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期?为什么?!”江璇觉得莫名其妙,她抬头望着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说的。他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好久了,虽然天数不多,但他那心急火燎,急不可待的模样,凭空就把一两个星期的时间拉成了一两个月,甚至一两年。再想想为了他们的第一次,他都做了些什么,列了购物清单,添置了淋浴器、换了抽水马桶、买了新的被褥和洗漱用品,真可谓一应俱全,用心良苦,怎么现在等什么都准备好了,时间也到了,他却临时要变卦?她实在无法接受这个变故。
“为什么?”她又问了一遍,心情马上就变坏了。
“因为……”他咬咬嘴唇,好像难以启齿。
“你到底是怎么了?”她盯着他犹豫不决的脸,担心和怒气一起涌上了心头,难道他不爱我了?不想要我了?“你不爱我了?!”她咄咄逼人地问道。
“当然不是,我是说延期,又没说取消。”他好声好气地解释。
“为什么要延期?”她很不想问这问题,搞得好像她有多希望跟他有点什么似的,但是她就是想问,忍也忍不住,就是想问个明白。
“璇,你别多心,我想延期是因为我答应警方要帮他们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他大概看到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连忙说,“当然他们会保护我的,我不会有事的。”
她松了口气。
“那不就没问题了?”
他表情严肃地说:
“江璇,你得知道,这种事很难说,对方是个很聪明的连环杀手,他已经杀了很多人了,虽然有人保护,增加了安全系数,但谁也不敢对结果打包票。”
“那就不要去了,你又不是警察。”她扯扯他的衣角说。
“可是我也很想抓住他啊,太想了,他杀了我的朋友李雅真,我想为她报仇。”他摸摸她的头发说,“所以我们延期吧,我觉得今晚不合适。”
他们两个的第一次跟抓住那个凶手有什么关系?她实在搞不懂。
“James,这跟我们今晚的事有关吗?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如果你不想,我也不会勉强你的。”她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想听,她现在只想搞清楚他到底爱不爱自己,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他握住了她的手。
“当然有关系。”他温柔地望着她,犹豫了一下才说,“如果我死了怎么办?如果我被打伤怎么办?我不想不负责任地跟你过一夜,然后让你终身都后悔这个决定。小璇,你才19岁,如果我不能保证我以后是个好好的人,我是不能随便碰你的,你明白吗?因为我不想让你后悔。”好像是发现自己的话把她吓住了,他停了下来,笑着捏捏她的手说,“对不起,今天我爽约了,但我不是因为不爱你才作这样的决定的,其实是恰恰相反。所以还是延期吧……”他看了她一会儿,像是下了大决心似的,蓦然放开她的手,走到了门边。
原来是这样。
她跟着走到他的身后。
“东平。”她轻声叫了他一声。
他回头朝她笑了笑。
“很快就会有结果的。不要担心。”他说。
她伸出双臂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开车来的路上,他一定是吃过薄荷糖了。
“我不让你走。”她把脸贴在他背上,心里觉得奇怪,本来自己对今天的来临总有些恐惧,但被他这么一说,现在居然一点都不害怕了
“其实也没那么危险,我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以防万一嘛。”他回眸一笑说。她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不是为了宽慰她,她只是从背后紧紧搂住他,像念咒语般地不断重复着:“不要走,不许走,不让你走,走了就别回来……”
他靠在她怀里沉默了好久,她觉得他好像都快在自己的怀抱里睡着了,但忽然之间,他转过身,一下子吻住了她,等他的嘴唇离开她的时候,他双手捧住她的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你听我的话好吗?”像在恳求她,又像在命令他自己,她看出他眼睛里的挣扎和彷徨。
她亲了亲他的唇角,忽然觉得心里好难过。
“James,如果你死了,我会终身遗憾的。你不要走。”她轻声说,眼眶不由自主地湿了。
他像木头人那样呆呆地看着她,足有五秒钟,随后他放开她,退后一步,拉开了滑雪衫的拉链。
“去给我拿拖鞋,蜜枣。”他冷静地说。
一开始,他叽叽咕咕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她觉得他好烦,只好边抚摸他的脸,边告诫他,James,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想听,她想让他专心点,不要把本应该很美妙的第一次变成一个大笑话,但他却格格笑起来,眼睛里闪着喜悦的亮光,别吵啊,蜜枣,别吵,我在作热身呢,他调皮地说着,慢慢靠过来,等身体快要碰到她的时候,他朝她脸上吹了口气,又马上躲开了。
“我先看看。”他笑着说。
“有什么好看的。”她嘀咕了一句。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
“你也先看看我嘛。”他小声说。
以前,她一直把他当哥哥,觉得他比谁都成熟稳重,比谁都有魄力,可是这一次,在最初的20分钟里,她却觉得他更像自己的弟弟,他就好像是一个对什么都感兴趣,对什么都喜欢,却又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
他的手在她身上好奇地摸索着,每摸到一个地方,他就俯身亲一下,然后像发现新大陆那样,笑着说,“原来你长这样啊。”她觉得他又可爱又可气,很想揍他,但身体却渐渐地不听使唤了,在他的抚摸中,她一会儿觉得痛,一会儿觉得痒,刚刚体味到一个感觉,下一个新的感觉就席卷而来,这让她恐慌又让她兴奋,而当他的手移到她的腹股沟的时候,她觉得脑子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猛抽了一下,接着浑身不自觉地发起抖来,啊,James,别这样,她想叫他停止,耳边却忽然传来他那句煞风景的话,“原来你长得这样啊……”
“啪!”她忍不住狠狠打了他一下,心里骂道,笨蛋!他痛得一哆嗦,她这才意识到他上次挨揍时留下的瘀伤还没完全好,于是又禁不住心疼起来了,赶紧在刚才打到的地方亲了亲。她闻到一股带着汗水的薄荷味道,
“还疼吗?”她轻轻抚摸他赤裸的胸膛。虽然动作很轻,但她觉得自己的手上好像长了刺,每摸一下,他就浑身一颤。
他没搭腔,看着她,接着滚烫的身子靠了过来,粘在了她身上,他的大腿摩擦着她的身子,他干爽光滑的皮肤上冒出的汗毛,挠得她浑身发痒,她仰起头,正好看见了他的脸,不知什么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眼神也变了,那冷酷犀利的目光,好像在告诉她,宝贝,我来了,我来吃你了,会很痛哦,不过也很快。她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也蓦然明白了为什么一开始他会那么啰嗦,其实他也是怕的。但是她没想到,他一旦进入状态就会从一个谦谦君子突然变成一头野生动物,当然,很酷,但是,她还是禁不住心头着慌想逃。于是她几乎是本能地朝后让了让,但他马上就像只巨型蝙蝠那样展开翅膀整个把她卷了过去,接着,她感到他温暖的手掌开始沉着地在自己身上蔓延,有目的有激情,每触到一个地方,她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触电一样发麻。
“James……”她呻吟了一声,抚摸着他按在自己双腿上的手,觉得它们就像是为自己而生的,就像钢琴家的手就是为钢琴而生的那样,只要碰到,就有感觉,只要碰到,就会不一样。
他望着她,脸上似笑非笑,动作开始连贯起来,就好像是个训练有素的机械修理师,他熟门熟路,完全知道该往哪个地方填什么零件,也知道拧多少下能达到怎样的深度,但是她想,他也许不知道,她觉得痛,还觉得不舒服。她恨自己的感觉,她恨自己竟然没法跟上他的脚步,就好像他在天上飞,而她掉在了水里,他在自由快乐地翱翔,她则沉到了水底。但是她想,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是开心的,不就行了?
因为她知道,他也是第一次,
一想到他把自己完完全全给了她,她就觉得该好好款待他,该好好爱他,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她想告诉他,这就是他们,爱得最深最浓,爱得死去活来的,爱得比谁都合拍,比谁都快乐的两个人。她忍痛尽力迎合着他,他在她体内的感觉让她感到幸福无比又让她感到痛苦不堪,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她抓着他的手臂,好像抓着一根跟他连在一起的绳索,带上我,James,带上我,我也想飞上天,她在心里一声声地呼唤着,终于,她觉得自己的门慢慢张开了,一股清新的气流从外面吹进来,她又闻到了那股带汗味的薄荷味。他臀部的肌肉绷得很紧,动作比先前更迅猛了,她克制着自己不叫出声来,她知道自己仍然没跟上脚步,但是疼痛正在减轻,正在减轻,她抚摸着他的腿鼓励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体忽然一僵,倒在了她怀里,她睁开眼睛时,正看见他在瞧着自己,野兽的气息在他身上已经退去了。
“蜜枣……”他轻声说。
她亲亲他的嘴唇,微微一笑。
他把头搁在她的头发旁边的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
“你没睡吗?”他看见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问道。
“我睡不着。”她说。
“是因为我在吗?”
“嗯。”她在黑暗中望着他,觉得现在的他好俊啊,忍不住又朝他那边挪了一些,她喜欢闻他身上的薄荷味。
谁知他竟然朝后让了让。
“你怎么啦?”她其实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忍不住笑了。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没什么。”过了会儿,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是自然现象,我自己控制不了的。”
他看着她,忽然又朝她这边靠了过来,
她的手就在它旁边,早有感觉,想到刚才的痛,她连忙朝后让一让。
“那你就睡吧。”她假装没事地说。
他轻声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放心,我不会再碰你了,我知道你很痛。”
她瞄了他一眼,不说话。
“其实,我也觉得……嗯……有点痛。”他咬了咬嘴唇说。
现在,她真高兴他没中途问她的感受,如果问了,也许她就会哭出来,也许他就会因此停下来,那么这个夜晚就会以失败告终,想到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想成就今晚的事,她就觉得非常感动,于是她贴近他,依偎在了他怀里。
她的手无意中碰到它了,他不自觉地呻吟了一声。
“James……”她轻声叫他。
“没什么,你碰到我,我,我就会这样,这是自然现象,我没法控制……”他气喘吁吁地说,“你……再碰我一下好吗?”
她没办法拒绝他。只要向前移几厘米就碰到了,但是她知道,他肯定不希望她仅仅只是碰,果然,她的手刚刚伸过去,就被他一把抓住按到了那又热又硬的地方。
“抓住它,宝贝,抓住它……”他闭上眼睛,呻吟着恳求道。
“好吧。”她说。
她后来发现,自己之所以喜欢跟他有最亲密的肌肤之亲是因为喜欢看他脸上到达顶点时那好像快昏过去的表情,她后来从小说里看到一个词,觉得用来形容这表情非常贴切,那就是,欲仙欲死。她喜欢欣赏他这成人表情,甚至已经超过了跟他亲热本身,因为每当那时,她就觉得已经完完全全把他变成了她的情人,一个从里到外,从精神到肉体完完全全属于她的男人。而一想到他沉溺在她的温情中不能自拔,一想到他迷恋她迷恋到无可复加,她就越发爱他,她迷恋上了他对她的迷恋,觉得他就像是青草下偷偷开出的小花,只有她一个人在的时候,他才会为她绽放,她真不知是该闻它的香味,咬它的茎叶,还是该揉捏它的花瓣,到底哪样才能让他更开心,更舒服呢?
又一波过去了,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谢谢你。”他睁开眼睛,脸上的表情既疲倦又羞涩。但她知道他很快乐,而且这一次恐怕比刚才更强烈,因为他不觉得痛了。虽然在黑暗中,她好像看见他的脸因为剧烈运动而涨得通红。
“你流了好多汗。”她说。
他垂下眼睛看看自己的身体,轻声说:“我大出血了,流的何止是汗啊。”
她笑起来。
“对不起,我把新床单弄脏了。”他抱歉地说。
“新床单不就是为了弄脏才买的吗?”
他看着她,脸上也慢慢露出笑容。
“蜜枣,我爱你。”他深情地说。
“我知道。”她找了张纸巾替他擦去额头的汗。
“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去看看我爸,不,是让我爸看看你,让他看看我的女朋友多漂亮,他一直想看看你。”他说。
好端端的,为什么说这个!这话让她听了揪心,她凶巴巴地呵斥道:“别乱说话!如果去见你爸,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知道了,我会带你去的。”他把她搂在怀里,嘀嘀咕咕地说起来,“最好再给我一张你的照片,让我烧给我妈,让我妈也看看你,她看见你一定会很开心的,如果她在,她会给你宝石戒指,她很大方,还有我奶奶,她一定会给你戴镯子。我奶奶死的那天对我说,她最大的遗憾就是等不到看我结婚了,那时候我12岁,我拉了隔壁的小姑娘来见我奶奶,我说,奶奶我们今天结婚,你再等等,明天就能看见重孙了,把我奶奶乐得笑开了花……我后来想想自己做得真好,我奶奶是笑着去世的。”
听了他的话,她都快哭了。她亲了亲他的脸颊。
“你奶奶一定很疼你吧。”
“嗯,她从小带我的,对我百依百顺,有一次,我找到隔壁邻居偷吃我家红烧肉的证据,要找人家理论,还是我奶奶陪我去跟人吵架的呢,我们一搭一挡,把对方气坏了。后来我爸怕她把我宠坏,就不让她带我了,硬把她送到我姑姑家去住。我还记得我姑姑的车来接她,她站在马路上一边拉着我的手哭一边骂我爸妈没良心。因为这事我奶奶有好长时间一直不开心,不过后来我每周去看她,她就又高兴了。”他摸摸她的头发,“如果我奶奶看见你,肯定开心得不得了,她会给你做她最拿手的宁波汤团和水果羹。”
“嗯。”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应了一声。
他依偎着她,唠唠叨叨地说了下去:“我妈死的时候,我大了一点,14岁,她说的话,我有点懂的,她说,如果她停止呼吸了,那就说明她死了,不是什么去很远的地方,而是灰飞烟灭,世界上再也没她这个人了,她说,因为我不是孩子了,所以应该知道什么是死亡,死亡就是永远不在人间住了。我那时候鬼迷心窍看了很多侦探小说,一直问她,到底是谁杀了她,后来又哭得好厉害,忘了问她,她以后在哪里住。”
“后来呢……”她听得鼻子发酸。
“嗯?”
“你妈妈还说什么?”她轻声问。
“她让我相信我爸爸,说我爸爸虽然说话有时候没正经,但办的事件件都很正经,她还让我看着我爸,不让他喝太多的酒,还说如果我爸以后要再婚,要我支持他,但只能叫那个女人阿姨,最后说,如果我有女朋友,以后烧一张照片给她,她也许能看到。我都一一答应了。”他翻动了一下身子,“为了烧张照片给我妈看,我一直就想找个出众的女朋友,大概就因为太挑剔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他又翻动了一下,“可是蜜枣,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认定你是我的女朋友了,我远远看着你,一直在想怎么上来跟你搭话,蟑螂是我编的,我哪会怕蟑螂啊,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想到今天的事了,想了很多,一幕幕的,有一次我还梦见你了,你就像今天这样,你还问我问题。”
“我问你什么了?”她感兴趣起来。
“你问我是不是爱做果冻,哈哈哈”他大笑。
“什么意思啊……”她小声嘀咕,忽然发现不对,惊叫了起来,“哦!James!”
“我说过了,这是自然现象,我不能控制的。好了,我离你远点好了……”他背过身去了,她不理他,过了一会儿,他又笑嘻嘻地转了过来。
“傻瓜!”她骂了一句,把他搂紧了。
这一次,她希望自己能跟上他的脚步。
在邱源的家门口,简东平差点跟刘毅仁撞个满怀。
“是你?”刘毅仁惊讶地看着他,
“你好,我是来看依依的。”他神态自若地朝胖厨师点头笑了笑,按响了门铃。
屋子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后门开了,赵依依站在门口。
“东平哥哥,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好久了。”一看见他,她立刻露出甜美的微笑,今天她穿了件略微紧身的粉色长毛衣,这颜色称上她雪白的皮肤和匀称的身材,更显其娇嫩可爱。简东平不自觉地打量了她一番,心道,只可惜跟我的蜜枣比还差点。经过昨夜,他在心里又打了个分,蜜枣200分,至于依依么,80分吧。
“依依,长胖了啊。”刘毅仁笑哈哈地走上去想拍拍赵依依的头,她赶紧躲开
“刘叔叔,我爸他们在书房等你呢。”赵依依不太热情地说:
刘毅仁朝屋子里面探了探头。
“他们都来了吗?”刘毅仁低声问道。
“程13的老爸没来,除了他,就缺你一个了。”赵依依扫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叫道,“刘叔叔,你快进去好不好?你堵在门口,东平哥哥都进不来了!”
刘毅仁大步跨进了走廊,向前迈了两步,忽然转过头,朝他咧嘴笑了起来,在阴暗的走廊里,简东平觉得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狰狞。
赵依依拉着简东平的滑雪衫袖子,把他从外面拉了进来。
“你进来啊,别老站在门口。”
“原来你们两个小家伙在‘米里麻拉’,哈哈……”刘毅仁两只肥胖粗短的大拇指相对热闹地弯了两下。
“怎么样?”赵依依白了他一眼。
“哼,小丫头,上次是你叫他去见我的,还是你爸叫他去的?”刘毅仁脸一寒,忽然摆出长辈的架势问道。
弥勒佛的突然变脸把赵依依吓了一跳,她飞快地躲到他身边,瞪了刘毅仁一眼,没好气地说:
“是我叫他去的,怎么样?不行吗?谁叫你是嫌疑人的?”
刘毅仁把目光对准他,冷冷地说:“我不信。”
“不信拉倒!反正谁问还不一样,说假话的人最终会被拆穿的,就像程13和他老爸一样。”她拉拉他的衣服,“你说对吗?”
“那当然。”他道,感觉自己的目光跟刘毅仁的目光在黑暗中交接时,擦出了几颗火星。
刘毅仁正想说什么,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刘,你总算来了——”邱源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里,他是个略显清瘦的中年人,梳着整齐的分头,穿了件质地精良的驼色羊毛开衫,在屋子里还体面地穿着皮鞋,言谈举止儒雅又斯文。这是简东平第二次看见邱源本人。
“哎呀不好意思,老邱,我晚了,我晚了,出门的时候店里正忙热火朝天,没办法啊。”刘毅仁露出一脸傻笑,拎起一个沾满油渍的塑料袋在邱源面前晃了晃,“瞧,我给你带来了两个麻油鸡,怎么样?哈哈,算是赔罪了。”
“老刘,你太客气了。那我就谢谢啦。”邱源微笑着接过塑料袋,递给赵依依。
“给我?”赵依依一脸困惑。
“把这个拿到厨房去。”邱源以命令的口吻说。
“可是……”赵依依满心不情愿地接过麻油鸡,“为什么找我呀。呀,好油啊……”
她回头看了简东平一眼,拿着麻油鸡匆匆奔进了厨房。
“小女孩不懂事,别介意啊,老刘。”邱源拍拍刘毅仁肥厚的背。
“哈哈,小女孩嘛!”刘毅仁傻呵呵地笑。
邱源回身看了他一眼,好像已经见过他100次那样,很随便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来啦。”
“伯父好。”他朝邱源恭敬地欠了欠身。
刘毅仁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邱源:“老邱,这么早找女婿,是不是太心急了?”
“呵呵,老刘,现在年轻人的事,想管也管不了啊,进去吧,”邱源朝刘毅仁笑了笑,又回头对他说,“到书房来吧,人都到齐了。”口气温和又不失威严。
“是。”他点头道。
邱源和刘毅仁一起走了进去,他尾随其后。
房间里已经聚满了人,他一进屋就看见陆劲在翻一本收藏杂志,看见他进来,陆劲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各位,我介绍一下,这是小女依依的朋友,叫简东平。”邱源把手放在简东平的肩上,面带微笑地对屋子里的收藏家们说。
“嗨,”陆劲友善地跟他打招呼。
“嗨。”他应了一声,就听到邱源说:
“原来这是你的未来女婿啊,老邱,你是不是该就某些事解释一下?”张守震看了简东平一眼,冷不林丁地说。
苗峰很响地咳嗽了一声,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白,他赞同张守震的话。
“上次是我叫他来找各位聊天的,先给大家赔不是了。”邱源不温不火地说。
“哼,果然是你!”苗峰声音低沉地吐出一句话来。
“要不是因为我大女儿失踪这么久,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我寻女心切,又加上这小子是干记者的,好奇心重,呵呵,还请各位多包涵啊……”邱源笑着打哈哈。
“我说呢,他怎么会有那卷录音带。”张守震充满敌意地瞪了简东平一眼。
邱源叹了口气。
“那卷录音带是元元留下的,这孩子实在太喜欢玩,也怪我太宠她,就是因为这样她才……算了,不说了。”邱源的目光停留在墙上的一幅彩色照片上,在那张照片里邱元元和赵依依并排站在一起,都穿着白色连衣裙,两姐妹看上去差不多五、六岁。
“得了老邱,警察不是正在查元元的下落吗?”刘毅仁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椅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叫声,“他们总会给你个答复的,就像入了油锅的鸡,不管是生是熟,最后总会有个结果的。”
“妈的,就是不知道在哪里捞。”苗峰斜睨了刘毅仁毅一眼问道,“你知道吗?”
“我哪知道!”刘毅仁气愤又无辜地叫道。
“老邱。这事有警察帮你,早晚会有结果。”张守震言不由衷地安慰道,忽然话锋一转问道,“老程今天怎么还没来?”
“我没通知他。”邱源冷冷地说,“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他再踏足我家。”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一下子全都集中在了邱源身上。
“为什么?”张守震问。
“还用问,这家伙肯定做了什么恶心事,嘿嘿。”苗峰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陆劲站起身,把收藏杂志放回书架,又从里面拿出另一本来,翻了起来。
“有什么理由吗?方便的话说出来听听。”他问道,
“我最近才知道,他女儿程敏早就回来了。”邱源绷着脸说。
陆劲回头看看邱源,没说话。
“程华对此一直秘而不宣,他没报警,也没向我透露一个字,他就这么一直让他女儿躲着,甚至在不久前,他们的事暴露了,那个女孩还在向警方撒谎,想隐瞒重要的线索,”邱源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各位,我现在郑重声明,从今往后,程华不再是我邱源的朋友,我也不会再让他踏入我的家门,等元元的事情有了结果,我还会控告他和他的女儿,如果我的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的。”说到最后一句时,邱源的声音忽然变得像刀锋一样锐利,划得简东平耳膜发疼。
房间里一片沉默。
“老程这么做的确不厚道!应该受到谴责!”过了一会儿,张守震首先发话。
“这老痞子,嘿嘿,老邱,我不是早跟你说他不是个东西了吗?你不信!”苗峰沙哑着喉咙低沉地笑了笑。
“老程做这事,我相信。”刘毅仁舔舔嘴唇,眼神有些呆滞,好像在想心事,又好像在琢磨麻油鸡的调料是否放过了头。
“他有他的立场嘛,”陆劲似乎想笑,但忍住了,他走上来拍拍简东平的肩,又坐回了原地。
这时候,赵依依匆匆奔了进来。
“爸,你怎么还让东平哥在这儿,快点把事情解决,我们还得去看电影呢!”她抱怨道。
“那……伯父,”他征询邱源的意见,邱源还没开口,刘毅仁就插嘴了:
“什么事啊?”声音有些烦躁。
邱源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随后环顾四周,四平八稳地说:“好吧,那我就长话短说。前不久我女儿依依在百货公司看见了程华的女儿,所以我怀疑程华在这里面捣鬼,怀疑我女儿的失踪跟他有关,所以就通知了警察。”
“哼,程华可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他能主动坦白?”苗峰冷笑道。
“苗兄说得对,警察找了他好多次,他都不肯说实话,依依碰到程敏的时候很突然,时间又紧,也没拍下程敏的照片,因为没证据所以警方也拿他没办法。这时候,依依就给我介绍了这小子。”邱源用眼睛朝简东平一指,“他是个记者,听依依说了我们家的事后,他就自告奋勇提出帮我调查,我也就是司马当活马医,警察既然没办法,就决定让他用他的方法试试看。结果他找到元元的同学,有意外的发现。”邱源转过头来看着他说,“我看,还是你自己说吧。”
“好。”简东平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等确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后,他说,“我找到了元元的好朋友,本来其实只是想问元元出走前,有没有跟他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没想到却发现元元曾经放了一些东西在他那里,其中一样就是这两颗纽扣。”
一提到“纽扣”二字,房间里的空气立刻就变得稀薄了,沉重的呼吸声和灼热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觉得自己好像身陷狼窝,无处可逃。他笑了笑,心道,我等的就是这结果。
他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袁之杰给他的那两颗纽扣。
“瞧,就是这个。”他说,“我拿这两颗纽扣给伯父看,伯父说这跟网上人血纽扣的照片很相像,但是究竟是不是真的,他也不能肯定。所以想请各位看一看,各位不是都曾经出钱跟王升买过人血纽扣吗?那他肯定给你们看过真货,相信你们能辨别出它的真假。”
“你是说,想叫我们鉴别纽扣的真假?”张守震贪婪地看了那颗纽扣一眼,不敢相信地问道。
“是的。”邱源沉稳地说,“我从来没看过真的纽扣,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所以想请各位看一看。”
“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苗峰盯着简东平手里的纽扣,像要忍住口浓痰般声音压抑地问道。
邱源沉默片刻后说:“如果是真的,我准备送给这小子。”
“送给他?”刘毅仁难以置信地看看简东平又看看邱源,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别装了,老邱,如果是真货,你会舍得送人?”苗峰高声叫了一句,喉咙像只坏了的喇叭。
“对我来说,这东西不吉利。”邱源道。
“得了,给他不就等于给他女儿?”张守震焦躁地说。,
简东平没理会刘毅仁的情绪波动,他把那两颗纽扣放在胖厨师手里,和颜悦色地说:“请大家传看一下吧。”
刘毅仁立刻不说话了,他低下头拨弄了两下纽扣,忽然脸涨得通红,他腾出一只手从裤袋里掏出手帕来擦脸,眼睛却盯着纽扣一眨不眨。
“喂,该我了!”他旁边的苗峰提醒道。
刘毅仁很不情愿地把纽扣传给苗峰,苗峰立刻露出紧张的神色。
“乖乖!乖乖!”他叹了两声,旁边的张守震叫道:
“老苗!你看好了没有?”
苗峰恼火瞪了他一眼,把纽扣传了过去。纽扣递到张守震手里的时候,他的手忽然一抖,差点掉了,苗峰立刻骂道:
“妈的,张守震,你别耍花招!这里没瞎子!”
张守震气得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气氛空前紧张,就好像一根扯到极限的橡皮筋,随时都可能断,简东平看着这几个人贪婪焦躁的表情真担心他们会因为这两颗纽扣打起来。
张守震终于依依不舍地将纽扣传到了陆劲的手里。陆劲面无表情地盯着掌心中的那两颗纽扣,没有用手去碰他们,只是默默欣赏了一会儿,就好像他手里的不是纽扣,而是一朵荷花,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把它们交还给了邱源。
“大家什么看法。”邱源问道。
房间里鸦雀无声。
“你怎么能证明这纽扣来自元元的同学,而不是王升给你的?”张守震盯着简东平问道,“要知道,我可是付了王升钱的,而且现在我知道,我付得最多,王升这混蛋要了我三倍的钱,纽扣很明显应该是我的。”
“不是你一个人付过钱。”陆劲冷冷地反驳了一句。
“小陆说的对。不过,我觉得老张说得也有道理,你怎么能证明这不是王升的纽扣?”刘毅仁气喘吁吁地问道。
“我有跟他谈话的录音,请他本人来作证也行,你们还可以自己去调查,他跟元元的确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如果你们需要他的姓名,我可以提供。”简东平早就料到他们会问这些问题,他很平静地说,“至于他为什么之前一直不肯交出这些东西,那是因为元元不让他这么做,元元临走前曾经告诫他,千万不能把这些东西交给别人。”
“谁信呢!”苗峰冷笑道,“老邱,我看这纽扣就是王升给你的。”
“这么说,这就是你们想买的所谓人血纽扣?”邱源盯着苗峰的脸问道。
苗峰不说话,只是冷笑。
“你刚刚说的男生是不是袁之杰?”陆劲问简东平。
“是的。”被他一提,简东平忽然想起来,陆劲认识袁之杰,在陆劲生病的时候,他们三个好像还一起凑钱买东西去看他,程敏因为以两双袜子抵扣了份子钱,从此赢得了程13的“美名“。
“元元临走时除了给他纽扣,还给过什么?”
“录音带。”他简短地答道。
两人对视了三秒钟。
陆劲皱皱眉头,没说话。
“照这么说,那盘录音带也是从这个姓什么,姓袁是不是,也从这小子的手里拿回来的?谁信啊!既然他把录音带都交给了你们,还会隐瞒那两颗纽扣?老邱这件事你要说清楚!”张守震恼火地叫了起来。
“姓张的!又不是你一个人付了钱,你付三倍,可我只比你少付100块!妈的!”苗峰不耐烦地嚷起来。
“各位。”邱源声音不大,气势却盖过了张守震和苗峰,“我不是王升,也不知道王升跟你们之间私下有什么交易,我对此也不关心,我只关心这两颗纽扣的真假,今天只是让各位鉴别一下,至于它的来历,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各位不信,我也没办法。”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开个价吧。”最后,刘毅仁打破了沉默。
那天下午,简东平一共收到两个电话一条短信。电话是张守震和苗峰打来的,两人分别向他发出了邀请,都希望能跟他单独谈谈,简东平跟他们敷衍了一下,便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条奇怪的短信上。短信是由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发来的,内容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语调阴阳怪气,带点威胁的意味,却没有实质性内容,听起来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立刻把这个号码传给了林仲杰警官,没多久回复就来了,这号码属于神州行,一时还不能查到机主。
他决定再等等,看对方还会不会再发给他短信。
他坐在电脑前,一边看稿子一边心神不宁地等短信,五点左右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他知道那不可能是江璇,因为他跟她已经说定,三天内两人不通电话。那么会是谁呢?
“喂,是我。”声音是陆劲的。
他的神经立刻紧张起来。
“你好,哪位?”他明知故问。
“陆劲。”
“你好,有事吗?”
“想跟你单独谈谈。”陆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而坦然。
“什么时候?”
“看你的安排了。明晚有空吗?”
奇怪,是明晚,为什么不是今晚?陆劲为什么好像一点都不心急?为什么他那么平静?
“明晚我有事。为什么,不是今晚?”他谨慎地问。
陆劲似乎笑了笑。
“今晚我正好有点事。”陆劲说。
“约会吗?”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我去看看雅真的妈妈,已经约好了。”陆劲平静地说。
他对雅真还真上心,简东平想。
“说起雅真,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请说。”
“那天你的素描里,为什么雅真穿着红衣服?”
“凑巧罢了。”
“凑巧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她也穿了件红毛衣。”简东平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陆劲沉默了会儿。
“我喜欢她穿红色,不可以吗?”陆劲调侃道。
如果陆劲是罪犯的话,显然他非常谨慎,因为其实那天晚上,雅真穿的是白毛衣,换作别人可能会为了证明自己没在事发当晚见过雅真而出言反驳,但其实像陆劲这样巧妙绕开,才最高明。
“一般把自己的喜好投注在对方身上就表示对这个人有特殊的感情。陆劲,你喜欢雅真对吗?”简东平试探性地向前跨出一步,他想看看对方的反应。哪料对方却回答地既坦白又轻松。
“是啊,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喜欢的不是你吗?”陆劲轻轻笑起来。
“如果你追她,我相信她会给你机会。你追过她吗?”
这个问题让陆劲稍稍停顿了一下。
“老实说,没有。”陆劲说。
“为什么?你们都是单身,有共同的爱好,她似乎也喜欢跟你在一起。”他拿出了记者的职业耐心刨根问底起来。
“你别忘了她有男朋友。”陆劲对这话题似乎并不反感,但也没表现出特别的热情,他说话总是不长不短,你既不能说他在故意回避,也不能说他答得爽快。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没追求她,你认识她,应该比她男朋友认识她更早,你有机会,她也喜欢你,而且你承认你也喜欢她,不是吗?”
“喜欢了就一定要占有吗?”陆劲笑道。
“哈,这哪像收藏家说的话啊。”他也笑了。
“有的人收藏讲究全,有的人则讲究精。”
“那你呢?”
“我属于随性的。我认为有价值才会收藏。”陆劲轻轻叹了口气,“再说,感情上的事,跟收藏一样,要讲缘分,不是你出钱出力了就能拥有的。其实,我暗示过,但她没回应,所以我就放弃了。”
“原来如此。”原来他还是暗示过的。
“好奇心得到满足了?”陆劲问。
“满足了。”
“那到时候下手就对我客气点吧,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陆劲笑着说。
他是在说纽扣的事吗?
“那你看时间上……”
“再约吧。”陆劲说。
“好。”
“再见。”陆劲挂了电话。
好奇怪,他真的一点都不心急。
半小时后,刘毅仁给他打来了电话。
“喂,我说,老邱的女婿。以后我就这么叫你了啊,呵呵。”刘毅仁仍然笑哈哈,不过这笑声里听不出快乐,也听不出诚意。
“有事吗?刘叔叔。”他客气地问道。
“别装蒜,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
“我不知道。”
“呵呵,不愧是老邱的女婿,真会装!”刘毅仁笑着说,“难道别人没来找过你?不可能吧,我离开老邱家的时候听见张守震给你打电话了。”
“对,他打过。”张守震是第一个给他打电话的人。
“他是不是想买你手里的纽扣?”
“他只说想见个面。”
“你们约在什么时候?”
“我今晚正好有点事……”他顿了一顿,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刚才不是都说那纽扣是假的吗?”
“啊,哈哈哈,假的就不能买了吗?坦白说吧,我想买你手里那两个小玩意儿,怎么样?见个面吧。”刘毅仁口气又轻松起来。
“在哪儿?什么时间?”
“今晚怎么样?”
“跟你说了,我今晚有事……”
“你不会忙到半夜吧,妈的,就算到半夜,我也等你。”
在这几个人中,刘毅仁显得最急不可待。
“好吧,在哪里?”他问。
刘毅仁压低嗓门问:“你认识忘生桥吗?”
忘生桥,简东平感觉刮过一股冷风。
“我认识。”他道。
“就在桥上等吧。”刘毅仁说。
“什么时间?”他问,忽然听见手机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他知道刚刚收进了一条短信。
“你那边什么时候完事?”
“十点以后。”
“11点前能赶到吗?10点45分怎么样?”
“为什么单单挑那儿?”他问道。
“我们说话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嘛,那地方我熟,没什么人,不会有人打扰我们。”
“听说那边常死人。”
“死人的地方不是桥上,呵呵。”刘毅仁像开玩笑似的问,“害怕了?”
“那倒不会。”
“那就说定了。”刘毅仁临挂电话前,又叮嘱了一句,“带好那东西,让我再看看,刚刚他们在,我没看仔细。”
“ok。”
挂了电话,简东平赶紧查看那条短信,果然又是那个神秘人发来的,短信内容是:“今晚12点以前,不要去四河路12号,那里有个圈套等着你。”
忘生桥就在四河路附近,难道短信是刘毅仁发来的?
别人怎么会知道他们约在忘生桥见面?难道只是巧合?
会不会是刘毅仁趁打电话的空儿用另一个手机给他发了短信,假意10点45分约他在忘生桥碰头,这样如果两人在12点前分手,他就能很快赶到附近的四河路。
但是,真的是他吗?
假设凶手是刘毅仁,他的心里会不会是这样想的:
“我约这臭小子11点前在忘生桥上见面,跟他随便谈点什么,反正不管价格是否谈得拢,只要谈得愉快就行了,谈判本来就不可能一次能完成的,我慢慢跟他磨一阵,然后跟他拜拜,我到四河路去等他。这臭小子一定没料到,今天晚上,在同一个区域会遇到我两次,再说我只要稍微化下妆,他就更认不出我来了,到时候,我只要在他背后,喀嚓一下,不就行了?当然,原则上,我要先在忘生桥那边看过纽扣才能算数,不能确保纽扣在他身上,我就给他来个按兵不动,呵呵……”
还有一种可能,是陆劲发的短信。
假设陆劲是凶手,他的心里也许是这么想的:
“我发这样的短信给简东平,换作别人,可能会置之不理,但是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去的。因为通过几次谈话,我发现他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喜欢刨根问底,对不明白的事会穷追不舍,所以,我这条短信一定会吸引他的注意,他会在12点赶到四河路12号,然后看看究竟有什么圈套等着他。他虽然很聪明,但未必会想到是我,因为从表面上,我一点都不急,而且,我还跟他说过,晚上要去见雅真妈妈,这花不了多少时间,我有足够的时间在12点前赶到四河路,在12号附近守株待兔。之前,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最佳的藏身之处,非常隐蔽,方便攻击,又容易全身而退。我的计划很周全,简东平死定了,我相信利用他的性格来制造谋杀是最高明的手段。所谓好奇害死猫,大概就是如此吧。”
简东平设想了两个嫌疑人可能有的心理活动,接着又想到凶手如果打算伏击他,将要面临的两个难题,第一,他未必随身带着那两颗纽扣,第二,也许,他不是单独赴约。
凶手是一个人,即便在暗处,伏击一个人的风险也已经很大,更别说是伏击两个以上的人,所以照这样推理,凶手的下一条短信,应该是首先确保他身上带着纽扣,第二确保他会单独赴约。现在,刘毅仁已经在电话里叮嘱他带上纽扣了,现在就剩下的第二条了,真不知道凶手会怎么书写下面这条短信。
他决定耐心地等待。
他相信凶手很快会给他答案。
但是,令他很意外,他再也没收到奇怪的短信。
晚上10点45分,简东平走上忘生桥,刘毅仁已经等在那里了。
“东西带来了吗?”一看见他,刘毅仁就迫不及待地跑了上来。
“带来了。”简东平四下望望,不仅桥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桥下面也是一片死寂。之前为了找王木,他曾经在这一带转过,知道因为有个大垃圾场的缘故,附近的居民和商店都很少,10点45分,这里周围静悄悄的。
“快拿出来让我看看。”刘毅仁急迫地凑到他面前,他闻到一股油腻腻的味道。
“你白天不是看过了吗?”他从口袋里掏出纽扣的时候,一抬头,正好接触到刘毅仁鬼火般闪烁的目光。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个问题,如果短信只是个烟雾弹怎么办?如果一切都是刘毅仁设计的圈套怎么办?如果短信的目的只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怎么办?
他已经把短信内容和今晚的约会全都告诉了林仲杰警官。
“我们会派人守在那里,也会派人跟踪他们。”林警官接到电话后,马上作出了保证,但是两小时前,林警官又在电话里告诉他,“警方已经把主要人马安插在四河路一带,在忘生桥也安排了人,但由于忘生桥附近实在太冷僻,隐蔽起来非常困难,所以警方的人不得不撤到离忘生桥有段距离的一栋居民楼里”……可是这样一来,假如刘毅仁在桥上就对他下手的话,警方就来不及赶过来保护他了,再看看对方的身材,体重至少190斤的刘厨师要对付不到130斤的他,绝对是易如反掌,一想到这儿,他的心不禁缩成了一团,浑身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喂,你磨蹭什么?!快拿出来让我看看。”刘厨师焦躁地催促道。
“好吧。”他摊开手,让刘毅仁看清楚他手里的纽扣。
刘毅仁刚想伸手来抓,他就把掌心一合。
“你不是想单独跟我谈谈吗?谈吧。”他把纽扣又塞回了口袋,决定见机行事。
“你出个价吧。”刘毅仁说。
“五万一颗。”
“呵呵,太贵了吧。”
“如果想买,就这价,你看着办吧。”
“一万一颗就差不多了吧。”
“那不行。”他扭头就走。
刘毅仁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他觉得厨师的手像铁钳一样坚硬,夹得他骨头发痛,这个人一定徒手劈死过无数只鸡,他心想。
“你想干吗?!”他嚷了一句,挣扎着甩开了刘毅仁的手。
“没什么,再谈谈。”刘毅仁笑了笑。
“有什么好谈的,一万一颗不可能。”他没好气地说,因为害怕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再谈谈,再谈谈,那我加点,一万二怎么样?”刘毅仁掏出手绢擦了擦脸,看上去他感觉很热,但简东平却觉得很冷。
“不行。”
“再谈谈,再谈谈。”
“我们谈不拢,别再谈了。”他不想在这里久留,准备走了。
“两万怎么样?”刘毅仁坚持不懈地问道。
“不行,五万就五万。”他态度强硬地说。
刘毅仁看着他,脸部肥肉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接着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边笑,一边倾身过来用手勾住了他的肩膀,他立刻又闻到一股令他恶心的油腻味。
“刘毅仁!你想干什么?!”他想甩脱,后者却加大了力度。
“臭小子!如果你把那东西卖给别人,我就宰了你!”刘毅仁气喘吁吁地凑近他的耳朵威胁道,忽然松开了捏着他肩膀的手,他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就在刘毅仁的手准备伸进他裤袋抢那两颗纽扣的时候,他朝前跨出一步,闪身避开了对方,随后猛一拳朝后挥过去,正巧打在刘毅仁的胖脸上。
刘毅仁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好像他那奋力一拳只是在他脸上拍死个苍蝇。
“力气不小啊,哈哈。”他摸了摸被打到的那地方,笑嘻嘻地说。
简东平不说话,他想知道这个家伙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我心脏不好,你这样会要了我的命。”刘毅仁嘟哝了一句。
“你不该抢劫。”
“我承认我刚刚激动了点,呵呵,小子,我是真心想要那两个小玩意,你就再降点吧。”刘毅仁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你看,我只开个小餐馆,你不知道现在生意有多难做啊……”
他不想听这些废话,只想知道对方会不会再次攻击他。
上一次是面对面,下一次会不会在他的背后呢?
“好,我考虑一下。”他决定尽快结束这场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谈判,毕竟,他不是真想卖纽扣,于是他说,“现在时间不早了,我累了,过两天再说吧。”
“就明天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他的松口似乎让刘毅仁很高兴。
“好吧,就明天,拜拜。”他爽快地应了一句,接着他假装打了个哈欠,朝桥下走去。
走出差不多只有十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里没别人,只有刘毅仁。
他的心禁不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就在他准备回头的时候,刘毅仁已经扑到了他身上,不过……好像不是攻击他。
“小子,千万不要卖给别人,千万不要。我真心想买。”刘毅仁伏在他背上,嘴凑近他的耳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接着马上又放开了他,讨好地笑笑:“刚才的事别往心里去啊。改天请你吃麻油鸡,给你赔不是。”
他盯着刘毅仁的脸,楞了两秒钟,最后终于意识到,忘生桥可能不是凶手事先设定的现场,看来下一局究竟如何,还是要去四河路12号。
“好吧,我会考虑的。”他朝刘毅仁点了点头。
两人在寒风中匆匆握了握手,便分道扬镳。
简东平看见刘毅仁朝桥的另一头走去,
他看看表,11点10分。
一下忘生桥,穿过马路,对面就是四河路。这条路全长不过一公里,被一条横马路拦腰截成了两半,前一半靠近忘生桥,居民较少,比较冷僻,后一半因为临近饭店街,所以相对热闹一些。四河路12号属于前一半。林警官得知短信内容后,立刻就派人去作了调查,传来的消息是,四河路12号是一家普通的小理发店,店主是一个苏北女人,没有前科,做生意也本分。由于不清楚这个女人和凶手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警方暂时按兵不动,没有直接跟她接触。
简东平到达理发店的时候,店已经打烊了,玻璃门拉得紧紧的,厚厚的窗帘里面黑沉沉的,一丝光都没有。
他敲了几下门,里面没反应。
看来店主已经回去了。
既然如此,短信里说的圈套在哪里?
难道只是个玩笑?
他正在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低头看见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停在小店的玻璃门旁边。自行车?!他曾经分析凶手是用自行车运尸的。
自行车的后座上还夹着一张不太容易被发现的小纸条,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来,借着街灯,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骑车直走至忘生桥向西,左拐500米。”
动作好快!他什么时候到这里留的条子?
仔细一想,也不难。虽然警方派人分别跟踪了两个嫌疑人,但警方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在两位嫌疑人跟他通过电话之后了,凶手说不定在这之前已经布好阵了。
一小时前,林警官给他的最新消息是,两人今晚都没异动。刘毅仁8点多从家里出发,搭车先到饭店街吃了夜宵,随后步行至忘生桥,等了他大约20分钟,期间也曾路过四河路12号,但并没有停留。至于陆劲,7点半左右到雅真妈妈家,谈了一个小时后离开,步行回家后再没出过门。
凶手到底是谁?
为什么给他留这样的纸条?是想戏弄他还是想杀他?
他决定按照凶手提供的路线跑一趟,同时,他迅速将纸条内容发短信给了林警官。
四河路跟忘生桥一样僻静,周围也没什么犄角旮旯可以藏人,他不知道林警官他们的人埋伏在哪里,至少现在他是一个也没看到。他骑上自行车,按照纸条上说的路线向指定地点前行,一边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
三个问题,为什么凶手没再发短信给他?凶手如何保证他会单独前往?又如何保证他身上带着那两颗纽扣?纽扣的事先不提,先来想想前面两个问题。凶手如何保证他一个人来?一辆自行车。好聪明的点子。自行车的确只能一个人骑,这条路上非常僻静,如果有两辆自行车并行或者有人跑步跟进,马上就会被对方发现,所以,凶手给他一辆自行车,一来可以保证他单独赴约,二来还可以测试他身后是否有警察跟着。如此一来,的确不用再发短信了。而且,如果最终的目的地不是在四河路12号,凶手当然就更没必要发短信强调他必须一个人到那里了。
那么下一站的目的地到底在哪里呢?
会不会是那个垃圾场?也或许到了纸条上说的地方,他又会收到一张新的纸条,对方又给他一些新的指令,反正凶手本来就喜欢设计复杂路线,这可以极大地满足他的控制欲。
他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向前,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他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和旧自行车轮子轱辘转的丁丁声,街灯的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他心神不宁地想,为什么这个人要摆辆自行车在那里?假如我不会骑自行车呢?他凭什么认为我会按照他的计划骑车到那里?他怎么知道我会骑自行车?谁告诉他的?我之前从来没向他们透露过这点,说实在的,我只在大学时代骑过自行车,等等,关于骑车的故事……关于骑车的故事,我好像只对一个人说起过,连蜜枣也没说过,那天晚上,当她在帐篷里钉纽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说起了那件事,用自行车带着女同学上图书馆……
那么,那么只有他了!
只可能是他了!
雅真应该不会对另一个人说起这些!
忘生桥左拐500米,果然是垃圾场。
远远地,他已经闻到一股恶臭了。
该死!为什么不选在浴室附近!要选在垃圾场附近!他在心里骂道,但又琢磨,这人会在那里等着我吗?不知道林警官他们在哪里,什么时候能赶到,还是他们要等到凶手出现才动手呢?
他正一个人胡思乱想,车轮子忽然猛烈地向上一震,接着车子向左歪去,他企图握住车把,但还是完全失去了控制,整个人从车上翻了下来,摔出两米远。他感觉自行车是碰到了障碍物才摔下去的,向前一看,果然有个大东西躺在车子前面,难道是一块石头?不像。难道是凶手本人在做路障?也不像,他体积没那么小,就算是人,也应该是个小孩!这里的路灯坏了,光线太暗,他擦了擦眼睛,又朝前看去,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好像是个蛇皮袋!难道又有新的受害者?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不自觉地伸进口袋,想拿手机给林警官打电话,但刚握到手机,却又停住了。他决定先过去亲自看一看再说。
他忍痛慢慢爬起来,两条腿好像都摔破了,好疼啊,还好只是擦破了皮。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仔细一看,那的确是个蛇皮袋,但袋口是开着的,他弯下身子朝里看去,心砰砰直跳,因为紧张,手心和额头都出汗了,寒风吹过他冷得浑身打战,接着,他看见了蛇皮袋里躺着一条死狗,一股腐烂的臭味从蛇皮袋里窜了出来,因为恐惧和恶心,他一个趔趄朝后闪去,手往后一撑,却不料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回头一看,居然是一双男人的皮鞋。
啊!他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抬头望去,却看不见凶手的脸。太暗了!
凶手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就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正准备跳起来的时候,发现一根绳子已经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接着,那个人以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把绳子一收,将他拉出几步,他一边用双手死命扣住绳圈,保护自己的脖子,一边奋力踢打对方,但是绳子还在不断收紧,他觉得自己的力气快用尽了,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就在这时,他耳边突然听到咔哒一声,接着林警官那慢悠悠冷冰冰的声音好像从地底下冒了出来
“陆劲!该收场了。”
绳子忽然一松。
他睁开了眼睛,看见一把枪顶在凶手的脑门上。
有了警方的手电筒,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的确是陆劲,只不过,他穿了一身厨师的衣服,还戴了顶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