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走进房间,拉开了窗帘。
“孩子们都挺好,夫人。哈里少爷已经坐起来了,他们俩缠得我够呛,一直在问,早饭给他们吃什么,迪克少爷说,昨天就没有吃晚饭,现在饿得象狼一样。”
“特尔福德先生已经起床了吗?”
“是的,夫人。他和里维斯先生一起出去了。他们到悬崖上去看出事地点。大概已经湿透了。现在下着倾盆大雨。”
亨利和沃尔特回家的时候,比阿特丽斯已经穿好了衣服。喂孩子吃完了早饭。她来到前厅时,他们正在脱雨衣,雨衣上的水直往下流。亨利脸色沉郁。
“比阿特丽斯,我看过那个地方了……他们还活着,真是奇迹。”
她笑了。
“活得挺好!他们要吃马林里和李子。你去看看他们,不过你先吃点东西。他们刚吃完早点。亨利,不要让他们多说话,能不骂就不要骂他们。他们想尽量表现得高高兴兴,可是一和他们谈起昨天的事,他们马上就会大哭。这对他们有害。在他们完全恢复健康以前,最好不要提这件事。给他们讲讲祭司墓碑,或者是读点什么给他们听。现在去吃炸沙丁鱼吧。”
亨利去看孩子了,比阿特丽斯朝哥哥转过身去。
“沃尔特,等大夫一走,我和亨利马上就去潘维林家。我该怎样和他谈呢?他们家是缺什么呢?”
“什么都缺!从脚上穿的鞋直到脑袋上方的房顶都缺。和一贫如洗的人打交道,就很难确定从哪儿入手。即使比尔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也未必能有别的答案。看来。他们是需要的是一所好房子和家具。还要一只新船。不过我认为,你最好是找他商量去,”他用目光指了一下走进房来收拾桌子的包维斯。
“包维斯,特尔福德夫人找我打听,照我看,潘维林一家最需要什么。我认为是一所象样子的房子。他们的茅舍已经不能住人了。”
包维斯收拾好盘子,带着一副奇怪的表情,斜眼看了看主人。
“没有错,老爷。可是象样的房子太贵了。也许特尔福德先生对这件事另有高见,先不说别的,需要买一只新船。听说旧的已经无法修理了。他也许会认为这就足够了,是吗?”
“包维斯,我认为您是很了解我们的,”沃尔特心平气和地说。“特尔福德先生和夫人对钱的考虑,并不比您为他们设身处地考虑得多。”
“我觉得,咱们互相还不理解,”比阿特丽斯插话说。“我丈夫已经对我说了,为了盖一所好房子,买一只船,他打算卖掉一块地,而且我自己还有一点私蓄,完全够买家具和全家过冬的衣服。我操心的不是花钱,就是不知道送什么和怎样送,才不至于委屈潘维林一家。我需要一个好主意。”
包维斯把一摞盘子放在桌上,沉思想来。
“我懂了,好吧,夫人,船不难买,盖房子也不难,如果非盖不可的话。卡梅福德有一位能干的承包人,特列南斯有采石场。在这一带,石头是最便宜的材料,也最适合于这种气候:不怕风,不怕潮。运费不便宜,不过等收完土豆,马车都空出来,我想马尔丁不会要价太高,等捕捞的沙丁鱼卖完,村子里有不少人愿意打零工。”
他转过身,问沃尔特:
“老爷,您大概可以拨出一块地皮盖房子吧?”
“当然。”
“这可能激怒比尔。在“自由地产”一类的词中含有……”他又端起那摞盘子。“不要给人一种恩赐的感觉。”
比阿特丽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恩赐?这个人救了我们孩子的命。他应该明白,我们至死也报答不完。”
“夫人,您和里维斯先生这样想,可是比尔并不知道。象他或者我这样的老百姓不容易弄清楚贵族老爷们的想法。因为我们都没有文化。”
他的语气中包含一种愤怒的声调,比阿特丽斯不由地又看了他一眼。他站在那里,背朝着她。
“可以这样说潘维林,”她温和地说,“可不能这样说您。您受过很好的教育,或者至少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自己求得了知识。我每天都发现,您知道很多东西。”
他一面铺台布,一面带着他惯有的那种讥讽的冷笑回头看了比阿特丽斯一眼。
“事实就是事实,夫人;可以说我是幸运的。我小时候受过三种好教育。我母亲教会了我读圣经和祈祷;我父亲教会了我养马养狗,主人又教会了我伺候开饭和保持沉默。这对我是最有益不过的了,”他端起了托盘。“随后我就开始受教育。正如您说的,夫人,这是很好的教育。可对夫人们来讲,它又是不堪入耳的……刮脸的水准备好了,老爷;我拿来了那套棕色服装。”
比阿特丽斯目送他走出了房间。
“沃尔特,这些话里包含着痛苦的回忆。”
“很多的回忆。包维斯经历过无数次惊涛骇浪,大概也不可能全部讲出来。远征印度时,他曾两次负伤,获得过一枚奖章;参加过商船队,沿胡格利河顺流而下,又沿尼罗河逆流而上,绕过好望角;在直布罗陀,他当过军官的侍从,在巴黎当过旅馆服务员,在开罗当过厨子,后来还换过好几种职业。”
“是什么迫使他过这种生活的呢?”
“是他遭受到的悲剧。”
“我也是这么想。他昨天晚上对我说,他失去了一个孩子。”
“他把这件事告诉你了?那么说,他很看得起你,比。多年来,关于自己的孩子,他只对我说过两次。”
“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来,这对他是非常痛苦的。”
“本来就是这样。既然他已经对说了,那么我想,如果我把他的生活经历告诉你,他不会不高兴的。”
“如果你能把有关他的一切情况都告诉我,我会很高兴,”她说。“昨天晚上,他有些话给我留下了一种奇怪的印象……好象通过他,咱们就可以理解潘维林。”
“是不是因为他向你谈起了自己?”
“不是。不是直接……好象他在暗示自己。”
沃尔特沉思片刻。
“我只能大体上说说。他是威尔士一个穷雇农的儿子;他的童年是艰难而又凄惨的:他在山里放过羊。十四岁那年,就被雇到当地的‘老爷之家’去了,那是一位二等男爵的庄园,在一个管家的监督下学习当佣人的本领。我有一次听他说过,他在那里干了六年,除了每天大清早唱赞美歌以外,一次错误也没有犯过。现在还是这样,如果身边没有旁人,他有时唱一种奇怪的威尔士民歌,歌唱得非常动听。”
“真的吗?怎么也没想到!”
“据他说,威尔士大多数山民都是非常喜爱音乐。他很年轻就结了婚。她也是那家的佣人,而且象他一样,被认为是个好佣人。她也爱唱歌。他好象很爱她。他们在男爵领地上一所小屋里安了家。二十岁那一年,包维斯被指控偷了一枚有记号的半克朗硬币——在他衣袋里找到了它。他马上就猜出是谁放进去的,如果允许他辩护,他能为自己洗刷掉嫌疑,但是男爵立刻派人去叫警察,把包维斯交给了调解法官,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这位法官审判过他一次。”
“是因为偷猎吗?”
“他打死了一只兔子。这不是偷猎,只不过是小孩子淘气。但这就足够了。”
“又是捕猎法!你认为咱们将来能成为一个文明国家吗?”
“在咱们这一代是不可能的。然而并不只有英国才是这样。你再想想法国!……自然,不会听包维斯的辩护,把他判了型。错案查明时,他已经服满一年刑期。这段时间内,他的房子被卖了,妻子和孩子住在又脏又挤的慈善堂里,都得传染病死了,被埋在穷人墓地。这就象有人卑鄙无耻地污辱过他的亲人们,比他遭受过的其他一切不幸都是更加引起他的切齿痛恨。从监狱出来以后,有人向他提出了许多皈依宗教的劝告,并给他五个基尼‘作为安抚’。”
“他怎么样呢?”
“他把钱扔在地上,当兵去了。在军队里,他过得不坏。在克莱夫的指挥下打过仗,其实他并没有私自动用自己那一份战利品和奖章,但在普列西战役后却被开除了。”
“重新当佣人了吗?”
“不是!就象他亲口对我说的那样,‘老爷们已经使他厌烦透了’。此外,他对流浪生活入了迷。所以准备了一把锋利的双锋剑,从一个酗酒的法国厨师那里学了一手烹调手艺,就周游世界去了。据我所知,他见过不少世面。九年后,他得了急性风湿病,在里斯本下了船,身无分文;病得直说胡话,看样子快死了。一些修道士收留了他,请来了大夫,我认识那位大夫,大夫怎么也听不懂他的话,就请我去听听是哪儿的方言。当他开始恢复健康的时候,我就开始向他学习威尔士语,这样我们就常常见面。他在修道院待了四个月,在那儿又得了心脏病。我和大夫送给他衣服,又给了他一些钱。离开时他很委屈,差一点拒绝和我握手告别。他生气,因为我当时的收入不允许我雇佣人。我一直没有听到过他的情况,后来他来到了维也纳,是为了把他的积蓄交给我,如果我需要的话,而且不管我是不是需要,他要为我效劳。看来,他当时的钱比我多得多。”
“他从哪儿弄来的钱呢?”
“我问过他。他笑了,他说,一个人装了满肚子各种愚蠢的知识,仍然免不了要挨饿,但另一个会做地菇酱汁、穿着考究的人却不必担心挨饿。”
“我仍然不明白,他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通过正当途径挣得这么多钱。”
“这要看什么叫做正当途径。据我了解,还在里斯本时,他就考虑过自己的计划。他能说一点法语,有高超的烹调手艺。他到了开罗,自吹是在凡尔赛宫学过烹调的法国厨师长,为他拿到高薪,他厚着脸皮到一位富有而又无知的老爷家里干活。”
“他没有被揭穿吗?”
“没有。两年以后,他带着积蓄起来的沉甸甸的一包钱,还有一枚至今还戴着的绿松石戒指——这是老爷向他表示敬意的礼物——离开了那儿。”
“多么奇怪的经历啊!依我看,多少有点可怕。他一旦认准目标,就坚定不移,身上有一种超人的东西。”
“我同意。有时我也有同感。但我仍然没有象相信他那样相信过任何人。”
“我觉得,”比阿特丽斯沉默片刻,说道,“他能够帮助咱们。在这样两个不寻常的人之间,应该有共同的东西。”
沃尔特摇摇头。
“我也想过这一点,但是毫无结果。密尔顿笔下的恶魔和伏尔泰笔下的研究哲学的苦行僧之间毫无共同之处。比尔那种《启示录》式的愤怒,在包维斯看来是天真幼稚的;他认为,生活是怎样的,就应当怎样去对待,不要对它有过多的期待。恐怕他是对的,据说,他受过很好的教育。不,亲爱的,如果有人能使比尔摆脱目前他自身的这种状况,这个人一定是你;要是在五年前,你可能也无能为力。”
“就是一年前也不行。我想,如果我不能找到打开他心灵的钥匙,那么即使是现在,我也做不到这一点。不能通过他的妻子去影响他吗?既然他们的婚姻不称心如意,大概也不行。”
“恐怕是这样的。单纯的玛吉会做她能够做到的一切,可是她过人虔诚,使比尔忍无可忍,但我觉得,他们彼此还是很依恋的。看来,她不是一般地信教。她可能当真达到了卫斯理的大多数信徒所从来没有达到过的那种神魂颠倒的状态,这一点从她的脸上看得出来。但这并没有能使她与丈夫之间的关系得到改善。现在比尔的情绪状态是,任何劝人为善的说教都会激起他的狂怒,可怜的玛吉找到耶稣,却不能缄口不提他。”
“如果我试着通过孩子去影响他,会怎么样呢?你说过他有许多孩子。”
“实在太多了!这儿所有的渔民都有一个人口众多的家庭。的确,男孩子中有一个是他最喜爱的,但是我并不相信,你能通过这个孩子达到目的。据我判断,别的孩子都不会有多大出息;他们与父母怎么也不能相比。可是这个孩子长相非凡,我听包维斯说,比尔非常爱他。我曾试图和这个小家伙交朋友,但是由于范妮无休无止的非难和比尔的高傲,要和潘维林的家的人接近是非常困难的。据我看,他所有的孩子都怕和我说话。我怀疑,是比尔不让他们这样做;他可能担心,如果他们向我表示友好,我就会认为,他们对我有所乞求。你知道,有些渔民已经试着这么做过。遗憾得很,我再不能对你有什么帮助了,比。你只有自己去试试。”
“我想不管怎么样,你也会同意,除了试试看,我没有其他方法。如果我找不到帮助这些人的办法,我就不能够问心无愧地去见任何一位母亲。”
九点钟,大夫来了,亨利跟着大夫从病人房间走出来时,高兴得容光焕发。两个病人的检查结果是令人慰藉的。
“我嫂子晚上过得很好吗?我希望是这样。”比阿特丽斯说。
“我出来的时候,她还睡得很香。今天我要巡视很多地方,一清早就离开了家。”
大夫把身子转过对着沃尔特。
“我想单独和您谈谈。”
“和我?”沃尔特惊讶地问。
亨利变得忧郁起来。
“大夫,如果您不敢把坏消息告诉我们,那么我和妻子宁愿……”
“不,不,这和孩子们毫无关系。我要和里维斯先生商量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沃尔特把他领到书房。大夫的表情很严肃。
“请您告诉我,”他开始说,“您没有发现过里维斯夫人的行为有什么异常吗?”
“只发现您看到的那种现象:她不会控制自己。”
“您没有考虑过,这可能与精神病有关吗?”
沃尔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他。
“我……没有想过这一点。您想说,她……是疯子吗?”
“现在还不能断定,但在我看来,她不完全是正常人。坦白说,昨天晚上,当我头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时,还以为她是饮酒过量,现在看来,问题不在这里。”
“我从来没有发现过她喝酒。”
“不管怎样,昨天她是完全清醒的。我不完全明白她是怎么一回事。我在行医过程中没有碰到过类似情况。您是否能给我谈谈她平时的一些表现呢?比如,她的习惯等等。”
沃尔特踌躇起来了,痛苦地皱起眉头。
“她去年夏天来这儿的时候,我发现了,她的癔病,还有……其他的症状都更加严重了。现在的情况,我不知道;她刚刚来到这儿。但我应该向您说明的是,近五年来,我和我妻子几乎没有怎么见面。我们才认识了很短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就结婚了,过了四年,又几乎完全分居。也就是说,她每年到这儿来住几个星期……但我们也只是吃饭时见面,一天两次。她起得很晚,当她走出自己的房间时,我一般地说已经开始工作了。”“这么说……请原谅……你们各有各的卧室,对吗?”
“对。她每次来,我就睡在这个书房里,我们谈妥了,她不进来。”
“因此您就不能发现某些症状。我建议您去找精神病方面的专家。最好在伦敦找个大夫给她看看。”
“如果我能说服她去,我一定去办。但我对她不能施加任何影响,而且最近一段时间,我也不能离开这儿。我的妹妹和妹夫对康沃尔郡不熟悉,他们需要我的帮助。现在我们能采取什么措施呢?即使家里有空房间,她也不能留在这里,我妹妹在那次不幸事件以后病了很久,刚刚痊愈。那次不幸使她失去了一个儿子;她自己幸存下来,也是一个奇迹,现在又出了……我不能让昨天那一幕重演。”
“这对孩子们也是有害的,因为在这样一场打击以后,他们需要绝对的安静。如果我能帮您什么忙……”
“如果您能把里维斯夫人接到您家去监护两个星期左右,不让她到这儿来,那么您就帮了我们大忙。可是她愿意留在您那儿吗?”
“我想她会愿意的。当然,无论如何也不能使她疑心,她是受监护的。她千方百计想知道,您,还有特尔福德先生和夫人打算采取什么行动——特别是在报答潘维林这个问题上。她担心,他要求的比他应受的多,可是在比特列南斯更近的地方,她找不到适合的住处,好在村子里除我以外,谁也没有篷式马车。我尽量不带她到这儿来,靠步行,她是走不到的。但是马姆福德先生有一辆没有篷的两轮马车。我担心,等雨一停……”
“这辆两轮马车正在爬山岗,她打着伞,坐在马姆福德身旁。”
“冒着这样的雨?我知道她急着要来这儿。昨天晚上,她就想让我同意等她。好吧,我现在到村子里去看看潘维林的情况。”
当两轮马车从对面朝这所房子驶过来时,大夫的车已经下了山岗。比阿特丽斯正在客厅里戴帽子。她微笑着,转身对着由神父陪同走进房间的嫂子。
“早安,范妮;再晚一分钟,您就碰不上我们了了。我和亨利正准备去看望孩子的救命恩人。但愿您在大夫家里过得还舒适,是吗?早安,马姆福德先生!把里维斯夫人带来了,您真是一片好心。我担心您一路上浑身湿透。感谢您好,孩子们感觉很好;大夫刚走。真是神奇的救星。我们真是感激不尽,这是完全应该的。在离开这儿以前,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范妮,叫爱莲接下您的伞吗?”
这一次,范妮并不是那样来势汹汹。她明显感到不自在,但是还没有她的同伴那样明显。
“比阿特丽斯,”她开始说,“马姆福德先生想在你们去看渔民以前跟您和亨利谈谈。他想告诉您一件事,我认为,你们应该听取他的意见。”
“我希望,”神父说,“如果耽误您几分钟,您会原谅我的。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的天职要求我……”
比阿特丽斯客客气气地使他摆脱了不自在的状态。
“啊,当然。请坐,我并不特别急着要走。只是请等一等,我去叫我大夫和哥哥来。啊,你来了,沃尔特。你不能请亨利也到这儿来吗?范妮和马姆福德先生想跟咱们谈谈。天气真潮,不是吗?又有大风。这样的天气大概会持续很久,因为她天气也持续了这么长时间。如果一下起雨来……亨利,这是从特列南斯来的马姆福德先生;马姆福德先生,这是我丈夫。”
神父咳嗽几声。从他的表情来看,他简直无地自容。
“特尔福德先生,我鼓起勇气到您这儿来,因为蒙特斯图亚特夫人不在的时候,我是她的代表。我确信,她希望我来……表示她的祝贺,祝贺孩子们如此神奇地避开了死神……”
“哦……感谢您”亨利说。
“我相信,她还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在你们考虑报答问题之前,先详细向你们介绍这位潘维林的为人,报答这个问题他是一定会提出来的……”
他束手无策地看了范妮一眼。
“里维斯夫人告诉我,你们可能会非常慷慨……当然,这是值得赞扬的,但是我知道,蒙特斯图亚特夫人的感情……”他沉默了,胆怯地看了看听他讲话的那些人。亨利下嘴唇的表情没有给他多大的鼓舞,沃尔特保持着惯有的那种客气的矜持态度,而比阿特丽斯仍然殷勤地微笑着。
“请原谅,”亨利开口说话了,说得很慢。“我不完全明白您的意思。说实在的,蒙特斯图亚特夫人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这一片土地上的主人……”
“难道这块土地仍然是她地产的一部分吗?我觉得她好象把这块土地卖给了里维斯先生。”
“嗯……当然,但蒙特斯图亚夫人对当地渔民的福利和道德依旧十分关切,这种关切而且还是最善意的。我知道,她和我们大家一样认为,常常有这样的情况:过份的慷慨不会带来什么好处……完全不会……”他真不知所去,不说话了。
“我认为,对敬爱的蒙特斯图亚特夫人的意愿应该表示尊重,”范妮说。“她终究是咱们这个地区首屈一指的人物,正是她,关心当地居民的精神需求。如果不是她的恩惠,离这儿不到十七英里的地方就不会有教堂,也不会有神父。”
比阿特丽斯看到亨利激动起来了,便笑容可掬地急忙插话了:
“当然,我和我丈夫对任何有助于我们了解情况的忠告一律表示感激。马姆福德先生,请给我们详细解释一下,您的话是什么意思,您不感到为难吧?据我的理解,您认为,或者更确切的说,按您的说法,是蒙特斯图亚特夫人认为,我们对潘维林过分慷慨的感激之情,会给村民的福利和道德带来非常有害的影响,是吗?”
马姆福德吃惊地、困惑莫解地看了比阿特丽斯一眼,但她的表情看上去没有丝毫恶意。
“我……”他结结巴巴地说。“问题在于,一切事情都弄得非常不顺利。当然,正如里维斯夫人说的那样,我们大家都为这种非语言所能形容的恩惠,无限感激天命……”
“您是不是觉得,如果天命选择另一个人,就会更好些呢?”
沃尔特头一次插嘴了:
“能救他们的只有他,请问您,马姆福德先生,您是一个有经验的桨手吗?”
“我……不;我没有习惯……”
“好吧,可我有一点经验,所以我了解这里沿海一带的情况。除潘维林以外,没有任何人敢到那儿去把他们救出来,也许还有我的佣人包维斯也敢去,不过他一口咬定说,他也没有这个本领。”
“啊,原来如此……当然,我们大家都会足够地评价……不过,可惜这个人……不是那种多给钱能使他得到好处的人……不是那种配受重赏的人。当然需要有一种符合实际情况的感激的表示……自然要给一只新船……我亲自跟他打过交道,根据我的经验,你们可以相信,他不会有丝毫感恩的意思……”
“也不需要感恩……”亨利嘟哝着,比阿特丽斯却以一种温顺的口气补充说:
“您知道,该是我们感激他。”
她看了看亨利沉下来的脸孔和握紧的拳头,又看了看哆哆嗦嗦的神父。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她站起身来。
“马姆福德先生,您非常热情:为了告诉我们这些情况,不辞辛苦,走了这么一段路,再加上又遇到这样的天气。现在我希望您能原谅我们。我们急着要到村子里去,还要在涨潮前赶回来,我们要在那儿见几个人。谢谢您,范妮,但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自己单独去,因为我们是孩子的父母,您是明白的。沃尔特,在我们回来以前,您能陪陪孩子吗?尽量让他们安安静静地休息。我感到很遗憾,范妮,但是大夫暂时还不让客人去看他们。再见。”
马车顺利启程以后,亨利才抱怨起来:
“真是厚颜无耻!请原谅,亲爱的,我说走嘴了。干涉别人的事,指挥咱们如何花自己的钱,在沃尔特家里没完没了向咱们搬出蒙特斯图亚特夫人!我……我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给他一记耳光。”
“这可是多余的,”她回答说,尽量安慰他。“命运已经给了他很好的教训,而且潘维林也好象给了他一顿教训。这位可怜虫大概已经习惯受别人的气了。你没有发现他是看着范妮的眼色行事吗?我真弄不明白,她怎么会有支配他的权力,他为什么在她面前那样战战兢兢?”
“我生平头一次见到这种象毒蛇一样的女人。可怜的沃尔特做这样一个女人的丈夫!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先且不谈这些,她还丑的要命。她大概是先灌醉了他,再……”
“据我所知,沃尔特一辈子也没有醉过一次。”
“我知道,我知道。他很有节制,但年轻的时候,谁能没有一次过量的情况叫?好吧,不管怎样,事情很明显,她耍了一个狡猾的手腕,引诱他上钩,也许是她自己送上门来。别的就不难做到了,只要她假装有孩子了,这个可怜虫就认为,作为一个正直的人,必须和她结婚。不管怎样,这里有点阴谋诡计。依我看,亲爱的,你说的对:这位神父怕她怕得要死。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可能暗示过他,她能影响蒙特斯图亚特夫人,能使他丢掉差事。也许她知道一些有损于他名誉的事——不管是真是假:对胆小鬼来说反正都一样。为了吓唬他,让他屈服,范妮可以不假思索地散布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好吧,咱们忘掉他们两个吧。不值得为他们生气。亨利,亲爱的,在咱们和潘维林见面以前,我想和你谈谈,”她抓起丈夫的手。“根据沃尔特的介绍,潘维林是个很难接近的人;特别是现在,大概就更难了。他经受了可怕的打击,因为他并不比孩子们好受。他的脚可能没让他好好睡觉。好象他的脚不仅脱臼了,还受了伤。因为哈里对我说,他的一只靴子上全是血。另外,你知道,脱臼也是疼得要命的。还有,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孩子们对他的态度也实在令人气愤。如果潘维林固执起来,或者态度粗暴,你就尽量克制一下自己。”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亲爱的,难道你以为我会计较他的态度吗?我……我都愿意对他下跪……如果你见到那块暗礁的话……”
在到达目的地以前,他们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互相紧紧地握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