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运的户口挂在沈清二哥沈诚名下,但沈诚未婚,而且沈嘉运从小到大见过沈诚的次数屈指可数,反而是沈清这个小姑照顾他到六岁。
母亲是谁,父亲在哪,什么工作,奶奶和沈清从未告诉过他,不是她们故意不说,沈嘉运怀疑她们也不知晓,她们只能自怨自艾道:“管他呢,过好咱们自己的,就行了。”
所以沈嘉运正儿八经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身世背景比乔岁凄惨得多。
当然乔岁的凄惨都是她自己说,毕竟其他人听到乔岁她爸是蓉城首富这消息也根本不会在意她有妈没妈了。
还有一点儿,乔岁被亲妈带到四岁,对妈有记忆,虽然记忆不深刻,但她对自己母亲的去向很清楚——生孩子去世了。
沈嘉运从小没见过亲妈,跟着文化程度不高的奶奶生活,奶奶的爱不亚于妈妈,但奶奶年事已高,头脑不清晰,给年纪尚小的沈嘉运带来太多不便。
生活转机发生在沈清嫁给有钱人之后,早年家他还不懂什么叫“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懂什么叫“嫁入豪门”,总之思来想去不算好话,更何况嚼舌根的对象是最疼爱他的小姑。
后来再长大点,那些话不用解释他也懂了,沈清给他和奶奶买了套房,定期打来生活费,告诉他过几年就把他接来。
沈嘉运觉得这话古怪,为什么是过几年,为什么不带奶奶,又为什么小姑结婚那么久,自己从未见过姑父。
不过转念一想,不见就不见,他也不想见。
沈嘉运自己也看清了,他对于自己的生活本就没有发言权。奶奶年迈,亲爹不管不问,只有沈清乐意管教且有时间精力金钱,导致现在沈清发话他就得乖乖听着,一个命令下达他就要立即执行,转来蓉城一中,坐在她继女身后,搬进她继女的家。
宝马车在冗长狭隘的胡同道里开着,再不停又要开过了,沈嘉运睁开眼,长指弓起敲了敲车窗,引来前面两位的注意。
“到了。”他说。
沈清靠边停车,车几乎还没停稳,后门就被打开了。
乔岁耳旁吹过春夜里冰凉的风,夹杂着附近住户做饭发出的锅碗瓢盆撞击声,最后统一隔绝在沈嘉运不轻不重的关门中——砰。
沈嘉运走在前面,车灯照着他的背影和两侧浅灰色冰冷的墙壁,没有任何修饰的街道,令他看起来茕茕孑立,他一手插兜,一手拎包,带着股桀骜不驯的锐气,还有不怎么好形容的落寞。
乔岁回想今天一天,很快侧过眼。她想倚在窗边睡一会儿,没想到沈清忽然开口,对她向沈嘉运今天的表现道歉。
车子刚刚开上新建二路,逃离了胡同街道的狭仄,视线瞬间变得开阔明亮起来。
乔岁说:“没关系,我没生气。”
乔岁这孩子直白单纯,过惯了不用看人脸色的生活,自然是有话直说。沈清对她的性格摸得清,看得透,莞尔一笑:“他成绩还不错,你可以和他多交流。”
乔岁里面想起沈嘉运在天上人间揍人的场景,推辞道:“那就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可以。”
为了防止沈清再提这事儿,乔岁先发制人:“二姨,怎么以前从没听你提过你家人?”
沈清说:“没什么好说的。”
乔岁哦了声。
“我哥的儿子,从小跟着我妈生活。”沈清注视着前方,缓声道,“去年开始我妈身体变得不太好,嘉运又在上高中,时间特殊,一直跟我说让我照顾他一段时间。”
乔岁:“这样啊。”
“是啊。”沈清说,“你们小孩子的心思我已经搞不懂了,自从来到蓉城,他一次都没有联系我。”
乔岁注意到沈清说这话时语气颇为无奈,似乎还自嘲般笑了声,而她作为局外人只能尽量为人解惑,一本正经回答说:“他这人是挺话少的。”
“是吗?”沈清笑了笑,“那岁岁以后在学校多和他交流,别嫌弃他。”
乔岁心想嫌弃倒是说不上,毕竟看沈嘉运在学校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谁嫌弃谁还说不上。
两人发生矛盾,关向言站出来一副替天行道的气派为他出气,将枪口对准她的头颅,生怕战争号角无法吹响。
她寡不敌众,被人煽风点火架上气头,暴力出击事态加重。
她罚站,沈嘉运陪着,她请家长,沈嘉运也请家长,凑巧的是俩人请得同一家长。
只有关向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金蝉脱壳。
乔岁发现这事儿越想越不对,越想越生气,于是晚上回家,她就跟陆泠连上线,开始机关枪吐槽模式。
陆泠非但不烦,还松了口气。
“你知道么岁岁——”陆泠说,“今天你和他俩吵架的时候,我就怕你想不开。”
“你是不是怕我看不清?”乔岁坐在浴池里,抱怨道,“今天要不是关向言,我和我后桌不能发生肢体冲突。”
陆泠倒不这样想:“我觉得吧……你俩的气愤值到那点儿,无论如何也会打起来了的。”
乔岁:“你什么意思?”
“话说你和新同学很不对路啊!”陆泠转移话题道,“下午被老翁叫走挨训了吗?”
“没有。”
“没有?”陆泠有些诧异。
说起这个,乔岁也纳闷:“估计是都和我二姨说了吧?”她嘟嘟囔囔地告诉陆泠,她二姨是沈嘉运的小姑。
陆泠的脑回路也不是一般的清奇,她一直知道乔岁二姨是一位特别的后妈。陆泠为此思索过,一般后妈不都是得带着亲生孩子逼迫继子继女让位的吗?最好那亲生孩子还是个儿子,保证自己不可捍卫的地位。
可在陆泠的印象中,以及在乔岁的转述中,沈清温柔善良,对待乔岁视如己出,而且人长得就是三个字形容——没得挑。
她就冷不丁啊了声,冲着电话那头说:“那你们是表兄妹关系?”
然后乔岁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我家祖上三代单传,别给我乱找亲戚。”
陆泠啧啧道:“你二姨就没说给你生个弟弟妹妹?”
电话双方一下就默了下去。
沉默得让人心慌。
乔岁蹙了下眉头:“我得洗澡了——”
“你生气了?”陆泠问,“我没别的意思。”
“没有。”乔岁觉得这一天实在是够烦了,“我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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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城是个县级市,近几年里发展迅速,城市建设规划提上日程,发展中心逐渐东移。西边属于老城地区,道路狭窄拥挤不堪,人流量巨大。
天上人间就开在这个蓉城人流量最多的地方。
天上人间门口,有人西装革履,有人戴大金链子大金表,有人一头五颜六色的长毛,形形色色的人如同海潮。
沈嘉运站在对面,看见一辆红色敞篷车,随即一位体重约为二百斤的胖子下了车。
胖子叫黄毛,是天上人间的负责人之一。
沈嘉运来这儿兼职面试时就是他给接待,薪资待遇也是他给说的,到后来不给的,也是他。
黄毛和一个男人勾肩搭背,正讲话讲在兴头上,右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谁啊?”
“我。”沈嘉运看着他,“黄毛哥,是我。”
“你谁啊?”黄毛看着沈嘉运,冲着男人笑呵呵,“哪里来的学生啊这是?”
沈嘉运没换衣服,身上穿着的是黑色夹克,夹克里面裹着蓉城一中的校服。
“还是蓉城一中。”那男人说。
说罢和黄毛笑作一团,黄毛说:“咱这是正经俱乐部,未成年不让进。”
“你没给我工资。”沈嘉运说,“从初六到十八,一共十三天,一天不落。”
黄毛侧了侧脑袋,装没听清。他比沈嘉运挨半个头,只能斜着眼看他,然后,置之不理,顺便招呼保安。
沈嘉运咬紧牙关,握紧拳头:“上次被我打的那人,听说伤得不轻。”
“……”黄毛停住脚步,看他面无表情的脸,忽然面目可憎,“你信不信我找人办了你?”
“不信。”沈嘉运说。
沈嘉运不信他能把自己怎么样,上次揍那人也是因为他先动手,正当防卫。
黄毛笑了,两腮肥肉纵横抖动,一字一句道:“我就不给。”
沈嘉运看着他的眼,说:“我今天没想空手回去。”
黄毛不说话了。
这小子眼神坚定得可怕,而且性格很是棘手。上次那人被打,黄毛被合伙人劈头盖脸一顿训,暂且不想惹事,而且最近上头换了批领导,管得正严,不能出事。
搁往常来讲,黄毛是不会给的。
但想想上次被训罚款,心思有所松动。
旁边那个男人笑得合不拢嘴:“给他给他,多少钱我替你给了,人家还是学生,不要让祖国的栋梁伤心。”
男人甩了几张红彤彤的票子。
沈嘉运捡起钱,在掌心捋平整,数了数:“还差二百四,你再给我二百就行。”
“你别蹬鼻子上脸——”黄毛眦目欲裂,被男人一把拉住。
男人似乎是喝醉了,笑着问他:“二百?”
“嗯。”沈嘉运盯着他,低声道,“我不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