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文/木羽愿

2023.6.3

九月

港城会议展览中心。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开了一条缝,走廊外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踏过,伴随着几道女声,好巧不巧传进门中,落进饶念的耳朵里。

“人哋而家好巴闭啊。(人家现在可不得了哦)”

有人调笑着回:“佢今次系彩数咗,边阔以同你比稿。(她这次就是运气而已哪能跟你比。)”

走廊里经过的是拍卖行里其他拍卖师,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挑她不怎么听得懂的粤语讲,但大致意思还是能从尖酸刻薄里的语气里听出来。

饶念不想理会,便当作没听到。

光洁的大理石桌面倒映出她淡然的模样,饶念把桌上散乱的物件整理回包里,手机就嗡嗡地响了起来。

是她的导师谢茹芸打来的。

接通电话,对面温和含笑的声音顺着听筒传过来:“饶念,我看到新闻了,你表现的很好。虽然是第一次拍卖,但表现得很沉稳,尤其是在拍出那枚血钻的时候。继续加油啊,这只是你在这条路上迈出的第一步。”

饶念谦和地笑笑,柔声回:“谢谢老师,您过奖了。只是今晚运气很好,碰上了大买主。”

其实今晚那枚鸽子血钻戒的钻戒估价远不及最后的成交价,拍卖这一行也是要讲究运气的,像她今晚这样遇到了出手如此阔绰的买主并不常见,也不怪外面刚刚走过的工作人员阴阳怪气,更何况她还只是外行来的初级拍卖师,远不及佳士得正聘的高级拍卖师。

谢茹芸很是满意饶念的谦虚谨慎,又温声叮嘱了她几句拍卖后的事项,便挂断了电话。

还没等饶念放下手机,无数条微信就紧跟着冒了出来。

是刚刚拍卖会上的落槌片段,现在已经登上了香港和内陆的各大新闻报纸的头条。

而饶念作为拍卖师,难以避免地跟着天价拍品蹭了一把热度。现在微信里都是四面八方涌来的关心,连八百年不说话的老同学也都来私聊她。

也算是一槌出名了。

想到刚刚那场轰动不小的拍卖,饶念还是觉得一阵恍惚,如置梦中的感觉。

她毕业不久之后就在内地的拍卖行工作,只联合主持过几次拍卖,但远不比今天的这场拍卖规模盛大。她今天能够独当一面主持拍卖,还是因为导师的推荐,才破格让她担起了这次大任。

而今天的拍卖会上最瞩目的一样拍品就是那枚足足有十克拉的无烧鸽子血钻戒。

起拍价只有一千万,最后却被拍到了一亿港币的天价,直接一跃成为珠宝拍卖成交价中的历史前五,这是饶念万万没想到的。

甚至刚刚连佳士得拍卖行的经理都过来夸赞她,询问她有没有跳槽的意愿。

因为今晚这位神秘买主,她以后的职业路好像忽而都变得平坦轻松许多。

不过面对拍卖行的邀请,饶念没怎么纠结,还是婉拒了。

就在她出神时,手机忽而又震动了声,是一条短信。

蒋家泽:「晚上陪我参加一场晚宴,我让助理去接你。」

是她的未婚夫。

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跟老板给下属发布任务的语气没什么区别。

饶念垂下眼睫,机械地回了句好,就把手机放回包里。

出了拍卖行,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雨,衬得香港的夜晚雾蒙蒙的,街边的广告牌也都被蒙上了一层雨水,街道的灯也变得光怪陆离起来,在雨洼里照出斑驳碎影。

她抬头,果然见蒋家泽的宾利停在路边,黑色的车身如猎豹一般隐匿在夜色里,打着双闪,晃得人眼睛发疼。

香港的天气总是闷热,助理下来给她开门,饶念刚坐上后座,就发现座位脚下掉了一份报纸。

她俯身将那份报纸捡起来,视线扫过上面的一行醒目的大字。

是香港某报道花边新闻的,大剌剌地印在上面。

「蒋家少公子疑似与嫩模黎晓晓共度春宵。」

底下还附了张照片,男人搂着女人的细腰,模糊的侧脸,但确实是蒋家泽没错。

没想到被饶念正巧看到那张报纸,助理一脸尴尬:“抱歉饶小姐,我刚取车回来,还没来得及清理后排的垃圾.....”

饶念牵了牵唇角,随手把那份报纸折叠起来放到一旁,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并不在意。

“没关系。”

助理知道她一贯脾气好,这才放下心来发动车火。

宾利缓缓汇入车流,后排,饶念包里的手机也没落得片刻安宁,很快就又震动起来。

她刚接起电话,就听见那头的全霏气急了,口不择言地骂:“蒋家泽这个混蛋到底把不把你放在眼里,整天和嫩模港姐搞花头,这个烂男人,他就该被化学阉割!”

听见全霏的声音,饶念刚刚的略微低落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响亮的声音顺着听筒回荡在安静的车厢里,正在开车的助理放轻呼吸,只能装作自己听不到。

听着全霏义愤填膺地骂了半晌,饶念这个当事人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蒋家的产业原本在内地发展,前几年由蒋家泽接手之后,蒋氏集团发展迅猛,迅速蚕食了内陆地区轻工业不小的蛋糕,现在又把目标转向了香港。

蒋家泽身价翻了几十倍,身边也更不缺莺莺燕燕前扑后拥。

但这和她没关系。

她只要扮演好柔顺懂礼的未婚妻就够了。

饶念的头靠在车窗上,静静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斑斓夜景,等全霏骂累了,才浅笑着开口安抚她:“算了,订婚前就说好的,我们都不过问对方的私生活。”

这其实是港城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蒋家泽需要她这个未婚妻来应付家里,而她们家也需要蒋家换取利益,各取所需。蒋家泽答应了不碰她,她也答应他不会多管他的闲事。

饶念虽然不在乎,可每次花边新闻爆出来,她这个正牌未婚妻头顶的青青草原总要被豪门圈子嘲讽一遍。

电话里,全霏语气微滞,担忧地问:“念念,你爸真的不同意让你和蒋家解除婚约吗?你弟劝一下也不行?”

饶念唇角的弧度慢慢落下来,有些失神地盯着窗外的霓虹夜景,忍不住苦笑了下。

如果真有那么轻松就好了。

见她没出声,全霏便果断转移了话题:“今晚那个钻石拍卖到那么高的价格,你的佣金肯定能拿到不少。”

饶念回过神,笑了笑:“我不是他们的拍卖师,来之前也跟导师说好,不会收取一分提成的,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宝贵的锻炼机会而已。”

这时,电话那头,全霏忽然间想到什么,犹豫着说:“慢着,那钻石不会是蒋家泽拍下来的,想跟你赔罪的吧?他人虽然是贱,但每次对你还算是大方。”

听见这话,饶念顿了顿,心里也生出几分怀疑。

蒋家泽是蒋家独子,从小身处豪门圈子,行事作风向来高调,对女人出手也阔绰,撒钱一样的消费不少。倒也说不准是不是他。

饶念并不希望是他,如果真的是蒋家泽,那她今晚小小的成功又不可避免地跟他挂上了钩,她就又算是欠下了一份人情。

她拿着手机犹豫了片刻,本来想发短信跟蒋家泽确认一下那枚血钻的事,想了想还是作罢。

总归晚上还会见到,到时当面问也一样。

助理开车送饶念到了造型师那里,照常选礼服做造型。虽说蒋家泽在外面该怎么玩怎么玩,遇到重要的场合还是会带她这个明面上的未婚妻出席。

两小时后的造型室里,造型师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夸赞她:“饶小姐真漂亮,今晚蒋先生看见您,一定会很心动的。”

饶念也顺势望了眼镜子,造型师给她挑的是一条墨绿色的丝绸长裙,吊带的款式,露出莹白圆润的肩膀,原本的直发被卷成波浪披散在肩上。

上等通透的冰种翡翠戴在她的雪颈上,冰凉温润的触感,衬得她端庄大方,肩颈线条弧度优美。

毕竟从事的是拍卖行业,站在台前备受瞩目,她的体态必定是出众的。

因为害怕饶念冷,造型师又给她多加了一件浅色披肩。

她本不是明艳的港风美人长相,反而眉眼都浅淡温婉,但造型师知道蒋家泽喜欢什么样的装扮,就把她的眉眼往妩媚动人的方向化,眼尾勾得很长。

但饶念只觉得自己像个精致的木偶,被装点得华丽又机械,没什么趣味。

尤其想到一会儿要前往的名利场,恐怕连吃晚饭的机会也没有,又要饿肚子一晚上,饶念就更觉得身心俱疲。

是夜,维多利亚港。

一艘豪华游轮缓缓驶离港口,进入浓稠混沌的墨色里。

饶念上了船,是蒋家泽的秘书过来接的她,把她一路带到宴会厅。

走廊里,许然语气带歉地跟她解释:“抱歉饶小姐,蒋总临时有点事情,晚点会过来找您。”

饶念颔首应:“我知道了,谢谢。”

宴会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而饶念就像是误入名利场的看客。

蒋家泽不在她身边,那些商界老总也都很识趣地先不来搭话,毕竟在这种场合,女伴只能算作陪衬品,尤其是她这种只挂了个未婚妻名号的,也并不值得他们特意过来寒暄一句。

饶念也乐得清闲,环视了一圈,只见面前长形酒桌上摆着精致的甜点,在吊灯的照耀下色泽鲜艳,散发出阵阵扑鼻香气,勾得人饥肠辘辘。

就在她伸手端起一盘蛋糕时,就听见身后传来女人的说话声,应当是港圈里的几位贵妇。

有人注意到她,向身边的人询问:“她就是蒋总的未婚妻?”

饶念拿蛋糕的动作蓦然顿住。

贵妇的语调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倒是挺年轻漂亮的,看着就蛮有教养。可惜啊,男人就不喜欢这种的。家里娶回去,外面也照样偷腥。”

其中一人笑了,语带嘲讽:“我说呢,刚刚看见蒋总在楼上露台那边,旁边站的好像是最近挺红的港姐。就这么把自己未婚妻晾在这里,在楼上陪别的女人,看来这未婚妻确实没什么地位。”

“哎呦,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值得可怜,男人有钱不就行了吗?能傍上蒋家,也不算白养这个女儿了。”

饶念端着盘子的指尖不自觉攥紧几分,眼睫微微颤动着。

陶瓷特有的凉意顺着指尖渡过来,仿佛冷得足以能将她的身体一寸寸冰封。

每一次陪蒋家泽出席这种场合,饶念都或多或少觉得有些难堪。她的性格本就要强,被人明里暗里这样嘲讽,像是自尊被人用力踩在脚下,碾碎,甚至连一句争辩的话都说不出。

可她又没办法,和蒋家泽的婚约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在这些豪门圈子的眼里,她只是一枚利益置换的筹码。

这场形式婚约就像一层厚重华丽的枷锁,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在足够的权势和财力面前,她的那点反抗根本微乎其微。

不管是对抗父亲,还是对抗蒋家,她都做不到,乃至于所有围观的看客都能嬉笑着嘲讽羞辱她,让她半点自尊都不剩。

手里刚刚拿起的甜品好像瞬间失去了诱人的香气,饶念想扯起唇角,却怎么也挤不出笑容,索性作罢,不再为难自己,把甜品放到一旁。

那头的聊天还在继续,不知不觉换了话题,语气里带上几分恭敬和畏意:“哎,侬听说了没有,好像今晚那位也会过来,请了几次才好不容易请到的....”

“真的?消息准不准?”

而饶念已经没了听下去的欲望,在蒋家泽到来之前转身离开会场。

她漫无目的走到了甲板上,周围三三两两的宾客站在一起,端着香槟互相寒暄,脸上都挂着虚伪客套的笑脸,和刚才别无两样。

饶念只能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望着面前宽阔的海面,短暂地喘口气,才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饶念失神地望着眼前,维多利亚港美得像是一副奢靡浮华的画卷,万家灯火交映而成,满眼都是纸醉金迷。

而她也只能这样短暂地放松片刻,很快就又要回到刚才的名利场里,戴上大方得体的面具。

饶念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把眼底的那阵酸涩压回去,在甲板后隐蔽的位置找了个台阶坐下来。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安静消化情绪,但不能太久,因为她还要回去。

正望着夜景失神的片刻,她却听见身后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混杂在海风里。

那是一道低醇磁性的嗓音,像陈年酿造而成的一杯苦艾,沉稳而矜贵,甚至性感到含着些蛊惑的意味,在黑夜里尤为清晰。

和饶念在名利场里见过的那些铜臭气满身的商人说出的粤语,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饶念很少能听见有人讲粤语说得如此好听,于是下意识从思绪中抽离,转头朝声音的来源望过去。

她抬起眼,只见那人站在阴影里,握着手机,似是在打电话。

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身穿衬衫西裤,身型颀长,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戴着一块腕表。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却莫名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场。

忍不住多望了那道身影几眼,饶念便遏制自己收回视线。

说不出是因为什么,心底刚刚强压下去的酸涩再次涌上来,生理性的饥饿促使铺天盖地的情绪都一股脑儿涌上来,连带着眼眶也泛起细微湿意。

她只能急忙低下头,让散落的长发遮挡住侧脸,努力藏起她此刻的狼狈。

海风呼啸吹过,静谧而安静。

她纤细的手臂环抱住自己,用力呼吸着,试图将眼眶中的湿意彻底压下去,于是浑然未觉周围传来的脚步声。

直到视线里,一方黑色手帕忽而递到她面前来。

乌木混杂着些许沉香的浅淡气味钻进鼻腔,仿佛带着安抚的奇效。

饶念愣住了,下意识屏住呼吸,视线缓缓上移,落在拿着帕子的那只手上。

礼貌而绅士,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冷白修长,青筋脉络分明,腕骨上扣着一枚手表。

饶念学的是艺术鉴赏,见过的好物件不计其数,很轻松就能认出男人腕间的钻石袖扣,甚至是银色手表出自哪个品牌。

不是蒋家泽那类富二代会佩戴的奢侈品牌子,而是一个百年的意大利皇室手工品牌,月相星盘系列,早几年就已经停止公开销售,一块手表的价格就足以买下她脚下的这一艘游轮。

她眼睫颤了颤,终于抬起眼看向来人。

他的背后就是繁华的维多利亚港,灯火繁华。质感极好的黑色衬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宽阔利落的肩线,半明半灭的光线映在轮廓线条上,更觉深邃矜贵。

手机仍在通话中,男人一边用粤语回复着电话那头,拿着帕子的手停在半空,等待她接过。

他的动作随意闲适,仿佛在谈工作的间歇抽空给她一方手帕只算是举手之劳。

不知怎的,刚才甲板上的其他宾客都不见了,像是被人特意清过场之后,静得出奇,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海浪也在这时恰到好处地拍打过船身,激起一片巨浪,打破了原本的波澜不惊。

潮湿腥咸的海风吹拂起她的发丝,微微掀起她墨绿色的裙摆。

眼泪还未被风吹落,饶念觉得眼前的视线仿佛被蒙上一层薄雾,视野前方也迷蒙不清。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也终于从电话中分神,目光也随之垂落看向她。

她在薄雾里怔怔对上那双眼眸,深沉似海。

心口仿佛骤然停了一拍。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大家,我回来啦!

今年夏天是霍董和念念的故事,新的起航,欢迎上船~祝大家旅程愉快:

登船指南:

1.年龄差6岁,霍董沉稳爹系那一挂,30岁。

2.蓄谋已久横刀夺爱,HE双C。

3.涉及拍卖行业的任何专业知识有误欢迎乘客们温柔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