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权重乃或皇权更重,这是今夜静水凝露里面的辩题。
李牧羊他们才刚刚到家,陆清明就已经知道了辩论内容,要是说静水凝露里面没有陆家的人,李牧羊是不可能相信的。
当然,想来宋洮或者直接抛出这个辩题的二皇子楚疆也并没有想过要隐瞒。
而且,李牧羊想了一路,楚疆当众抛出这样具有争议性的话题,必然是有其深意。是想敲山震虎,还是想看看风向?
也有可能两者皆有之。
现在陆清明大半夜的不睡觉,却让人把自己给请过来询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有什么意义?自己一个人的选择能够影响这场帝国的政治走向吗?
李牧羊走到陆清明身边,对着他深深作揖,说道:“军权皇权,皆为民权。军人驻守边疆,横刀立马,保家国平安。皇权位居中枢,教化万民,使百姓穿有衣食有粮,幸福安康。无军权,恐有外敌侵袭,边疆失守,国土流失,生灵涂炭。无皇权,军阀割据,匪盗横行、征战不休,百姓衣难遮体,食不果腹。”
李牧羊反问,说道:“军权皇权相辅相成,本为一体。何为重?何为轻?”
陆清明深以为然,点头说道:“是啊。牧羊倒是个明白人。”
“其它人不明白?”
“其它人当然明白。”陆清明笑着说道。邀请李牧羊登上楼亭,将手里的一杯烈酒递了过来,说道:“走了半宿路,喝杯酒暧暧身子。”
“谢陆叔。”李牧羊接过酒杯,将杯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陆清明又帮李牧羊斟满一杯,笑着说道:“能够爬到这个位置的,哪一个不是世间的绝顶聪明之人?浸淫官场多年,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看不明白的?只是他们不想明白而已。无论是军权皇权,乃或是其它的任何权利,最重要的是看掌权的人是谁,权利在谁的手里——在你手里,那自然是轻的。在自己人手里,那自然是重的。”
李牧羊眉毛微拧,说道:“陆叔,二皇子当众抛出这样的辩题,此为何意?”
“其一、观风。静水凝露是一群天都子弟聚集的雅集,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代替自己的家族的。二皇子将这个议题抛出来,就是观一观风向,看看大家对西风楚氏的态度。”
“其二、试水。静水凝露只是一个非正式的权贵聚会,但是聚会的内容很快就会通过各家子弟的口中传递回去。这个时辰,想必那些得到消息的家族已经开始商议站队事谊了。”
“其三、鸣雷。二皇子楚疆都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了,皇权重乃或军权更重,自然是在抨击陆家紧握军权不放的事情,将一把大剑高高举起架在陆家的头顶。如果陆家足够聪明,这个时候就应当缴械投降,将手里所有的军权全部都交付出去。”
陆清明将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沉声说道:“今天下午皇上召集了军机处以及数位老臣齐聚养心殿,据说宋家的那位极少踏入城内的老人家也出席了会议,殿中内侍尽数驱除,只留大总管李福一人侍候——二皇子楚疆参加完会议之后赶到了静水凝露,并且抛出了这样一个题目。”
李牧羊不由得开始替陆家担心了,这么多人都要将陆家给干掉,甚至还包括这个庞大帝国的君王。陆家能不能扛得住啊?
“要是陆家扛不住的话,自己要不要先带着父母妹妹逃跑——这样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李牧羊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涉及到这种层面的斗争,更没有想到,这种事情还要危及到自己父母家人的生命。
李牧羊心中很委屈,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星空学子而已,为什么人生就这么艰难呢?
“陆叔,他们要动手了吗?”李牧羊出声问道。
“或许吧。”陆清明眼神犹豫,点头说道。
“陆家——能扛得住吗?”李牧羊轻声问道。“他们占据大义,如果强行动手的话,陆家会不会比较被动?”
“这原本就是一场有败无胜的战争。”陆清明在李牧羊面前倒是毫不隐瞒,坦率说道:“只是输多输少的问题。”
“输多是多少?”
“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输少又是多少?”
“一网打尽,躯干被砍。”
“没有办法了吗?”
“有。”陆清明说道:“如他们所愿,将所有的军权全部都交出去,家父去殿前谢罪,陆家退守风城。”
李牧羊知道,陆氏是在风城起家,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征战疆场,浴血拼搏,最终成长为影响整个帝国举足轻重的家族。
陆氏的祖宅仍然在风城,天都陆家也时常会派人回去看望。陆氏退回风城的话,千百年的努力一朝成空,无数先辈抛头颅洒热血的付出也变得豪无意义。
这确实是艰难的选择,自己倘若是陆家的家主陆行空,怕是也不肯轻易放掉自己手里的权利。
再说,交出兵权,就没有了自保能力。那个时候就是人为刀俎,自己为鱼肉,是杀是剐,任人宰割了。
李牧羊之前和陆行空老爷子谈论过这个话题,所以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再做出劝他们放权这样的蠢事。陆家放弃权利,偌大的陆家以及嫡系难道要靠自己保护吗?
成王败寇,这是一个血淋淋的成语。
“陆家总会有一些反击之法吧?”李牧羊出声说道。
“那是自然。”陆清明点头说道。“即便知道事不可为,仍然需要做一些努力。你要让人知道你存在的价值,那些人才会真正的重视你、在乎你、以及畏惧你。”
李牧羊点头,这样的道理大家都懂。只是现在大家都盯着陆家这一块肥肉,陆家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够让那些人真正的畏惧?
“造反?”
李牧羊的心头突然间浮现这样的字眼。
他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心想,陆家不会要拥兵自重,想要将西风楚氏给拉下马吧?
要是陆家成功了,那个时候,谁来做皇帝?
要是陆家失败了,那个时候——自己还是想办法赶紧带着家人逃命吧。
他抬头看向陆清明,想要从陆清明的眼神里面看出一些线索。只是陆清明一脸沉静,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
看到陆清明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牧羊忍不住出声劝道:“陆叔,少喝些酒。”
返回天都时的一路相处,李牧羊很是爱戴这位与护卫同食同居,而且又对自己爱护有加的长辈。李牧羊总觉得他看向自己时的眼神很古怪,不过想来是因为自己救过他性命的原因吧。
而且,李牧羊知道陆契机是他的女儿。倘若他是在一路观察,然后让自己娶他的女儿——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陆清明一脸入神看着李牧羊,良久,轻轻叹息,说道:“不碍事。边疆士兵多喜饮酒,因为在那里除了饮酒打架之外,也着实找不到什么娱乐之事了。再说,云滇阴冷,如果不饮些酒尽暧身的话,普通士兵难以抵挡冬夜的寒意。我也时常陪着他们喝上几杯,倒也练就了一幅好酒量。”
“边疆是不是很苦?”
“苦不堪言。”陆清明咧嘴笑着。那样一桩沉重的事情,用这样轻松的语气和口吻说出来,李牧羊并没有觉得那样的工作轻松,反而更加的能够体会到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身为陆氏的大少爷,陆家唯一的权力继承人,他如果自私一些,也就可以过得更加舒适惬意一些。甚至选择文官这条道路,和一些世家子弟一般死守着天都不愿意离开。想必陆老爷子对他也没有办法。
但是,他偏偏选择了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以及无数陆家先辈一样走过的道路。
入武从军,而且每每都驻守在西风边界,和那些凶悍威猛的敌国军士刀戈相向。
吹最冷的风、喝最烈的酒,杀最凶猛的敌军——
李牧羊一脸诚挚的看向陆清明,出声说道:“陆叔,有什么是我能够帮忙做的?你也知道,我可以做一些事情——”
“后日是家父生日。”陆清明说道。
“嗯?”李牧羊一脸茫然。心想,这两件事情难道有什么联系?还是说,他想让自己在陆老爷子的生日宴上杀什么重要人物?
“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陆清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陆叔,陆李原本就是一家,我们本家又多承陆家照顾。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开口。我李牧羊决不退缩。”李牧羊朗声说道。他以为是事情太过艰难凶险,所以陆清明不好意思提出来。
陆清明看着李牧羊的眼睛,说道:“能不能——请你送给家父一份生日礼物?”
“这?”李牧羊瞪大眼睛。这算是什么要求?
“拜托了。”陆清明沉声说道,看起来无比严肃的模样。
李牧羊彻底的懵逼了。
财大气粗的陆家——竟然找自己这个布衣学子要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