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如此渴望你的我被看成是一个傻瓜,也请你重新接纳我。
因为我爱你,没有你我的生活无法继续。
[出自BillieHoliday的《I‘maFooltoWantYou》]一个说长也长,说短又短的故事讲完了,于是怡静平静地问道。
“……你是在那之后多久见到我的?”
听到妻子的提问,信宇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五个月。”
天哪,怡静不禁在心里暗自叹息道。
只有五个月,他是这么说的吧?就在他的内心遭受重创,血流不止六个月后,他就在伤口完全没有复原的情况下,带着对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的怨恨,和我结婚了吗?是这样吧?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面对怡静的这第二个问题,信宇没能像回答第一个问题时那样立即给出答案。怡静也出神地看着眼前这个怔怔望着自己的男人,突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听到过关于这个问题的相似答案了。
“啊,你刚才说过,因为我是个看起来很柔弱乖巧的,又很脆弱的,而且可是随时按照你的意志陪你睡觉的女人。”
其实信宇刚才并没有用这种表达方式,他只是选择了和怡静所说的相似的用词,而且那些都只不过是在他还没有真正了解这个女人时产生的错觉,他的老婆绝对不是那种柔弱乖巧的女人,更不是脆弱的女人。
‘她是在质问我,这不是让她当场变成了一只在猫面前束手就擒的老鼠了吗。’好吧,既然已经犯了错误,如果你想扮演那只猫,那我就甘愿为你扮演那只老鼠,只是拜托你了,不要再这样紧闭嘴巴不肯看我,像个蛤蜊似的一言不发。
可是现实情况却事与愿违,这阵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某个瞬间,突然从敞开的窗外飘进一阵柔和的歌声。
“I‘mafooltowantyou(渴望得到你的我是一个傻瓜)……Alovethat’sthereforotherstoo(即使你的爱已经给了别人)。”
这个喊叫着几乎撕破喉咙的声音,信宇马上就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他就是眼前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他居然敢把妻子带到根本不该让她出现的地方去,让她听到了一些原本不该听到的话,这个恶魔就是信宇同父异母的弟弟。
渴望得到你的我是一个傻瓜,渴望一份永远无法得到的爱,即使你的爱已经给了别人,我仍旧渴望抓住你,我一定是个傻瓜。
‘总有一天我会收拾掉这家伙的。’听着弟弟声嘶力竭的歌声,信宇不禁在心里暗暗发誓。原本把事情搞得如此纠缠不清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他居然还喝得酩酊大醉,然后用他那狗叫一般的声音唱起了忧郁的BillieHoliday的歌,我绝对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杀死这家伙,但是他妻子的想法似乎和他完全不同。
“这个歌里唱的是一个傻瓜啊,傻傻地守侯一个已经把心给了其他女人的男人,看来这世界上还有像我一样傻的女人啊。”
怡静用略带苦涩的口吻说出了这样一句感叹,信宇听了她的话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原谅我吧。”
“什么?”
“你是最最善良的女人了嘛,所以这次就原谅我吧,就这一次。”
“你是说善良和愚蠢是同义词吗?”
听到怡静这句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充满讽刺意味的话,信宇立刻忘记了自己决定在她面前扮演一只老鼠的决心,又用平日里惯用的尖锐语气大声咆哮道。
“真该死,你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啊?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爱你才和你结婚的!这一点你不是也很清楚嘛!”
听到信宇如此大声地对自己叫喊,怡静的眼睛里也顿时燃起了熊熊怒火。
现在这家伙有什么资格冲着怡静大喊大叫?不,他没有资格这样做,再加上刚刚在展望台上听到他对那个女人说出的真心话之后,一直以来怡静都以为已经被掩埋到内心深处某个角落里的那阵风又开始伸着懒腰蠢蠢欲动了,于是怡静借着这阵风的力量,用和丈夫同样激烈的语气回敬了他。
“至少我没想到自己是作为另外一个女人的替代品嫁给你的,你这个坏蛋!”
就是这个男人,口口声声宣称所谓的爱情其实是一文不名的东西,然后和我结婚了,他就是凭借那样一个主观的看法,眨眼之间就毁掉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爱情,还有我的自由,可这一切居然都只是他失败的爱情的出气筒,就因为另外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女人的爱情,他就彻底摧毁了我的人生,我的爱情,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不能爱,他比谁都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然后却完完全全地毁掉我所有的可能性。
“你说都结束了?所以那一切都没什么了?别骗人了!如果你真像自己所说,和那个女人彻底结束了的话,那就应该找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女人重新开始!应该重新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可是你却荒唐地因为我和那个女人穿了一样颜色的衣服,所以又想起了那个女人,就利用我?利用我的人生成就你的人生?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做?然后居然就在那个女人的面前,坦白说是因为我的柔弱才和我结婚的?因为我柔弱?我以前告诉你很多次了吧?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无视于我!”
此时的怡静就站在信宇对面,两眼几乎能喷出火来,边大声说着边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仿佛要用自己的牙齿当场咬断信宇的脖子似的。那一刻,信宇不禁暗自思忖道。
没错,我早就知道,那个性格撒泼癫狂的韩怡静根本没有消失,只是藏在这个外表温顺柔弱的女人内心的某个角落里罢了,而今天她终于被逼出来了,哼,不过和闭着嘴巴保持沉默相比,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更适合她。
“那么你是打算报仇了?”
信宇仍然用那种略带嘲讽意味的语气问道,怡静则突然换上一脸异常认真的表情回答道。
“我和你,还有你那位继母不一样,我不会因为报仇而毁掉自己的一生,人生原本就很短暂,享受爱和幸福都远远不够,我才不要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呢。”
尽管怡静的这一套和平论让人十分费解,而且她居然把姜信宇同那个老狐狸精相提并论,这一点让信宇心中十分不快,不过无论如何,听到怡静说她不会抱负,信宇还是松了一口气。
但就在他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呼出时,怡静居然又用了一个‘不过’开始了附加词。
“不过,我不只是现在不想看见你,今天这样的争吵已经让我感到很烦很累了,每次都是我一个人自做多情,都是我一个人暗自伤心,哆哆嗦嗦地发抖,所以,我以后不想再看见你了。”
此刻的怡静似乎真的在发抖,她的肩膀不停地微微颤抖着,那一刻,信宇根本说不出话来。
等到他终于能够重新开口说话的时候,空荡的休息室里立刻响起了他打铁般响亮的咆哮声。
“你现在在胡说些什么呀?不想再看见我?你凭什么呀?”
“没错,不想再看见你,就凭我自己。”
望着眼前这个假装坚强,假装坦然的怡静,信宇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我说,夫人,虽然我不太清楚你这三十一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但是‘因为不爱对方’之类的话是不能作为分手的理由的,你认为就凭你这几句幼稚可笑的话,我,姜信宇就会乖乖坐在这里同意和你离婚吗?啊?”
此刻的信宇已经快要被怡静气疯了,自从经历过纽约那个噩梦般的晚上之后,这几年以来,就再没有什么人或事能够让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也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肆意妄为了,他一直认为自己在不断努力以避免制造出那样一个人或事物来,但看到此刻坐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一丝莫名其妙微笑的女人,信宇知道自己完完全全想错了。
怡静继续带着那一丝鲜花般的微笑对信宇说道。
“关于离不离婚的问题,那就不是我需要知道的了,丈夫大人,我只是说从今以后不想再见到你而已。”
怡静说到这里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而此刻的信宇仍旧是那一脸倍受打击的表情,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妻子,怡静用异常平静的语气再次开口了,这语气和信宇对她说话时一样郑重,不,是因为太郑重而透露出一丝嘲弄的味道。
“那种法律上的问题我不太懂,所以那些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自始至终嘲笑捉弄我的脸而已,其实我还一直担心你没有看到我那种柔弱无助的表情会让你觉得很遗憾呢,不过至少你曾经对我大发脾气,这样看来我这两年也并不算是完全虚度年华啊,也算是对我的一点点安慰吧,好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怡静似乎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于是便从信宇面前经过,准备离开这个房间,但信宇是绝对不肯这么轻易放她走的,只见他一把抓住正打算从自己面前走过的怡静的胳膊,然后把她的脸举到自己的脸跟前,对她大声叫嚷道。
“你这么做到底能得到些什么呢?就为了你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尊心?”
怡静没有回答他,只是用自己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静静望着他,信宇甚至希望她能像其他女人那样大吵大闹,肆无忌惮地发脾气,可是她没有这样做,而正是这一点让信宇更加无法忍受,于是他抓住妻子的肩膀不停地摇晃着,同时用可怕的语气大声喊道。
“别傻了,韩怡静!你根本不能离开我!在我说让谁离开之前,谁也不能随便离开我!不信的话你就逃走试试,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出来,然后狠狠教训你一顿!彻底毁掉一切你所珍爱的东西!你觉得我做不出来吗?”
“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完全能做到。”
怡静径直迎着信宇的目光,在那之后很久,信宇久久无法忘记她那一刻的表情,明明是被对方威胁,却反而更加坚定似的望着他的那个女人的表情,是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露出的那种充满怜悯的表情。
“你实在是个很可悲的人,为了把别人留在自己身边,你只会不断地威胁他,今天白天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有时道歉的方式会产生更好的效果。”
怡静说这话时的语气十分平静,可也正是这几句话恰恰刺到了信宇内心的最深处。
‘可悲?她说我可悲?’这个过了将近三十年寄人篱下生活的女人现在居然说我可悲,可奇怪的是自己听到如此荒唐可笑的话心里居然会骤然缩紧。
但信宇是绝对不会让怡静看出自己的这一层心思的,于是他微微撇了撇嘴角,缓慢地回答道。
“那是韩怡静的方式嘛,能威胁别人的人往往会生活得更舒服一些,而我恰恰喜欢生活得更舒服一些,还有你说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别傻了!韩怡静,就算我当初和你结婚的动机不纯,你也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地说这说那!你不是也把我当成你拥有一个令人厌烦的孩子的手段吗?”
顿时,怡静的眼神有些闪烁了,就像刚才怡静对自己那效果奇强的一击,这一回信宇的出击也深深刺中了怡静的内心深处,信宇从她的目光中已经读出这一点,但他并没有立即收手。
“你说你是需要一个和你亲近的人所以才想生一个孩子?你觉得那是一种正常人的思维吗?你总是批评我说我的感情观是扭曲的,可韩怡静,你自己也不是那么正常!所以别想在我面前装作自以为是的样子!”
正如信宇所说的,他自己对爱情的无视几乎是一种非正常性的,而怡静也是同样非正常地渴望得到爱,两个人都是长时间处于和平均水平相比多或少的状况下,但就像信宇自己不肯认可这个事实一样,怡静同样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那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自从和你结婚以后我就不能再爱上任何人了,不能分享爱情!你从来没有尝试过接受我的爱,我也无法再继续爱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是这样,我想要一个可以爱的人又有什么错?就像当初我的外婆爱我一样,就像当初我的妈妈爱我一样,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个爱我的人,这有什么错吗?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话,信宇的眼神中再一次浮现出嘲讽的意味。
“不要把她们都美化成是过早地离开人世,你的母亲就算现在还活着,也别指望她会爱你,那只是你一相情愿的美梦罢了。”
信宇的这种观点出自于他自己的经验,而这却是怡静至今为止听到过的所有恶语中最严重的一个,刚刚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的怡静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再次变得十分苍白,她的心狂跳不止,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正逐渐升起来。
这个和我一起生活,一起睡觉,一起吃饭,被我称做是家人的人居然可以对我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在太过无可奈何的时候似乎就会用笑声代替眼泪,此刻的怡静就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女人一样大笑着,看到这个情景,信宇不禁暗自感到一阵不安,连忙将自己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可是信宇每靠近她一点,她就会相应地向后退。
等到怡静终于笑够了之后,便用清晰的口吻对信宇说道。
“不该胡乱说话的是你,我外婆生前是很疼我的。”
“……”
“我妈妈那时肯定也是很疼我的,我也曾经被别人疼过,爱过,不是生下来就被人讨厌和排斥的!也不是你可以胡乱下定论的,你不可以这么侮辱我!”
怡静就这样不停地对自己的丈夫说着,而信宇则一直站在那里,用充满不安的眼神望着她。这也许是怡静深埋心底很久的心声,也可能是深藏在她身体里面那阵‘狂风’发出的声音,但无论如何,这是韩怡静的真实想法。
“我有被爱的资格,同样也有付出爱的资格!也许在你眼里,我只是一支插在花瓶里的干花,但你知道吗?花朵也是有心脏的!就算你硬把它折断后插在花瓶里,它在每次付出爱,接受爱,还有厌恶的时候都会有一颗如此剧烈跳动的心脏!”
瞬间,又是一阵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刚才从窗外传来的BillieHoliday的歌声现在也逐渐减小了,此刻休息室里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唯一存在的只有这个正在吐露全部心声的女人,还有一旁注视着她所有挣扎反抗的信宇略带不快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信宇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朝怡静问道。
“那你打算怎么样呢?”
你有被爱的资格,这一点我比别人更清楚。
信宇把这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子里,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这样一句。
“那么是你的心脏命令你今后不要再见我了?所以我问你打算怎么样!”
怡静也不禁这样自问着。
‘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此刻怡静心脏发出的命令不过是‘离开这个玩弄你的人’,仅此而已,而对于今后的事,怡静自己也不知道,而眼前这个总是对未来有所规划,擅长经营的男人如果知道此刻怡静的心情,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除了像你刚才所说的,今后不再见你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出乎意料。”
听了怡静茫然的回答,信宇果然如怡静预料中一样,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此时的怡静不再对嘲笑自己的这个男人发脾气了,也许是自己生来心脏就比较脆弱,没办法持续发三十分钟以上的脾气,连她自己也对自己很失望,但却也无可奈何。
“就算你觉得不可思议也没办法,现在看起来毫无头绪的人是我啊,你,难道忘记了吗?我,可是个有逃跑前科的女人啊。”
当时信宇在把这个试图逃跑的女人抓回来时曾经对她说过,如果觉得委屈的话就从现在开始积攒自己的力量,就是接受了他当初那个忠告,她才筹建起了自己的花店,是她现在就可以飞身跑过去的、只属于她自己的乐园。
‘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表情可就有的看了,尽管现在的表情已经相当生硬死板了。’信宇一张生硬死板的脸,嘴角带着一丝嘲弄,接过怡静的话继续说道。
“是啊,我的确是一时忘记了,韩怡静可是个曾经拿起背包就翻墙而出的卤莽轻率的家伙,实在搞不清楚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丈夫这句讽刺性的赞赏在那一刻居然奇迹般地给了怡静勇气和力量。毫无头脑的卤莽女人,这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称赞,但那一瞬,怡静决定把这句话当作称赞来听。如果说只有卤莽轻率的女人才能向这个无礼的男人发脾气,只有卤莽轻率的女人才能反击的话,卤莽轻率似乎也不是那么坏的事。
“老公,其实我想要的东西并不多,只要有我的家,还有我的家人就足够了,即使我到很远的地方去旅行,只要一想起自己的家就会感到很舒服,就算我再差劲,也有一样疼爱我的家人,我不用再整天觉得自己都是孤独一人了,这就是我希望拥有的家。可是身在现在和你一起生活的那个宽敞的大房子里,我却总是觉得很孤独,不过除了最近这段时间以外。”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怡静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发热,为什么我连发脾气,流眼泪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呢?这种时候原本可以拿出一种冷冰冰的态度……可是我做不到,这就是我。
“最近你对我很好,所以我也逐渐产生了一些期待,一些幻想,甚至想到不久之后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和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不会再孤独了,可是今天看来,如果继续和你一起生活的话,我大概会一直这样孤独下去的,老公,我不喜欢孤独,最不喜欢独自一个人,如果两个人明明在一起却还是觉得孤独,那岂不是很可悲嘛。”
‘如果两个人明明在一起却还是觉得孤独,那岂不是很可悲嘛。’怡静的这句话让信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很想伸出手去为怡静擦去眼角的泪水,可此刻,这个动作并不容易做到。
就在这个空隙,怡静却自己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随后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信宇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哭过?当初和那个女人分手的时候有没有哭过?”
“没有。”
听到信宇如此迅速果断的回答,怡静反而用一种充满怜悯的表情望着他。
“其实哭出来更好,有多伤心就哭多大声,这样才能发泄出心中的郁闷,然后才能重新从零开始。”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看起来总是别扭嘛。”
听到这个三十岁的男人说出如此幼稚的回答,因为哭泣而眼睛红肿的女人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看到怡静这个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反应,信宇很想当场就说些什么反驳她,但很快,怡静抢先用异常平静的声音拦住了他要说的话。
“就算是这样,你当时也应该哭出来,然后就应该找一个和她长得完全不同的女人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就没必要和我一起浪费这两年宝贵的时光了。”
信宇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望着怡静,于是,她终于说出下面这句话作为这次谈话的结束信号。
“静珍也来了,你和她一起聊聊吧,我先走了,再见。”
“如果我一直不肯同意呢?如果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塞进我的车子里呢?你预备怎么办?”
听到面前这个面露凶光的男人说出如此荒唐卤莽的话,怡静也毫不示弱地回答道。
“那我就跳车。”
简短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之后,怡静便转身向大门走去,就在怡静在信宇面前转身走过去,伸手拉开一直紧闭的休息室大门的时候,门外又飘进了依然犹豫的BillieHoliday的歌声。
多少次,多少次我都发誓说要离开他,多少次,多少次我真的离开了他。
就像这首忧郁的歌中唱到的一样,怡静离开了他,只留下信宇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渴望得到你的我是一个傻瓜,他们都说渴望得到你的我是一个傻瓜,渴望一份永远无法得到的爱,即使你的爱已经给了别人,我仍旧渴望抓住你,我一定是个傻瓜。
渴望得到一个不只属于我的吻。
多少次,多少次我都发誓说要离开你,多少次,多少次我真的离开了你,可是每次当我再次渴望拥有你的时候,我就很想再对你说出那句话。
就算如此渴望你的我被看成是一个傻瓜,也请你重新接纳我。
因为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尽管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知道绝对不能这样下去,可是不论对错,没有你我的生活无法继续。
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Ican‘tgetalongwithoutyou(没有你我无法生活)……”
这个喝得酩酊大醉,声嘶力竭地高声歌唱的男人,他的歌声是静珍听过的所有人里最烂的一个。
‘老天爷,太可怕了,如果45年前去世的BillieHoliday听到此刻他的歌声,一定会气得立刻从坟墓里跳出来的。’刚开始,正苦于身陷于一个无聊的亲家宴会的静珍听到这阵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歌声还觉得很有趣,但很快,她开始厌烦了,而现在,她却已经开始盘算如何阻止住这个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的‘节目’,她是在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
终于,这首听起来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歌曲销声匿迹了,而那个扮演歌手角色的男人则举起一直放在身上的酒瓶,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起来。
‘也是啊,像他那么大叫大嚷的现在肯定是渴死了。’整个宴会现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逐渐进入了退场的尾声,宽敞的大厅里只剩下静珍和那个歌艺极烂的歌手了。一直神情恍惚地举着那个酒瓶猛灌的男人终于把那瓶酒喝光了,他随手扔掉了酒瓶,也是在这时,他才开始仔细地环顾四周,而他的视线最终停住的地方正是静珍所站的地方。
“哎呀,居然还有观众一直看到现在啊?这可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尽管此刻的仁宇因为喝了太多的酒,视线已经十分模糊了,但他至少还能辨别出眼前站的是一个女人,于是他拿出自己一贯对待女人的那一套,先展现出一个迷人的微笑,那可是对任何一个女人都具备百分之百杀伤力的典型‘浪子式’微笑。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的杀手锏不好使了。
“把‘流浪无赖’这几个字写在脑门儿上四处逛荡有意思吗?”
他的最后一个观众就是用这样一种生硬的语气问了他第一个问题。
‘哎哟,快来看看吧。’每次遇到这种有趣的女人,仁宇身体里的马达就是自动启动,只见他以比平时更蹒跚的步伐缓缓走向静珍,他是打算仔细看清这个女人的脸,可尽管他用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但看来他今晚的确是喝得太多了。
‘看是看见了,可是她的脸怎么有那么多?两个,三个,四个,天哪,原来她不光是说话有趣,连长相也这么有意思啊。’想到这里,仁宇不禁在心里暗自笑了。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管她长什么样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终于找到一个对象来发泄自己现在这种坏情绪了。’尽管一般来说只有坏人才会做坏事,但现在的仁宇是因为心情太糟糕,必须做件什么坏事才能达到调整情绪的作用,这也是此刻不争的事实。如此下定决心后,仁宇再次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随后便低声说出一句预备好的台词,这种台词即使在这种时候也足以让女人感到十分受用。
“呀,你的身材很漂亮啊。”
仁宇并没有说谎,因为即使他现在还看不清这个女人的长相,但起码还能看清她的身材,不过静珍这次的反应同样令仁宇感到意外。
“你的歌还可以勉强听一听,不过撒起酒疯来就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了。”
静珍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以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把仁宇晒在了一边。如果换作是平时,仁宇不会纠缠这种明显表示拒绝态度的女人,但是现在,他实在是不喜欢一个人独处,不,是害怕被一个人留在那里,于是仁宇马上迈着蹒跚的步伐紧走几步拦在了静珍面前,然后用一种异常认真的口吻对静珍说道。
“这位身材漂亮的姐姐,今晚你愿不愿意作我的一根肋骨?就像夏娃和亚当那样?”
这个男人每次开口说话都会喷出一股浓重的酒气,静珍扑哧一声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同时反问道。
“你现在这是在引诱我吗?”
“没错,那你有没有动心呢?”
此刻的仁宇脸上带着一丝过于厚颜无耻,但又搀杂了些许可爱成分的微笑,静珍望着他,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静珍最讨厌撒酒疯的人,尤其是借着酒劲儿引诱女人的这种家伙更让她反感,于是静珍的态度从无动于衷逐渐转变成了愤怒,最后终于变成语言冲口而出。
“别在这里白费心思了,我可是跆拳道4段的高手,搞不好我会把你那根可爱的肋骨打折,而且我还做过医生,所以我很清楚你的肋骨在哪个位置。”
这分明是在威胁仁宇,但尽管如此,这个男人今天晚上实在是喝得太多了,所以连威胁听在他耳朵里也完全不算一回事,突然,他的脸上闪过各种神情,然后迅速抓住了静珍的手,同时对她说道。
“那正好啊,你现在能不能就把我的肋骨打折?我现在很想把自己的什么地方弄折。”
“你,你放手!你是不是变态?”
但静珍越是奋力想摆脱仁宇的手,仁宇握住她的力量就越大,同时嘴里还在大声喊着。
“你打啊!我叫你打断我的肋骨!我今天就算被你打死了也心甘情愿!”
‘如果我再和这种撒酒疯的人一般见识,我就不是我父亲的女儿!’静珍暗地里咬牙切齿地想着,就算不打断他一根肋骨,是不是也应该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呢?但就在她打算将自己的想法赴诸于实践之前,有人发现了他们,而且还喊出了她的名字。
“静珍?”
是姐姐,不知为什么,姐姐看上去脸色十分苍白,而且似乎没有一点儿力气,很是虚弱……也许是仁宇看到有人出现,担心会多出一个帮手来收拾他这个撒酒疯的醉鬼,或者是因为第三者的出现而失去了兴趣?反正始终紧紧攥住静珍胳膊的仁宇此刻却主动松开了手,静珍能够感觉到他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了,而且脸上掠过一丝痉挛般的惊讶神情。
尽管此时的仁宇仍然因为酒劲儿而有些口齿不清,但他还是以别人能够听懂的发音担忧似的问了姐姐一句。
“你没事吧?”
但已经用不着回答了,仁宇从怡静的神情中就能读出否定的回答,他不禁摇了摇头,随后又拿起一瓶酒,迈着蹒跚的步伐从静珍面前经过,径直朝向某个方向走去。
但就在仁宇经过静珍面前的那个瞬间,静珍仿佛听到这个撒酒疯的家伙自言自语似的声音。
“对不起。”
也许,他是真的说了这句话。
三十多岁的已婚妇女,一旦走出自己的家,能够去的地方实在是很有限,这一点让人很是烦闷,娘家,朋友家,旅馆,桑拿馆,大概也就只有这四种地方可以去,但是韩怡静的娘家有个可怕的老巫婆奶奶,朋友也几乎都已经嫁了人,旅馆让怡静想起来就头痛,而桑拿馆又实在是太热。坐在公共汽车上,窗外的世界到处灯火通明,但却找不到我可以容身之处,做女人有时候似乎实在是太可悲了。
“姐姐,你走错路了,这个方向是我家啊。”
面对坐在副驾驶座上摇头表示疑惑的妹妹,怡静终于不得已艰难地开口了。
“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我能在你那里睡一晚吗?就一晚,不,是在我收拾好店里的房间之前。”
目前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先在尚未出嫁的妹妹家里凑合一阵子,在静珍自作主张地提前结束掉自己的医生实习期之后,为了躲避奶奶的刁难,她就搬出来住在自己租的公寓里。
面对姐姐突如其来的这个请求,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静珍不禁带着一脸茫然的神情转过头来看着姐姐。终于,怡静不得不把事情的整个过程坦白告诉静珍,就算是作为自己寄居在妹妹家里的租金吧。
“初恋?”
“对,初恋。”
也许是因为此刻的怡静多少比刚才镇静了许多,对于信宇初恋女人的出现,以及这个女人才是信宇和自己结婚的真正动机,这些让她感到委屈的事实,怡静只是相当简略地向妹妹讲述了一遍,没有流泪,也没有叹息,只是淡然地、平淡地讲着,静珍对姐姐的态度感到很惊讶。
“那为什么是姐姐搬出来呢?凭什么啊?难道是姐夫说他想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了吗?不对,就算是他这么说了,应该搬出来的也是他,为什么是姐姐呢?你不应该只是一味地防守啊!真是个傻瓜!”
“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已经是三十一岁的姐姐居然还是对世界没有一个绝对现实的认识,静珍也觉得很生气,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没错,是很傻。”
“可是我也没别的办法啊,是我说不想再见他的嘛,所以还是得我搬出来,我现在是真的不想再看见那个人了。”
“他们睡过觉了?他和那个女人?”
静珍还是个二十七岁的处女,居然问出如此露骨的问题,怡静也被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回答,突然,怡静脑海中又出现了今晚见到的那个鲜花般的女人,那个毫无顾忌地对自己的丈夫要求重新开始的女人,这种对于自己来说过于扎眼的晚礼服颜色穿在她身上居然是那么协调,想到这里怡静不禁觉得心里一紧,但她还是故作冷淡地露出一丝微笑,继续说道。
“这个嘛,也许睡过了,也许还没有?”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什么?”
“我是说你不要装作一脸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也别说你之所以从家里搬出来完全和这一点没有任何关系,那样只会让你看起来很虚伪,你还是坦白点儿吧,如果他真和那女人睡过觉了,你至少应该有那种恨不得揪掉那个女人头发的冲动,那样才是正常反应啊。”
怡静并不是刻意要装成不在乎的样子,但是真正坦白地说,对于那个光彩照人的漂亮女人,怡静根本没有想拔掉她头发的欲望,这不是他和她一起睡没睡过觉的问题,当然,如果他们真的一起睡过觉,也许怡静的情绪真的会更低落,但是刚才看到信宇对那个女人发脾气时的神情推断,他们似乎还没有发展到那么深的程度。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搬出来住呢?”
面对一脸莫名其妙的妹妹,怡静只简单地回答了几句话。
“对于一个怀有那样一种动机和我生活在一起的男人,我觉得即使继续和他在一起,似乎也是枉然,而且我很生气自己被他欺骗了这么久。”
此时,怡静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为了自己一时泄愤而将别人的人生摆弄于股掌之内的男人,想起他的所作所为,最重要的是他站在展望台上对那个女人说过的一段话。
—一个完完全全满足父母对儿媳妇的要求的女人,她的家庭条件很好,但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经常被家人轻视,我想和她一起睡觉的时候随时可以躺在一张床上,还可以带她去一同出席夫妻俱乐部的聚会,不会让我觉得难为情或拿不出手,父母也相当满意!没错,就是这样!这些就是那个女人的全部价值!
一想到那个情景,怡静便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在缓缓上升。他说他发现了轰轰烈烈地爱过之后却遭到背叛的女人和我之间有一些细微的相似之处——但怡静根本无法假设自己和那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之间有任何相似点——他只是用我作为那个女人的替代品而娶了我,但他讨厌我,像讨厌那个女人一样,他和我睡觉,就像他曾经渴望和那个女人睡觉一样,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幼稚和自私的人呢?这是绝对不能原谅的,而且他居然连一点儿反省的意思都没有,还问我这有什么问题,这就更加不能原谅了!
“难道结婚动机不纯还不能作为发脾气乃至离家出走的原因吗?”
“具体法律方面的问题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看起来好像不是。”
“为什么?这是一种欺骗嘛,是对人心的一种欺骗。”
静珍只是耸了耸肩,似乎在表示自己对和人心相关的法律内容就更不清楚了。
“就算是他骗了你,但在你们一起生活的这段日子里,他也不是总对你不好吧?”
“他不是对我不好,但是那些好的东西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真正属于我的,这才是最让我生气的原因。”
不管是伤心也好,幸福也罢,我都希望那是只属于我的,我的伤心就属于我一个人,我的幸福也只属于我一个人,这就是我的愿望,我不喜欢作为别人的影子去享受原本属于别人的幸福,就算是极端的痛苦,我也希望那是完全属于我一个人的。
突然,怡静低头看了看此刻握在自己手中的方向盘,于是便对妹妹说道。
“你也知道的,如果我不是自己开车,而是坐别人的车就一定会晕车,据说那是因为身为一个乘客,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坐的车到底是开往哪一个方向的。”
听到姐姐突然说起晕车的事,妹妹静珍不禁转过头来望着她,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的神情,而怡静也以一种比刚才更认真的神情回答道。
“但如果是我自己开车,我就绝对不会晕车,因为我知道自己会往什么地方去,所以我,一定要自己开车,因为我不想再继续晕车,今后我也要自己主宰自己的生活和命运,就像我一定要自己开车一样。”
静珍在此刻的怡静脸上感觉到有一阵风吹过,就和两年前怡静偷偷离家出走时一样,那阵原本已经消失的风似乎又再次出现了。但是,姐夫会接纳这一点吗?突然,静珍想起两年前自己因为暗地里协助姐姐离家出走的事而经历的那些苦难,天哪,我怎么每次都在扮演帮助别人离家出走的角色呢?
“虽然自己开车比较保险,但你一定要保持好速度,姐姐,这条路的最低限速是每小时60km,你现在这45km是怎么回事?后面的车会嫌你碍事的。”
那一刻,静珍甚至为自己没有男朋友,也没有丈夫这件事感到庆幸。
因为从家里搬出来的是女方,所以她的丈夫就免去了为寻找一个容身之处需要付出的辛苦,但是对于这一点,信宇根本没抱任何感恩的心态,因为就像怡静曾经说过的,这个两人一起生活都显得过于宽敞的房子,现在对于他一个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片热带丛林。
可笑的是,在这样一个冬天的晚上,信宇居然一头躺倒在湿热的草地上,他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因为气愤而像发烧一般燥热,离开自己的妻子留下的那些花草旺盛地生长在整个阳台上,这就是那个热带丛林。
今天一回到家,迎接他的依旧是那一片沉重的、漆黑的寂静,信宇先打开了客厅里的灯,冷静地解开自己脖子上的领带,换了衣服,随后便像往常一样转身走进自己常常要工作到很晚的书房,因为尽管今天接连发生了好几件令他倍受打击的事,但他还是讨厌被人看出他曾经真的被击中了。
‘对于那个说是讨厌我而离开的女人,我才无所谓呢,等过一段时间,不管她跑到哪儿,我只要把她带回来就行了,在那之前,我还是应该按照我原来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嘛。’因为爱情这种东西而受到致命打击,还有为了摆脱那种打击的影响而大吵大闹,这些都是二十几岁时才会做的蠢事,而我是明智的三十岁男人,如今,那种事情对我来说已经不具备任何杀伤力了,我应该工作,这样才能赚很多很多的钱,才能有力量嘛,那种能够让除了像那个女人,像那个傻瓜一样的韩怡静那种异类之外的所有人屈服于我的力量。
于是,他故意无视自己曾经就是在这个地方听着音乐,怀里搂着妻子,曾经在右手的骨折完全愈合之前一直和妻子一起在这里度过晚间时光的事实,一屁股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开始处理工作。
“请把明天一起开会的三个人的资料发给我看一下,还有,取消明天上午九点以前的所有日程,告诉申室长,让他请示会长明天腾出二十分钟的时间,对,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他汇报……”
信宇不停地翻看着文件,突然,他的视线停在了某个地方,那是一个比手掌略大的小皮面笔记本,是已经离他而去的那个女人的东西,是她的咒语书。放下电话之后,信宇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那个皮面的笔记本。
—这是我的家用帐簿,也是我的日记本,还是我的咒语书。外婆曾经告诉过我,当你迫切想渴望拥有什么的时候,只要全心全意地把它反复写上几遍,你就能够实现这个愿望。
在主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偷看人家的日记是很恶劣的行为,但是自己在那个女人的心目中已经是个恶劣的人了,‘恶劣人做恶劣事,这很正常嘛’,信宇边这样安慰自己边翻开了怡静的这本家庭帐簿,日记本,也是她的咒语书。
信宇快速地翻看了几页,随后马上用没精打采的口吻嘟囔道。
“……没什么特别的嘛。”
的确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记录了他们整个秋天喝过的咖啡的种类,放到洗衣房清洗的衣服的种类,还有摆放在阳台上快要死去的花草是如何被重新救活的等等,不过是些无聊琐碎的内容罢了,还有曾经因为想怀孩子而去看过的医院,排卵期时很想狠狠教训一顿根本不肯配合自己的丈夫,类似这种简短的感想之类的内容……花,孩子,丈夫,钱,日常生活,只有这些用简短的随笔和数字断断续续记录下来的她的内心世界。
信宇觉得如果只因为翻看了这种无聊透顶的东西就被当作是低劣的人实在有些不值,于是便打算合起那个笔记本,可就在这时,大概是在今年春天写下的几行字却牢牢锁住了他的视线。
不要因为自己孤独而让别人变得孤独,不要因为自己郁闷得想大哭一场而把别人弄哭,同样,不要因为别人做了自己不能做的事而讨厌他。
不要因为自己付出了爱却无法得到回报而感到遗憾,不要固执地认为自己讨厌的人在别人眼里也同样反感。
还有,不要因为自己想离开却无法离开而嫉妒那些可以离开的人。
……这些我到底做到了多少呢?
‘她一直都想要离开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这个女人总是做梦梦见自己离家出走吗?她曾经郁闷得想大哭一场吗?她曾经认为自己无法被别人爱吗?她在和我一起生活的时候讨厌我吗?’突然,信宇开始用力地翻看眼前这个一度令他感觉无聊的笔记本,很快,他在大概秋天时的那部分日记中发现了一张用透明胶条工工整整贴起来的名片。
花店‘幸福的小树林’代表韩怡静Tel:02)7XX56X9“幸福的小树林?这又是什么?”
信宇又在那张名片下面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有怡静和她的朋友——一个信宇也见过几次面的朋友,还有嫂子茹珍,每个人都伸出一只手做出V的手势,同时朝镜头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9月19日,开业庆典,好好干吧,加油!
照片下面写着这样一行字。
“怡静啊,怡静,韩怡静!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些什么呀?”
信宇冲着照片上满脸笑容的妻子气愤地问道,这张他毫不知情的名片,还有他从未见过的她脸上的那种笑容,还有他完全不理解的加油,当信宇看到所有这一切的瞬间,这个始终竭力保持镇静的男人脸上终于显现出棱角,只见他狠狠地把拿在手里的怡静的小笔记本摔到了墙上。
啪。
随着一个沉闷的响声,笔记本粘在了对面墙的正中央位置。
突然,在这个曾经和怡静共同度过一段美好时光的房间里,信宇开始害怕一个人独处,终于,他竭力调整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朝客厅走去,准确地说他是朝自己的那套高尔夫球具走过去,然后从其中挑出一根球杆,转身大步朝阳台走去。
推开阳台门,这个过去两年里韩怡静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最最钟爱的女人花园立即展现在信宇面前,香草和大秋海棠,还有幸运草、灯笼草树,盆花、花轴、花……花,这些香气扑鼻、绿茸茸的那个女人的情夫们。
“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望着眼前这些花草,信宇脸上显露出腾腾的杀气,嘴里自言自语似的念叨着。而话音未落,他手里的高尔夫球杆便在空中画着圆直奔其中最大的一盆花砸过去,伴着‘砰’的一声巨响,花盆被砸破了,里面的土散落一地。一下,两下,三下,在这个漆黑的阳台上,信宇将所有这些怡静一手布置起来的东西一一砸得粉碎,边砸边激动地大声喊道。
“别自以为是了!韩怡静,你不是也企图逃跑过嘛!”
“这些你晚上连觉都不睡打理出的该死的东西,我会把它们全部毁掉的!”
“你这个绝情的女人!你这个傻女人!你这个一把年纪还总是不断渴望爱情的幼稚的女人!你以为像你这样的女人一示威我就会怎么样吗?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你说你不想再见到我?我也最讨厌你这种女人了!像你这种木头一样的傻女人,我最不能忍受了!你以为只有你在这个家里觉得孤独吗?只有你……”
一片黑暗中,信宇的喊声在房间上空盘旋回荡,再也没有可以让他砸,让他毁的花盆了,怡静的那个小花园转眼间变得一片狼籍,而可笑的是造成这种局面的信宇此刻却对眼前荒凉的情景感到了一种悲伤,尽管一直以来信宇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孤独过,但这一刻,他的确是孤独的。
突然,信宇耳边回响起那个已经离他而去的女人的声音。
—老公,我不喜欢孤独,最不喜欢独自一个人,如果两个人明明在一起却还是觉得孤独,那岂不是很可悲嘛。
“该死的!”
信宇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今天第几次骂出这句话了,不过此刻的他也只能动动嘴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毁任何东西,于是便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突然,信宇发现居然还有一些在他的高尔夫球杆下躲过一劫活下来的白色花朵,那是怡静曾经最希望看到的雪花莲,信宇并不知道这种花所代表的含义是‘愿望达成之后的安慰’,只是久久地望着那些白色的小花。
过了好一会儿,信宇才对着那些白色的花朵小声说了一句话,就好像那些花就是此刻已经不在他身边的怡静的替身。
“……我有同感,你的话没错。”
但是那些白色花朵终究无法给他任何答案,而这阵厚重的沉默却被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破了。
门铃持续响了三十二次之后,一直无视于那阵响声的信宇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问道“谁呀!”,就在这时,门禁对讲机里却传出了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声音。
“是我,嘉妍。”
窗外那一轮闪着蓝色光芒的月亮正低头望着一脸茫然的信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