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诡异地安静下来,静得仿佛呼吸都清晰可闻,仿佛空气中拉紧了一根弦,牵动着几个人的神经。
只见蒋家泽眉头微蹙了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于是试探着开口。
“霍先生认识我未婚妻?”
饶念的视线也一错不错地望着男人的方向,呼吸下意识屏紧,观察着他的神色。
只见霍聿深往椅背上后靠了靠,唇角勾起淡笑,不疾不徐地解释。
“下午碰巧看见了饶小姐的拍卖。”
原来是看到了网上的拍卖会视频。
闻言,饶念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下午拍卖会的消息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如果是这样,霍聿深知道她姓什么的确不足为奇。
而一旁蒋家泽心里的狐疑也跟着打消了,紧锁的眉头松开,殷勤的笑容重回脸上。
看来是他想多了,饶念怎么可能会和霍聿深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何况霍聿深才刚回来不久。
他有意与霍聿深详谈生意场上的事,于是先支饶念离开。
饶念听话地离开包厢,等身后的门彻底合上,隔绝了那股视线带来的压迫感。
她才悄声松下一口气。
饶念走到没人的转角,从包里拿出刚才的手帕。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帕一角,心情忽而有些复杂。
原来是霍家。
港城豪门里难以企及的存在,是蒋家根本无法比拟的显赫。
霍家几代下来的财富累积,在商界与政界的地位早已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难怪蒋家泽这种半路出家的富二代会如此敬畏。
也是她不能招惹的人。
收敛起混乱的思绪,饶念不再多想下去,找了一处空旷的露台呆着。
很快有侍者给她端来甜品和香槟,她一个人坐着,总算用食物填饱了肚子,没有刚刚那么饥肠辘辘。
蒋家泽不在她旁边,饶念的心情都跟着舒畅了不少。
没过一会儿,包里的手机忽然急促地震动起来。
饶念刚接起电话,就听见对面焦急的声音传来:
“你好饶小姐,我是新民医院的护士,刚刚您奶奶的病情突然复发,刚刚已经被送进急救室了。您现在方不方便过来一趟?”
闻言,饶念的脑中轰得一声,浑身通体冰凉。
“我现在就过去。”
她丢下这句就急匆匆挂了电话,转身去找侍者和经理,找小艇送她离开。
饶念踩着高跟鞋走得很急,刚走过转角,就撞上了刚从包厢里出来的蒋家泽。
男人眉头紧锁着,脸色十分难看,大概是刚刚谈生意并不顺利。
“怎么了,这么冒冒失失的。”
饶念努力保持冷静,脸色还是抑制不住的苍白:“我奶奶出事了,我现在就得过去....”
很快,刚刚答应帮她联系小艇的经理就跟着一块过来了,语气十分歉疚。
“蒋总,实在是不好意思,刚才附近的一艘游轮上突发了紧急事故,周围附近的游艇都过去救援了,现在一时之间调不出空闲的。”
蒋家泽皱眉又问:“那要等多久?”
经理为难地答:“可能起码要等四十分钟左右。”
饶念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如坠冰窖般寒冷。
四十分钟,如果这期间奶奶出了什么事,她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恐惧和心焦像是海水般蔓延开来,让她的喉间也开始发涩。
她几乎做不得思考:“我要回去,让我下船....”
她正欲转身,手腕就被人先一步扯住。
“饶念,你冷静一点。奶奶那里我会派人过去,你看看你现在在哪。不要胡闹。”
蒋家泽冷着声音,毫不留情地拒绝:“你知道今晚这艘船上都是什么人吗?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人,想让船停下来就停下来?想返航就返航?”
饶念深吸一口气,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她放低姿态恳求道:“蒋家泽,我从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你帮帮我,我现在必须得回去。”
知道蒋家泽是不可能帮她了,饶念攥着他袖口的指尖慢慢松开,彻底脱力地垂到一边。
灯光下,女人长睫轻颤着,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颈,让人看得忍不住心生怜惜。
选择和饶念订婚,一部分是因为她识趣听话,另一部分是因为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漂亮。就譬如今天那场拍卖,登上内陆与香港两地的新闻报纸头条,焉知没有她这副美貌的功劳。
和他在外面的那些女人不同,饶念向来傲气,订婚一年多时间,几乎就从没在他面前低过头。
僵持片刻,蒋家泽生出几分心软,但今天场合特殊,尤其是那位不能开罪。
他语气依旧不留情面:“饶念,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顾全大局。你不是一向最懂事...”
浑身的温度一寸寸凉下来,听见他的话,饶念颇为讥讽地扯了扯唇角,意识到他是不会帮忙了。
就是因为她懂事理,知趣,才会甘愿成为父亲和蒋家交换利益的筹码,尊严全无。
她抿紧唇,索性用力甩开他的手,恰在这时,有人过来与蒋家泽寒暄,拦住了他追上来的脚步。
有外人在场,男人沉着的脸色立刻转变为温和的笑脸,也没空再去顾及饶念。
饶念失魂落魄地走出走廊,经过一个转角时,不小心撞上对面走过来的人。
两人异口同声:“抱歉。”
饶念一抬头,看见对方是一个年轻男人,年轻斯文,西装革履,看起来有些眼熟。
侧肩而过的瞬间,饶念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忽然想起刚才在包厢里,看到他站在霍聿深的身边,应该是私人助理或是秘书一类的职务。
有什么念头忽而从脑中冒出来,她下意识出声叫住对方:“等等。”
男人脚步一停,转头用问询的目光看向她。
饶念稳住心神,缓声开口道:“请问我方便见一下霍董吗?我想亲自向霍董道谢。”
她只说道谢,说得隐晦不明,反而让旁人听起来暧昧丛生,容易被人误会。
饶念要的就是这样,她必须要见到霍聿深。
港城与宁城相隔两岸,游轮所行驶的这一片海域也临近宁城。现在没有小艇能来接她离开,唯一有可能尽快离开这里的方法,就是让脚下这艘船停下,更改航线。这样只需要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她就能在宁城港口下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
让游轮因为她一个人修改航线,听起来实在太过天方夜谭。
蒋家泽不可能会帮她去说情,他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她现在只能靠自己,去找这艘船上唯一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
闻言,男人顿了下,大抵也是记得她刚刚跟在蒋家泽身边。
只犹豫了不过片刻,蒲川便恭敬颔首:“您请跟我来。”
没想到男人会这么容易答应,饶念怔了下,随即快步地跟上去。
她的脑中已经乱成一团,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蒲川带她来到了一间私人套房。
他先敲了门进去,让饶念在门口稍等片刻。
她紧张地等在门口,很快,蒲川就又重新走出来,客气地请她进去。
饶念揣着那阵忐忑不安走进套房。
里面的布置和刚才的包厢一样奢华,甚至过犹不及,巨大的一面落地窗足以将海面尽收眼底。
身后的门被合上,隔绝掉外部的一切干扰。
饶念的视线望向前方,看着男人挺阔利落的身影伫立在落地窗前,宽肩窄腰,比例极好。
可他独自站在那里,身影几乎与身前漆黑的夜幕融为一体,像一座古板的山,沉默而屹立,不会因为任何事所动摇,包括情.欲。
与此同时,他侧眸回身,恰好对上她的视线,眼底依然没有任何惊讶。
饶念垂在身侧的手指一蜷,轻声开口:“霍先生。”
她有些局促,但被隐藏得很好,双眸明亮澄澈。
但霍聿深依然记得刚刚这双眸子里强忍的委屈和泪意。
迎着他的视线,饶念顿了下,接着柔声道:“您的手帕。刚刚人太多,不太方便还给您。”
大概是做拍卖行业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接受过声音培训,女人的嗓音轻柔动听,语速也适中,不轻不重地落在耳中。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上,慢条斯理道:“既然是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她是有意来和他搭讪求助,才壮着胆子自己找上门来,但饶念仅有的与异性交往的经验并不包括于有求于人。
尤其对方还是仅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位高权重。
她站在那里一时间犹疑不定,细白的指尖下意识攥紧裙摆,泄露出她此刻在他面前的局促不安。
饶念并不知道她所有的小动作都被不远处坐着的男人尽收眼底。
灯光下,女人低垂着眼睫,大概是刚刚吹风冻的,她的鼻尖还有些红,身姿娉婷地站在那里。
明明畏惧他,却还是敢主动送上门来。
霍聿深眸中情绪涌动,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终于低声开口。
“饶小姐要不要坐下喝杯茶。”
话落,饶念怔然抬眸,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澄澈的杏眸望着他,继续不动声色地试探。
“可以吗?”
他言简意赅:“坐。”
茶具已经提前清洁摆放好,霍聿深正抬手沏茶。
他没有让人代劳,而是自己亲自上手。
干净整洁的袖口随意挽上去,男人的腕骨劲瘦,却又让人线条流畅有力,他洗茶沏茶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熟稔,一套下来行云流水,颇为赏心悦目。
饶念忍不住盯着他的手看,观察着他手背微微凸起的青筋脉络,莫名透着性感的味道。
他的指侧覆着一层薄茧,应当具备某种贵族偏爱的运动爱好,可能是击剑,又或是马术。
她在心底暗暗猜测着。
不过须臾,他便斟好一杯温热的茶,放在她面前的茶席上,绅士风度尽显。
“甲板风大,饶小姐不该选那里。”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而后又说了什么。
是粤语,饶念没听懂,于是下意识抬眸望向他。
霍聿深不疾不徐地解释:“如果生病了,得不偿失。”
饶念心口一跳,总觉得他这四个字里还有别的意思,但却不知道自己理解的究竟对不对。
她沉默下来,轻抿了一口他递来的茶,努力平复着心绪。
轻微的涩意在唇齿间散开,茶盏杯壁触感温热,缓缓蔓延至心口。
袅袅婷婷的茶香在房间里弥漫,窗外的海浪声清晰可闻,而饶念的心绪也越来越乱,满脑子都在想着该怎样开口。
因为心里藏着事,一杯茶喝得很快。
等饶念反应过来,茶盏已经空空如也,她也该离开了。
可她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
霍聿深也没有主动开口,仿佛猜到了什么。
饶念的心跳不自觉加快,脑中飞速想着办法,怎么能开口说服他,想办法帮她下船。
可男人没理由平白无故地帮她。
她能用什么来交换?
就在这时,有人叩门,打破了此刻房间里的宁静,也打断饶念的思绪。
霍聿深沉声说进,蒲川才推门进来。
他抱着一个质感极好的红木盒子进来,“霍董,送给林总的东西拍卖行刚刚拿过来了,说是已经鉴定过了。”
饶念也下意识瞥了一眼,看到里面的东西,她的视线一顿,察觉到不对,细眉拧起。
很快,蒲川正要把盒子关上,就听见轻柔悦耳的女声响起。
饶念认真地问:“这个,方便让我看一下吗?”
女人的杏眸澄澈明亮,在灯下显得愈发动人。
蒲川怔了下,看向霍聿深征求意见。
只见霍聿深微抬下巴,示意他把东西拿过去。
蒲川立刻将盒子端到饶念面前。
饶念熟练地带上托盘上放着的手套,端起盘子在灯下仔细检查。
古董瓷盘在灯光下泛着盈盈光泽,上面勾勒的花草图案看起来也栩栩如生,一眼望去并不能看出什么破绽。
她轻眯起眼睛,看到瓷盘背后的字体,又反复确认后,才笃定下了论断。
“这个是赝品。”
话落,旁边的蒲川顿时一怔。
反观霍聿深的神色并无变化,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女人身边。
饶念的注意力还在手中的瓷器上,她的声线很冷静,又带着足够令人信服的专业性:“康熙年间的瓷器,从胎质和颜料上都看不出问题,防制的人技艺很高超,已经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地步。但还是能看出破绽。”
她是谢茹云的关门弟子。谢茹云是中国古玩收藏界极富声望的鉴定专家,饶念这些年耳濡目染下来,再加上在拍卖行里增长不少眼界,看东西的眼力也日渐增长,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做拍卖师要心明眼亮,这是基本功。
未等她说完,男人已经俯身靠过来,视线专注地落在她指向的地方。
“有什么破绽?”
虽然依旧保持着得体的距离,但他身上的沉香气瞬间将她笼罩得彻底,仿佛神经系统忽然被侵入,空气的流速开始变慢,饶念甚至觉得颈间的发丝开始发痒,连带着指尖也开始发麻。
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她只能调动全身所有的感官来装得若无其事。
“问题出在写款风格上,盘子背后的字体没有笔锋。康熙年代的瓷器前后期的书写风格是不同的,类似这样的笔锋只能在早期看到。”
饶念没有解释更多,想必霍聿深也能明白,见惯了好东西的人也能轻易识破赝品,无需她多言。
霍聿深站直了身体,重新拉开距离。
他的唇角弯了弯,夸赞道:“饶小姐很厉害。”
分明是很浅淡的语气,饶念的心脏却被他这一句漫不经心的夸赞猛跳了下。
他又侧眸看向蒲川,漫不经心道:“把东西退回去,让他们自己重新鉴定。”
明明语气并无变化,饶念却莫名感到一阵威压感,大概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
下一刻,霍聿深的视线落回她身上,嗓音沉缓地道谢。
“多谢饶小姐,帮了我一个忙。”
但饶念想要的不只是这一句道谢。
她急着下船,蒋家泽不会帮她,整艘游轮上的宾客都是非富即贵,就算主办方也不可能因为她就得罪所有人。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有这样的地位和能力。
虽然是她招惹不起的人,但她刚刚帮了他一个忙,是不是,她能用这个人情交换一个下船的机会。
她抿紧唇,心里陷入纠结不定,殊不知自己所有心思早已被男人看穿。
和那些名利场上与他逢场作戏的人不同,她太稚嫩,也太容易被人看穿,只是自以为伪装得很好。
霍聿深垂下眼,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
他反而主动开口询问:“饶小姐还有事?”
深吸一口气,饶念终于鼓起勇气直视他,语气不卑不亢:“我刚刚帮了霍先生。”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直至看见霍聿深微微颔首,猜测他大抵是认可了这句,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饶念心里又生出一丝犹豫。
她想退缩,可她又别无选择,这艘船上,她找不出第二个可能愿意帮她的人。
女人的嗓音微微发着涩,一双剪水秋瞳注视着他。
“您能不能....”
她忍不住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继续道:“能不能让船停下来?我想下船。”
终于把话完整地说出口,饶念觉得已经耗费了她平生所有的勇气。
她甚至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相当荒谬,说完便垂下了眼,眼睫颤得厉害。
房间内陷入安静,霍聿深站起身,朝女人的方向走过去。
他一步步朝她逼近,饶念的心也跟着一寸寸提起。
直至男人的阴影笼罩而下,她终于开始克制不住慌乱,抬眸的瞬间便撞进他的视线。
他狭长的眼眸微眯起,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注视着她。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交汇,男人的目光幽暗深邃,仿佛能攫住她的心脏。
饶念却在他的视线中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险,和引诱的味道,像是猎人盯住了猎物,不容逃脱。
男人并没有如她所想的一般,先询问她为什么。
又或者说,他并不在乎。
就在她所有故作淡然的伪装即将被击溃时,霍聿深终于开口。
他的嗓音低沉磁性,混杂在窗外传来的海浪声中依然清晰可闻,让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
“如果我说能,饶小姐想用什么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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