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朝堂之上,君主高高在上,大殿两侧站立着文武百官。
自从去年先皇驾崩,由其弟福王即位,也就是现在的西风惠王。
惠王高居九五至尊之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面前的众多臣子,却并无太多的王霸之气,精神萎靡,打着呵欠,有气无力地说道:“孔雀王召集九国照会,众卿拿出个章程出来。那九国照会我们去还是不去?去了如何?不去又如何?”
“陛下,孔雀王是孔雀王朝的王,又不是我们西风帝国的王——他召集聚会根本就是包藏祸心。这九国照会我们不去也罢。”一个年轻的臣子站出来说道。
“陛下,九国照会是九国之聚会,每一个契约国家都有权召集聚会。倘若我们不去的话,其它国家全部都去了,那是说我们西风帝国并不在九大强国之列?”一个老成恃重的臣子出声说道。
“去还是要去的——不过刚才李侍郎的话很有道理,孔雀王不安好心,得到了那什么万灵玉玺就以神州共主自居,实在是荒谬之极——”
“一个小小神器,就算有排山倒海之神通,但是我们西风帝国雄兵百万,猛将如云,又有宋老神仙这样的星空强者坐镇,他们能够翻得起什么风浪——”
“不加理会便是。”
“不去的话怎么知道孔雀王要搞什么阴谋?”
……
惠王的问题一抛出来,下面的文武大臣都吵翻了天。
站在文臣右侧首位的中年男人眉头微皱,横跨两步,到了大殿中央,躬了躬身,对着身坐上位的惠王说道:“陛下,孔雀王召集九国照会,邀请各国皇室前去参加,微臣以为我们应该派人前去。一为西风皇族礼节。倘若下回我西风召集九国照会时,其它国家的皇族也不派遣代表前来怎么办?二为彰显国威,倘若连前去一探的勇气都没有,有失大国之仪。三嘛,也让我们看看那孔雀王到底想要在大会上面搞什么名堂。”
“虽然万灵玉玺被传得神乎其技,得之便有机会成为神州共主。但是,孔雀王当真有此奢望吗?怕是到时候他只要稍一露出这样的企图,就会被其它各国群起而攻之——想起来也是一桩好戏。无论是孔雀王的态度,还是其它各国皇族对此的反应,我们都要做到知已知彼。所以,这九国照会我们西风帝国还非得派人前去不可了。”
说话之人乃是西风右相顾清林,顾清林是宋家的女婿,也是西风朝堂的文官之首。
陆氏尚未倒塌之时,有风声传言陆行空想要夺取左相之位。可惜,左相的位置还没能够收至馕中,就已经因为谋逆之罪而被抄家灭族,想来也是讽刺。
也正是因为此事,左相之位直到现在仍然空缺。
听了顾清林的话,其它官员纷纷附和。
“顾相是忠正之言。”
“顾相言之有理,我等附议。”
“顾相考虑周到,倒是我等目光短浅,看得不够真切——”
……
惠王早就知道是如此局面。
每当自己抛出一个问题,顾清林不发话的时候还好,大家还会象征性的讨论一番。一旦顾清林站出来说话,那就再也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了。他一个丞相说的话可比自己这个君王所说的话要有用多了。
没办法,谁让他是宋氏在朝堂之上的代言人呢?
不过顾清林也极其聪明,不会为了彰显威风而处处与自己为难。大多数时候仍然要顾及到惠王颜面,与其保持统一步伐。极少数的时候才会站出来发出自己的声音。
惠王再次打了个呵欠,一幅久经操劳疲惫不堪的模样,也确实操劳,最近一批选秀的妃子姿色都相当的不错,让他日夜操戈辛劳不已,负责选妃事务的张曲也被他大加褒奖称赞。
“既然众卿都认为我西风也有必要派人前去参加照会,那诸位就再议一议派遣什么人去好吧?”
于是,朝堂之上再一次议论纷纷起来。
“陛下,臣认为燕伯来将军适合出任此职。燕将军履历丰富,老成稳重——”
“陛下,臣觉得成刚大人适合——”
“臣有一人推荐——”
……
惠王坐直身体,笑呵呵的看着顾清林,说道:“丞相大人可有好的人手推荐?”
“臣心中确有一人推荐。”顾清林恭敬说道。
“哦,丞相大人觉得此人合适,那便一定是合适的——快说说,丞相要推荐何人履此重任?”
“大将军宋玉。”顾清林面无表情,朗声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文武百官的脸色都变得怪异起来。就连惠王也是稍微错愕,显然没想到顾清林会提议这样一个人选。
宋玉,宋家的军方领军人物。
此人确实是行军打仗的一把好手,以一名小卒一步步的累积军功至一国之大将军。就连最是厌烦世家子弟去军伍之中抢功的陆行空当年都不曾压制过他,而是放手而为,任其晋升。
可是,此人也同样的遭人非议。每次打仗,必杀尽俘虏。每次夺城,必会让其麾下士兵极乐三天。
所谓极乐,便是烧、杀、抢、以及发泄性欲。凡是被他征服过的城池,最终都将会变成人间地狱。
他能打仗,会打仗,而且战必胜。但是,他的行事作风又极受诟病,不仅仅是在西风帝国内臭名远扬,就连其它国家对此人也是恨之入骨。
要这样一个人代表西风帝国参加九国照会,宋家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
“宋玉将军——”惠王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说道:“镇守铁门关,职责重大,轻易不可擅离。”
“陛下,铁门关猛将如云,又有数十万铁骑在侧枕兵待戈。应当能够确保铁门关无忧——”顾清林看起来非常坚持宋玉这个人选。“陛下要对自己麾下的将领有信心。就算宋玉将军不在铁门关,其它的将军们也能够为陛下守土开疆,护我国土不失。”
惠王点了点头,举目四望,问道:“众卿可有异议?”
问完之后,底下无人应答。
开玩笑,谁愿意去和顾清林顶着干?谁愿意得罪顾清林身后的宋家?你一个君王都不愿轻易忤了宋家的心意,哪个臣子愿意自寻死路?
皇帝问了问题,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却无人作答。场面瞬间就有点儿诡异起来。
“臣有异议。”正在这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太和殿的宁静和——尴尬。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发声之人,难道这西风朝堂当真有不怕死之人吗?
朱育人快步从人群中间走了出来,跪倒在大殿正中央,高声喊道:“陛下,臣有异议。”
惠王看到朱育人,笑着问道:“朱爱卿,你有何异议啊?”
“宋玉将军德行有亏,没有资格代替我西风帝国担任此要职。”朱育人朗声说道。
此言一出,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丢了一块石头,又像是在烧滚的开水里面倒了一大盆菜油。
“朱育人,你疯了?宋将军忠君护国,在边疆奋勇杀敌,何曾有亏过德行?”
“说话要拿出证据,宋玉将军做了什么德行有亏的事情,让朱御史如此丧心病狂的攻击?”
“这就是对待边疆那些爱国男儿的态度?这种行径岂不是让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寒心——”
……
一时间,朱育人便成了众氏之的。
那些文官倒还好些,只不过是嘴上骂骂说些诛心之语而已。那些武将脾气暴躁,一个个的冲上去就要让朱育人吃一顿老拳。
惠王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晋安手甩拂尘,尖声尖气地喊道:“肃静——肃静——”
可是,他的喊叫却没有任何作用。文官仍然在骂,武将挽起袖子欲打。
若不是朝堂之上尚有飞羽军维持秩序,怕是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朝堂之上,何人张狂?”顾清林厉声喝道:“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顾清林这么一吼,那些隶属于宋家的势力自然就消停下来。
宋氏嫡系都不言语,其它方势力的官员更不会再无事生非。
等到朝堂清净下来,顾清林看着跪倒在地上的朱育人,笑着说道:“有理不在声高。陛下面前,有什么话不能明言?朱大人,既然你说宋玉德行有亏,可有什么证据?”
朱育人仍然跪倒在地,但是脊背却挺得笔直。他的脸色平静,并没有因为刚才的那一幕闹剧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陛下,我参大将军宋玉欺凌朝廷官员,虐杀官员女儿。并勾结悍匪屠杀朝廷官员一门两百一十六口——”朱育人声若洪钟,一字一句的将那惊骇世人的言论给讲出来。
满堂皆惊!
有人是真惊,有人是假惊!
真惊的人,并不知晓二十几年前那桩惨事。当时宋玉还是青春少年,朝堂之上的文武怕是还有不少人没有入朝为官。就算有人说起一句半句的,也碍于宋氏权威不敢讲得透彻。
假惊的人便是那些入朝数十年,见惯了宦海浮沉朝野秘闻的老官员了。他们惊的不是这桩灭门事件的本身,而是竟然有人敢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把它给掀开了。
“这朱育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是疯了吗?”
“他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做了哪一方势力的刀剑?”
“难道说朱育人是燕家的人?不可能吧?燕家不会这个时候自寻死路向宋家开战——难道崔家在幕后主使?”
……
心神百转,这一次所有人都保持沉默,竟然没有人开口说话。
他们都知道,一场残酷的宫廷倾轧即将开始。
胜者生,败者死。
惠王的眼里闪现一抹神光,就连萎靡的精神也振奋不少,歪倒的身体微微进行调整,高居台上,虎视耽耽的盯着跪倒在地上的言官朱育人。
“此人是何人?何意为何意?”惠王在心里想道。
“是宋家丢出来的诱饵,还是其它势力派出来的先锋?”
“自己又当如何决断?是顺势而为斩宋家羽翼,还是找个借口将此事压下保下宋玉——”
……
电光火石之间,惠王的心里就涌现出了无数的念头。
没办法,作为西风帝国的儿皇帝,他知道自己是如何登基的,更知道宋家权势滔天,不是自己可以轻易抗衡。
他们能够毁了大哥,也同样可以用卑劣的手段毁了自己——
可是,倘若这是宋家敌对势力砍出来的利剑,自己视若未闻的话,会不会是错失良机?
惠王决定静观其变,先看看朝堂局势再做决定。
心里有了决断,惠王看着朱育人,说道:“朱大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臣知道。”朱育人重重的拜了下去,说道:“蒙陛下不弃,让老臣伴随君侧,朝议左右,以匡人君。老臣惶恐,怕自己才疏学浅,难以担此重任。但是,老臣尚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清明正直之眼。凡老臣所见、所闻,皆要上达天听。供陛下乾坤独断。免得陛下被螭魅魍魉之人蒙蔽双眼,以污圣心。”
“臣知道,宋玉大将军是国之重将,不可轻污,不可亵渎。名声不可稍有损害。可是,老臣却知道,越是为臣者,越要以身作表率。越是为重臣者,越是要为天下臣子做表率。宋玉将军德行有亏,杀害朝廷命官,为了避免恶行败露,诛其全族,实在是残忍恶毒,令人发指。此乃禽兽所为之事,岂能任由禽兽之徒高居官位,被万夫所指,万民所弃——”
顾清林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说道:“朱大人,你不用给宋玉将军扣那么多的大帽子。既然你指责宋将军德行有亏,只需要指出人证物证便是——是非公论,自有陛下和这堂上文武来做决断。”
顾清林的眼神杀机乍现,狠声说道:“倘若朱大人拿不出证据,那么,这当众侮辱攻击朝廷重将的行为——倘若导致边关紊乱,军心不稳,我可要奏请皇上治你一个欺君之罪。那个时候,你颈上人头可就保不住了。”
顾清林突然间有了一些担忧。
多长时间了,自从陆氏倒塌之后,朝堂之上再也没有人敢和他们宋氏争锋了。
现在可好,宋家的权势越加稳固,却有人不知死活的跳出来弹劾宋氏一族的大将。
倘若宋玉被他们给拿下,宋家用谁来代替他的大将军之位?又让谁来率领那铁门关数十万骄兵悍将?
宋家的年轻一辈还有没真正的成长起来,原本率领麒麟军的宋朗是可造之才,却被西风的那个骄蛮任性的小公子给杀了。
若是使用外人的话,那人若是不和宋家一条心怎么办?归根结底,军权还是掌握在自己家里才靠谱。你看看当年的陆氏,手握军政大权,掌握雄兵百万。结果呢?陆氏一倒,那些外面的将领纷纷选择效忠了宋氏。
这样的将军也能用?
绝对不能让他们如愿。
不管这场纷争是由何人挑起,对方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至于这朱育人嘛,你不是想给那死去多年的老友申怨翻案嘛,那就让你和他去九泉之下做伴吧——
所有人都明白了顾清林话中的深意。宋氏做事,自然是要做得有头有尾,干净漂亮。倘若你拿不出宋玉犯案的任何证据,那么,宋玉一怒之下,燕门关肯定会发生一些事端,譬如十万将士写血书啦,再譬如打仗失败了啊,这些事情全部都可以推到朱育人身上。
群情激愤之下,请旨斩杀一个朱育人——又当得是什么大事?
朱育人脸色平静的看了顾清林一眼,沉声说道:“顾相也不用言语威胁,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事情,既然我敢站出来,就已经将生死置之身外,至于颈上的这颗头颅,顾相想要,伸手可得——不过,老臣只不过陈述一件事实而已,倘若真相还没有查实,老臣就人头落地。怕是顾相那千年书香世家的名誉有损吧?天下读书人也会对此事议论纷纷。倘若有朝一日水落石出,顾相和很多人——怕是都要被盯在天下笔者的耻辱柱上面。何苦来哉?”
“朱大人刚才说我在言词威胁,现在是朱大人在言词威胁吧?”顾清林脸色铁青。“怎么?朱大人一个悍不畏死,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往朝廷重臣身上泼污水了?”
“就是,朱大人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何必多费这多口舌——”
“顾相息怒,这朱大人平时放炮习惯了,今天也改不了这毛病——”
“证据呢?拿出宋玉大人德行有亏的证据——”
……
惠王知道宋氏一党此番是真的动怒了,也不好再劝着拦着,出声问道:“朱大人,既然你指责宋玉将军德行有亏,可有证据?”
“臣有证据。”朱育人出声说道。
“证据何在?”
“臣不敢说。”朱育人出声说道。
“——”
这一次,连惠王也怒了,出声喝道:“朱大人,你既然说手里有证据,又不愿意把证据当堂呈现出来——你这是故意戏弄朕不成?”
“老臣不敢。”朱育人的腰杆仍然挺得笔直,朗声说道:“臣怕拿出证物,证物被抢。臣怕供出证人,证人被杀。所以,臣不敢说。”
“——”
听得此言,朝堂之上众心皆沉。
所有人都意识到,以宋氏此时此刻的权势,倘若他们想要做一件事情,当真没有人能够拦截得住。就是身居大位的君主也不能。
朱育人所说的没有错,倘若他说出证物,怕是皇帝的飞羽军尚未到达,怕是宋氏的人就已经先过去把东西给抢了。倘若他说的是人,那人也铁定活不过陛下亲召——
宋氏说黑即黑,说白即白,指鹿为马,为所欲为,根本无人可以抗衡。
这当真是他们这些文武为官之福?
这时,那些非宋氏嫡系或者忠于其它方势力的人突然间开始同情朱育人,也开始对宋氏心生警惕。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宋氏一家独大。
啪——
惠王一巴掌拍击在皇椅之上,指着大殿中央的朱育人怒声喝道:“朱育人,你当朕不敢杀你不成?你指责朕的大将军德行有亏,却又不愿意说出证人,交出证物——你让朕,还有这满朝文武如何相信你所弹劾事情的真实性?”
“陛下,宋玉大将军二十一年前强抢黎三解御史家幼女黎婉供其奸淫,后来黎婉侥幸逃脱被其追至鹿角街当众击杀,幼小女子被撕成肉泥——此事观者无数,天都城也有传言。只是当时有人为那恶徒宋玉开脱,将黎三解一家发配盐城,又将宋玉送至边关,这才将事情平息下去——因为畏惧强权,天都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此事,怕是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知晓吧?”
朱育人那双犀利的眼神向左右扫视,不少年长的大臣避开他的目光,不愿意与其对视。
朱育人轻轻叹息,他知道,想要人站出来附和自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趟浑水除了自己愿意趟之外,其它人怕是会躲避得远远的。只盼那幕后主使之人能够翻云覆雨,施展雷霆手段拿下宋玉,让黎氏一族大仇得报,大怨得雪,那也不枉自己牺牲一场了。
“可怜黎御史一家避至盐城,仍然遭到满门屠杀的恶果。说是江洋大盗红孩儿所为,实际上却是宋玉将军暗中主使——”
“朱育人,你给我闭嘴。”
一名官员冲到跟前,一巴掌抽在朱育人的脸颊之上。
猝不及防之下,朱育人挨了重重一记耳光,脸上出现一道掌印,就连头上的帽子也被打飞了出去。
“宋玉大将军为国守疆,功在千秋,岂能容你这无知老儿在此诽谤,我蔡京城今日便要撕了你,免得你这狗嘴里面吐不出象牙——”
“放肆。”惠王的眼角微抽,扫了顾清林一眼,说道:“朝堂之上,岂容你们如此放肆?来人,把蔡京城给我拖出去重杖二十——”
顾清林的脊背生寒,一股杀意涌遍全身。
是他用眼神示意蔡京城前去抽人,一方面是不想让朱育人说的太多,另外也有将场面搞混乱的意图。乱中取栗,方是至理。
没想到惠王只让人将打人的蔡京城给拖了出去,却并不责罚满口胡言的朱育人。朱育人仍在殿上,那么宋玉的事情便是要继续追责的。
难道说——惠王也不再甘心做这一个儿皇帝?
顾清林在心里冷笑连连。
“不想做儿子的话,怕是连孙子都没得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