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闻坐在卡车副驾驶，双手环胸脑袋压椅背，正盖着眼皮假寐。
开车的中年大叔瞥他一眼，心想家里同龄的崽子这时候正搁学校念书，哪像梁闻这样天没亮就到处东奔西走。
“闻子，你从海产港口过来的？”
“嗯。”
梁闻仰靠的姿势不变，睁开眼，眼皮褶皱深，眼底挂俩淡淡的乌青，表情像是在回笼思绪。
过半分钟清醒了，他闻了下肩膀上的T恤，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动了动，以防止长时间发麻。
“怎么了幺叔，有味儿是吗？”
“味儿没闻到，就是看你年纪轻轻要搞的这么累啊？”
长乐镇沿海，骑个小电动10分钟，有个海产港口，每周三都有海货到，需要人手帮忙卸货。
这活儿钱不多还沾一身腥，通常承包给大龄家庭主妇跟些闲散人员，没想到梁闻年纪轻轻也去了。
“我图它现结，有时间就去了。”
“你奶现在也走了，你挣几个钱管饱总是够的吧，这么拼命做什么，可别把身体搞垮了。”
“幺叔说的有道理。”
梁闻半勾唇，打了个哈欠，抬手把黑色棒球帽帽檐往下压，挡住初升太阳的光芒。
今天纯属赶上趟了。
烧烤摊开到凌晨两点才收，回家眯了会儿，五点赶去海产港口，完事儿洗个澡换衣服，九点又坐上幺叔的卡车。
一会儿要去县城的轮渡口接货，说是进口的鳗鱼苗儿，反正也是个体力活儿，下午三点左右结束。
到家又四点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梁闻没去学校上课，但是该学还是得学，在黑皮沙发前架起个小桌板，开视频教学看。
现在网上课程很多，配合写写习题册，也能懂个五六分吧。
饿了去厨房煮份泡面，加俩荷包蛋，又出去菜地里掐两根葱，还没直起身，大铁门推开半边。
娇贵的租客放学回来了，怀里还抱着几本书。仔细看，跟他小桌板上的课本相同。
康荔以为又会见不到房东，没成想对方居然在家。
她在摸清这人底细前，仍然保持一种警惕的疏离，只是匆匆点个头，上楼回自己房间了。
梁闻也不是热情的性子，自顾自回厨房把小葱切碎，洒在咕噜噜的泡面上。
抽了两根筷子，嘴里数道：“1，2，3。”
楼上响起一道惶恐的尖叫。
梁闻意料之中地起锅，端着碗喝了大口汤，出去便看见康荔了，着急忙慌跑下楼，一张小脸吓得发白。
“我房间死了好几只蟑螂。”
“我说了能毒死一窝。”
梁闻语气没有起伏，低头吸溜了一口面，把暂停的视频点开，旁若无人继续看。
康荔以为“一窝”是个夸张说法，谁能想到会这么具象？！
房间里的蟑螂尸体横七竖八，行李箱边上有，桌底抽屉也有，连床脚下面都仰趴了两只，像是躯体被麻痹住了，触须还在微动。
以至于她跑出来后依旧不能平复慌张情绪，心脏也突突跳着，可偏偏眼前的房东一副事不关己的面孔。
说实话长这么大康荔恃美行凶惯了，走到哪里回头率都高，异性更是对她嘘寒问暖，就像学校里那些男同学，看见她便移不开目光。
还是头回遇到对她这么冷淡的。
康荔生了张小白花的脸，只要原生眉往下压，眼神刹那间怯弱无害。
她轻轻走到梁闻面前说：“房东哥哥，可是那么多蟑螂尸体，我好害怕呀。”
梁闻猝不及防噎了下，把碗筷放一边。
他抬头看向康荔，少女有双天真迷人的桃花眼，烂漫里又带几分妩媚，是电视里初恋的模样。
他不可否认刚刚心头有片刻酥麻，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点柔，有点甜。
话说到这地步了，梁闻想了想：“你坐会儿，我上去给你扫。”
说完起身上楼，认为叫哥哥应该是城里人的礼貌教养，至于大小姐嗓音软甜，那是天生的音色。
康荔得寸进尺冲他高瘦的背影又喊：“谢谢房东哥哥。”
梁闻倏地后颈红一片，梗着脖子进去房间，空气里混着很浅的橙花香，是原本这里没有的味道。
他弯腰低头，把麻痹的蟑螂扫走，扫到窗沿下时，余光不可阻挡看见阳台晾的衣物。
白色的法式长裙，和碎花边的内裤。
梁闻愣了下，一伸手把窗帘拉上了。
不是没见过。在奶奶生活不能自理时，贴身衣物都是他手洗的。
只是和楼下那位千金的，不太一样。
他没有继续展开想象，而是清理完后离开充满香气的少女房间，下楼时发现康荔坐在黑皮沙发上，在看手机。
九班群里廖丽清直接艾特了梁闻，让他明天必须来上课！完了还把全员禁言，以防自己的消息被刷掉。
康荔中午进的班群，已经收到了59条好友申请，甚至超过九班人数。
她目前只通过了钟喜乐的，然后看完群消息退出软件，正好梁闻下来了。
康荔把手机收起，眼睛放光问：“房东哥哥，处理好啦？”
梁闻“嗯”了声回到自己原位，两人之间隔半米距离。
沙发是前几年二手市场买的，八成新长条状，同时坐四个成年人没问题。
梁闻把播放中的视频拉回刚刚看的位置，拿起方便面继续吃。
康荔原本还想再问点什么，但是见对方毫无热情便作罢了。
她有点馋梁闻的泡面，咽了下口水，出门去小超市买。
她在康家吃不到任何速食，家里管得很严，一日三餐营养均衡是搭配好的，零食也很少吃。
梁闻眼见她出去，那种奇异的不适感才消失。
可能是家里住进了一个女孩儿，他言行多少受到限制，比如以后不能光膀子了，以及把脚丫子踩在沙发上？
看起来不太体面。
梁闻啧了声眉头微蹙，才发现高额房租带来的隐形条件还不少。
没过会儿，康荔满载而归。
她两手空空走在前面，帮忙拿东西的是【惠美超市】夫妻间俩，除了大袋方便面零食以外，还有锅碗瓢盆全新的一套。
康荔不会跟人共用，索性把厨房用具买全了。
她把人领进门后，甜甜地说：“谢谢叔叔阿姨，你们放在这里就好了。”
李德兴红光满面：“好，要不加个V信。以后你想要什么，叔叔给你送过来。”
“啊，我不用V信。”
王红瞪了眼自家老公。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微妙，尽管康荔年纪小，但身体发育已经成熟了，又生得这样好看，一颗娇嫩欲滴的水蜜桃。
李德兴放个屁，王红都知道这死东西中午吃的啥，更别提那点不健康的小心思了。
王红一屁股挤开李德兴说：“妹妹，阿姨给你把包装拆了，纸皮拿走你看成么？”
“可以呀。”
康荔在厨房转了一圈，发现房东是个爱干净的，连碗碟都摆放整整齐齐。
她在旁边寻了个位置，放上自己崭新配套的，水青色碗、碟、勺和筷子。
超市夫妻收完纸皮离开了，刚走出红铁门，王红立马骂骂咧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李德兴你儿子比人姑娘还大三岁，要脸吗你？”
“你个臭娘们儿胡说八道！我看她出手阔绰，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加个V信怎么了？”
“你丫什么死德行我能不知道……”
王红嗓门儿忒大，他们这里民房格局大多带院子，所以巷子里几乎没有隔音效果。
也就是说周围几户街坊领居，但凡在家的都听见了，也包括在大堂的梁闻，跟在厨房的康荔。
梁闻没坐住，拿上空碗进厨房。
康荔正往锅里下鸡蛋，手法娴熟利落，还回头看了眼他说：“房东哥哥，鸡蛋是我自己买的，可以借放在你冰箱吗？”
煮面的少女侧颜山根高耸，眼睛黑亮有神，连睫毛都密而卷。梁闻看了两秒，发现对方外形确实挑不出毛病，比他见过的所有女生都漂亮。
他移开目光“嗯”了声，把空碗放进水槽，丝毫不拖延给洗了。
“你会做饭啊。”
“普普通通会一点。”
康荔从小上料理课，因为她小三上位的妈告诉她，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
康荔不置可否。
梁闻把干净的碗放回原处，目光在后面水青色的新碗停留了下，离开厨房。
厨房里有一张旧餐桌，原木色的，不是很脏，边缘缺口多了点。
康荔的适应能力比她自己想象中要强，也没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除了那一窝不知死活的蟑螂。
她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坐下，低头嘬了口汤，吃面的时候，无意看见门边串着一沓水电发/票。
康荔视力5.2，看见上面写的名字很眼熟，又走近瞧了个仔细。
不可思议歪了下头。
康荔来了兴致，双眸带笑捧着面碗出去了，又跟梁闻坐在同张沙发。
心想怪不得他在看教学视频，桌面的习题册也跟自己一模一样，年纪也差不多大。
“房东哥哥，你怎么不上学。”
梁闻顿了下回：“没空。”
“那你不想知道我在哪个学校吗？”
“六中。”
长乐镇就一所中学，分初高中部。
康荔几乎已经看见快乐狂野的校园生活在向她招手，张唇轻声细语道：“我今天去六中报道，听说我们学校有个叫梁闻的校霸，你认识吗？”
梁闻扭过头看她。对方吃相温温柔柔，左手调羹右手筷子，吃面要先把面条夹到调羹里，再小口吃进去。
他说：“我就是梁闻。”
作者有话要说：写不动双更呜呜呜，明天看能不能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