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盏打小嘴就甜。
会撒娇的小孩儿有糖吃,云盏深谙此理。家属院的人都知道她家情况,心疼她没妈,父亲又忙于工作无法陪着她,虽说孟太太充当了她半个妈的角色,但人也是有亲闺女儿的。云盏到底是个惹人心疼的小姑娘。
因此,家属院的人隔三差五都会带云盏回自己家吃饭,云盏半点不怕生,仰着头逢人就喊,什么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的,喊的可起劲了。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兜里塞满了糖。
云盏的嘴甜,毫不夸张地说,一半是审时度势察言观色出来的,一半是被糖浸渍出来的。
叫哥哥这种事儿,对云盏而言,简直是小儿科。
云盏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反倒是周祈年,因为没想过她会这般直截了当,按后颈的手微微一滞。几秒后,他眼帘一压一抬,“你这‘哥’叫得这么随意啊?”
“还行吧,我比较有礼貌。”云盏敷衍。
“对的,我们家云朵打小就很有礼貌的。”孟小棠和她一唱一和,“不过她以前叫人哥哥,哥哥都会带她回家吃饭的,祈年哥,你这位哥……”
“一声哥换一顿饭,小姑娘挺会的啊。”周祈年评价。
都是中学之前的事了。
云盏中学时期的学校都是寄宿制学校,一日三餐都是在学校食堂解决的,不需要麻烦任何人。寄宿学校管理严格,每个月放两天假。虽说是两天假,但满打满算就是两个半天。周六下午放,周日下午回校。两个半天,凑起来就三顿饭,孟太太好不容易逮到她俩放假,恨不得做桌满汉全席出来。
云盏压根没空去别人家蹭饭吃。
气氛陡然沉默下来,不远处不知道谁带了把吉他过来,众人围着烧烤架坐成一团,硬生生把烧烤场搞成了篝火晚会现场。男生嗓音微哑,低低缓缓地唱着歌,听众们都噤声不语,安静听歌。
歌到高潮部分时,云盏察觉到自己的膝盖被人顶了下。
她莫名其妙地看向拿自己膝盖顶她的人,对方歪着头,眼梢挑起,压着几分轻佻意味,“好不容易当回哥,怎么着也得满足妹妹的心愿,说吧,想吃什么,哥明天给你做。”
云盏原本是想拒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周祈年的脸,她说不出一个拒绝的词来。
可能有的人天生就令人无法抵抗。
“你会做什么?”云盏问。
“你就说你想吃什么吧。”
“蛋炒饭。”她没犹豫。
周祈年大跌眼镜,“就这个?其实你可以说点儿复杂点的,你哥我做饭这事儿吧,还挺拿手的。”
云盏说:“我就喜欢蛋炒饭。”
周祈年:“真的?”
云盏:“嗯。”
周祈年还挺好商量的:“行,明天有时间吗,给你炒。”
云盏想了下,“明天中午吧,我爸不在家,你到我家来做还是我去你家?”
周祈年:“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儿。”
云盏报了下自家的门牌号,随即看到周祈年露出一副“我他妈刚来连自己家门牌都不知道多少你还让我找你家门牌”的表情来。她无奈叹了口气,“我到你家来接你吗?”
“要不咱俩加个微信,到时候位置共享一下。”
“也行。”
两只手机对着扫了一下码,“嘟——”的一声后,周祈年拿回自己的手机,点击好友申请前随手点开她的头像,盯了三四秒后,问道:“这是你微信吗?”
不怪周祈年提出质疑,几乎每个看到云盏微信头像的人都会怀疑云盏是不是被盗号了,盗号的人好巧不巧,还坐在云盏另一边。云盏的微信头像是孟小棠的自拍,同理,孟小棠的微信头像是云盏的自拍。
“是我微信。”云盏不厌其烦地解释,“我和小棠用彼此的自拍当头像。”
“你微信怎么用别人头像?”
说话间,云盏接收到周祈年的好友申请,她瞄了眼周祈年的头像,也发出和他一样的灵魂质问,“那你微信怎么用狗的头像?我的经过了小棠的同意,你经过狗同意了吗?”
昏蒙光影间的对视,两双眼再度在空中聚焦在一个虚空的点上。
随即,周祈年发现这姑娘是真的淡,一句夹枪带棒的质问,经由她冷冷淡淡的腔调和毫无情绪波动的脸出来,他没半分被冷嘲热讽的实感,反倒循着她的思路,认真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他当初用这只狗头当头像的时候,有经过狗的同意吗?
答案应该是没有。
毕竟那只狗是流浪狗,周祈年那时手上正巧拿着根夜市里买的淀粉肠,满满的淀粉,没有一丁点儿肉。狗看了都摇了摇头,嗅了嗅,嫌弃地摇尾巴走了。
云盏不过是随口一问,问完后,加上他的好友,把自己的名字发了过去。
“云盏——”他慢悠悠地拖着尾音,仰头似乎在看头顶悬挂着的那盏清冷弦月,脖颈间凸出的喉结一上一下起伏滑动,“怎么不让我给你备注‘云朵’?”
“我微信名就叫云朵,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行吧。”
然后云盏就察觉到手心里攥着的手机继而连三地震动着。
三条新消息,每条消息一个字。
拼凑在一起,是他的名字。
——周祈年。
云盏旋即要把他的备注改成他的名字,耳畔冷不丁响起他吊儿郎当的声音,“记得给我备注——在我眼里最帅的哥哥。”
云盏敲键盘的指腹一滞,抬头,见周祈年仰着头看远方,脊背微微弓起靠在椅背上,像是被风一吹就零落四散的柳絮,浮荡在空中,是春色里最迷离梦幻的一幕,却也最惹人心烦意乱。
“不要。”云盏拒绝。
“那怎么备注我?”
“周祈年。”
“嗯。”
“……”
半晌,周祈年反应过来,终于舍得收回视线看向她。
那双眼里满载笑意,又亮得慑人,好像将微薄的月光尽数吸纳了一般,看的人心里,有股透彻的凉意,在这燥热的夏天里。
“备注就我名字?”
“嗯。”
得到对方再一次确凿的回答后,周祈年惆怅万分地叹气,“这么冷冰冰的备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关系很一般。”
云盏认真想了想,“我们两个的关系,确实挺一般的。”
周祈年:“……”
孟小棠其实说错了,云盏并非能说会道,至少在男生面前是这样的。
好在没过多久,云盏就收到她爸的微信,让她早点回家。云盏家是有门禁的,晚上九点就得回家。孟小棠吃得差不多了,索性起身送云盏回家。
院子里的歌声和吉他声渐行渐远,路灯灯光混淆着月光被人踩在脚下。途径的一幢楼,墙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叶子随风舞动,在夜晚弹起一段只有风才知晓的奏鸣曲。
“我觉得周祈年对你有想法。”孟小棠忍了好久,终于说出口。
云盏瞟了她一眼,老生常谈:“你觉得我身边任何一个男的都对我有想法。”
听到这话,孟小棠笑得都快七仰八叉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她拽着云盏的胳膊,语气特诚恳且言辞凿凿地说,“本来就是,你长得这么好看,那些男的喜欢你怎么了?我一女的我都喜欢你。”
云盏还挺为难的:“虽然我不确定我对男的感不感兴趣,但我很确定我对女的不感兴趣。请你自重,我不希望我们的闺蜜情变质。”
孟小棠也学着她的样子,有板有眼且煞有介事地说:“抱歉,虽然我不确定我到底对哪个男的更感兴趣,但我很确定我对女的确实不敢兴趣。”
“……”
“……”
二人对视,默契一笑。
“不过我真觉得周祈年对你有想法,”孟小棠想起刚才四个人坐着角落里,但他们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仿佛彼此的眼里没有全世界,只有对方,“你俩说话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插嘴,而且咱俩都叫他哥,但他只加了你微信,明天还要给你做蛋炒饭。”
“还不是因为你?”云盏瞥她一眼,“小时候的事儿拿出来说什么?”
“我就是……顺口一说啊,哪里知道他当真了。”孟小棠匪夷所思道。
一路走到云盏家楼下。
云盏家院子里栽种了一株紫薇树,这个季节,紫薇花开得最盛。紫薇的花色不同,名号不同,云盏家的这棵紫薇花的颜色是紫色,名叫翠薇。漆黑夜幕里,花热烈绽放,浓姿艳丽。孟小棠每次过来,总是忍不住挠它的树干。
紫薇树便会颤抖不止。
云盏扯开孟小棠的手,“大晚上的,让树安静睡觉吧。”
孟小棠嬉皮笑脸,又将话题绕回来,“你真没感觉吗?周祈年真的好帅,我觉得和他这种男的谈恋爱肯定很爽,他看上去就很疼女朋友。”
“有吗?”云盏嘴角难得冷淡地勾了下,“我觉得和他谈恋爱一定很烦,他这种人身边肯定有很多女的围着,说不准哪天一觉醒来,就听到他出轨的消息。”
“……”孟小棠不满,“你对他有偏见。”
“发表个人观点而已。”云盏打了个哈欠,明显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行了,少把我和男的扯在一起,他对我肯定没想法,说不准待会儿你回去遇到他,他拿着手机就来加你微信了。我进屋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孟小棠嘟嘟囔囔:“反正我就是觉得他对你有意思,不信拉倒。”
她一路小声念叨着,转过一道弯,远远看到自家门外站了个男的,身长腿长,站姿笔挺,月色笼罩在他身上镶嵌了一层冷光,衬得他周身气场疏离又冷淡。下一秒,视线朝着孟小棠这里扫了过来。
孟小棠福至心灵地发现,周祈年和云盏像是两个对立面。
一个是冰冰凉凉的雪,一个是炽烈燃烧的太阳。他们两个待在一起,是新雪初霁却逢赤阳,那瞬光景,只照亮彼此。
“祈年哥。”走近了,孟小棠回过神,乖乖巧巧地叫他。
周祈年眼梢吊着笑,“把云盏送回去了?”
孟小棠:“嗯。”
蓦地,周祈年伸出手,手心里平放着一只银灰色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张二维码,“刚忘了,加个微信,可以吗?”
孟小棠心里兀自叹息,原来在周祈年眼里,云盏和她是一样的。心里那点儿旖旎因他主动加好友的举动瞬间蒙尘。
微信加上后,孟小棠不死心,“祈年哥,你加云朵的微信是为了和她明天位置共享然后给她做饭,你加我微信干什么呢?我家就在你家隔壁啊。”
手机屏幕亮着的白光照亮了周祈年的脸,他低垂的眼睨过来一眼,眼里蕴着意味深长的情绪,但他口气懒散,说出来的话没半分让人可信度。他说,
——“加你微信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头像。”
作者有话要说:孟小棠:云——朵——
孟小棠:我真不信了他对你不感兴趣我吃屎!
周祈年(叹气):为了不让你吃屎,好吧,我对她感兴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