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答应归答应,顾虑少不了,兰宜想要和离,从此离开杨家,对她们今后的生活影响太大了。
“奶奶,老爷不会同意的。”翠翠提醒。
兰宜慢悠悠地答:“他不在青州。”
陆老爷带着一家都跑了,没确定风向前,他不会回来,也阻止不了她。
翠翠又道:“大爷只怕也不会同意。”
正经人家很少会出夫妻义绝的事,闹得再凶,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还算一家人,到和离这步就不一样了,从情义上来说不可挽回,而双方的名声也多少要遭受损失。
兰宜转着手里的花,漫不经心:“那他的家里就会更乱。”
翠翠没听懂:“啊?”
她没有机会再问,因为见素回来推开了虚掩的院门,而后没有进来,先退到了一边。
沂王走了进来。
他一身灰衣,头发全部束起,额头宽阔,面目轮廓如刀刻般分明,虽然俊美,但与人的第一感觉总是那股逼人的气势,尤其大步走来时,唬得翠翠把嘴巴闭紧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兰宜支撑起来,想要下榻行礼。翠翠连忙搀扶。
沂王已经走到近前,冷眼看着她们忙活。
兰宜觉得他似在观察什么,但不确定也无暇他顾,她的身子仍然虚弱,行礼的一套动作已经让她微微地出了汗。
“起来吧。”等她行完礼,沂王才开了口。
兰宜不能久立,考虑到接下来得有一番谈话,她打算坐回软榻上去,先告个罪:“民妇体弱,请王爷见谅——”
“你准备一下,明日杨文煦会来与你签和离文书。”
咚。
兰宜直接跌坐下去,幸亏榻上铺了两层软毯,又有靠背,不然她得栽倒过去。
翠翠僵着双手,张着嘴,也傻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沂王会神机妙算吗?
兰宜一时也回不过神,世上哪有这样巧合离奇的事。
不过她知道沂王为什么要先观察她一下了,这是怕把她吓得病发。
定了定神,她问:“——杨文煦为什么要与我和离?”
她了解杨文煦,他绝不会主动自愿地提出这一点,这不是因为对她还有多少夫妻情分,而是他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现污点。
他的妻子可以死在杨家,他可以多年如一日地怀念她,但不能走出杨家,以一种背弃他的方式活下去。
在她自己的预案里,她是做好了准备的,杨文煦不肯放她,那不要紧,她就继续与他作对,姜姨娘,杨老爷,他与他的这些至亲都别想安生。
没想到,完全没用上。
沂王对她的问题皱了皱眉:“你不和离,等着回去被病亡吗?不要犯糊涂。”
他带了点教训口吻,大约是身份使然,显得不容人违逆。但又确实是好意。
这好意来得全无出处,只令人心惊。
兰宜忍住了询问,不论沂王意欲何为,若能借他的手先离开杨家,不失为一个破局办法,至于下一步,到时再说。
“杨家出了什么事?”她转而问。
杨家一定出事了,不小,不止一件,到杨文煦无法应付的程度。
沂王又皱了皱眉。
他看上去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脾气很不怎么样,这回索性没搭理兰宜,而是转身道:“去把孟三叫来。”
守在门边的见素福身听令去了。
兰宜听孟三这个名字像那日救她的年轻男子,不知忽然叫他来做什么,见沂王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人在屋檐下,不能冒触怒他的风险,只得安静等待。
没等多久,孟三来了。
果然是那年轻男子,拱手向沂王行礼:“王爷传召属下,不知何事?”
沂王抬一抬下巴:“杨家这阵子的事,你说。”
“是。”年轻男子孟三立即应声,兰宜不知是不是自己久病眼花,觉得他还精神抖擞了一下——
“杨家最近可热闹啦!”孟三声音清朗,“他们家的姨娘——年轻姓姜的那个,被送到乡下去了,罪名是毒害主母。”
这在兰宜意料之中,事掩不住,那只有姜姨娘背,姜姨娘曾给她使过那么多绊子毫发无伤,结果倒在这件无辜的事上,也是讽刺。
“杨老爷和赵老爷打了一架——”
翠翠瞪圆了眼,忍住到嘴边的“为什么”,竖直耳朵继续听。
孟三尽职解说:“赵老爷和杨老爷有约定,要把小女儿给杨老爷做新儿媳,你们家那姨娘挺厉害的,知道这事,临走前把风声散了出去。赵家小女儿名声坏了,在家闹着要上吊,赵老爷就到杨家要说法,杨老爷声称病了,不能见他,杨文煦出来,在门前与他说,所谓婚约子虚乌有,而两家瓜田李下,不能不避嫌,以后就不再往来。赵老爷气走了,杨文煦又让人把他之前送给杨老爷的礼物都退还回去。”
兰宜:“……”
这还真是够热闹的。
孟三绘声绘色:“赵老爷可生气啦,前两天在大街上终于遇见杨老爷,就扯着他吵闹起来,杨老爷觉得东西都还了,不欠他什么,不肯相让,两个人越吵越凶,动起手来,你一拳我一脚的,越打火气越大,后来,赵老爷用力推了杨老爷一把,杨老爷摔了一跤,头磕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就爬不起来了,下人把他背回家去,请了大夫来看,说卒中偏瘫了。”
“……”翠翠目瞪口呆,好一会后才想起来狠狠道:“报应!”
她已经从兰宜口中得知了下毒的未必是姜姨娘——兰宜偶尔清醒时说的,交待后事的意思,而孟三说的这些是连兰宜也不知道的,无疑佐证了杨老爷才是真凶。
兰宜笑了笑。
她想过杨家的情形精彩,没想到这么精彩。
只不知杨文煦为何因此要与她和离,两者之间,还缺了一根最重要的线。
兰宜又想了想,赵家在青州家业不小,不然杨老爷也看不上他,能做大户掌家人,能通过仰天观一事结交上杨老爷并窥知杨家内情,果断下注博贵婿提升自家门槛,赵老爷眼光和魄力都不缺;而杨老爷又是个什么人呢,无信义,无头脑,无手段,一切都还停留在乡间田头的一个老农。
这样的人,赵老爷不可能听信他的口头空话,就一门心思地讨好,最终赔了夫人又折兵。
兰宜得到了答案。
她先问:“赵老爷求到了王爷门上?”
她有把握,必然如此。
杨老爷再混账,也是杨文煦的亲爹,亲爹当街让人殴成了半瘫,杨文煦不可能不追究。
青州城内,能压住杨文煦报复同时又与杨文煦有“过节”可以统一战线的,非沂王莫属。
赵老爷病急乱投医也得来试试。
沂王终于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兰宜又问:“他手里是不是有杨老爷的把柄,比如字据一类?”
沂王开口:“是一封婚书。”
孟三兴致勃勃地接话:“正好是我当值接过来的,杨老爷那字真丑,赵老爷说,是他写了,杨老爷照着一笔一笔描出来的,真难为他了,也没描明白,赵老爷只好又让他按了个手印。”
杨文煦与赵家小女儿的婚书。
在兰宜尚在的时候。
这封婚书倘若流传出去,就是一件绝大丑闻。
杀伤力甚至强过杨老爷毒杀儿媳——后者还可以扯清理门户,还可以拉下人顶罪,婚书上有杨老爷亲笔签的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有他通红的手印,无处推卸,无可抵赖。
只要兰宜活着,哪怕她只剩一天寿命,这封婚书就不能现于人前。
除非兰宜已不是杨家媳。
兰宜轻轻吁了口气。
真不愧是杨老爷。
为了钱,居然能给人留下这样的铁证。
她现在知道自己“心想事成”的原因了。
她依然不知道的是,沂王插手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她实在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可让人图谋的。
“杨文煦明天来,你愿意见他就见,不愿意见就不见。”沂王已经开始安排起来,“让见素去拿和离文契,你签了,拿出去一份给他就行了。”
兰宜:“……哦。”
她不知该回应什么,沂王行事为人都与她完全不同,她一路以命相搏,沂王一路碾压别人的命,做什么都大开大合,说抓人就抓人,压着夫妻和离这样的事也理直气壮,别人要依存王法,他透着一股我就是“王法”的霸道。
他倒确实是青州的王。
兰宜把满心疑惑压回心里,决定等明日再说。
明日过去,她就是自由身了。
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这件事绝不能出岔子。
见她没有异议,沂王面露满意之色,未再停留,带着孟三转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入V会更早一点,早九点,之后恢复正常时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