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车去公司的路上,厉北鱼把车窗降下来,让风灌进车里,好像能吹散点什么。
她之所以拒绝让厉帅帅来她的公司,第一个原因,就是她跟母亲说的那样,凭厉帅帅的学历和能力,她这里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他。难不成让他当保洁么?那还不如在面包店里做呢。
第二个原因,是她没有说出口的。她可以招宁亚亚,因为宁亚亚毕竟只是表妹,厉帅帅却不同。她不想把人想得太坏,或者应该说,她知道母亲和弟弟都不是城府很深的人,但从小这样的家庭教育和成长环境,让她不得不多有所戒备。这是她自己的事业,她不想让他们插手。
可与此同时,她也有一点难过。
她绝对不会委屈自己来满足别人,但她也不是吝啬的人。假如她有更高的地位和更多财富,不要说是照拂家人了,像某些企业家那样,照拂全村全县的乡亲又怎么样呢?她也很乐意啊。只可惜,现在她还没有那个能力,只能先把自己管好。
没多久,车开到公司楼下了。
厉北鱼拍拍脸,付完车费就上楼去了。
到了办公室门外,厉北鱼本打算开锁,意外地发现锁竟然开着。今天是周六,办公室里有其他人?
她连忙推门进去,还真听见里面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她绕过去一瞧——竟然是温哲行!
“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来了?”
两人看到对方,同时脱口而出,同时一怔,又同时为彼此的默契笑了起来。
“你怎么周末还加班啊?这么拼?”厉北鱼真没想到温哲行竟然也是个工作狂,这家伙明明前不久还裸辞去旅行呢。
“本来没想加的,所以电脑都没带回家。”温哲行活动了下肩膀,“早上突然有点想法,怕到周一就忘了,所以过来记录一下,顺便调整下后面的项目排期。”
“哦……”
“你呢?你也加班?”
“也不是,就过来整理点资料。”其实厉北鱼手上没有着急要完成的工作,她只是觉得在公司里待会儿更有助于她安定心神,摈除杂念。
温哲行点了点头,继续干活。
厉北鱼站在身后站了几秒,突然开口问:“你大概几点能弄好?”
“一个小时左右吧……怎么了?”
“你要是晚上没事的话,我请你吃饭?”
温哲行眨了眨眼:“好。”
厉北鱼不再打扰他,回自己的隔间去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温哲行过来敲门:“我弄好了,你呢?”
“稍等我一下,马上来。”
大概是受温哲行刚才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影响,厉北鱼突然自己想到可以把之前做过的类似项目的共性整理一下。虽然他们现在是做定制项目,甲方提什么要求他们就做什么,但不同甲方之间也是有共性的,提炼总结一下以后肯定会有用。
这一整理,她就沉浸进去了。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厉北鱼终于关掉电脑,拎包起身:“我也好了,走吧。”
因为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两人就先到附近商场里买了两杯咖啡,在咖啡店坐着聊天。
他们聊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温哲行跟厉北鱼探讨自己这两天遇到的疑问和想法,厉北鱼为他解答了一些困惑,也从他这里获得了一些灵感。
聊完工作之后,两人安静地坐了一阵。
“哎。”厉北鱼端起剩下的半杯咖啡喝了一口,“话说有件事我一直挺好奇的。”
“什么事?”
“就以前,我脾气那么差,打游戏操作也不好,你为什么老跟我组队啊?”
温哲行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惊讶地挑眉。其实他看得出今天厉北鱼刚到公司的时候心情不太好,许是遇上什么事了。和她提出的这个问题有关么?
“为什么说自己脾气差?”
厉北鱼撇嘴:“难道不是么?”
她对于自己的性格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从小到大全家人都怕她,学校里很多男生也都躲着她走。她现在回想起自己十八九岁的时候,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有点惨不忍睹。
那会儿就为了改名字这个事儿,她不知道在家发了多少次火,而且是大发雷霆的那种。她听不得别人叫她柔柔,听到就觉得是在嘲讽她。其实现在想想,十八岁的她一无所有,她所有的一切都要仰赖他人,所以她的确是柔弱的。她发火,恰恰是因为被人踩住了痛脚。
而今天再听到这个名字,她已经不生气了。不管别人叫她柔柔也好,弱弱也罢,她知道那都是不是真的,所以反倒平静了。
“还好吧。”温哲行认真想了想,“不能说脾气差,我只是觉得你很有性格,还挺有趣的。”
厉北鱼将信将疑的:“我有趣?你不是哄我吧?”
“哄你干什么?我确实觉得好玩啊。要不然我老找你玩,难道我有受虐倾向吗?”
厉北鱼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又举杯喝了一口——老实说,她还真觉得温哲行有点。
温哲行:“??”
厉北鱼放下杯子:“那是你自己脾气太好了,才不觉得我脾气暴吧?我都没见过你跟谁吵架,而我那阵子天天都恨不得找人打一架呢!”
“打架……”温哲行囧然,“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啊!但是打架犯法,所以我只好打游戏了嘛。”
“噗!”温哲行差点喷咖啡。这都什么和什么……
话说回来,其实他那时候对厉北鱼的印象……该怎么说呢,有点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确实有点暴躁,但是不讨人厌。她的暴躁往往都是防御性的,只有当别人侵犯她的领地、说出或做出冒犯她的话和事,她才会伸出利爪挠人。而她几乎不会主动去攻击别人。
温哲行记得有一次他们两人组了个野队一起下本。其实打本的过程还挺愉快的,几人配合默契,顺利通关,大家甚至加了好友,约好以后有机会再一起玩。
副本出来,系统给每人奖励了一个随机宝箱,厉北鱼手气不错,开出了一件比较昂贵的装备,但那件装备不适合她的职业,比较适合温哲行,且队伍里也没有其他人有东西跟她换,她就直接把那件装备送给了温哲行。
队伍里有人眼红了,开玩笑道:“哟,骑士兄弟,魅力不小啊!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上软饭,兄弟传授我点秘诀呗?”
毫无疑问,温哲行知道这是一个玩笑话,同时,他也知道这个玩笑开得不得体,带有轻微的恶意。不过他懒得计较,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呗。
没想到厉北鱼立马反唇相讥:“你要是不学会说人话,别说软饭了,我看你正常饭也吃不上。”
那人立马不高兴了:“你这么说话那么冲干嘛?听不出我这是开玩笑吗?”
厉北鱼:“我这也是玩笑呀。怎么啦?难道你真的吃不起饭啦?”
那人无语:“你这女的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没劲!”
厉北鱼:“咦?你才没有幽默感吧?你说我朋友吃软饭是幽默,我说你不会讲人话难道就不幽默了吗?哈哈哈哈哈,我都快被自己幽默死了!”
那人逐渐气急败坏:“你有病吧?”
厉北鱼:“你才有病呢!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小心眼的人,别人开你两句玩笑你就骂人?你神经病啊你!”
那人:“……”
这不是温哲行第一次看厉北鱼跟人吵架,但他每次都会为厉北鱼的牙尖嘴利和思路别致所叹服。他悄悄私信厉北鱼:“算啦,别跟这种人计较。”
他主要是怕厉北鱼真的动气,不值得。
厉北鱼立马回复:“为啥算了?凭啥算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人吵架!再说了,他根本吵不过我好不好!”
温哲行:“……”
他快笑死了,也不知道厉北鱼一天天的斗志为啥这么旺盛。但既然她来劲,他也就不劝了,继续看戏。
果不其然,那人根本不是厉北鱼的对手,吵了没几句就退队跑路了。温哲行和厉北鱼也把他拉进黑名单,从此江湖不见。
温哲行自己是个比较佛系的人,他把这归结为自己懒。懒得计较,懒得跟人起冲突。而厉北鱼这样“劲劲儿”的人,他从来没在现实里见到过。厉北鱼的斗志昂扬,让他感受到了一种独特的生命力。
所以他开始对厉北鱼感兴趣。他提出想和她见面,想知道现实生活里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厉北鱼不知道的是,他那时确实是见到她了的。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不是失望,反而有种特殊的惊喜。
只可惜后来……
“你想什么呢?”厉北鱼见温哲行眼神飘忽,神思不知飞去哪儿了,不由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
厉北鱼估计他就是发呆了,也懒得追问。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差不多可以吃晚饭了,于是两人喝完咖啡,往附近的一家日料店进发。
路上温哲行问:“你和徐燕妮还有林倩是怎么认识的?怎么会一起出来创业?”
“徐燕妮是我同学呀,其实我们小学就是同班同学了,后来中学没考到一块儿,没想到大学又进一个班了,你说巧不巧?”
“真么巧?”
“是吧?我跟她特别有缘。林倩她是我师父的女儿。”
“师父?”
“嗯,就是我刚进上家公司的时候带我的领导,是个五十几岁的大叔。他第一天见我就说他女儿跟我差不多年纪,有些地方跟我挺像的,他看到我就想到他女儿。所以他在工作上很照顾我,教了我很多东西。后来他介绍他女儿给我认识,我们俩确实很聊得来。”
厉北鱼顿了顿:“我自己出来创业,燕妮和倩倩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好姐妹嘛,同富贵共患难,所以她们就都过来帮我了。师父还投了五十万给我们做启动资金呢。”
“啊,那你师父人真不错。”
“当然了,我都觉得我运气很好。”厉北鱼笑着说,“我碰到了很多愿意帮我的人。”包括温哲行的到来,也是让她觉得幸运的事。
温哲行忍不住偏过头看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虽然不知她先前为何心情不好,但到了此刻,她应该已经完全明朗了。
她将这称之为“幸运”,但他知道,这种幸运绝不是无缘无故的。
商场里有两个小孩在追逐打闹,他们从后面冲过来,眼看着就要撞到厉北鱼。温哲行率先发现,一把将她拽过来:“小心!”
可一名小男孩冲得太快了,还是撞到了厉北鱼的右侧身体。她全无防备,被撞得旋转半圈,幸好温哲行及时用身体将她挡住,才没让她摔下去。
厉北鱼撞进温哲行的胸膛,右手下意识撑在他的胸口上。他只穿了一件卫衣,隔着薄薄的布料,她的掌心感觉到了他的肌肉和体温。她甚至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
两人有七八公分的身高差,约莫也就一个额头的高度。由于靠得太近了,厉北鱼感觉有一道温热的触感从她额角划过,但她并不确定那是温哲行脸上的哪个部位。
柔软,似乎带点微微的湿润。
这个姿势保持了约莫两三秒,直到厉北鱼站稳回神,主动往后退了一步,而温哲行也顺势放开了扶她肩膀的手。
当厉北鱼抬起眼的时候,她发现就在这短短两三秒的时间里,温哲行从脖颈到耳朵的皮肤竟然都胀红了。
——这就是脸皮薄的坏处。虽然厉北鱼自己的心跳也快了两拍,但她相信她的脸上应该是没有任何痕迹的。她可是喝半瓶白酒都不上脸的人。
而眼下,她没空确证自己的脸色是否如常,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得解决。
她转过身,一把按住刚才撞上她的小男孩,严词厉色道:“小朋友!这里是公共场合,你这样不看路地乱跑多危险你知道吗?”
“对不起对不起!”后方追上来一个女人,应该是小孩的家长。她先是满脸歉疚地向厉北鱼道歉,“不好意思啊姑娘,小孩子太皮了,我拦都拦不住。你没事吧?”
又低头怒斥孩子:“跟你们说了不要跑不要跑!现在撞到人了怎么办?赶紧跟阿姨道歉!”
小孩也吓到了,可怜巴巴地抬起眼看了看厉北鱼。他没有叫阿姨,而是低下头:“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孩家长:“……”
厉北鱼:“……”靠,这小屁孩,太会了吧?
如果碰上的是熊孩子和熊家长,她今天非得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不呛得他们回家以后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她这么多年算是白混了。可对方认错态度如此良好,她的怒气十分里直接消了九分——剩下一分为这声姐姐,也化劲了。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走路必须要看路。”
小孩低着头:“我知道了,姐姐。我以后不会了。”
连句狡辩都没有,态度着实良好。厉北鱼摆摆手,表示不再计较。
小孩家长又道了几声歉,确定厉北鱼没事,这才牵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一扭头,厉北鱼发现温哲行的红晕已褪去大半,唯有耳朵的颜色尚有些深。
他含笑看着她:“你脾气哪儿差了?这不是很好说话么。”
厉北鱼还有浸在刚才那小屁孩的甜甜的姐姐声中,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那怎么办?我又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计较,算了算了。”
温哲行深觉有理,朝她竖起一根大拇指:“果然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姐姐好有度量。”
厉北鱼被他这声磁性的姐姐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找打呀?走了,吃饭去啦!”
温哲行揉着肩膀可怜巴巴地“哦”了一声,跟上她的脚步。
刚才那出小小的尴尬插曲,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再提起。
吃完饭后,厉北鱼找服务员结账,可服务员却说单已经买过了。是方才温哲行趁她上厕所的时候偷偷买的。
“上次你已经请过了,总不能每顿都你请吧?”温哲行看起来居然还有点委屈,“你怎么总跟我摆老板架子?”
厉北鱼失笑:有人请客还不好么?这不叫老板架子,而是当老板的自觉。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跟老板吃饭主动掏钱的人呢。
总而言之,上午的坏心情至此已彻底烟消云散,吃完饭后,她便心情愉悦地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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