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和除了做投研部的整体工作,水产项目的工作也亲自上手,这一日,不知不觉就已加班到了九十点,收拾东西下班,乘坐电梯到了一楼,出了巨摩大厦,她习惯性地去看许知行的办公室,哦不,现在应该是嵇云川的办公室了,仰头望去,看到它已经熄了灯。
那个在门边消失的背影,越是想要忘记,却越是记得更清晰,他……许知行现在怎么样了?
站立良久,尤清和拿出手机,对着通讯录里他的号码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足了勇气按下去,一按下去,整个人就紧绷绷地,脑中迅速忐忑地想着开场白,却不想手机里传来一声“您拨打的用户是空号……”
她重重一颤,无法言说的失落从心底升起,有了一种被世界遗弃的孤独感。
忽然一道亮光闪过,一辆车子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嵇云川的脸从窗口出来:“尤部长,这时候才下班?”
尤清和一愣:“啊,对,那个……水产项目是传统产业,做起来更复杂一些,不得不多花一些时间。”
嵇云川探过身子,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尤清和急忙摆手:“不用麻烦嵇总了,我住的远,估计和您不太顺路。”
嵇云川爽朗笑道:“不是故意送你,你说到那个海产项目,我正好想和你聊聊,快上车。”
“哦,那……好。”尤清和一时找不到推辞之语,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有些局促。
嵇云川脚踩油门,车子缓缓开了出去,他余光扫到她,见她脸颊洁白如雪,眉目低垂,耳边垂落一缕发丝,无风自动,忧郁在她身上仿若与生俱来。
每一次见她,都能发现不一样的东西,真是一个迷。
他产生了好奇:“尤部长怎么会选择金融行业?这一行向来把女人当男人用,没有一个好的身体可扛不住。”
“啊?因为……因为……”尤清和想了半天,找不到一个听上去合适的理由,便问他道:“你呢,你为什么选择金融业?”
“我啊,呵。”嵇云川笑了两声,他声线低沉又生涩,有一种未修饰过的干净,若不知他的身份,只听他的声音,或许觉得他是个刚入校的大学生。
“当初虽然考上了名校,但是太懵懂,自己并没有一个想做的目标,后来……后来真正觉得金融这行有意思还是在工作以后,嗯……但其实我有时候分不清,我到底是觉得工作中带来的满足感让我更爱这一行,还是因为爱了这一行才有满足感?”他摇了摇头,又笑了。
尤清和颇具意外地看他一眼,他身居高位,竟能如此轻松地将自己的困惑展示在一个并不是那么熟悉的下属面前,虽然是简单的细节,但没有强大的自信却很难做到。
嵇云川目视前方道:“水产项目现在是什么情况?”
“嗯……水产项目那边,内部分为两派,保守派觉得就这样按着原有的模式发展下去,本本分分做实业就挺好,开明派呢,觉得如果一直保持不变,会很快被时代淘汰,而不幸的是,那边能拍板的大老板是不信任资本的,总觉得……我们要抢他钱。”说到这里,她不禁莞尔。
“不是抢他的钱,是抢他的公司。”嵇云川淡淡道:“资本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尤清和一怔,忙道:“所以,所以,这次我想只投资股权,不要控制权。”
“哦?”嵇云川转头看她。
尤清和吸了一口气,定声道:”传统海产并不是我们的强项,我们只用资金帮助他们发展,注入新的元素,保持原有的特点,这才是市场良性模式,嵇总,如……如果资本总是以绝对强势的态度介入,那便会在市场形成一种劣币驱除良币的恶性循环。”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她开始忐忑,刚刚自己态度是不是太硬了点?
却听嵇云川道:“尤部长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啊,浪漫理想主义者,在金融行业里可不多见。”
她又是一怔。
嵇云川笑了起来:“不过,我很喜欢,就按你说的做吧。”
目光与他相撞,他那双眼睛明洁得如清泉、如雪岸,她转过脸,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困惑,如此坦荡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和陷害许知行的阴谋有关?
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看到手机里有很多吴非的未接电话和未回信息,她犯了难,吴非是妈妈在上海的朋友李阿姨介绍的,她就这样任性的不管会不会不太好?
迟疑中,还是给尤母江采拨去电话,刚响了几声,就被江采接了:“清清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嗯……妈,你和爸最近都还好吧?”
“都挺好,我们也担心你工作太忙吃不好休息不好。”江采怜爱道。
“嗯妈,我也挺好的,最近还升了职,升为部门部长了,工资比之前多了不少。”
“哦?这样啊!我们清清真不错,但你不要得意忘形,公司让你升职是信任你,你也不能辜负别人家的信任。”
从小到大,但凡尤清和取得点什么成绩,江采总在表扬之余说几句警醒她的话。
“哎呀妈,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拎得清的。”尤清和顿了一顿,又道:“妈,我给你说个事,我……不想和吴非在一起了,我已经对他说分手了。”
江采吓了一跳:“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分的,我和他不合适,他总是给我提要求,老是说什么不升职就不会结婚那些话,我怎么受得了……”
江采叹了口气:“他自己是互联网公司的总经理,对伴侣有要求是正常的,上海生活压力那么大,他又不是上海本地人,总不能找个处处需要他花钱去养着的媳妇……”
“哎妈你别说了,分都分了你现在说这些没用,你记得对李阿姨交代一声。我要洗澡了睡觉了,拜拜。”不等江采说话,尤清和就挂断了电话。
洗漱完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每当有了睡意,“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便从脑中跳出,将她惊醒。
又过了一些日子,到了气候宜人的五月。
罗蔚男贪污案在尤清和的梳理中,脉络越来越清晰,已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监察部长冯居扬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不说有没有分赃,但说包庇这一项罪名,就是板上订钉。
但,尤清和此时的目标是基金部部长周宁。
一般在金融机构里,投研部与基金运作部门密不可分,公司里的每一项基金,投研部部长与基金部部长是最了解的人。简单来说,如果罗蔚男只是与周宁合谋贪污,那么周宁就是将所有有关许知行基金数据交给枫威集团的最大叛徒。
在她对嵇云川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嵇云川一张口就是让她去查基金部,而绕开了监察部长冯居扬,他的态度实属太奇怪。
既然这是他本人的意思,在没清楚真实情况之前,那么她就装作一个懵懂的小白,先按照他的意思来吧。
尤清和拿了整理出来的证据资料,直上了总裁办公室的楼层,站在办公室外,敲了敲门:“嵇总,我是尤清和,有些工作情况要向您汇报。”
嵇云川的声音从室内传出:“尤部长,下午两点再过来。”
“哦,好。”尤清和转身向电梯方向走。
背后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娇雅的女声道:“是什么尤部长?现在进来!”
啊?尤清和转头望去,总裁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她长发微卷,脸型是标准的椭圆脸,皮肤洁净,五官浓郁,不得不说是个美人,毫不遮掩的高傲居然都给她平添了一份俏丽。
“我是枫威集团的秦雪,你们巨摩我可占了不少股份,说起来也是你老板……”秦雪依靠门边,抬着下巴,格外的盛气凌人:“你汇报工作,我也是可以听一听的。”
这就是秦雪?
尤清和立在原地,不知该走该留,正是尴尬,嵇云川走了过来,眉色淡淡:“清和,进来吧。”
“嗯,好。”尤清和走入室内办公桌前坐下,将查到的周宁证据资料压在手下,神色安然地转向另一个话题:“嵇总,经过一些时日的沟通,海产项目那边的大老板王惠华还是非常抵触资本运作,我们已多次邀请他来我们巨摩金融详聊,但他总是一口回绝,说是不相信我们……”
嵇云川坐在办公桌对面:“老人家总是固执一些,那他有没有提什么别的要求?”
嵇云川这句话似乎正好问到了什么好笑的点,尤清和眉目一弯,面上一丝浅笑荡出,似梨花在春风中摇摆:“这个王老板,从小没读过书,不了解资本运作是怎么回事,他说……他说如果要谈,就只能我们巨摩金融的大老板去找他谈,他是最大的,巨摩金融哪能派个小兵过去?如果,如果派了小兵过去,就是要欺负他,还说什么,我们一开始就欺负他,那到后来肯定是要抢他钱的……”
本是毫无道理,可她声音清脆,婉婉说来,嵇云川也觉得有趣,笑了出来。
尤清和又说道:“嵇总您别介意,我们都只当他说说玩笑话……”
“对方态度这么差,还舔着脸去做?我们难道缺这个钱?”
尤清和一愣,侧头望去,见秦雪坐在沙发上,目光毫不遮掩上上下下把自己扫了一遍:“云川,我不喜欢这个人,把她开掉。”
尤清和又惊又怒,活了二十多年,还没遇上过这种面对面□□裸的羞辱,一时间,全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