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丛玉的那些眼泪、那些声泪俱下的陈述,并未能够打动越泽。
一个母亲该是什么样呢?
其实越泽也并不是太确定。
可在他的印象里,沈灵好像从未这样哭过。
哪怕日子再难,沈灵似乎都不曾像眼前这位贵妇人一般红过眼睛。
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丛玉,越泽的内心并无半分波澜。
他面无表情道:“我对越家的家产不感兴趣,对越岭的病也没有了解的兴趣……我姓沈,我叫沈越泽。丛阿姨,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对于那个父母双全、从小到大享尽宠爱的异母弟弟,越泽并不怨恨。
可他也并没有慈悲到会为一个陌生人捐献器.官……哪怕他们身上留着相同的血脉。
越泽说的所有话也都是真的。
不是欲擒故纵,也不是讨价还价。
哪怕越家有着泼天富贵,可他对越家的家产也没有半点兴趣。
后来,果然丛玉并没有再来找他。
……再来找他的,是越家的其他人。
对于这个流落在外十八年的孙子,越老爷子并无半点感情。
甚至在一年前知晓他的存在时,越老爷子的想法和儿媳不谋而合。
……这个私生子的出现,也许会是阿岭的一线生机。
面对越泽,越老爷子既无半点舐犊之情,也没有太多耐心。
他开门见山地将底牌亮出:
“你去给阿岭配型,如果配型成功,你从此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越家人了。”
看着面前的这个老人家,听完他这一番话,越岭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越老爷子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恼火,为越泽的表现。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提出的条件,这个野种应该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答应下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轻蔑的笑。
想了想,他强忍着怒气,再次开口道:“还有你妈妈……如果你能配型成功的话,我同意把你妈妈的墓迁进越家的陵园里。”
尽管对越泽那个出身贫寒的生母有着诸多不满,可越老爷子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私生子符合越家继承人所需要的所有条件。
……甚至还要超出许多。
越老爷子同样羞于承认,在亲眼见到这个私生子之后,他曾短暂浮现、最终又深藏于心底的想法再度冒了出来——
这样聪明的头脑,这样健康的身体……如果能给阿岭,那该有多好。
当然,越泽的性子自然没有他的那个异母弟弟温和。
他看着面前的老人家,见他终于停下来,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反问:“说完了吗?”
越老爷子身居上位久了,平日里何曾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因此当下他便气得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指着面前的越泽,怒声道:“……你!”
越泽笑了笑,然后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如果我妈妈当年想要——”
说到这里,他顿住,又将面前的越老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此举成功地激怒了对方,于是越泽继续道:“如果她当年想要你们家的名分,你可能就不会有越岭这个孙子了。”
这话其实说得极其嚣张,仿佛笃定越父必定会为了沈灵背弃家族,只要她愿意。
更何况,“你们家”这样的字眼,已经不留任何余地的将他与越家分割在了对立面。
恰在此时,越父赶来。
他并不知这对祖孙之间已经聊到了哪里,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有没有拿那些可笑的条件去羞辱这个孩子。
可是不能……哪怕越岭如今是那样的境况,对上越泽,越父也根本提不出那样的要求。
来不及多想,下一秒越父便挡在越泽前面,然后沉声道:“阿泽,你先走……过后我再找你谈。”
越泽抬腕看了一眼,下一节大课在十分钟后开始。
当然,他也的确不想再聊下去了。
越泽站起身来,将书包搭上肩,转身便要离开。
走出三步,大概是想起什么,他又转过身,看向身后被气得咻咻直喘气的越老爷子。
他勾了勾唇角,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如果我真的对越家继承人这个位置感兴趣……那我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拖着熬死你的孙子,而不是去救他一命。”
当然,越泽无意越家太子爷的位置,也无意熬死越岭。
他之所以说那番话,嘲讽之余,也是提醒越家人,如果要救越岭,请尽快另寻出路,不必再从他这里打主意。
半年后,他拿到Berkeley的全奖offer,便顺理成章的远渡重洋出国念书。
他念的是物理,甫一入学便进了最负盛名的国家实验室,导师是诺奖得主,早早便挽留了他继续在自己的实验室读PhD……越泽的前途一片光明,当然,这光明与越家并无半分关系。
没人能想到他会在本科毕业后突然回国。
丛玉自然也没有想到。
丛玉试过无数法子,但也毫无进展——有时她甚至后悔当初叫越家人知道了这个私生子的存在。
如果越家不知道越泽的身世,那她直接将他绑来给他的阿岭做配型也不是不可以。
可如今越家知道了,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越岭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在越泽离开的这三年里,他已经做过一次器.官.移植。
但因为配型并不完全符合,他的身体一直有排斥反应……这些年来丛玉依旧一直在为他寻找合适的器.官供体。
丛玉没想到越泽竟然会回国,竟然会回到越家。
没有人知道越泽为什么要回国。
丛玉也猜不透这个私生子的目的——也许是因为年岁渐长,他终于发现明白“越”这个姓氏背后的巨大能量,所以愿意接受当初的条件。
而正如她所猜测的一般:越泽回国之后,去医院做了配型检测。
检测结果出来,他的配型和阿岭完美地契合。
丛玉急不可耐的想要立刻进行器.官移植手术,但却被私人医生劝阻住——
“越岭现在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暂时还承受不了第二次手术……越太太,你不要心急,再等个一年半载时间,让他先调养好身体。”
丛玉不是不心疼儿子,可她担心越泽反悔——更何况他只是接受了配型检测,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愿意捐献器.官给弟弟。
彼时越泽已经在越老爷子的安排下入主集团下的中峻置业——他从小到大并未被当成继承人培养过,但却凭借着强硬手腕在短短三个月时间内,将所有障碍一一扫清。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个私生子,是远比越岭更加适合的继承人。
丛玉自然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感。
如今她早已不再奢求阿岭能够与这个私生子一较高下,可她是一个母亲,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
她的丈夫不必再提,因为自觉亏欠越泽,越父恨不得将所有一切都补偿这个儿子,他一直都是反对越泽捐献器.官的。
至于越老爷子,他向来疼爱越岭这个孙子,可随着时间渐渐推移,老爷子嘴上不说,可丛玉也能看出,他对那个私生子越来越满意。
丛玉心知肚明,再拖下去,也许连老爷子都不会再支持她,因此她才那样急不可耐的想要将事情敲定。
她去中峻置业找越泽,开门见山的问:“越泽,你现在回了国,阿姨只希望你坦白告诉我一句,你到底愿不愿意给阿岭捐献器.官?”
坐在办公桌后的越泽,听见这问话,面色波澜不惊。
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然后道:“您一直希望我回到越家,现在如您所愿,我回来了。”
他和他的母亲一直在过自己的生活,从未想过要招惹越家。
可是有人不满足。
在越岭身体健康一切顺遂的时候,他和他的母亲是可以被遮掩的秘密。
在越岭需要一具健康的器.官供体时,为了逼这个私生子回越家,有人制造了一起车祸,将他的母亲推向死亡。
他从未想过要回到越家,可是有人一直在不断逼迫。
既然这样……那么好,他回来了。
***
丛玉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便走了。
宋教授紧随其后,虽然已经开窗通过风,但一进病房宋教授还是闻到了那股淡淡的炸鸡味,当下便对着小女儿的脑门戳了一指头,“刚出车祸,就敢吃这些东西?你还以为你才三岁,和蛋蛋——”
话刚说出口,宋教授变反应过来。
她自悔失言,当下便闭紧了嘴。
季融融满头雾水:“蛋蛋是谁?”
想了想,她满脸警惕道:“宋教授,你给我生弟弟妹妹了?”
光是想想季融融就要崩溃,当下便揪着宋教授的衣袖,声泪俱下道:“不可以!我不允许!”
宋教授叹了口气。
现在看来,她先前的决定是对的,冬冬和蛋蛋的事情还不能告诉她。
她掰开女儿揪着自己袖子的手指,没好气道:“别胡说八道……是邻居家的宝宝,你之前总爱带着他一起玩的。”
想了想,她转移话题:“医生怎么说的?”
季融融翘着脚丫子,懒洋洋道:“医生说我没事,可以出院了……可是我都失忆了,他们还检查不出来,宋教授你说他们是不是一群庸医啊?”
“别乱说,你这应该就是暂时性失忆,没准过个几天就想起来了。”
说着宋教授又四下看了看,然后问:“越泽呢?”
“好像是出去打电话了。”季融融像条八爪鱼似的扒拉在宋教授的身上,“呜呜呜”的装着可怜,“妈妈,我一个人好害怕,今晚你来家里陪我睡好不好?”
宋教授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打一下,语气嗔怪:“胡说八道,我和你一起睡,那越泽睡哪里?你都是结了婚的人了……”
“随便他!爱谁哪里睡哪里!”此刻季融融还记着狗男人的仇,当下便愤愤道,“我和这种狗男人过不下去了!”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便被推开。
……狗男人走了进来。
刚才家里来了电话,是奶奶知道季融融出了车祸,担心得不得了,老人家闹着要来医院看孙媳妇。
老人家身体不好,越泽不愿让她折腾,当下便道:“她没什么事,下午就能出院了……晚上我带她回来吃饭。”
当然,季融融前一刻才拉黑了他,这会儿他要是叫她跟自己回家吃饭,她必然是不会同意的。
不过越泽拿捏惯了这个小娇妻,自然有办法叫她答应。
一旁的宋岚看见越泽进来,便问他:“你要是公司还有事情就先去忙,我待会儿帮她办出院手续。”
越泽的语气平静:“不去公司了,我晚上回大宅吃个饭。”
说着他又将目光转向了躺在床上的季融融,“你还需要休息,今天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咦???
季融融满脸警觉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个狗男人!
为什么不让她跟他一起回家?他在心虚什么?
难不成狗男人还有什么小秘密小情儿?
不行!
她不允许!
当下季融融便坐直了身子,中气十足的开口道:“我身体好得很!不需要休息!我今晚一定要跟你回家吃饭!这个事情不需要讨论了!”
越泽轻笑一声,然后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