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江璇瞪了赵依依一眼。
“这些都是他要你买的吗?”赵依依指指江璇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一大堆床上用品,笑着问道。
“对,是他要的!有什么好笑的?”江璇都后悔拉赵依依陪自己出来购物了,自从把简东平的洁癖告诉她后,她就笑到现在。
“我的东平哥哥真是个办事认真的人哪。”赵依依捂嘴笑。
“不要这么叫他!谁允许你这么叫他啦?!”江璇白了赵依依一眼,决定不理她了,还是来清点一下有没有漏买什么。
昨天晚上10点,James给她送来了钱和购物清单。
“蜜枣,我这几天,实在忙得分身乏术,索性你帮我去买吧。”他说完这句话,当着她的面,一口气喝完了一瓶矿泉水。
“你很渴吗?”她问道。
“我一直在跟王木说话,忘了喝水了。说起水,”他在房间里四下望望,拿出圆珠笔在购物清单上又添了一条,“我觉得还应该再买个饮水机,我不喝自来水的,漂白粉味道太厉害了。”
“你真挑剔。”她嘀咕了一句。
“我也是想我们能生活得舒适一些嘛,蜜枣。”他马上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我们甲乙双方要密切合作,才能把事情办好嘛,你说呢?”
接下去的10分钟,他就一直跟她拉拉扯扯,一会儿说案子,一会儿谈情说爱,一会儿又把两件事混在一起。江璇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一边用嘴唇深情款款地摩擦着她的嘴唇,一次又一次,一边说,我觉得程华作案的可能性很小,他有很铁的不在场证明,他的确没时间去勒死杜群,苗峰也可以排除,虽然他欺负过王木,对警察有仇视心理,但是他也有不在场证明。
“哦,James,那你说会是谁?”她伸手捧住他的脸,给了他一个深吻。
他望着她笑了,随后搂紧她,亲了亲她的睫毛。
“反正不是我。”他说。
她送他到楼下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来,小声问她:“她走了吗?”
她笑出来,打了他一下。
“走了。”她说。
“那你明天就去买吧,我们抓紧时间。”他说。
“你怎么那么急啊。”她笑着打趣道。
“你让我等,我就等好了。”走到台阶下面后,他正儿八经地说,“我也能等的。”
“那你就等等吧。”她故意说。
“要我等过多久啊。”他看着她,皱起了眉头。
“至少也要48小时。”她笑着说。
听她这么说,他马上就又高兴了,搂住她,亲了亲她的脸说“亲爱的,床单和被套千万不要买小熊图案的,求你了。”
真想揍他!还想问他为什么讨厌可爱的小熊图案,但是看他那一脸的纯真热情,她最终还是没问。
“有没有漏掉什么?要是漏了,你们可又要延期喽。”赵依依嘴里咬着一根炸鸡翅,笑盈盈地问道。
“漏买一双他要的拖鞋。”江璇不理会赵依依的奚落,用圆珠笔在那张购物清单上拖鞋那一栏前面画了个勾。
“拖鞋?刚刚我们不是路过拖鞋柜台了吗?你怎么没买啊?”
“那些拖鞋根本不符合他的要求。”
“什么破要求,让我看看!”赵依依一把抢过江璇手里的购物清单,接着就叽叽咕咕地笑起来,她大声念道,“拖鞋的终极目的是让脚获得到充分的放松,所以购买拖鞋一定要秉承宽大,舒适、暖和的原则,具体要求,鞋长24-27cm,鞋宽12cm以内,鞋底厚2-3cm,眼色深蓝色、红色或褐色。材质:绒毛的。……啊,他可真挑剔!他要是我的男朋友,我早就一脚踹了他了!”赵依依把那张条子又丢还给江璇。
“踹什么踹,你又没有,等你有了男朋友再说吧。”江璇收好条子,嘟着嘴说。
“对了,你们的事你告诉你姐姐了吗?”赵依依也认识江璇的姐姐。
“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跟她简单地说了说,她不太高兴。但是她也没说什么,让我自己考虑。她最近自己很忙,也没时间管我。”江璇想到昨天给姐姐打的那个电话,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姐姐好像永远都不会祝福她,只会数落她。
“我猜你姐姐这个势利鬼肯定不高兴。”
“她说我不应该找个拿薪水过活的人。还说如果他对我有心,就该给我买房子,而不应该住在我家。”江璇低头喝奶茶,姐姐的话让她从昨天白天一直难过到现在,她一方面觉得姐姐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一方面又痛恨自己没有当场反驳姐姐的说法,痛恨姐姐的势利和自己的软弱,她为自己没在姐姐面前竭力维护他,感到内疚。姐姐说,找男人就该像登台阶,找到一个,就向上走一步,她真后悔当时没大声说,我不是你,我要的是有人爱我,疼我,只要他对我好,哪怕跟着他往下走,我也愿意,再说James是个有文化的正直的好人,他只会带我向上走,不会往下的。可惜等她想起来说这些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
“拿不拿工薪倒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东平哥太挑剔了,以后你得围着他转。”赵依依小心翼翼地说。
“嗯,他是挑剔了点,不过,我觉得他人好就够了。”江璇对赵依依说,“你知道吗?我的Jasmes不仅让你姐姐的男朋友王木在他家白吃白住,还给他找活干呢,说这样可以树立他的自信心。”
“他能干什么?”赵依依说起王木,口吻里总是充满了轻蔑。
“他们杂志社隔壁那家公司在找电脑技术人员,他正好认识人事部的小秘书,就把简历送进去了。也不知道那个王木肯不肯干呢。听上去,他好像对上班没什么兴趣。”
“他不想上班,就随他去喽,你的James真爱多管闲事!”赵依依不以为然地说,“要是我,才不会理他。”
“喂,他可是你姐的男朋友,你怎么这么无情?”
“我姐姐失踪三年,生死不明,他做了什么?他要是爱我的姐姐,要是还有点脑子,他就该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警察!可是他干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做!只会躲起来,到处流浪,把自己弄成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这有用吗?不管他有多可怜,我认为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加废物!我姐姐就是害在他手里的!大混蛋!……”见赵依依越说越激动,江璇连忙拉拉她的衣服说:
“喂,你声音轻点好不好,要影响别人了。”
“我想到他就生气!”赵依依用吸管狠狠搅了两下杯子里的奶茶。
“好了,别生气了,找到他至少也是一个大进步吧,”江璇喝了一口奶茶,略带几分得意地说,“要不是James,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找到他呢。你说对吧?”
“那倒是的。说起这个,东平哥哥还真的有点本事。”赵依依重重点了点头。
“说不定,你姐姐也会很快有消息的呢。”
“但愿如此。”赵依依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大声说:“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了,程13终于现身了。”
“真的?”江璇一惊,连忙又提醒道,“你轻点好不好?”
“还是东平哥哥厉害,”赵依依压低了嗓门,“他一跟程13她爸那个老乌龟谈完,她爸就联系了程警官。昨天,程13跟警察谈过话了呢。我爸也见过她了。”
“你爸回来怎么说?”
“我爸只说警方还在盘问程敏,情况不明。我觉得我爸有事瞒着我们,他肯定是听到了一些坏消息,昨天回来的时候,他脸色可差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我和我妈求了他半天,他还是没说,后来就到书房里一个人看书去了,我爸很少这样的。”赵依依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依依……”江璇看看好朋友,小心翼翼地说,“其实,嗯……元元失踪那么久了,我想你们应该……什么结果都想到了吧。”
赵依依憋气地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得没错,是都想过了。”
“所以,你多想也没用。还是等结果吧。我们祈祷有个好结果,有时候祈祷还是很管用的。”江璇笑着拉拉她的手说。
赵依依低头看着奶茶杯,过了会儿问:
“江,可不可以让东平哥哥帮忙打听一下消息?”
“好。我跟他说。”江璇很想再次提醒赵依依,不要乱叫哥哥,但是看见好朋友脸上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决定换个话题,“依依,我昨晚让你想的事你想过了吗?”昨晚简东平让她给赵依依打个电话,回想一下杜群的工作和生活习惯。
“我想过了,实在没想出什么来,后来我就去问了我妈。我们家还是我妈跟她接触最多。”
“你妈怎么说?她有什么特点吗?”江璇连忙问。
“我妈说,杜群做事很有条理,她就为这个才雇她的。”赵依依见江璇一脸困惑便解释道,“杜群做什么事都是按照顺序来,喜欢弄个12345。”
江璇不觉得这是个值得注意的特征,决定再问问:“东平是想让我问你,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拿这个有条理来说,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拗不过来的地方?”
“拗不过来?”赵依依没听明白。
“人人都有拗不过来的地方,比方说,我每天早上起来,习惯先刷牙后洗脸,如果倒过来先洗脸后刷牙,就会觉得特别别扭。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反正就这意思吧。杜群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江璇说。
“她有个习惯,就是排好顺序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拿做饭做菜来说吧,我妈想让她先做饭后洗菜,她就是倒不过来,后来我妈也不管她了。总之,她有自己的一套做事程序,别人很难打破,她自己更是坚决不会打破。我妈说她是个时钟式的人物,所以像她这样的人,到了规定时间没回家做饭,是很不寻常的。”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改变的生活习惯。”江璇觉得这根本算不上是一条有用的信息,但James说了,多小的事都必须告诉他,所以还是让他自己去判断有用没用吧,“还有别的吗?”她问赵依依。
“还有就是她喜欢朝我爸抛媚眼。这有用吗?”
“怎么抛媚眼?你不要乱说。”
“她老跟在我爸屁股后头,我爸到哪儿,她就到哪儿,还一看见我爸就假笑,恶心死了。不过我妈倒不在意,说她大概觉得我爸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所以想尽力讨好他。”
“你妈真是通情达理。”江璇一向就很喜欢赵依依的妈妈,温柔文静又有文化,从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别人的立场批评自己的孩子,她觉得这样的妈妈才真正配得上“妈妈”这个称呼,“你妈人真好。”她又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嗯,没错,我妈是个大好人,所以佣人都不怕她。”赵依依直起腰板,拍拍自己的胸脯说,“幸亏家里还有本小姐在,不然她们都要爬到我们头上来了。”
“对对对,就你厉害!”江璇笑道,接着问,“对了,我昨天还丢给你一个问题,是什么?我都忘了。”
“你让我想想杜群在出事前的一两个星期,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或者在她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赵依依用吸管搅奶茶,眼睛滴溜转,“其实警察也问过这问题,当时我没想起来,你昨天问了我后,我也没想起来,可昨天晚上我摔跤后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
“你昨晚摔跤了?”
“没事,脚脖子崴了一下,在走廊地板上摔了一跤,我倒没什么,就是害我妈心疼了半天,我妈现在看不得我受一丁点儿罪,她都有点神经质了,后来在我房间呆了半天,命令我吃钙片,又啰嗦了半天,嗨,这都是我姐姐闹的……”赵依依心烦意乱地低头搅了几下奶茶,江璇知道她心里难过,连忙说:
“依依,你该高兴,我还没那么好的妈妈呢。”
赵依依看了她一眼,把吸管丢在奶茶杯里说:
“好了,好了,不说了,言归正传。其实我想起的事,也算不上什么事情。是这样的,有天我放学回家,那时候是下午4点多,我爸妈都不在,我看见杜群趴在客厅角落的地板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就走过去问她,本来倒也没什么,可是她看见我的时候,好像很紧张。所以我就觉得有点……”
“那她说了什么?”江璇觉得这件事,更像是James需要的“线索”,连忙问道。
“她说她摔跤了。然后她就很快地爬起来走了。”
“你觉得她说谎了?”江璇从赵依依的口气里听出了怀疑。
“我觉得不像,如果摔跤的话,马上站起来应该会一瘸一拐的,但是她一点都没那迹象,看上去很灵活。”赵依依仰头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我觉得她根本没摔跤。”
“那你知道她在看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死死盯着地板。”赵依依又拿起了一块鸡翅,“我后来就把这事忘了,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今天跟你这么一说,我决定回去好好瞧瞧那块地板了。我倒想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
接到父亲的电话后,简东平只用了7分半钟就从杂志社赶到了父亲的律师事务所。父亲在电话里说,林仲杰警官在事务所等他,这意味着他上次委托父亲交给林警官的那两颗纽扣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根据刘毅仁对真纽扣的描述,袁之杰手里的那两颗,显然更符合真纽扣的特征,但究竟是真是假,还得检验结果说了算。
“林叔叔,是人血还是鸡血?”一进门,他劈头就问。
他本以为父亲这位脾气执拗的警察老朋友照例会绕几个弯子,跟他扯上几句官话后才不清不楚地回答他,哪知道这次对方答得格外干脆。
“是人血。”林仲杰答道。
啊,果然是人血!这答案让他的心脏颤抖了一下,但他立刻想到,这人血究竟是谁的血还是个问题。他在父亲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决定先谈点别的。
“林叔叔,我昨晚给你的5张剪报,您看了吧?”他问道。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林仲杰把身子侧了侧,将一张严肃得像大理石般的脸正对着他。
他洗耳恭听,并偷偷在口袋里打开了录音笔的开关。
“5张剪报中的两个人,尸体已经找到了。”林仲杰平静地说。
“哪两个?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找到的?”他立刻问道,心里微微有些兴奋。
林仲杰吸了口烟,没回答他,反而对简律师笑了笑说:“我本来以为你儿子是个慢性子呢,想不到他这么急。”
“跟你一样,内急。”简律师朝老朋友挤挤眼。
“我们是内急,你是暗急(疾)!”林仲杰马上还击。
一见面就吵,这俩老头真无聊。简东平决定不跟半截入土的人计较,他好声好气地催促道:“林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快说吧。老家伙,不然我把暗疾传给你。”简其明笑着给自己点上跟细细的雪茄。
林仲杰不理简其明,再度把脸转向他:“被发现的两名死者,一个叫蔡民,另一个叫葛方。”他掏出个旧笔记本来,翻到了他要找的那页,“2000年11月2日,有人在一家饭店后巷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蔡民的尸体,2001年1月4日,葛方的尸体在忘生桥附近的垃圾堆里被发现。两位死者都是被勒死的,衣衫完整,死前都曾有过性行为。”
“忘生桥?”简律师的目光朝他扫过来,他完全领会父亲的提示。
“不错,那地方最近又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林仲杰冷淡地说,“我早晨刚刚看了卷宗,死者身上被浇了麻油,尸体被发现时,有无数老鼠爬在她身上,非常恐怖的场景。不过,撇开老鼠和麻油,她跟前面两位死者以及我手里的另一名死者李雅真一样,都是被勒死的。而且……”林仲杰看了简其明一眼,仿佛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好像她们的死都跟所谓的人血纽扣有关。”
“你现在终于相信这个故事了?”简其明笑了笑。
“你说的那个人血纽扣的故事,凡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立刻相信。”林仲杰停顿了一下,“不过,我找到了当年经办邱元元失踪案的警官向他要来了那盘网上流传的杀人现场录音带,还询问了另一些搞收藏的人,我现在相信,世界上确实有那么一批人,他们会花大价钱买一些在别人看来分文不值的东西。”林仲杰看看简律师,又看看简东平,“说实话,这次我长见识了,我一直以为最贵的纽扣顶多也不过10块钱。”
“老林,我比你强一些,我认为最贵的纽扣应该值五千,5万美元的纽扣,我也是头一次听说,所以我一开始也当它是个笑话。”简律师哈哈笑道,“我想恐怕连凶手自己也没想到,他的这些纽扣价格会被炒得那么高。”
简东平知道如果他现在不插嘴,两个老头就会从纽扣的价格一路聊到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
“林叔叔,你刚刚说,那两名死者在死前都曾经发生过性行为,那么有没有在死者的体内发现生物样本?”他问道。
“发现了。”林仲杰笑笑说,简东平刚想问下去,就听到林仲杰又补充了一句,“样本不同。”
“这意思是不是说,两个死者在死前跟不同的男人发生过关系?”
“是的。”
这个答案让简东平非常意外。难道凶手不是一个人?或者凶手只跟其中的一个发生了关系?也或者凶手根本就没跟死者发生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那盘录音带里,那个女人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不断叫着“不要停,不要停”的呢?那段录音他至少听过10遍,怎么听都像是男女亲热的片段,每次听完他都想立刻飞到江璇的身边,总之,就是那种听了会让人血脉喷张的录音,实在很难想象,如果凶手什么都没做,那女人会叫得那么欢……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那么,警方有没有抓到杀那两个女人的凶手?”他谨慎地问道。
“没有。”林仲杰说。
“如果找到了DNA样本,那查凶应该不会很难,只要找嫌疑人来验个血,对对标准答案不就行了?”简东平假装无知地问道,其实他想知道的不是侦破过程,而是嫌疑人的范围,因为画出了嫌疑人的范围就等于是画出了女死者的生活轮廓。他想知道,女死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会成为凶手的目标。
果然,这个问题让林警官露出鄙夷的表情。
“小子,这两名女死者生前都在从事非法卖淫,光从她们的地址簿里就找到了二百多个嫌疑人。每人二百多。全部筛选过了,通通不符合。”
“很显然,不是常客。也许是当晚才认识的。”简律师道。
“所以想找到嫌疑人,就等于是大海捞针。”林仲杰叹了口气。
“不过,我有一点想不通。”简东平决定提出一个看了剪报后,一直盘旋在他心里的问题。
“什么问题?”林仲杰冷峻地注视着他问道,每次林警官这么看他,他都有种坐在警察局里接受审讯的错觉,好在父亲就在身边,他心定了一些。
“她们如果是卖淫的话,为什么一个要戴绿色手镯,另一个要戴奥米加手表和金项链?”他掏出了剪报的复印件,把他说的地方指给林仲杰看,“她们就不怕被对方抢了?”
“你想说什么?”父亲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我觉得她们不是去卖淫的,她们是去见朋友的。这个人在表面上应该是个值得她们信赖的人,她们觉得这个人不会抢她们手里的财物。”简东平说。
林仲杰聚精会神地看着剪报复印件,过了一会儿,抬起头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照你的说法,杀死她们的应该是同一个人,但现在有两份完全不同的男性体液样本,这如何解释?难道凶手有两个人?”
“从杀人方式和选择的下手对象看,我认为就是同一个人干的。凶手都是在20号作的案,不知道您是否注意到了这点。”简东平问道。
“我注意到了。”林仲杰点点头。
“报纸上有没有报道过她们出事的具体时间、地点,以及尸体被找到的过程?”
“这是悬案,在侦破工作完成以前,不会登报。”林仲杰说。
“所以说,就不存在模仿作案。”简东平沉着地说,“在同一时间点,出现两个以妓女为谋杀目标的凶手的几率几乎为零。”
林仲杰笑了笑,没搭腔。
“所以我认为,她们是被同一个人杀死的。她们有可能是等卖淫结束后才去见那个人。她们先把首饰放在了包里,等卖淫结束后再戴上,说明这是个约会,不是工作。”简东平的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有可能完事之后,约了某人去吃夜宵,去酒吧喝一杯,或者去某人家里,……”他在脑子设想着种种可能。
林仲杰看看他,将烟灰磕在烟缸里。
“不瞒你说,我也认为是同一个人干的。我已经将你给我的人血样本送到刑侦实验室了,他们会把它们跟那两个女死者的血液样本作比对,如果相符的话,就可以正式并案处理了。在这份鉴定结果出来之前,我什么都不好说。”林仲杰说完这句,看了看在对面抽烟的简其明。
“就算血液样本不符,也不能认定不是同一个案子吧,另外三人的尸体还没找到呢。”简其明提醒道。
“另外三人的血液样本,我已经找人去弄了,麻烦了一些,但试试看也许能弄到。”林仲杰歪头猛吸了口烟。
“效率真高啊。”简律师笑着赞了一句,接着又问,“听说,你昨天见到程敏了?”
“对,我跟负责邱元元失踪案的警官一起见的她。”
“她都说什么了?”简东平好奇地问道。
“她说不清楚,描述了一些场景,不过乱七八糟,不得要领,要根据她说的这些找到她说的地方,比登天还难,线索实在太零乱了,前后矛盾,完全接不上来。”林仲杰快速翻阅着他手里那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本,过了一会儿,他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简东平以为林警官接着会给他念一段程敏的陈述,但令他失望的是,林仲杰很快关上了笔记本。
“小子。”林仲杰吸了口烟。
这是林警官第一次叫他,他意识到这老头可能有重要的话要跟他说,于是他茫然地应了一声:“诶。”
“我跟老程、你爸都商量过了,想请你跟程敏去谈一谈。”林仲杰说。
“我?!”这真是没想到,简东平心头一喜,但他忍住没笑,装作很困惑地问道,“我……跟她也不认识。”
“但你认识李雅真。听说李雅真的死令她很伤心,这不难理解,这三年,她躲起来,李雅真好像是她唯一的朋友。不管怎么说,你们有共同的朋友,你又不是警方的人,这样可能谈起来会容易一些,她现在很抗拒警方的提问。”林仲杰说。
让我搞定程敏,这才是林叔叔今天来的真实目的吧,真是太好了,我早就想见见这个看见钱会把什么都忘记的程13了。
“没问题,我尽快去见她。”怕林警官变卦,简东平立刻表态。
‘好,反正程敏的父亲,你也很熟。’林仲杰朝他笑了笑,“”
“也谈不上很熟,我只见过他一次。”简东平趁机问道,“对了,雅真的案子现在有眉目了吗?”
“我们核实过你说的话了,你可以摆脱嫌疑了。”林仲杰说完这句,好像也松了口气,他紧接着问简其明,“对了,你儿子有女朋友吗?”
这问题突然出现在如此严肃的谈话过程中,而且是出自一向以严肃出名的林仲杰之口,让简家父子同时吃了一惊。
“怎么?你想给我儿子介绍女朋友?”简律师立刻问道。
“有个老朋友的女儿,人很老实,我觉得不错,如果你儿子没女朋友,就让他们认识一下吧。”林警官满不在乎地说。
简东平刚想表明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就听父亲在问:“她是干什么的?”
“也是警察,算我的同事吧,刚分来不久。小丫头挺老实的。喂,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你要有女朋友,我就不费这事了,托我问的人,有好几个呢。”林仲杰问简东平。
“谢谢你,林叔叔,我有女朋友了。”简东平略带些歉意地说。
林仲杰笑笑说:“看来是没缘分哪。”
简东平不想再谈那个女警察的事了,一个女警察怎么会比我当模特的蜜枣可爱漂亮?还是谈案子吧。
“雅真的案子现在有嫌疑人了吗?”他问道。
“雅真的案子现在有嫌疑人了吗?”他问道。
“我们昨天又找了她的男朋友,他撒了谎,但是也不能确定就是他。”林仲杰含糊地说。
“那忘生桥下的保姆命案现在跟雅真的案子并案了吗?”
“并案了。现在看起来,李雅真的死跟你说的那枚纽扣大有关联。”
简东平一惊,他知道不见证据不说话的林警官是不会轻易作出这样的认定的。
“这么说,你们找到那颗纽扣了?”简律师赶在他前面问道。
林仲杰得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自从你说了那颗纽扣的事后,我们就在现场附近展开搜索,后来那这东西是在阴沟里找到的,很幸运,那个阴沟堵了,所以它没被污水冲走。”
“那么,那颗纽扣里的是人血还是鸡血?”简东平问,他猜想那里面肯定是“鸡血”,因为如果是真纽扣,凶手不会扔了它,雅真更不会,简东平想起那晚她向他要纽扣时的情景,觉得她就算是一口吞下肚子里,也不会交给别人。
“反正不是人血。”林仲杰道。
果真如此。
“我想问个问题。”。
“你的问题真不少。”林仲杰微微皱了皱眉。
“杜群手里的纽扣,是人血还是鸡血?”
“人血。”
“听说他们五个人都曾经跟杜群联络过。”
“对。”
“那么杜群有没有对他们说过她手里有几颗纽扣?”
“两颗。”林仲杰清晰地回答道。
“可是,她手里为什么只有一颗?”
林仲杰皱起眉头,很不耐烦地说:
“杜群是在交易的过程中被勒死的,她那两颗纽扣,一定早就在凶手手里了,但凶手可能不知道,杜群生前是个扒手,在被杀的时候,她又从凶手身上偷回了一颗纽扣,她这么做是想借此说明自己的死跟纽扣有关。”
原来是女扒手临死前的本能行为,道理说得通,如果凶手是个粗枝大叶的人的话。但是能做出如此精巧的人血纽扣的人,会是那么粗心的人吗?脱光了人家的衣服,竟然还不知道人家手里拿了一颗他为此不惜杀人的人血纽扣。
“林叔叔,能不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他抬头正好看见林仲杰在皱眉头。
“你到底还有多少个问题?”
“是啊,小子,你到底还有多少个问题?100个就太多了,你林叔叔工作很忙,减半吧,50个。”简律师在旁边插嘴道。
“少给我唱双簧!”林仲杰回头瞪了简律师一眼,“你问吧。”他对简东平说。
“杜群被杀的第一现场是不是在那个桥洞里?”
林仲杰好像突然被点了穴道,一时间他楞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简东平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问到了点子上。
“为了节省时间,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简律师低声对林仲杰说。
林仲杰喝了一口茶,道:
“不是。”
“还有……”
“还有什么?”林仲杰狠狠瞪了简东平一眼。
“可否给我一份杜群的电话记录?”他毫不胆怯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当记者的经验告诉他,不管对方是否合作,只要开口要,总会有收获,只是收获多少的问题。
没想到,简律师听了他这句话,笑了起来:
“儿子,这我已经帮你搞到了,不用求这老家伙。这个不算,所以接下来应该是第49个问题……”
“木耳,木耳,你过来……”
每当王木一个人的时候,他耳边总会响起华云的声音,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只要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听到她在叫他,她的声音还像过去一样好听,虽然他明知道那是幻觉,但仍然忍不住四下张望,寻找她的影子,他希望能看到她,哪怕一次也行,他已经不在乎她是否在骗他了,他不在乎她是否是辆公共汽车,不在乎她身边是否有别的男人,甚至不在乎她是否变丑了,他只希望能看到她活着,活得好好的,能说话,能走路,能开口叫他,当然,如果她能像过去一样,向他伸出手来,跟他说,“木耳,亲亲我,”那就最好了……可是他明白这一天恐怕永远都不会来了,如果她还活着,以她的个性,她不会这么久杳无音信。
他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她失踪的前一天晚上。那天他是去她家跟她分手的,但她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低头听完他的分手词后,她笑着说,“木耳,别傻了,你离不开我的。”她跪在他的双腿前,两手扶着他的膝盖说,“好吧,我给你补偿”,说完,哗地一下打开了他的双膝,一头钻了进去,他想拒绝的,但是他没法拒绝。他也知道她不是个好女人,也知道自尊是什么,但他觉得,跟欲望比起来,这些东西好像都成了雷电下的树枝,一劈就断了;她说得没错,他是离不开她,而且,其实他刚刚说完要跟她分手,马上就后悔了。
如果她走了,他预感到自己的生活将会变成一部无声黑白片,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无人问津。而且再也没人叫他木耳了,他想念她,也想念这个称呼,从来没人那么叫他,母亲以前老叫他木头,同学也经常这么叫,他因此痛恨自己的名字,但是自从她把他的名字变成一种软绵绵的有营养的食物后,他就开始喜欢这个名字了,连带着也渐渐开始有点喜欢自己了。“看你的手,只有钢琴家才有你这样的手,看你的眼睛,真漂亮,像小姑娘一样,借给我吧,让我也美一把。”她常这么说,从来没人这么夸过他,她就像一面从天上掉下来的镜子,照出了他自己看不到的美好,有了她,他才发现了自己。
他们亲热的时候,她会说,“木耳,你平时软绵绵的像面条,只有这时候像闪电,哗地一下,把我给打倒了,而且每次都是突然来那么一下,好厉害,好刺激啊,来,再打我一次。”他知道她这是在夸他像个男人,但每次听她这么说,他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他不知道她是否也对别的男人说过同样的话,但至少,还没有人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想想,镜子本身干不干净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它能照出自己就行,只要它在,它就能告诉你,你有多好。他真希望她能回来,活着回来,其它的他现在一点都不在乎了。在四处流浪的岁月里,他有太多的时间来考虑孰轻孰重,他曾无数次在脑子里一一称过不同感觉的重量,自尊、自信、未来的生活、希望、她,后来他发现每次天平都会不由自主地向她那里偏,所以,他已经想清楚了。
她出事的那天曾经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木耳,我过两天来看你。”这是她最后对他说的话。有趣的是,邱元元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阿木,我过两天来看你。”同样的话,前者听了让他心痛——他知道那不来看他的两天,她会去看别人——后者却让他担心。
他不明白元元是怎么会搅进这整件事里来的,而且竟然还陷得那么深。他后悔自己对她说了太多的话,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他没想到,她的好奇心会让她走得这么远。对,不是爱,是好奇心。虽然她说她爱他,但是到后来他越来越多地觉得,她是误解了自己的感情,她爱上的其实是“人血纽扣”这件事,不是他。
否则,她怎么会拒绝他的要求呢?当然,如果那时候,他知道她还没满18岁,他是绝对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的,他没想到她那么小,出于对女性的礼貌,他没问她的年龄,现在看来是个错误。因为她一再拉他的手,依偎在他怀里,甚至亲吻他的脸,所以他错误地以为,她愿意跟他发展更亲密的关系,他以为她一直都在等他做出表示,他做了,但竟被她硬生生地拒绝了。“阿木,不要这样!我爱你,但是我觉得这还太早。”这样的拒绝,对他来说,不啻于是打了他一个耳光,一个他以为很爱他的女人,居然拒绝他,这说明他又上当了,他再一次轻信了对方的表白,再一次高估了别人对他的感情,他为此感到羞耻和受伤。
现在,他每次想起元元都觉得又烦又恨又内疚。
既然你不喜欢我,就不该接近我,既然你不喜欢我,就不该搅进我这件事里去,为什么你自己想玩游戏,却拉着我一起跳下深渊?我本来只想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的,是你救了我,可你却不让我好好地活。你知道再下一次死的决心有多难吗?你知道我缺乏勇气,却让我生不如死。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我将永远都无法心安。元元,你喜欢的是那个游戏,不是我。我早该跟你说了,如果我当时知道你还那么小,我会跟你说的。对不起,元元,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我高估了你的年龄,也是我诱惑了你,用我自己和人血纽扣的事。为了你,我做了这辈子我能做的最可怕的事,幸亏她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是你冥冥中在帮我吧,我希望我为你做的,能有点用。
“嗨,在想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简东平。
“没什么。”他回头看看这个把他从垃圾堆里拉回来,并请他吃红烧肉的男人。
“还顺利吗?”简东平问道。
简东平让他给同事修电脑,他为此获得了100元的收入,虽然只有100元,但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赚钱。
“不是什么难题,已经解决了,谢谢你。”他笑了笑说。今天他穿的仍然是简东平的堂弟简震的衣服,有些大,但他不想脱下来,因为他爱极了那股樟脑丸味道,华云以前怎么说的来着,“木耳,我喜欢樟脑丸的味道,它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因此他也喜欢上了这味道,虽然他小时候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事,但是他愿意陪她一起去闻,去感受,觉得好像跟她一起回到了过去。
“谢谢你。”他怕自己想得太多,冷落了身边的人,所以赶紧了又说了一遍。
“不用客气,以后麻烦你的地方多了,你不嫌烦就行。”简东平笑着说。
“没关系。”他说。
两人一起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简东平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王木,我有点事想问你。”
原来是有话跟他说。
“什么事?”他略感到有些不安。
“真纽扣现在在哪里?”
“这问题你上次问过了。”他越发不安了。
“请你再回答一遍。”简东平冷冷地说。
“我给元元了。”
“给她几颗?”
“全给她了。”他低声说。
简东平看着他不说话,眼睛像个扫描器一般闪过一道冷光。
他不相信我,王木读懂了对方脸上的表情。
“王木,你说谎了。”过了一会儿,简东平说。
对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听得他心惊肉跳。他不敢搭腔。
“你说真纽扣有5颗,你全部给邱元元了,我算过了,现在少一颗。”简东平说,“元元给了袁之杰两颗,杜群手里有两颗,这可能是她在邱家当保姆的时候找到的,所以现在是四颗,少一颗。那一颗在你手里,你是她的男朋友,她不交给你,交给谁?”简东平说完话,脸一侧,目光雷电一般朝他射来,让他禁不住浑身一颤。
“你少算了一颗,杜群手里还有一颗。”他脱口而出,但一说完,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可已经来不及了。简东平那几句看似简单的话里埋了好多陷阱,他想了想,发现无论他怎么回答,怎么分析,怎么争辩,他都摆脱不了干系,那颗纽扣都在他手里,他甩都甩不掉。
“你怎么会知道杜群手里有颗纽扣?你怎么知道那颗纽扣就是你们偷回去的纽扣?你怎么会知道杜群?你认识她?这么说你回去过?你什么时候回去的?”
简东平一连串的提问像榔头一样重重锤击着他的头,他瞪着简东平,茫然地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
简东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王木,你到过现场。”停顿了一下后,他说,“是你杀了杜群。”
啊……
他感觉有一声尖叫就像剧烈的咳嗽一样,从他的喉咙深处控制不住地往外窜,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它。
“你说什么?!”他努力控制情绪,压抑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在杜群被杀的前一天,你的钱包被桥洞里的流浪汉偷走了,你第二天来找他要钱包,正好在那附近碰见了杜群,你认出她是你爸的保姆,你引她到桥洞下面,你们发生了争执,接着你就杀了她。你拿走了她的两颗纽扣,但她是个扒手,在死之前又从你身上偷回了一颗,你本想拿回来的,但她捏得太紧,你拿不出来,又怕留下太多的痕迹暴露自己,所以你只好把纽扣留在了她手里。这就是为什么你会知道她手里有纽扣的原因。”简东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的确把纽扣都给了元元,但其实元元手里只有4颗纽扣,因为还有一颗在你父亲手里,你父亲曾给刘毅仁看过那颗真纽扣。元元把她手里的4颗纽扣,两颗给了袁之杰,两颗藏在家里,家里藏的,应该就是杜群找到的那两颗。所以如果你知道杜群手里有一颗纽扣,那颗纽扣肯定就是杜群从你身上偷回来的……”简东平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你知道那是颗真纽扣,就说明你肯定到过现场,并且近距离接触过她,王木,有人看见你那天在那里晃。你为什么要杀她?!”
就好像突然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他觉得透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我没杀她!”他勉强憋出一口气来,低吼了一声。
“王木,如果送你去警察局,他们也会问你同样的问题。”简东平完全无视他的状态,冷漠地说。
他要送我去警察局?
“我……”他觉得呼吸更困难了。
“请你说实话。”
他们就是这样!只要有点事就推到你头上,表面上好像对你很好,但是一旦有什么事就把什么都往你身上推!没人听你说话,没人关心你在想什么,只会怪你,怪你,还要你把他们对你的好通通吐出来!他们就是这样!他们通通一样!
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自己要发病了,他愤恨地想,真不知道上帝在干什么,为什么给了他这个病,却不让他死掉,就好像给了他个华云,又要夺走她一样,这太残忍,太不符合逻辑了,他到底做了什么,前世是大恶人吗?为什么连上帝都恨他!喜欢跟他开玩笑?!喜欢把他当小猫一样戏弄?!他真希望自己立刻死掉。真该死啊!为什么每次碰到这种关键时刻,身体的难受都会逐渐压倒他的意志,他也许可以抗拒再一次的身体凌辱,也许可以抗拒警察的盘问,但是,他竟然无法抗拒身体对空气的需求,他快没办法呼吸了,所以,他只好屈服,他知道最终会这样,有人说,这是软弱,他无力反驳。好吧,说就说。
“我,我只是想要回元元的信!我没想到会看见她,更没想到她已经死了!”他提高了嗓门,好像要把身体里的怨气全部释放出来,他高声叫道,“我没杀她!我跟她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她?!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冤枉我?为什么……我,我是去过,我只是去要元元的信……为……”
像过去一样,他的声音像石头一样从至高点滚了下来,他开始上气不接下气,说到最后那句时,几乎已经没声音了,他整个身子像海蜇一样软了下来,靠在花坛边喘气。简东平大概从来没碰到过这种状况,手忙脚乱地过来扶他,被他坚决地推开了。
“你怎么样?你怎么样?”简东平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问道。
“没事……没事……”他靠在花坛边,从口袋里掏出支气管扩张剂,往嘴里喷了两下就这样,大约5分钟,他才觉得稍微好受一点。
“你怎么样?”简东平见他额上满是汗珠,忙递给他一张纸巾。
“没……没事。”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问这些问题,但是王木,有些问题是无法回避的。希望你能理解。”大概是怕他会突然死在自己面前,简东平这次换了一种方式说话,显得和气多了。
的确,有的问题是无法回避的。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他勉强朝简东平笑了笑,决定缓解一下气氛。
“没关系,是旧衣服。”简东平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他知道,这个人在等他把话说清楚。
“我没杀他。”他缓缓地说。
“我刚刚没把话说完,”简东平笑了笑说,“除非你手里另有一颗纽扣。你认识杜群,知道她是谁,这说明你在这三年中肯定回过家,所以,如果你手里还有一颗纽扣的话,肯定是从你父亲那里拿来的。”
他不说话。
“是不是你把纽扣放在了她手里?”
“是的。”他终于承认道,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掉了下来。
“你还做了什么?”
“我脱了她的衣服,倒上了麻油,还给她盖上了毯子,对不起……我知道这不对,但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简东平对他说的这些好像一点都不吃惊,口气也很平静,这让他的情绪也稍稍得到了缓和。
“我这么做只是想提醒警方,案子跟人血纽扣有关。”他闭上眼睛,觉得心里一下轻松了很多,“但是,我没杀她,这主意是元元以前跟我说的,元元说,如果要引起警方的重视,就得出花招,我这次看见杜群,突然就想了起来。你说对了,我手里的那颗纽扣的确是我父亲给我的。”
“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杜群的尸体的?”
“在桥边的垃圾堆里,她被装在一个蛇皮袋里。那里有好多垃圾,平时没人从那儿走,如果不去管她,好几天都不会有人发现。我路过的时候,正好犯病了,摔在地上,然后,我看见了她的……脸,在袋子里。”他浑身一抖,觉得好像有只手从垃圾堆里伸出来放在他头上,他从头冷到脚。
“后来呢?”
“我认出了她,我把她拖到那个桥洞里,我知道那地方有人住,我希望她早点被发现。”
“麻油哪儿来的?”
“我买的,在超市和菜场,各买了一瓶,我的……穿着,还不是特别破,所以并不显眼。在菜场,更没人注意。大家都穿得不怎么样。”他很想告诉简东平,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他还特地打了摩托车到很远的超市去买的麻油。
简东平沉默片刻后,说:“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做等于破坏了现场?”
“我知道。我可能因为毁坏尸体罪被判刑,我知道。”他并不在乎坐牢,只希望能引起警方的注意,找到元元。
“你有没有看见抛尸体的人?”简东平问。
“天太黑,我只看见一个穿着厨师白制服的男人穿过马路后不见了。我只看到背影,”这个问题,其实他在脑子里已经问过自己几十遍了,“他中等个子,走路很快,对不起我没看清,因为我不能让他看到我……”
简东平好像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拍拍他的肩。
“喂,你不能就这么坐在地板上,会着凉的。”
他觉得好多了,便撑着地板爬了起来。
“对不起。”等他重新在花坛边坐下后,他对简东平说,“我只希望能告诉警方,她的死跟纽扣有关,我真的没杀她。我跟她无冤无仇,我……”
“你为什么认为杜群的死跟纽扣有关?”简东平打断了他的自我辩白。
“我知道杜群和我父亲一直想把纽扣弄回来。然后用那纽扣去敲诈那个真正的主人。所以,我觉得杜裙的死肯定跟纽扣有关。”他低声说,“对,我是回过家,就在我父亲死的那天。”
“那天杜群也在吗?”
“嗯,”他点点头,“我进去的时候,父亲在跟杜群说话,我听见杜群说,她没找到纽扣,我父亲叫杜群注意地板夹缝这类地方。他们看见我来了,就不说了。杜群一走,我爸就把他手里的那颗纽扣给我了。”他想起当时父亲脸上的神情,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没想到有一天,一向讨厌他蔑视他的父亲看见他也会露出惊喜的神情。
“妈的,王木!你给我过来!”父亲躺在床上,喉咙嘶哑地嚷道,他一走近,父亲就坐起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拉到了跟前,他发现父亲虽然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但眼睛却依然贼亮。
“妈的,你这臭小子!给我装死!”父亲张大嘴巴怪叫了一声,张开五指朝他脸上挥来,他本以为那会是个响亮的耳光,却不料这次甩在他脸上的却是一次从未有过的……轻轻的抚摸,对!是一次抚摸,老爸居然摸了他的脸!这是怎么回事?他惊骇万分地朝父亲望去,想知道这个病入膏肓的老头是不是神经错乱了。他真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好像吞了一口别人吐出来的面条一样恶心难受,他真想大声对老爸说,喂,你看看清楚!我是你一直讨厌的儿子王木!但是当他接触到父亲异常惊喜的眼神时,他忍住了。
“妈的,你这龟蛋!你终于来了!你怎么来的?”父亲哈哈笑着,放开了他,花白胡子在日光灯光下闪着白光。
“我看见报纸了,你登报找我不是吗?”他冷冷地说。父亲在本市发行量最大的一份报纸里等了一张寻人启事,一连登了一个月。
“没错!妈的,我本来以为等不到你了呢!”父亲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没死,我看见你了。儿子,我一直在等你。”
儿子,以前父亲很少这么叫他,但他听了只觉得不想听。
他希望父亲还像过去那么叫他。木头!混蛋!白痴!什么都可以,但是就是不要再叫他儿子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那女人是谁?”他冷漠地说。
“是我的保姆,她叫杜群。”父亲也冷漠地回答,随后忽然板下脸来,“你说实话,王木,我那个铁盒子是你拿走的吗?”
“是的。”忽然之间,他觉得也没什么好瞒的,没什么好怕的了,他看出来,坐在床上的这个瘦老头已经没能力掐死他了。
听了他的回答,父亲倒也没发怒,只是冷冷地问道:“里面的东西你看了?”
他点点头。
“那4颗纽扣现在在哪里?”父亲急切地问道。
“我给元元了。”
“你现在跟邱元元这丫头在一起?”
他摇了摇头。
“元元,她失踪了。”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父亲问道。
“是的,我也在找她。”
父亲爆发出一阵气喘吁吁的笑声。
“她肯定是被那个杀人狂抓走了,那家伙想要回纽扣,呵呵。”父亲一边笑,一边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知道是谁吗?到底是不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会不会是你弄错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说你之前曾经偷偷问过那几个人,他们都不承认。你这样不等于暴露自己了吗?为什么凶手没杀你?你肯定弄错了。凶手不在那五个人之中。”
父亲瞧着他,又发出一阵怪笑。
“臭小子,还有点脑筋。老实告诉你,那人袭击过我。”
他一惊。
“有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走过一条小路的时候,有人在后面想用刀捅我,妈的,幸亏我发现得早,那人还没动手就被我打了一拳,跑了,妈的,可惜我没看清那人是谁,他朝我脸上甩了包面粉。”
“后来呢?”父亲的故事把他吸引住了。
“后来我就跟那几个人说,我写了封信放在银行保险柜里,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警察就会知道一切,还会把纽扣当作证据没收。”见他想避开,父亲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他看见那只青筋暴突的干瘦的手,便靠在父亲的床前不动了,父亲幸灾乐祸地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他深深感到父亲的力量已经大不如前,“他们都相信了,呵呵,其实我哪有什么银行保险柜?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把它们都偷走……你知道邱元元把纽扣藏在哪里吗?”
他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我猜她会把纽扣放在家里。”
“为什么?”
“她出走的时候,留条说要出去几天,如果是去卖纽扣,那时间就显得太长了,她肯定是去找凶手的证据了,要是这样,她八成就不会把纽扣带上,哈哈,所以我猜,她会把它藏在家里,她家够大的,有的是地方藏,我现在让杜群去她家找了,她现在是他们家的保姆。”父亲得意洋洋地说。
“你说那个女人……”
“如果她找到纽扣,她就会跟那几个人联系,接着,她就会被杀,然后这案子就会爆发,到时候,你就给警方写封信,说说这人血纽扣的事,呵呵,只有发生了真正的命案,抓住了凶手,人血纽扣才会真正值钱,你以后就会明白这个道理的……”父亲目光歹毒地低声笑了一阵,哆哆嗦嗦地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纽扣来,放在他手心里,“我快翘辫子了,你记住,一定要保留好,等抓住凶手了,你这颗纽扣才会变成真正值钱的玩意儿。”
他感觉不到那颗纽扣在他手心里的重量,却能感觉到父亲粗糙的大手掌掰开他手心时留下的余温。
“可是,你不是一直想敲诈他的……”他有点受宠若惊。
父亲放开他,咳嗽了一阵,才开口:
“儿子,别小看敲诈。敲诈可是个力气活,就我这身体,很可能还没等数完钱,就被干掉了,那人憋着杀我已经憋很久了。……其实杀我也很容易,只要把我的药拿走就行了,昨天他们几个一起来看我,我发现我床头柜的药不见了,呵呵,所以我是真的快挂了……我决定改变主意,为我的儿子做点事……”
“可那个女人……”
“我对她说,纽扣很值钱,我教她怎么发财,她以为她真的会发财呢,呵呵,其实她只是炮灰,呵呵,可有了她,你的纽扣才值钱。呵呵……”父亲仰起头,无比得意地疯笑了起来,笑声中还夹杂着咳嗽声。
父亲的笑声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有没有怀疑过谁?”他想问点严肃的问题。
“不是邱源,也不是刘毅仁。邱源昨天没来,他才不会来看我呢,他没机会偷我的药,妈的,我得整整他,至于刘毅仁,呵呵,我给他看过那颗真纽扣,因为打我的人甩我的是面粉,所以我一开始一直怀疑是他,结果聊过才发现不像,不像不像,妈的,最好笑的是,他手里有颗假的,当宝贝似的,哈哈,那颗假的是不是你们做的?”
“是的。”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好像做了件蠢事。
“笨哪!这不等于暴露自己了吗?还好失踪的是邱源的女儿!妈的!活该!他们家的人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父亲低声笑起来,笑了一阵后,他停了下来,好像已经精疲力竭,他声音低沉地问:“你喜欢这丫头吗?”
“为什么问这个?”他不耐烦地答道。
“还想着华云?”
他不说话。
“明白明白,她吸老二的工夫一流,呵呵。”父亲淫笑了两声。他不想听了,转头想走,却被父亲一把楸住后衣襟。
“你干吗?!”他回头瞪着父亲那张灰黑破败的脸,心中充满了厌恶。
“瞧瞧,你现在脸色好多了,跟华云在一起的时候,你面黄肌瘦的,像只小老鼠,那时候你快被她耗光了,知道吗?”
“我本来就不胖!”提前华云,他真恨眼前这个老头,真恨不得一刀捅过去。他挣扎着想摆脱父亲的纠缠,他想走了,不想再听这些屁话,但父亲猛然从床上跳起来,用他想象不到的巨大力量,把他又楸了回来。
“你干吗!”他恼火地瞪着父亲嚷道。
“老爸只是想告诉你,讨老婆不能找婊子!”父亲说。
父亲居然还有脸教育自己,他真觉得又气愤又好笑。
“这不用你管!”
“妈的,你给我过来!”父亲的目光像冰柱一样冻住了他的眼睛,使他不得不听下去,虽然他根本不想听,但他从来就是会被对方的气势威慑住的人,这次也不例外,他只好听下去,“你听好了,两个月前,我把我收藏的那些玩意儿通通卖了,差不多搞了20万块钱,我以你的名义存了个银行户头,”父亲掏出一个银行存折塞在他口袋里,“等我死了,你就去拿。放心吧,这不是偷来的,哈哈,你放心吧,臭小子。”望着父亲冷峻又慈爱的眼神,他胸中的怒气渐渐开始消散,脑子里乱哄哄的,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往事和对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意识到父亲在交代自己的遗产。但是为什么……
他正在那里发呆,父亲突然拉紧他的衣领,把他拉到跟前,哑着嗓子说,“你是我的儿子,我这几天才突然明白这一点。来,让老子好好看看你。”说着,伸手过来摸摸他的头,他觉得父亲的手掌粗糙而温暖,很想躲开,但衣领被父亲的另一只手楸住了动弹不得,他仰头迎视父亲,发现父亲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嘿,我的儿子,长得真不赖,我怎么今天才发现。你是个老实孩子,上过大学,还会弄电脑,该找个好女人,懂吗?”父亲的目光中充满的欣慰和欢喜,好像今天才第一次看见他。
他楞在那里,突如其来的亲情让他无所适从,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眼前的这个可恶又可怜的老头才好。
父亲看了他一会儿,又咳嗽了一阵,说,“妈的,这次我不仅整了邱源,还整了他们每个人,欺负你的人,我狠狠敲了他们一笔!妈的,儿子,你老爸为你报仇了!哈哈哈”说完,父亲狂笑着手一松,把他放开了。
父亲就是在那天晚上去世的,死的时候,他并不在身边。
他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天会对他那么好,他也听不懂父亲最后说的那些话。
虽然杜群的死证明了父亲的预料是正确的,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按照父亲的嘱托留下这颗纽扣,他没给警方写信,而是选择把纽扣放在杜群的手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这颗纽扣不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