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架里的木炭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子,袅袅烟雾飘荡在空中,久久不散。
周听澜鲜少这般严肃,几人面面相觑。
“这阵子家里发生了一些事,祈年是我亲弟弟,”他捏了捏眉骨,松开手后,笑着看向他们,面容清润如常,“你俩是同班同学,以前祈年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我代他替你道歉。”
“没没没,”陈启隽回过神后,赶忙摆手,“周祈年人挺好的,每次期末考试,我都是靠着他给的复习资料才能勉强及格。”
一旁的孟小棠跟好奇宝宝似的,“那他期末考试都考多少分?”
答案毋庸置疑,陈启隽都不需要过脑,“他绩点第一,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的。”
孟小棠感慨之余,忍不住将心里话说出来:“可他那张脸长得,不太像是会读书的样子。”
陈启隽手一指,指向孟小棠边上的云盏,“云朵的脸长得,也不太像是会读书的样子,可她高考考了全市第三;”然后又指回孟小棠,“你的脸长得倒像是会读书的样子,但是高考比云朵少了两百多分。”
“你——”孟小棠气得不行,举着拳头,龇牙咧嘴地就往陈启隽那儿挥过去,边揍他边嚎,“那又怎么样,我艺术生不用考那么高的分你懂不懂?虽然我和云朵分差了两百多,但我俩上了同一所大学!”
兄妹俩没一天消停过。
云盏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俩打闹,轻轻笑了下。
周听澜起身又去烧烤架旁烤东西,没一会儿,拿了一盘蔬菜过来。放下后,没着急走,而是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瓶豆奶,拿开瓶器把瓶盖掀开,递到云盏面前。
“昨天和祈年起冲突了?”
云盏转过头,递给他一个茫然的眼神,“有吗?”
周听澜清了清嗓子,“你昨天给他送行李的时候,正好我在和他打电话。”后面的内容他有些说不出口,含糊掠过,“不过后来他手机没电了,你们之后,是有在吵架吗?”
“没有,”云盏语速温吞,“我把行李送到后,没过多久,就和小棠走了。”
“没吵架就好。”周听澜放心了。
“你没问他吗?”
“他今天一整天都在睡觉,估计是刚换地儿,不适应。”周听澜低头看了眼腕表,“都七点了,也该醒了。”
烧烤架上还有一堆锡纸包着的东西,在场的除了周听澜,没人会弄烧烤。周听澜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只能叫陈启隽上楼喊周祈年。
陈启隽正被孟小棠掐胳膊,军校生,天天都有体能训练,全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孟小棠掐的手指头都要抽筋了,也没见他喊一声疼。
听到周听澜喊陈启隽,孟小棠眼珠子提溜一转,拦住他:“你别去,云朵!你去叫周祈年起床!”
云盏瞥她一眼:“……你就那么想看我长针眼是吧?”
小心思被拆穿,孟小棠嘿嘿笑:“我听说男人睡觉都不穿衣服的,周祈年也很有可能没穿衣服。”
云盏:“我不去。”
孟小棠软着嗓音撒娇:“去吧。”
云盏:“你去。”
孟小棠果断拒绝:“我不去。”
平常见帅哥就数她最起劲,今天这么一个超级大帅哥摆她面前,她却畏畏缩缩的。云盏莫名其妙地看向她,不太理解。
“你不懂,像周祈年这种级别的帅哥,我怕我一不小心就爱上他。”孟小棠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但他肯定不会喜欢我。”
“……”
“但你不一样,你无欲无求,对男人没有任何想法。”孟小棠的语气笃定又确信,“就算周祈年全.裸出现在你眼前,你也跟看门口的保安大爷似的,没有任何感觉。”
“……”云盏差点呛到,一言难尽,“全.裸还是有感觉的。”
闻言,孟小棠目光炯炯,盯着云盏。
“糟糕,这难道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是,糟糕,这难道就是看到变态暴露狂的感觉吗?”
孟小棠瞬间哑火。
云盏莞尔,视线往外扫,隔着铁栅栏,能够看到外面马路上踩着稀疏月光向这边走过来的人群。一眼望去,都是眼熟的,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同龄人,关系好不好暂且另当别论,但像现在这样扎堆似的出现,实属罕见。
一大帮子人径直往这边走,推开院子门,走向这边。
周听澜笑着:“都来了啊。”
“周大哥一声令下,我们可不得过来?”
“听说有烧烤吃,我今天晚饭都没吃,特意腾地方塞烤肉。”
“吃货!”
欢笑声中,有一道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又很快被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湮没,“不是说要把周祈年介绍给我们认识吗,人呢?”
说话的人就坐在云盏身边,声音细细软软的,没几个人听到她的问话,自然无人回应。
云盏抬眸大致扫了眼,看到陈启隽正和人勾肩搭背,几个人聊的热火朝天。桌上放着瓶豆奶,周听澜刚开的。
豆奶是玻璃瓶装的,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没多久,杯壁沁着冰冰凉凉的水珠,湿了云盏一手心。
云盏把豆奶放到孟小棠面前,抽了张纸擦手,擦完后,到处找垃圾桶,没找着。
“你去哪儿?”
余光注意到云盏站起来,孟小棠问。
云盏垂在身侧,捏着纸巾的手微微发紧,神色淡然回道:“好像没有垃圾桶,我进屋拿个垃圾桶过来。”
孟小棠没再多问。
前后不过两分钟,孟小棠和陈启隽都把周祈年给忘了。
八月底,夏夜深浓,空气稠闷黏热。
亮着光的地灯外围有无数飞萤缠绕,昏黄柔和的光线将满院的烟火气衬得热闹至极。以至于,有个人突然消失,也显得微不足道。
云盏推开大门。
屋内没有一盏灯亮,冷气存在感异常强烈。
屋里屋外,像是两个世界。
云盏走进来,背后仍旧是被火炙烤过后的热,迎面而来的,是扑簌簌的凉风。
周祈年的卧室在二楼。
刚才周听澜叫陈启隽的时候有说,但没说到底是哪个房间。
其实也不需要问,因为云盏一上二楼,就找到了。
周祈年这人好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房门敞开,里面的一切,外面的人尽数收于眼底。房间没怎么收拾,黑色的行李箱打开平放在床边,行李箱两边收纳,一边放衣服,另一边放裤子,叠得很整齐。
整齐得像是没动过。
云盏心里浮现起某种想法,抬眸往外看,看到倚靠在阳台栏杆上的周祈年时,心里松了口气。
——幸好,穿衣服了。
阳台没开灯,周祈年背对着她,手里拿了跟细细长长的东西,往嘴边送。云盏以为是烟。
他整个人浸在昏暗中,夜风吹鼓起他的衣服,腰腹间肌肉若隐若现,他浑然未觉。哪怕是一个背面,都透着一股子懒散劲儿。
云盏抿了抿唇,叫他的名字:“周祈年。”
过去好几秒,周祈年才慢吞吞地转过身子。
云盏这会儿看清了,他嘴边叼着的不是香烟,是一根棒棒糖。
周祈年转过身,脊柱往后一倒,后腰靠栏杆。
他应该是没睡醒,嗓音微哑:“你叫我?”
云盏:“这里应该没有第二个叫‘周祈年’的。”
周祈年眯着眼,似乎回忆了下,“这可说不准,万一有个同名同姓的呢?”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不知道是得益于他视力好,还是归功于她那双眼过于澄澈,清清淡淡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里面好像有什么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但周祈年总觉得,里面藏着千丝万缕的情绪。
像是夏天的一瓶透明汽水,没摇晃过。表面上看,跟矿泉水没两样,拧开往嘴里灌之后才会发现,它并非平淡温和,而是猛烈又急促。钻心的凉。
“表哥不知道你的事,所以会说出那样的话,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哪样的话?”
“说你穷。”
她说这话时没半分掩饰,直白到让周祈年微弓着的脊背都绷直起来——
“……你记性真不错。”
房间阳台下方就是院子里的烧烤架,风裹挟着香气,又卷动欢笑声。热闹得像是街头夜市。
床上手机嗡嗡作响,周祈年撩了下眼皮,迈开步子从暗处走向光亮中。他走到床边,捞起手机,电话接起来,他就说了两个字,“来了。”
嘴里叼着的棒棒糖只剩丁点儿,他咬碎,把棒子取下,扔进垃圾桶里。
扔完后,发现面前的云盏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垃圾桶?
周祈年补了一天的觉,以往睡醒后他都会去洗个澡清醒一下的,今天钻进浴室里,发现淋浴间里有三个开关阀门,他盯着那三个开关阀一时无言。心道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一个淋浴喷头配三个开关阀,他按了三个,发现一个都不管用,喷头岿然不动,一滴水都没流下来。不知道是喷头坏了还是他没找到正确的打开方式,索性不洗了。
没洗澡,整个人还是不清醒,眉宇间染着倦懒,垂眸看她,哼笑一声:“怎么,对我的垃圾桶感兴趣?”
没有任何倚靠的东西时,周祈年的站姿特别板正笔直,他微低着头,云盏仰着头。那双眼睛真的很干净,没有一丝杂质。不像汽泡水,像是一阵风。吹走漫长又漫无边际的热得要死的夏天,转瞬间便是泛着清苦冷冽气息的秋天。
“没有,我就是在想一个问题。”
“问题挺多的。”
“能问吗?”
“我说不能,你就不问吗?”周祈年走到书桌边,捡起颗糖,手剥着糖纸,没一会儿,浅绿色的包装纸脱落,露出里边的薄荷糖,被他塞进嘴里,他喉咙里沉着笑,“这样,你不管问几个问题我都能回答你,但待会儿下楼,我要是有什么不想说的,你帮我说。”
云盏眼睫轻颤,还没等她思考完,空中突然滑过一道抛物线。
“接着——”
她下意识伸手接起,手心里多了颗草莓味的奶糖。
“收了糖,我就当你同意了,边下楼边问。”周祈年眼角眉梢都氲着笑,就这样轻而易举把事情给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