爱情,大人。她想治好单相思。”
“你给她治了吗?”
“何止呀,大人。我给了她一个护身符,保证她的爱情得到对等的回报。在塞浦路斯的帕福斯有一座神庙,人们景仰那里的阿弗洛狄忒的腰带,或者说是我们罗马知道的维纳斯的束腰带。我给了她一个杏仁核,核里有扣着那根腰带上的两根丝线。”
“我猜你肯定用那东西做了一笔好买卖。”
“感情得到回应的话,任何价格都不算太高。如您所见,大人,我的手上缺了两根手指,要是没有一个抄写员,我便写不了字。我在攒钱,好给我自己买一个抄写员,可以把我的思想记录下来,把我的理论传播到全世界。”
“你的哲学属于哪个派别,尊敬的贤士?”佩特罗尼乌斯问,越发兴致盎然了。
“我的斗篷上有一个个洞,大人,因此我是一个犬儒派。我是一个处于逆境之中的斯多葛派,正如您可以从我对贫穷的泰然接受看出来。此外,由于我没有肩舆,靠双脚四处行走,我显然是个见证真理的行者,一个逍遥派,我在从一个酒馆到另一个酒馆的途中传播我的理论,为了一壶酒而出售智慧。这也是一笔好买卖。”
“你的鼻子也是另一个证据。是酒壶给了你口才吗?”
“赫拉克利特说所有存在的都是流动的。您不会否认,大人,否认酒是流动的,否认雄辩术也是经常流动的吧?”
“他也说过火是一位神,我在你的鼻子上看到了这位神在燃烧着绚烂的火焰。”
“随它去吧,大人,阿波罗尼亚的第欧根尼天赋异禀,他认为,万物的本原是气,气越热,它所生成的物种等级越高,所以,自然而然地,热气是深奥学问和理论智慧的动力。由此推论,因为秋天天气变冷,一位真正的贤士必须用一点酒让他的灵魂暖和起来。您也不会否认,大人,即使是一壶廉价的酒,比如说卡普阿人做的那种掺了水的东西,也会让最冷的骨头暖和起来。”
“告诉我,基隆·基隆尼德斯——”佩特罗尼乌斯带着那么一丁点儿嘲讽地问——“你来自哪个国家?”
“梅桑布里亚,大人,那地方在本都,也有人称之为黑海,在本都的比提尼亚和亚美尼亚之间,老米特拉达悌的王国里。”
“你是一个伟大的人,基隆。”佩特罗尼乌斯斩钉截铁地说。
“可却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这位贤士伤心地补充道。
然而,维尼奇乌斯又一次没有了耐心。重新点燃的希望在他的心中猛烈地燃烧;他是一个实干的人,想让基隆立即开始搜寻。在他看来,这段谈话到目前为止都是浪费时间,他开始对佩特罗尼乌斯颇为恼火。
“你什么时候开始搜寻?”他转头问那个希腊人。
“我已经开始了。甚至呆在这里,回答你们诚挚殷切的问题也是搜寻的一部分。相信我,尊贵的军团司令官。如果您丢了一根鞋带,我也能为您找到,或者是指出在大街上捡到这根鞋带的人。”
“你以前做过这种事情吗?”佩特罗尼乌斯问。
“啊!”那个希腊人抬了抬眼睛,仿佛在乞求众神做一个简单的见证。“美德和智慧在我们这个时代并不能获取优渥的报酬,就算是哲学家也必须找到一个维持生计的办法。”
“你的办法是什么?”
“什么都去看,大人,然后对想知道那些事的人告诉我所看见的。”
“谁会花钱买那东西?”
“我能怎么办呢,大人?我不得不给我自己买一个做抄写员的奴隶,而那需要花钱。否则的话,我就要带着我的学问进坟墓了。”
“既然你连一件像样斗篷的钱都没能攒够。”佩特罗尼乌斯暗指,“也许你的本领不值什么钱。”
“谦虚禁止我将本领一一例举出来。”那个狡滑诡诈,目光锐利的希腊人脸上什么神情都有,独独缺了谦虚。“只需想一想,大人,在过去,因为一个人的服务就给他一大堆金币,痛快得就如同吞吃普特奥利牡蛎一样的大善人们那里去了?消失了,大人,这就是他们的去向。取代他们的是卑劣的思想,卑劣的人物。不是我的本领不值钱,大人,而是人们的感谢显得吝啬了。瞧一瞧记录吧,大人,追踪和挖出一个逃跑的高价奴隶,有谁能比我更强?当污辱神圣的波佩娅的文字出现在墙壁上的时候,是谁指出了罪犯?是谁嗅出了书店里影射恺撒的一句句诗行?谁会持续报告元老和贵族们在家中的言论?谁去递送那些重要得不放心交给奴隶们的信件?又有谁在理发店外面听取各种消息?谁听了酒店里和面包店里的闲言碎语?谁得到了奴隶们的信任,一眼就能看清任何一座府邸,从中庭到花园里发生的大事小情?谁能了解这座城里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每一个贩私酒的酒店,每一个匪徒藏匿的所在?谁能把在公共浴池,在圆形露天大剧场,在市集之上,在剑斗学校,在奴隶贩子的茅屋里,甚至是角斗士们的宿舍里说过的言语一字不差、逐章逐节地背诵出来?”
“够了,以众神的名义发誓!”佩特罗尼乌斯喊出声,他大笑道。“够了,亲爱的贤士!要不然你就要用你的本领,你的德行,你的雄辩,还有你的智慧把我们给淹没了。真的,足够了。我们想知道我们打交道的是谁,如此而已,而现在我们知道了。”
维尼奇乌斯也心满意足。他想,对他那样的人指出猎物是什么,那人就不会停止追逐。他会紧咬不放,比一只猎犬还称职。
“很好,”他说。“你还需要什么?”
“武器,大人。”那个希腊人说。
“什么样的武器?”维尼奇乌斯吃了一惊,而那个希腊人在他面前摊开一只干燥的手掌,另一手放在上面做出数钱的动作。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时代。”他说道,痛惜地叹了一口气,脑袋谦恭地低垂着。
“所以,”佩特罗尼乌斯带着微笑说,“你扮演的是一个用一堆金子攻克一座堡垒的蠢驴角色。”
“我只是一个穷哲学家,大人。”基隆的头垂得更低了,空无一物的手指头在空中挥动着。“你们却是有钱人。”
维尼奇乌斯把自己的钱袋扔给他,那个希腊人在半空中抓住了钱袋,哪怕他的右手上确实少了两根手指。
“我知道的其实比你以为的还要多,大人。”他偷偷地瞅了瞅维尼奇乌斯。“我不是空手来这里的。我知道奥路斯·普劳提乌斯没有带走那个姑娘,就此事,我已经和他的奴隶们谈过了。我知道她不在帕拉丁宫,那里的每个人都在围着小奥古斯塔忙活。我很清楚为什么你宁愿单独寻找她,也不要求助于恺撒的士兵或者行省长官的武装队。我知道,她的逃脱得力于一个来自同一个国家的奴隶帮忙。他不会得到城里的奴隶们的任何帮助,因为他们全是抱成一团的,不会跟他合作来攻击你的人,他只可能从和他同样信仰的教友们那里得到支援。”
“你听见这话了没有,维尼奇乌斯?”佩特罗尼乌斯插了一句嘴。“我是不是说过一样的话,一字不差?”
“我的荣幸,大人。”基隆向佩特罗尼乌斯俯身一拜,然后又转向维尼奇乌斯。“那个姑娘,大人,”他接着卖弄道,“肯定是和罗马最虔诚的女人,那个贞洁贤良的妇女的真实典范,也就是彭波尼娅夫人崇拜一样的神袛,我听说有人怀疑她给一个外国偶像供奉祭品,但是她的奴隶们没有一个能告诉我那个偶像是谁,或者这个偶像的崇拜者们如何称呼自己,如果我知道,我就会加入他们,成为他们之中最虔诚的一员,赢得他们的信任,了解他们所有的秘密。我知道,尊敬的军团司令官,您曾在尊贵的奥路斯的家里住过几天。对这个宗教,您能否对我告知一二?”
“我说不了什么。”维尼奇乌斯说。
“你们问了我很多问题,尊贵的大人们。现在让我也来问几个。您有没有碰巧在那个地方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尊贵的军团司令官?比如说,也许是怪异的小雕像和供品,或者是由彭波尼娅或您神圣的吕基娅佩戴的奇怪护身符或徽章?您有没有碰巧见过也许是她们两个互相之间书写过的秘密符号?”
“符号?”维尼奇乌斯回想。“等一下,有的,我曾经看见吕基娅在沙地上画了一条鱼。”
“一条鱼?啊哈!哦嚯!她是只画了那一次还是画了很多次?”
“只有那一次。”
“啊哈!是一条鱼吗,大人?您能肯定吗?”
“我肯定!”受到启发,上了心的维尼奇乌斯变得不耐烦和兴奋起来。“是一条鱼,你想到那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吗?”
“哈!我就会想到的!”基隆叫道,他咧嘴微笑,露出满口歪歪斜斜的黄牙,躬身告辞。“愿幸运女神将每一个偏宠你们的符号赐予你们,最最尊贵的大人们!”
“让我的人给你一件新的斗篷!”佩特罗尼乌斯在他身后喊。
“尤利西斯代表忒西忒斯感谢您!”那个希腊人说道。他再次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
“怎么样?”佩特罗尼乌斯对那个年轻人投去了乐呵呵的一瞥。“你对那个哲学家有什么看法?”
“他会找到吕基娅!”维尼奇乌斯大喊,又高兴又激动。“我对他就是这个看法!但是我也要说,如果世界上的无耻小人组成了一个自己的国家,他就会是那个国王。”
“这一点毫无疑问。我还要再对这个斯多葛派人士多一点了解,不过此时此刻我要在他走后把中庭通通风。”
此时此刻,在中庭之外,基隆•基隆尼德斯把新的斗篷披到了身上,并且对着他那大笔可观的财富咯咯笑出了声。他将那只钱袋放到层层叠叠的斗篷里,轻轻地抛上抛下,那只钱袋发出了有节奏的怡人声响,悦耳动听,而且还实实在在。放到手上的份量令人欣慰,感觉很实沉。他迈着缓慢从容的步伐,时不时地往后瞟上一眼,看看有没有人从佩特罗尼乌斯的宅邸里往外看他。他穿过李维娅会堂,到了维比乌斯山路的转弯拐角,径直往苏布拉贫民区走去。
“我要去斯波鲁斯的小酒馆歇一歇脚。”他自忖道。“并且,为了向幸运女神致意,再喝上几口。她终于给了我我追寻了那么长久的东西。哟!他年轻、冲动,和塞浦路斯的宝库一样富有和大方,为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吕基娅小女人,他随时可以给出他一半的财产。是的,他是生来让人听命于他的,可他需要特殊的对待,我能肯定。他太容易翻脸了,不能等闲视之。他会在动脑筋思考之前就跳起脚来。啊,如今是幼狼统治这个世界,那更加可惜了!对佩特罗尼乌斯,我的担忧少得多……可是,亲爱的众神们啊,当阿谀谄媚比正直和善良所得更多时,我能对一个文明产生什么指望呢?”
这个希腊人发着牢骚,转入到了更深遂的沉思中,哈!那么说来,她是在沙地上画了一条鱼,是吧?被一块山羊奶酪噎住,也比现在就要解出这个谜题容易得多。不过,他一定很快就会解出来的。他会知道那条鱼是什么意思的。由于鱼生活在看不见的地方,在水下生长繁衍,在水中找鱼比在干燥的陆地上找难多了,那么由此推论,在他解决问题之前,维尼奇乌斯要再花一笔钱来买下这条鱼。
“再有一个这样的钱袋。”他说着,满意地叹口气,“我就可以甩掉这身乞丐的行头,并给我自己买一个奴隶。啊,亲爱的基隆,我若是提议买一个女奴,而非男奴如何?我了解你,你这个流氓,我知道你会同意的。如果她和那个尤尼斯一样漂亮,你会重新焕发青春,而且,她也是一个获得稳定收入的不错来源。啊,可怜的尤尼斯。我卖了我旧斗篷上的两根线给那个傻子,不过我推崇的不是她的头脑有多漂亮。如果佩特罗尼乌斯免费奉送,我就把她买下来。是的,是的,我可怜的,亲爱的基隆,基隆的儿子。你无父无母。你是一个流浪的孤儿,给你自己买一个女奴,让你的生活甜美一些吧。当然了,她一定要有住的地方,所以,维尼奇乌斯要给她租个住处,而你,同样,在晚上的时候会有一个让头脑静一静的角落。她得穿衣,她得吃饭,所以,维尼奇乌斯要为食物和衣服出钱。”
这个想法令他回到了周围的现实中,他向神明们狠狠地抱怨。“生活是多么艰难!如今一个人要想过上最诚实的生活,得花多少钱啊。曾几何时,一个铜板能买到一捧用猪油炒的豆子,或者是买到一个十二岁小孩的手臂那么长的一块血香肠。啊——”他拐到了一个低矮的、黑乎乎的门洞——“这里就是小偷斯科普斯贩卖廉价私酒的地方了。酒店是打探消息的最好地方。”
他走进去,要了一壶内格莱特——一种各家酒馆里都有名的级别较好的深色红葡萄酒,察觉到店主那双圆溜溜,满是狐疑的眼睛中不信任的眼神,他从钱袋里慢腾腾地捏出一块金币,在桌面上嘀溜溜地发出悠悠的声响。
“我整个上午都在和我的朋友塞涅卡共事。”他声明,“他给了我一点东西用作路费。”
看到金币,斯波鲁斯的眼睛睁得更圆了。基隆要的酒神奇般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但他并没有喝。他用一根手指往酒里蘸了蘸,在桌面上画了一条鱼。
“这对你是什么意思?”他问。
“一条鱼。”斯波鲁斯说。
“是,不过有没有其他可能的意思?”
“那它是什么?鱼就是鱼,还能有什么其他意思?”
“你这个白痴,斯波鲁斯。”基隆一副沉思的神态,他晃了晃他那颗硕大的坑坑洼洼的脑袋,“你真的是在酒里掺了太多水了,多得也许我都能从里面捞出一条鱼来,不过这是另一回事。这是一个秘密符号,一个哲学家得到幸运女神的微笑的符号。如果你能猜出这个谜语,或许你也会变得富有,要敬重哲学,尊重哲学家,我告诉你,否则我就让别的酒店做我的生意,这也正是我的朋友佩特罗尼乌斯曾经对我提过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