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梨蓦地醒来。
易碎的苍弱从女孩那双乌黑的眼瞳里褪去,雨丝唤回她的清醒, 一起回来的还有熟悉的恣肆笑脸。“……听起来好像,怎么都是我赢?”
秦隐凝视着她,眼神淡然,黢黑下又好像藏着无数的汹涌:“嗯,所以要不要赌赌看?”
“可我最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了。看着越诱人的,越可能是陷阱。”谈梨抬了抬下巴,艳红的唇几乎吻上男人的下颌线,她懒着眸子, 笑得散漫,“你看起来就很诱人。”
秦隐眸子里深了深, 然后他垂下眼帘, 声音里似笑未笑:“这算赌约已经开始了,是么?”
谈梨语气无辜:“我还没答应呢。不过……”余音未竟。
勾得秦隐撩起眼,等她半合上的唇间吐出后半句话。然后那红唇一点点戏弄似的翘起唇角。
“这个陷阱上面的饵还不够我上钩, 连说服我都做不到的话, 那我要怎么相信接下来的两个月, 你能满足我的所有要求?”这话里的逻辑显然是个谬论, 但秦隐没有反驳, 他只平静问:“那我要怎么做。”
谈梨:“咦,你现在是在跟考官要答案吗?”
“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谈梨笑,“但考官可以给你提示――你只要再想一个让我难以拒绝的条件, 那就可以咯。”
“……”这为难来得坦坦荡荡,毫不遮掩。
谈梨自信心如磐石, 除了那个赌约本身的诱人外,她不觉得还有什么条件能让她再“难以拒绝”。
她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这样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变得细密了几分的雨丝里, 秦隐沉默许久,慢慢退开一步。
他招来了门廊下等候的礼宾车。谈梨得逞地笑:“这样就放弃了啊,小哥哥?”
秦隐看礼宾车驶来,他侧回身:“今天是我生日。”
“…什么?”谈梨被这突然转折的话题弄得一怔。
“现在是,晚上10:37。”秦隐看过腕表,垂手,那双漆黑的眸子淡然平静地望着她,“等送你回校、我再回到家里时,应该已经过12点了。”
谈梨心里隐隐预感什么:“所以?”
“家里的蛋糕已经被阿姨扔掉了,没人会等我回去,”秦隐声线平静,好像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我的20岁生日,应该会是一个人坐在计程车的后排,驶过空旷的街道,然后看着路灯结束。”
“……”空气沉寂,直至黑色礼宾车缓缓停在两人面前。
谈梨回神,笑:“小哥哥,你不会以为这么一点小小的苦肉计就能打动我吧?”
秦隐侧身拉开车门,然后他扶着车门撩起眼,并不回答:“看来不会,那上车吧。”谈梨笑容停住。
几秒后,她微微咬牙,看着在车旁等她的秦隐:“白天在学校,你又没有告诉我今天是你生日――如果我知道,那我不会叫你来的。”
“嗯,”秦隐重复,“上车吧。”
谈梨气结。
此情此景,这话说得跟“上钩吧”还有什么区别?谈梨慢吞吞钻进车里。
礼宾车内部空间宽敞,座椅也柔软舒适,空调调在合适的温度,吹拂掉谈梨从秋夜里带进来的一身凉意。
坐好以后,她下意识抬眼看向车门――身量修长的男人俯身进来。车内打起的暖灯下,他身上单薄的白衬衫露出被雨丝打得半湿半透的暧昧色泽。
视线向上,黑色的碎发也湿了几绺,贴在他冷白的额角。谈梨想起来,刚刚在门廊前,他就是一直把她护在怀里,遮拦着那些秋凉的夜风雨丝,还若无其事地陪着她说话的。
直到雨变得细密,拦不住,他才退开身招来了车。谈梨落回眼,无意识地咬了咬唇。车窗上映着的侧影里,小姑娘眼底露出被逼到角落的一点凶狠劲儿来。
秦隐和司机说完地址,倚回身时,正瞧见这个模样的谈梨。
他垂眸轻哂:“我还什么都没说。”
谈梨磨了磨牙:“除了最后一句条件,你明明什么都说完了。”
秦隐:“那赌约你答应了?”
谈梨木着脸:“把这样一个怎么看对你都没益处的赌约作为生日礼物,你不觉得亏么?”
“不亏。”
秦隐想都未想。这回答果决得让谈梨有点失神。车里随着她的沉默而安静下去,这安静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
眼见着车已经开上F大旁边的辅路了,谈梨挣扎在泥沼里的思绪突然蹦了出来。
她眼睛一亮。视线扫过安静了一路的称职的礼宾车司机,谈梨转过头去。
她胳膊往中间的扶手箱上一拄,托着下巴朝秦隐露出个明晃晃的笑:“喂,小哥哥?”
“……”
一听就是要搞事的语气。
秦隐淡定撩起眼,配合地抬眸看她。谈梨:“你真想要我答应这个赌约,作为给你的生日礼物吗?”
秦隐没说话。
司机已经忍不住抬头,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了他们一眼了。谈梨托着脸,神态更加灿烂:“我认真想了想,也不是不行。让我答应其实很简单,你就做一件事就够了。”
秦隐眸子微动:“什么事?”
谈梨笑了。
隔着扶手箱,她往秦隐那里压了压身。
她的声音轻低,带着捉弄的、恶劣的、好似满不在乎的玩笑意味――
“你求我啊。”
“你求我,我就答应。”车内一寂。
称职的司机噤若寒蝉,握着方向盘自我催眠目不斜视。后排里。
秦隐在第一秒的怔滞后,没作声,慢慢垂了眼。谈梨就懒洋洋地靠在扶手箱上,看着车内暖灯的柔和光线落拓下来,却半点不损那人侧颜的清隽凌厉。
性冷淡不愧是性冷淡,垂着眼一点情绪没有的时候,唇线薄薄抿起似笑似怒的时候,哪一帧都好看得让人不想挪开眼。
因为太好看了,也太好了,所以今晚一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她心底烦闹着蛊惑着,那个声音说快答应啊,答应了他就是你的了,他说随便你做什么都可以呢。
谈梨被它吵得心烦,在心底一脚把它踢开。
……吵死了。车在死寂里停到F大的校门外。
刚过11点,大约因为下起了细雨,往常还会热闹的校门外,此时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
司机转回身,语气小心:“两位,到了。”谈梨弯了弯眼。
她也不想开这么过分的玩笑,她也不想把事情推到没有挽回的余地,她也不想好不容易有一个亲近有趣的关系,才没多久又要回到永远一个人孤孤零零的时候。
但是没办法。她听见那个被她一脚踢开的声音躲在心底幽暗的角落里,声音嘲笑又尖锐。
因为你有病。所以你活该,谈梨。活该你一个人,像那个女人一样。到死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这世上不会有人真的愿意陪你。谈梨面上的笑陡然就淡下去。
她突然觉得特别困,特别无聊,特别烦躁。她想回宿舍睡觉了,最好一觉睡去,永远都不需要再睁开眼。“你付车费吧。谢谢了,小哥哥。”
谈梨没情绪地说完,托着的脸转开,撑在扶手箱上的胳膊放下,然后要收回来。就在离开扶手箱的前一秒,她的手腕突然被攥住。
谈梨一僵。
回过神,她微恼地转回头:“你――”话未出口,她被秦隐拉到扶手箱前。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倾身过来,一双眸子被情绪压得黑沉。
他却勾了下唇。
“只要我说了,你就答应?”在这个眼神前,谈梨有点想反悔,但没出息地噎住了。“好。”
秦隐握着她的手腕,不给她丝毫退后的余地。
他字字低沉,清晰。
“求你,谈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