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行颇感意外地抬起头来,觉得有些好笑:“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尤清和看着他不明所以的样子,泄了一口气。
他从来不曾察觉啊,从来不会想到她喜欢他,即使他知道,对他来说也无意义。她无比珍惜的五年时光,在他那里空无一物。
卑微如尘埃的情愫,被挫败这座沉甸甸的巨山压倒。
为什么要问你这个问题?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想再看到你,因为,我不舍得你。
“因为……身边同事们都说,巨摩虽大,中心却只有许总一人而已,如今突然得知许总要走,仿佛巨摩即将失去灵魂,同事们都倍感惋惜。”尤清和垂下眼睫。
春日阳光,映上她的脸庞,光洁素净,颜若朝华,一丝无从探寻的黯然从眉间悄然显露。
许知行微微一怔,移开眼光:“巨摩的确营造了优秀的金融氛围,是每个金融人都会热爱的氛围。“顿了一顿,耸了耸肩:“倒是你,怎么一直在分析师的职位?”
尤清和一呆,要对他说自己从来就不喜欢这个职业吗?
她与他还没有熟到可以随口抱怨这个职业的程度,可是她却又还没学会怎么对他撒谎,只好讪讪道:“可能……我缺少一些天赋。”
这本不是许知行的习惯,可此时却很想宽慰她:“若是没有金融天赋,又怎会在上海第一的巨摩稳稳待了五六年?上海金融圈子不大,希望再过些时日,能见到找回金融天赋的你。”
她笑了,抬起眼睛,再看他一眼。
多么喜欢这明媚的春天,柔和温暖,将他惯有的冷酷冲走大半。
尤清和微微颔首:“谢谢许总今天的指教,如无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许知行点了点头,她转过身,向门边走去。
她想起五六年前加入巨摩金融的开始,她在培训课上见到了金融业内称为“无声杀手”的许知行,他一身黑色西服,面无表情地站在主讲台上,周身散发出难以抵挡的锋利,可当他露出笑容,说起以往他亲手操纵的案例,从他口中流出的数字都变得充满了生命力,行业知识与规则不再是死气沉沉的,而是一个与他交融了思想的灵体。
尤清和坐在台下,被深深震撼,原来这才是金融真正的玩法。可是,它只存在许知行的世界,没有了许知行,金融对尤清和来说,依然是那堆死气沉沉的数字。
踏出他的办公室,门随风而关,等她再回头时,看到的只是黑褐色的门板。
泪珠突然盈出眼眶,是庆幸?是不舍?是忧伤她竟无从分辨。
手指擦去眼泪,向电梯走去,脸上还带着未收走的红晕。
“不仅不能被罗总开除,还要升一级行政职务,这样去找许知行,才不是越级行为。”尤清和喃喃道。
“哦?你居然要被罗部长开除?你怎么混到了这个地步?”
身边传来一声嗤笑,尤清和望去,方薇子站在电梯口,瞪大眼睛看着她,脸上堆出夸张的惊讶表情。
平心而论,方薇子长了一张漂亮的脸,眼睛黑亮,眼尾微微上翘,鼻子小巧秀气,菱角嘴显得尤其甜美。尤清和在大学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她长得像一只可爱的猫咪,可长时间相处下来,她总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毫不吝啬自己的刻薄,久而久之,这张好看的脸,也让尤清和讨厌起来。
“和你有关系吗?”尤清和从她身边走过,站在了电梯里,按了自己要去的楼层。
方薇子抵着电梯门不动:“要开除就开除好啦,还能得一笔赔偿金,不知你要赖着不走干什么?”
尤清和生了气:“快让开!”
方薇子走出电梯间,忍俊不禁:“不想走的原因是喜欢许总?那你那个男朋友怎么办?”
尤清和又惊又骇,方薇子玩世不恭地眨眨眼,用口型说道:“我会替你保密的。”
电梯门缓缓关上,瞬间里,她手心里都出了汗,方薇子……依她尖酸刻薄的个性,添油加醋到处乱说怎么办?那岂不成了全公司的笑柄?笑她不自量力?无端妄想?还连累了许知行,给他无端端地带去绯闻,天啦,如果许知行也听说了她喜欢他,那她……那她真是羞愧得恨不得从没来到这个世界上才好……
电梯门打开了,江向阳从办公区奔了过来:“清和,你去哪里了?手机也没带,罗部长找你半天了,正发火呢!”停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上个季度业绩考核你排在最后,罗部长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为了保住她生育期间部长的位子,估计要拿你开刀,哎,末位淘汰制度太残酷了,你和她好好说,千万给我忍着了。”
尤清和又是一震,差点忘了自己正面临被开除的危机,脑中念头急转,如果方薇子真把她的秘密宣告天下,那她到底被开除好还是不被开除好?若……若她真被开除了,岂不是留下许知行一个人接受流言蜚语?她反而逃之夭夭?
她颤声道:“这个制度为什么别的部门没有,就我们部门有?”
江向阳拉着她的袖子往罗蔚男的办公室疾走:“罗部长弄出来的事儿呗,就是这样才能保证她回家养胎期间的业绩啊,人不在这儿,大家还拼死拼活干业绩,最终受益的还不是她?”
尤清和咬住了嘴唇没说话。
“真是越来越自由散漫,上午说了她几句,居然玩消失!这样的人我这儿可管不住!”
“咣当”一声,听得咖啡杯落在桌子上,同时传来的,还有罗蔚男的大声埋怨。
“来啦来啦,我把清和找来了!”江向阳扬声说道。
罗蔚男扶腰挺着肚子,跨着脸:“清和,上班时间你干什么去了?一句交代都没有。”
尤清和走进办公室,在她面前坐下:“罗部长,我正要对您说,这个基金项目的分析报告我刚刚去请教了许总,请……请他提了一点意见,我接下来按照他的意见改,应该……应该……您会觉得OK的。”
罗蔚男不耐烦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上午我对你说的话你没听明白?我让你交接工作!你上了这么多年班,不会连‘交接工作’这几个字都听不懂吧?你跑去找许总干什么?许总是什么人?有空指导你?”
自从罗蔚男怀孕后,脾气就越来越大,喜怒无常。
“因为……这个基金是许总主导的,思路他会比较清晰,我不想耽误项目组的时间了,所以……”
话说一半,尤清和又回到方薇子知道她秘密的担忧上去,如果真的人尽皆知,那么此时她这番说辞,也会成为这段绯闻的证据吗?
心中一个“咯噔”,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你把你手中的活儿交给江向阳,让他来做,交接完后,你就走辞职程序吧,按你辞职处理,离职证明上也好看些,不耽误你找下一份工作。”
站在门口的江向阳大吃一惊,关了办公室的门,走过来道:“罗部长,末位淘汰制度现在只是试行而已,没必要动真格吧?”
罗蔚男两手托着肚子,慢慢坐在椅子上:“我可是包庇不了她的,业绩排在末尾可是改动不了的,若我把她保下来,对我们部门也是一个拖累,过段时间我请假后,不能让领导看到我们部门都是这种人,到时候重新评估,弄不好整个部门都得换掉,我也是为了你们着想,难道你想被换掉?”
江向阳忙道:“罗部长,您忧患意识太强了,其实真不至于,我们大家都觉得清和挺好的呀,都挺喜欢她的……”
罗蔚男似笑非笑:“大家都喜欢她?我看是你喜欢她吧?”
江向阳脸一热,立刻摆了摆手:“罗部长,说工作的时候扯这些干嘛啊?”
罗蔚男硬声道:“别说了,就这么定了,你要是想帮她,那就和她一起走好了。”
尤清和感觉整个人都变僵硬了,罗蔚男和江向阳还在说什么,她一句都听不清了,喉咙被哽住,从椅子上站立起来,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强忍着不哭,可她从小就爱哭,冲到洗手间,扯了几张擦手的纸,盖在眼睛上,想把眼泪塞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总算平复了一些,正准备离开洗手间,却听到某扇门里传来小声的抽泣,渐渐地,这哭声似乎收不住了,越来越大。
尤清和呆了半晌,不愿让门里的人觉得自己在偷听,便想轻手轻脚地出去,哭声却突然止住了,又传来一声:李安意,我一定要让你去死!
是方薇子!
尤清和还没反应过来,那扇门猛地被推开,方薇子带着满脸泪痕出来,对着手机道:“一定要你去死!”
她话说完了,才发现尤清和站在面前,吓了一跳:“尤清和!你干嘛啊你?还能干出偷听这么卑鄙的事?”
尤清和想忍下这口气不理她,往卫生间门边走了几步,突然想到许知行,蓦地一震,停下来,回头看向方薇子:“你要是敢在外面胡说八道,我不会放过你!”
她眼眶微红,眸色淡淡,整个人透着水般的明亮悠扬。
方薇子僵住,动了动嘴唇,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