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没有找过你?”徐佳眼里充满了怀疑。
“没有,你为什么觉得她会找我呢?”我打了个哈欠。
“是你抓到她的好吧,”徐佳道,“张璇那么小心眼儿,姐姐的仇都能记上七八年,越狱后不该向你报复吗?”
“不会的。”我摇头,“说起来,怎么会让她逃了出来?”
“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不过听说很刺激,搞得跟美剧《越狱》差不多。”
张璇,这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心理学天才,现在在什么地方呢?还记得当初抓到她的时候,她那有恃无恐的笑容……如果说被抓在她的意料之中,那么被抓对她来说意义何在呢?背上一个越狱兼连环碎尸杀人犯的名头,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人如果聪明到了一定程度,还真是可怕。”徐佳接着说,“喂,你凭什么觉得她不会向你报复?”
“因为我们是同类,同类自然了解同类。”我拍拍自己的脑袋,“我们不会把自己的失误归咎于他人。”
徐佳鄙夷道:“还同类,就你那智商,一直被她耍得团团转。等人家把要杀的人杀完了,你才怀疑到她。说真的,她没有再跟你联络?”
“她为什么要跟我联络?谢谢我把她交给了警方?麻烦你在鄙视我智商的同时,不要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好不好?”我又打了个哈欠,走到一百多米长四米多高的落地玻璃窗前,“我说,你大半夜的把我叫到这儿,就是为了问问张璇的事?”
这里是明诚大厦的顶层会议室,宽敞,近乎空旷,看起来足足可以容纳一千多人。四周全是深蓝色的落地玻璃,脚下是厚厚的灰色地毯。放眼看去,一排排黑色的皮质座椅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给人一种整齐安静的感觉。
0000“有个案子,想听听你的看法。”徐佳站起身,“在这栋大楼里,有个人消失了。”
“消失?”
“嗯,是消失,不是失踪。”徐佳的表情一本正经,“在5月31日晚,也就是四天前,明诚集团的一名业务主管在这栋大楼里消失了。”
“继续。”我无精打采地看着她。
“这位名叫张成礼的业务主管的妻子陈蕊前天报案,说张成礼已经两天没有回家,手机打不通,公司也找不到,怀疑他失踪了。警方接到报案之后,派警员走访了张成礼的同事亲友,所有人均表示在5月31日后没再见到过他。调阅了大厦出入口的监控录像后,我们发现,张成礼在5月31日并没有走出过明诚大厦。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对明诚大厦进行了拉网式搜索。”
“没有找到他?”这案子看来有点意思。
“对,没有找到张成礼。一个没有走出大厦的人,在大厦里却找不到,这不是离奇地消失了吗?”
“你们搜查得彻底吗?现在的大厦结构通常都很复杂吧?”我打了个哈欠。这段时间一直在玩《骑马与砍杀》,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严重的睡眠不足。据说达不到每天八小时睡眠时间的话,人会变笨,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每个房间都搜查过了。包括洗手间、休息室、运动室和所有高管人员的套间,都没有什么发现。”
“所有的?”
“所有的,还包括楼梯间、杂物室、配电室、天台这些地方,可以这么说,这栋大厦的每一寸都被我们仔仔细细地搜查过了。”
“那大厦内部的监控录像呢?看了吗?”我问道,刚才进入集团大厦的时候,我发现摄像头几乎遍布了所有地方。
00“不知道是什么原因,5月31日那天,除了大厦出入口的监控录像,其余的数据都莫名其妙地丢失了。”
“这倒挺有趣的。”我扬了扬嘴角。这不是摆明了告诉警方,张成礼还在明诚大厦之内吗?
“有趣的还在后面,我们在一个楼梯间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些东西。”徐佳卖了个关子。
“你一次把话说完会死吗?”我抢白道。
“是张成礼的随身衣物,衬衣、裤子、内裤、袜子、皮鞋、手机、钥匙之类的东西。”
“这样啊……也就是说,张成礼现在很可能是全裸的?”
“对,是不是觉得挺诡异?”徐佳兴奋地说,“现在明诚集团里的员工间什么样的流言都有,幽灵啊,异度空间啊,外星人啊……”
“可是,即便是监控录像上并未发现张成礼离开,也并不代表张成礼在这栋大厦吧。不要过分迷恋科技,如果我想躲过监控离开大厦,就算在全裸的状态下,也至少有十种以上的办法。”
“那样的前提条件是你得活着,”徐佳道,“但张成礼已经死在了明诚大厦。”
“已经死了?”
“是的,那些随身衣物上有大量的血迹,我们对衣物上的血迹面积和浸透程度,作了严密的科学鉴定,推测当时张成礼的失血量为1800毫升至2200毫升之间,而普通人失血1000毫升以上就有生命危险。按照这个失血量来说,张成礼仍然活着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现在的鉴定手段,已经到了这么先进的地步?”
“我再重复一次,不要把警察想得那么无能。”徐佳满脸得色,“对这件事,你怎么想?”
“又是你的个人咨询啊?我有什么好处?”
“有咨询费哦,陈处长会拨点钱给你的。”
听到咨询费这个词,我轻轻叹了口气。吴哥,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在“午夜拔头人”“碎尸重生”这些案子里,我们臭味相投。都说人生是个与越来越多人离别的过程,但我却没想到,吴哥的离开是那样的突然和决绝。
“出去走走。”我向远处的红漆木门走去。在这个宽大的空间里,我莫名其妙地有种压抑感。
这栋大厦是典型的写字楼结构,中间一条较宽的走廊,两边就是办公的房间。这些房间大部分是开放式的,宽大的双开玻璃门上贴着深蓝色的部门标牌、长长的磨砂玻璃墙随着走廊一起蔓延。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有些房间还亮着灯,站在走廊里,还能看到里面晃动的身影。
默不作声地逛了两层楼,我打破了沉默:“那怎么谢你呢?”
徐佳立即回答:“好说,请我吃饭好了。早饭。”
“就这么简单?”我有点意外。
“嗯哪,我要吃小笼包、生煎馒头、糯米青团、三鲜小馄饨外加一碗豆花。”
“撑不死你啊!”
“管饭还不管饱?”
“好了,好了,说一下案子。那个叫张成礼的家伙,截至现在已经消失了四天对不对?”
“是的,而且是裸体。”徐佳强调。
“刚才我们已经逛了几层楼,我发现这栋大厦虽然面积很大,但是结构相对来说比较简单,没有太多的拐角和走廊。而且大厦里人流量很大,又有保安来回巡逻,想要隐匿一具裸尸四天不让人发现,难度非常大。”
“对,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的尸体应该就在这栋大厦里,我们却找不到。你的思维方式够变态的,试着猜猜看?”
“会不会是被装在了垃圾处理箱之类的东西里面,按正常渠道运出了大厦?”
“我们调查了这几天的清洁员以及他们处理的垃圾,甚至追到了垃圾中转站。结果,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物体。”
“警方的办事效率蛮高的啊。”
“那是自然,我们人多嘛。”
我们又下了一层楼,我问道:“有没有查过电梯间、通风管、电缆通道这些地方?”
“昨天复查的时候,已经查过了,也没有什么发现。其实人死之后,二十四小时到二十八小时之内就会开始产生异味,四十八小时到七十二小时就会开始分解。但张成礼失踪已经将近一百多个小时了,这栋大楼里并没有出现什么难闻的味道。”
“也就是说,尸体应该不是暴露在空气中的。”
“嗯。你说尸体会不会被砌到了地板或者天花板里?”徐佳瞪眼看着我。
我蹲下来,伸手抚摸着脚下冰冷的地板砖,光滑细腻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不会。那需要准备水泥、沙子、水、腻子、涂料、地板砖,还要在现场拆拆砌砌的。工序太麻烦,很容易被巡夜的保安发现。再说,新砌的话,颜色和原来的差别较大,太引人注目了。”
又下了一层,奇怪的是,从步梯走到走廊,就被一扇玻璃门挡住了去路。我上前去推那扇玻璃门,却没有推动,好像是锁着的。
“员工餐厅。”徐佳解释道,“明诚集团员工大概有九千多人,这个餐厅可同时容纳两千人就餐。”
“这餐厅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当然不是,好像是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吧。”
“调查过了吗?”
“那是肯定的,不过这里的人流量很大,脚印、指纹什么的都乱七八糟,所以只是作了粗略的搜查。”
“这个自然,人流量太大的地方,信息量太大,反而发现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我拍了下厚重的玻璃门,“怎么餐厅还锁门?”
“或许是怕人溜进去偷吃?”徐佳的表情并不像在开玩笑。
抚摸着冰冷粗糙的磨砂玻璃门,我蹲下身仔细地看着门上的锁。锁孔周围的划痕很多,但都比较浅,是用过一段时间的旧锁,看样子并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双开水平锁,锁芯是钢制的,还有防钻栓、防钻珠和异形珠,外加防钻片及保护套。这栋大楼里装的好像都是这种锁,防盗功能很强。”徐佳如数家珍。
“你打得开吗?”我笑着问道。
“只要有时间,”徐佳信心十足,“这种锁虽然设计得很复杂,但说到底还是机械锁。只要不涉及电子安保系统,没有我开不了的锁。我说,你是不是怀疑张成礼的尸体被藏在了餐厅冰库?我们已经搜查过了,没有。”
我没有说话,站在玻璃门前深思了一会儿,转身下楼。
在楼梯的拐角处,一束强光迎面打来,照得人睁不开眼。我下意识地伸手遮住强光,只听到徐佳低声道:“是大厦保安,这案子发生后,他们的神经都很敏感。”
“什么人?”伴随着一声呵斥,急促的脚步声转眼间就到了跟前。
“警察,已经跟你们安保主任说过了。”徐佳扬起警察证。
一名保安伸手接过徐佳的证件,另一名保安却依旧用手电照着我们,右手还搭在了腰间的警棍上。
“哦,是徐警官啊。”保安将证件还给徐佳,“我说监控室怎么没提醒我们楼道里有陌生人呢,呵呵,不好意思了。”
“你们晚上有多少人?”我不客气地问道。
“八个人。”保安答道,“监控室两个,然后剩下的六个人分成三班,每隔两个小时巡逻一次。”
“张成礼失踪的那天晚上呢?”
“四个人。”保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人失踪前,我们这里治安一直很好的,东西都没丢过。”
我完全不在意保安的解释,“那晚值班的有你们吗?”
看到保安点了点头,我继续问道:“发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没有,一切跟往常一样。哦,公司里加班的人都戴有胸卡,很容易辨认的。”
“加班?那晚有多少人加班?”
“有六七十个吧……”保安努力回忆道。
“那晚都确认过他们的身份吗?”
“这个……”保安的脸色开始有点发白。拿手电的保安低声嘟囔了一句:“有这个必要吗?”
“监控视频的数据通常存放在什么地方?”
“存在服务器里,单独一个房间,只有我们安保主任有钥匙。不过……”
“怎么了?”
“为了方便调阅视频,服务器接入了内部局域网,张成礼主管失踪后,我们在查看监控视频时才发现,服务器好像遭受过外部入侵,除了出口处的数据还在,其他的摄像头数据都被删除了。”
留下出口处的监控视频来证明张成礼还在大厦;删除大厦内的监控视频,抹去可能使自己暴露的证据,并增添神秘感。
我把话题扯回去:“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哪怕是一点点的不寻常?”
“不寻常啊……”两个保安一起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
“比如说餐厅,那晚有没有人?有没有灯?”我面无表情地问道。
“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拿手电的保安问道,求助般地看着徐佳。
“回答他的问题。”徐佳板着脸回应。
“餐厅晚上经常有人的,因为要留下人手准备早餐的食材。”
“也就是说,你们那晚并没有注意到餐厅的动静,对不对?”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很不友好。
“是的。”保安有点不服气地回答。
“那么,再见。”我点点头,在保安愕然的目光下自顾自地走下楼梯,徐佳在身后快步跟上。
一路无话,只有我们的呼吸声跌落在昏暗的走道里。除那两个保安外,还遇到了几个满脸疲倦的加班员工。在跟一个员工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故意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引起了那个员工的注意。但他只是木然地瞟了我一眼,连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大公司里的人情,想必像纸一样淡薄吧。从地下停车场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经不住徐佳的碎碎念,我找了一处早餐店坐下。稍微等待之后,小笼包、生煎馒头、糯米青团、三鲜小馄饨和豆花陆陆续续地摆在了桌子上。
徐佳低头在热气腾腾的豆花上啜了一下,又把一个生煎馒头塞进嘴里,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怎么不吃?”
“没胃口。”
徐佳撇嘴:“心疼钱?放心啦,我吃得又不多。”
“不是,我是在想凶手的目的。”
“目的?”
“以正常情况来讲,注重处理尸体的凶手,应该会抹掉各种有可能帮助警方破案的线索,从而达到让自己脱罪的目的。但是杀死张成礼的凶手却是个异类。他让尸体在这栋大厦里凭空消失,却又将张成礼的物品丢在了很容易被发现的垃圾桶。”
“那么说,凶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自己脱罪?”徐佳夹起一个糯米青团,狠狠咬下一口。
“那是自然,如果凶手想脱罪,完全可以将张成礼的物品销毁,而不是扔到垃圾桶里,任由你们警方发现并进行调查。也就是说,凶手并不想完全掩盖自己犯罪的痕迹。顺便问一句,张成礼的物品上,有没有其他什么发现?”
“只有一些橡胶颗粒,经过化验表明是橡胶手套上的。鉴证科的同事推断出了橡胶手套的型号,可惜的是这种橡胶手套是量产型的,光是s市今年就卖出了几万双,根本没有调查价值。而且,凶手处理尸体的时候很小心,除了手套,大概还戴有口罩、发套之类的东西,以防止头发和唾液落到张成礼的物品上。”徐佳一口气喝完豆花,向老板叫道,“再来一碗,多放点糖。”
“大胆、心细、自信,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只不过,凶手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挑战警方?还是说有特定的炫耀对象呢?”我下意识地敲着桌子,“让人在大厦内凭空消失,这种诡异的事情,对炫耀对象的心理冲击力肯定很大,更能获得炫耀对象的信任和依赖。”
“先不说这个,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凶手是如何处理张成礼的尸体的?”
“其实,在密闭空间里处理尸体的方式有很多种。最常见的就是利用工具进行碎尸,打包之后再进行丢弃。不过既然你们调查过大厦的垃圾,并没有发现尸骸,那就说明凶手没有采用这种方法。还有一种办法比较变态,由于人体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水分,可以采取烘干的方式使尸体成为人干,然后再进行碎尸。”
“哦?”徐佳瞪大眼睛,急切地问道,“干尸那个要怎么弄?你把过程讲详细点啊。是不是像火葬场那样来的?”
“火葬场是焚化尸体,虽然对尸体的处理很彻底,但对燃料和焚化装置的要求都比较苛刻,普通人很难操作。烘干尸体的办法就简单多了,利用木炭、铁架、铁丝这些简单的工具,就可以完成。经过长时间的烘烤,可以使一具重达一百八十斤的尸体缩减为五十多斤。而且经过烘干,尸体的肌肉、骨骼都变得十分酥脆,利用小锤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砸成粉末状,然后将粉末倒入马桶或者洗手池,可以完美无瑕地做到毁尸灭迹。”
徐佳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夹了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那凶手就是采取这种方式令尸体消失的吗?”
我摇摇头道:“不是。用这个方法处理尸体有两个缺点。一个是时间较长,成年男子的尸体要经过四到五天的烘烤,才能变为人干。变成人干之后,还要几个小时来进行粉碎。整个过程至少要五天的时间。而张成礼失踪刚刚四天,警方介入调查已经两天,凶手行事是不会如此拖沓的。另一个缺点更为致命,在烘干尸体的过程中,脂肪受热化成油,滴入木炭中燃烧,会发出人油特有的臭味。这种味道非常刺鼻,在大厦这种人流密集的场所,很快就会暴露。”
“所以说,采取烘干尸体碎尸这种方式,必须要在人流比较少,比较私密的地方进行啊。”徐佳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
我皱起眉头,“既然案件是在这里发生的,倒有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完美的办法。”
“哦?”
“你说过吧,明诚集团大概有九千多名员工,每天在餐厅里就餐的至少有几千人。假设张成礼有一百六十斤,放完血之后在一百四十斤左右,再除去骨头、肌腱和内脏,还有七八十斤的肉。八十斤的肉,掺在猪肉、羊肉之中的话,很难被发现有什么问题。”
“你是说,张成礼的尸体……被吃了?”徐佳吞下了最后一个生煎馒头。
“可能性不大。”看着满嘴食物的徐佳,我发自肺腑地钦佩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一个经验丰富的厨师,一眼就能辨别出各种生肉。明诚集团的餐厅看起来规模不小,选料、冲洗、分割、配菜、下锅至少得经过几个人的手。如果厨房里出现几十斤不像猪肉、羊肉、牛肉、鸡肉的生肉的话,那结果可想而知。再说了,人肉有异味,就算配上调味品,有些味觉灵敏的人也能吃出来。凶手不会去冒这个险的。”
“那他会怎么做?”
“当垃圾扔了。”
“垃圾?把血淋淋的骨头跟肉块一起当垃圾扔了?你当保洁都是瞎子吗?”
“谁说要经过保洁了?尸体被分割之后,大骨头可以用碎骨槌之类的敲碎,小骨头可以与其他特征明显的器官一起通过排污管道直接排放。而那些分割出来的肉处理起来更为方便。提供几千人就餐的大餐厅,厨房垃圾和那些剩饭剩菜一天下来至少得有上百斤,这些垃圾一般不经过保洁,而是有专门的回收公司进行处理,回收后做成肥料或者饲料什么的。八十斤人肉如果分成几批混在里面的话,谁能觉察得出来?”
“这个凶手还真是……聪明。”
“不,不,远远不止这些。他选择这种处理尸体的方式,最主要的应该是考虑到了警方的态度。”我继续道。
“我们的态度?”
“是的,咱们前面说过吧,凶手处理尸体的目的不是为了脱罪。试想下,在一个供应几千人同时就餐的餐厅的厨房里,发生了分尸案这样的爆炸性新闻,流传出去的话,恐怕连国际上都会大肆报道。到时候对民众的心理震撼程度,对社会的破坏性影响,不亚于一场地震。紧接着,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谣言,从而导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民众对政府产生不信任感和愤怒之情,甚至最后还可能会演变成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
“你是说,凶手在杀张成礼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么远?他为什么非要逼警方替他保密?”
“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就算警方查明了真相,也不会对外公布。那么在其他人的眼中,张成礼就是在这栋大厦中消失了。试想下,让一个人凭空消失和杀掉一个人,哪一种对人的震撼程度更大?更能让人产生恐惧感?”
“说的也是……不过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炫耀自己的能力呢?”
“不知道。”
“你现在好像比以前更厉害了啊,想得挺多的。是不是跟着那个什么王教授学到了不少东西?”
王进啊……
“那你认为,凶手大概会是什么样的人?”徐佳认真地问。
“要我做罪犯侧写?”
“对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警方的怀疑呢?”
“你先说。”徐佳扶了扶眼镜。
“没有到过现场,我无法作出具体的判断。但从犯罪的手法来看,凶手很可能是这个公司的员工,尤其是厨师。不对,也可以把范围再扩大一点,凶手就在这栋大厦里上班,包括大厦的保安、清洁工。”
“何以见得?”
“虽然还没有证实尸体的处理方式。但张成礼的尸体是在这栋大厦里消失的,要做到这一点,凶手不但要熟知大厦的构造,而且对考勤制度、安保制度、清洁制度也要相当熟悉。”
“那好,我就把你这个看法报给陈处长咯!”
“这只是个推断,没有什么证据支撑。你们还得去厨房做做血液抽样之类的现场调查吧。不过就算证实了我的推断是正确的,恐怕也查不到什么有力的线索,这个凶手既然有这么高的智商,你们能抓到他的可能性很小。”
“嗯……线索太少,嫌疑人现在确实不太好确定。而且张成礼的人际关系也不怎么好,光是在明诚集团跟他爆发过激烈冲突的人就很多,我们警方现在锁定了三十多个嫌疑对象,正在一一排查。怎么样,要不要参与到这件案子里?虽然还没有正式成立专案组,但局里对这个案子蛮重视的。”
“徐佳。”我靠在椅子上,面色平静地说道,“其实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警方还没有对外宣布张成礼死亡吧,为什么会对这起案子这么重视?”
“你这是什么话嘛,我们警方可是对每一起命案都非常重视的啊。”徐佳笑着说。
“你刚才回答的时候,用手指摸了下鼻端,而且你的眼神闪烁,这两种行为都是典型的撒谎表现。再说了,对于命案的调查不都是有一定的警力配置标准的吗?张成礼这案子不但警力配置超标,就连搜查范围和力度都远远超出了正常的案子。”我板起脸认真地问道,“不打算告诉我真相吗?就像上次的那个连环碎尸案一样?”
徐佳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本来陈处长不让告诉你的,因为从另一种角度来讲,这案子跟你还有点关系。局里在张成礼失踪前,收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五个字:狐狸的善意。”
“狐狸的善意……是什么意思?跟这个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就因为纸条上的这五个字,警方就对张成礼这案子异常重视?警方的反应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字条的内容虽然云山雾罩的,却是写在明诚集团便笺纸上的,而且落款非常引人注目。”
“落款?”
“是的。”徐佳凝视着我的眼睛,道,“落款是:soulmate。”
soulmate。
灵魂伴侣,张璇……
一阵眩晕突如其来,身体不受控制,有种想摔倒在潮湿肮脏的水泥地上的感觉。汗水沁出额头,顺着脸庞画出一道道不平滑的弧线,在下巴处凝聚,在重力的拉扯下连绵不断地跌落下去。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伸出两手用力撑住桌面,努力地保持着平衡。桌子上的碗筷跟着我的节奏一起颤抖,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有如玻璃从高空坠落一样清脆。
过了好久,剧烈的震颤才逐渐平息。
睁开眼,就看到徐佳捧着那碗三鲜小馄饨看着我,“还是那次深度催眠的后遗症吗?都说了好几次了,你就不找个催眠师看看?”
我吐出一口气,有点虚弱地道:“看了,还是你们警方的。他说只要没有媒介加强催眠效果,时间一长就会慢慢恢复正常。”
“哦,那就好。”徐佳把那碗三鲜小馄饨放到桌子上,“听到soulmate,你就想到了张璇吧?依你看,张成礼这案子搞得这么诡异,像不像张璇的手法?”
“我又不是神仙,这个说不了。不过碎尸重生案的细节,警方不是一直没有对外公布吗?张璇的soulmate这个id,知道的人也并不多。既然有人以soulmate的名义在案发前透露信息,那这个人即便不是张璇,也是熟知碎尸重生案内情的人。只不过,这个soulmate为什么会在案发前就能点出案发地点?为什么他只写了‘狐狸的善意’这五个字?是欲言又止还是所知不多?他采取这样的行动又有什么样的目的?”
徐佳道:“你没有兴趣搞清楚这些问题吗?你不想知道这个soulmate是不是张璇?”
我淡笑:“你是在引诱我吗?”
徐佳脸色微微发红,“话是这么说的吗?什么叫引诱啊,是邀请好不好?”
我没有答话,起身走出了小吃店。
徐佳抹了下嘴,跟在身后问道:“怎么样啊,有奖金的哦。”
这个城市的早晨,空气稍稍有些干燥,路上还没有行人,整条小巷看起来非常安静。我推起那辆宝马自行车,冲徐佳拍了拍后座,“走吧。”
徐佳跳上后座,兴奋地问道:“你答应了?”
张璇清秀的面容仿佛又浮现在眼前,乌黑的长发,小巧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一双倔强又带点冷漠的眼睛。恍惚间有个稚嫩的女声在灰暗的空气中浮浮沉沉:鹦鹉声犹在,琵琶事已非。堪伤江汉水,同去不同归……
吸了一口有些发凉的空气,迎着初升的橘黄色朝阳,我用力地踩下了脚踏板。
也许,这就叫做命运的羁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