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还要等一段时间?”
连漪顿住,不可思议朝着电话质问,“你不是说好等八月底就能把我接回去的吗?”
她声音提高,自然引起连宣山的注意。
谢温住院后,连宣山看起来和平日里倒是没什么区别,但明显话更少了下去,抽烟也比平时抽得更多,家里时常烟雾缭绕,连漪为此和他吵过几次,现下听见她陡然提高音量,连宣山还正在阳台抽烟,他转回身来,背心下悍厉的身形被倾泄进阳台的日光切割成形,眯眼冷冷睨着她,眼底有不甚明显的红血丝。
这红血丝一半是因为担忧谢温的病情,另一半——自那天父子俩就谢温手术及治疗的费用吵过以后,连漪就有注意到连宣山似乎在查什么东西,他自己在查,也叫徐玳川几个人在外面帮忙问什么。
举着正在通话中的电话,连漪朝望过来的连宣山翻了个气鼓鼓的白眼,垮着脸转身跑回卧室。
徐助理朝她连声叹气,语气里满是疲惫与倦怠,这两个月以来要应付的各种检查、周旋于各方人马、搜集各种材料……早已经让人精疲力尽:“连小姐,事情就是这样,确实还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你再耐心等等,我们会尽快解决……”
“我现在就要回京市,我要和我爸妈说话!”连漪不甘心。
“连总他们暂时还不能接电话……”
连漪靠着墙慢慢坐到地上,她声音又一点点小下去,这接二连三给予人希望,又给人以失望的感觉没有那么好受,她轻声,圆圆的杏眼里泪光隐隐浮动:“是,是我爸妈还在监狱里吗……我知道有取保候审这种方式,为什么不让他们出来?是不是保证金不够?我卡里还有钱……”
“连小姐。”徐助理打断她,也是不忍,“这其中复杂我不能同你多说,但只要连总和祝总有机会,我一定给你来电话,好吗?”
连漪一个人在卧室里待了会儿,这才吸了吸鼻子走出房间。
连宣山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两手空空出来,似笑非笑,明显是知道她暂时走不成了。
同这人看好戏的目光对上,连漪咬牙刚想骂人,下一秒,连宣山裤兜里的电话响起,他瞥了眼来电人,脸色沉下去,没再看她,推开门匆匆出去了。
这天晚上,连漪和连启森在桌前吃饭。
家里不能没有经济来源,连启森仍旧每天一瘸一拐去守着副食超市,只有晚上才回来。
两人之间话不多,知道连漪又暂时回不去的消息后,连启森抿了口酒——自从上次连宣山一拳把他的自酿酒酒罐打碎以后,他又重新弄了一罐酒回来。
连启森安慰连漪说放心,事情一定能解决,说完后他又抿口酒,说起谢温的事:“你二婶这个情况也是太突然了,不给人个心理准备的,手术虽然是做了,后续化疗还不晓得要出多少钱……”
谢温猝然倒下,虽然做了手术,但发现时已经是中后期,恶性脑膜瘤又算是治疗预后效果较差的脑膜瘤之一,切除后也极易复发,再加上谢温的身体素质在这些年清汤寡水的营养下实在算不上好,手术后配合术后治疗,时间多则三五年,少则……也就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
连漪一边夹菜一边听着,谢温走后家里没人做饭,她每天白天就吃些零食,晚上连启森回家会在路边炒菜馆里打包几道菜回来。
右眼皮突然毫无征兆地跳了跳,连漪伸手揉揉眼:“二叔,我不都说了二婶的治疗费用花我的钱嘛。”
连启森叹口气:“以前是这么说,但那是看在你爸爸马上就要来接你的份上,现在他们来接你的时间不定,你自己也要花钱的……你那张银行卡可一定要保管好,少拿出来,小心丢了。”
“银行卡就在我包里放着,不会丢的。”
连漪随意回答着,紧跟着她视线落在被扭动的家门把手上。
只见得大门突然猛地被人打开,撞在外墙上砰的一声巨响,又反弹回来,连宣山面色铁青大步跨进来,眼底寒光如刺,瞥见门口柜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度出现的酒罐,他额角青筋爆起,拿起酒罐直接朝连启森身上砸去——
“连启森,老子弄死你!”
连启森毫无防备被击中,从板凳上摔下去,慌乱中他手扶着饭桌,折叠餐桌经不起这重量,连带着碗筷一起噼里啪啦落在地上,连漪尖叫,惊呼着起身,瞪大眼瞧见父子俩不知为何突然扭打在一起。
这种打又和那晚她看见连宣山和三个追她的男人动手时完全不一样,如果说那晚连宣山揍人还是留有余地,那么现在他冲着连启森就是完全下了死手。
“你他妈的拿我妈的补偿金又去赌钱了是不是?”
“老子操你妈,知道你从来就没死过这条心,当年被打断一条腿还不够是吧?!把钱给老子拿回来!!”
连漪瞪大眼吓得往后退,待听清楚连宣山说的事什么后,她不敢置信望着眼前一切。
连启森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破罐子破摔地笑起来,他看着瘦弱,但和连宣山打起来竟然还能反抗:“老子动这笔钱怎么了?老子婆娘的钱凭什么动不得!”
“来人啊,儿子打老子了!快来人报警啊!”连启森紧跟着嘶吼起来。
连漪张嘴被震惊地说不出来话,只见得这句话不知道触犯到了连宣山的哪片逆鳞,他的神色要比刚才更加恐怖一万倍。
于是在下一秒,她听见了更震惊的一句话。
连宣山一拳砸中连启森脑袋边的地板,力气之大竟然生生凿出几条裂缝来:“你儿子?”他咬牙切齿地冷笑起来,死死拎着连启森的衣领,像是一只濒临暴怒的凶兽,“当年你弓虽女干怀着孕的我妈的时候,就应该清楚老子不是你儿子了——”
那晚的场景混乱无比,客厅里能看见的东西基本都被摔了个粉碎,帮着连宣山一起查出那道补偿金去向的张钦和徐玳川等人赶到现场,将父子俩拉开,连宣山被张钦几个人带去就近的诊所,那一拳下去他右手近乎骨折,连启森则趁所有人没注意,狼狈地从门口一瘸一拐地逃走离开。
连漪呆在一片狼藉的家里,终于从徐玳川口中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知道自那天发现补偿金用光之后连宣山就起了疑心,暗地里调查到连启森仍旧一直沉迷于赌博,副食超市里的那间小房间里有一台老式电脑,连启森一直在用电脑进行着线上赌博,已经输了好几十万进去;
知道连启森当年是醉酒后弓虽女干了怀着孕的谢温,逼得谢温不得不嫁给他,而关于连宣山的生父,有的说是当年隔壁县发大洪水,去抗洪救灾时被淹死的,也有的说是去东南亚打工后再也没回来的,众说纷纭,但已经无从考证了;
也知道了那条她曾经好奇无比的徐玳川三年前发的朋友圈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是临近中考时的连宣山第一次知道连启森弓虽女干谢温的真相,和连启森动手,被同样喝醉酒的连启森操起菜刀一刀砍在了右手手臂上,大出血进入手术室,缝了快有二十针,那年中考,连宣山打石膏吊绷带进入考场,用左手做完的卷子,最后成绩出来只能进入职高。
连漪面色惨白,模模糊糊想起方才吃饭时连启森对她说过的话,她猛地从沙发上起身,在徐玳川不解的目光中将自己放在卧室里的包拿出来,用力抖出里面所有的东西,一张银行卡掉了出来。
“连漪,你……怎么了?”徐玳川瞧着她的样子也发怵。
连漪根本没有心情再开口说话,她下楼往就近的ATM机走,徐玳川跟着她,瞧见她颤抖着将银行卡插进去,然后输入密码查看余额。
银行卡余额显示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