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别扭,开始和?结束得也?都非常奇妙且毫无征兆。
只不过?这天都过了近一半周程逸才发现,这只是他以为的“结束”。
周程逸知道小女生爱耍小脾气,也?一直纵容着她闹,昨天哄人的时候,把原则、面子通通放到了一边。
可明明头天两个人都共吃一个橙子一笑泯恩仇了,到了第二天,许余仍旧还是作出一副“我们没和?好”的架势。
早饭不和?他一起吃,做课间操不和?他一起去,就连一起吃午饭的提议都被她拒绝了……
有原则得就像在他反省够三?天之前,一定得和?他划分楚河汉界那样。
周程逸被磨得脾气都快出来了,也?还是耐着性子由她去,心说要是等到明天还不听话,就一次把她收拾老实了。
下午的心理课,心理老?师请假去产检,王子龙因为自己是班主任,很顺手地就把这课给要去了。
越是临近高考,大家压力越大,对本来能自我安排时间的课突然被要去讲课这种事情?烦不胜烦。
于是,同学们极力发挥自己的卖惨技能,就差没撒泼打滚了,王子龙虽然面上严厉,但偶尔还是会良心发现。
今天,大家撞了大运,用自己的努力换来了一节宝贵异常的活动课。
王子龙看着自己松口之后众皮猴儿那副兴奋过?度的模样,随手拿起桌上的尺子,拍了几下讲桌:“最后一次!玩过今天都给我收心,再也?没有下次了!”
大家应声,几个男生大喊着“子龙万岁”,两步并做一步地冲向了室内体育馆。
羽毛球场。
许余坐在旁边看王晓菁打羽毛球,看到一半,又百无聊赖低头看手?机,谁知道一按亮手机屏就看见了锁屏上的单词,这是周程逸替她设置的,意欲让她在每次想摸鱼的时候及时收手。
别说,这玩意儿对她还挺管用,她一时间突然有了紧迫感,干脆打开背单词的软件看了起来。
看了没一会儿,她听见有人叫她:“许余,你来玩儿。”
“好。”许余收了手?机,两步跳进羽毛球场,刚从下场的女生手?里接过球拍,就看到本来在打篮球的周程逸不知道什么时候捏着球拍,站到了她对面。
许余微愣,一时有些搞不懂男生的思维了。
在她看来,两个人闹过别扭之后再和?好,怎么着都会有一个尴尬期,不可能猛地回到原来的关系。
这中间需要适当的回避。
可周程逸不,他不仅不尴尬,甚至好像恨不得整个人都黏糊在她身上……
许余见他连球也?不打了,反而?跑来跟她一起打他不喜欢玩的羽毛球,一时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索性随便打了两局就借口想玩跳绳,扔了球拍跑了。
她心说跳绳的话他总不会再跟过?来了吧,谁知道才往正在甩动的长绳里跑,刚跳了一下,余光就见他又跟了过?来。
许余内心崩溃无比,心不在焉跳了两下,跟着前面的人跑出去,谁知道注意力不集中的后果就是,她的脚突然被绳子绊了一下,随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摔了个狗啃屎,甚至还摩擦着地面,往前窜出一小截。
摔这一下其实不疼,就是大庭广众的有些丢脸。
她恨不得把脸埋在地上,听见身后嘈杂,知道大概是有人过来想扶她。
许余一手?撑地,想在别人凑过?来之前靠自己爬起来,谁知才刚把自己上半身给撑起来,就感觉自己被人从后面一下给拽了起来。
周程逸把她拉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儿是去看她掌心。
因为蹭到地板,她手掌边缘看起来脏兮兮的,泛红,好在没渗血。两个膝盖处的裤管也?沾了灰,看起来有些滑稽。
许余被他托着手?臂,刚想说没事儿,就见他弯腰伸手?替她拍干净了裤子上的灰,随后不由分说蹲了下来,“上来。”
“……我没事儿。”
周程逸转头看她,“不上来我就抱你出去。”
“……”许余一下子趴到他背上,拍了拍他肩膀,“快走!”
去医务室的路上一路畅通无阻,期间,许余可能说了一百零八次自己没事儿,他还是不理,步子稳健地直奔医务室而?去。
因为在课上,医务室里空无一人,不知道医生是不是去上厕所了,周程逸径直往里走,直接把人放在了床上。
许余坐在床沿边上,歪了歪头,看着他,有些无奈道:“我能跑能跳的,做什么要那么大阵仗?”
他没应声,微微俯身抓住她脚腕,抬手就要往上撸她的裤腿。
许余吓了一跳,急忙抬手按住他的手?,“我自己来。”
他手?上动作顿住,抬眼注视着她说:“松开。”
许余拧了拧眉,刚刚她就听见外?头好像有动静,估摸着怕是医生回来了,在大人面前过?分亲密总归不好。
“你放开……”话才说到一半,就看见他弯下腰,轻轻放下了她的腿。
许余以为他终于妥协,松了口气,转脸往外?间看去,没看见人。
眼前突然压过?来一道阴影。
先是鼻端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再是感觉下巴被人往上托了托。
许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一张迅速在眼前放大的脸。
先是唇角,再是嘴唇,他亲了她两下。
她脑子里“轰隆”一声,像几道惊雷交错劈过?,点起山火……
周程逸似是低低在她耳边轻叹了一声,“非得这样你才能乖一点么?”
接下来的时间,许余的思考速递几乎比乌龟缓慢前行的速度还慢,她始终保持着垂脑袋、手?掌撑着床沿的动作。
医生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是怎么把她膝盖上擦破的小口子处理好的、是怎么哄着她伸手?让他涂碘伏的、又是怎么带着她走出医务室的……
通通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贴近时,嘴唇上的柔软濡湿、余光里他的睫毛阴影,还有窗台处,被风撩得一下一下不停往里掀,像是在叫嚣着什么的浅蓝花色窗帘。
一切都恰到好处。
到了楼梯口,周程逸见她脚步越来越慢,问:“能走吗?我背你上去。”
许余慢吞吞转头,在跟他视线相触的瞬间又倏地别开脸,“能、能……”
“膝盖伤口可能还麻着,一会儿说不定会疼。”
“哦、哦,知道了。”许余扒着栏杆,往上走。
周程逸从刚才直起身子之后就后脖子僵直,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非常不自然了,谁知道许余这时几乎是处于一种神思游离的状态。
他继续说:“今天回家不要洗澡。”
“知道,知道。”
他叹了声气,轻轻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而?许余就像个刺猬,在他手?碰上来的时候突然提起戒备,瞬间把手?缩了回去,整个人还几乎贴在了栏杆上。
就好像他是个会占便宜的变态……
他垂眼看她,乐了,轻声说:“一时没忍住是我不对,可是我会忍不住,你也?有一半的责任,对不对?”
这话仿佛带着引诱,许余终于抬眼正视他,但一看见他嘴唇,心跳又有点不受控制。
“我能有什么责任,你老?是这样……”
“老?是什么样?”
随随便便就,勾引我。
话到了嘴边,许余没敢说出来。
心跳还是有点快,直觉现在不能看见他,一看见就……还想再试试。
周程逸见她不说话,又问:“昨天不是说开了吗?你今天怎么又一副好像恨不得把我推到千里之外?的样子,说说,为什么?”
许余:“……”
合着一块儿吃个橙子就算说开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他见她不说话,微微停顿后,又说,“你之前觉得你们的关系复杂,所以不告诉我,是怕我觉得你没良心?”
许余点了点头,“一般人都会这么想。”
“那我还真不是一般人……”周程逸笑了笑,抬手托住她的脸,轻轻用拇指蹭了蹭,“我只会觉得你很宽容、也?很勇敢。”
许余倏地抬眼去看他,就像心里的小幼苗被他施了一小把肥那样,瞬间牟足了劲儿疯长。
他嗓音带上了几丝漫不经心的哑,说话的时候速度放慢,添了几丝郑重的感觉:“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告不告诉我我都接受,但你永远不用怀疑,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他指尖往下,轻轻在她耳垂上捏了捏,补充道,“前提是——你不能先把我推开。”
许余觉得心脏的地方在被什么东西细细密密地啃咬着。
她一直觉得,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以羞耻心和?自尊心铸成的盒子。
里面装着不考虑现实肆意畅想出的虚无缥缈的广阔天地、装着不为人所知的可笑抱负、或许还会有一些掩藏在阴暗角落的腌臜事物。
可当有一个人对你说出“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时,那个盒子就仿佛被这句话凿出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光线、声音、温热的风都会穿透它。
那些私密到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东西,好像也瞬间变得可以分享了。
半晌,她偏头去仔细地看他的脸,肩膀微塌,倏地笑了,“周可爱,你想跟我去看看我爸爸吗?”
……
十二月三?十一日,万里无云,风很大。
高三?之后难得有元旦三天假这样的休息机会,大家书包里揣着厚厚的试卷,撒欢了似的往家跑。
可学习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松懈的。
周程逸很早就写完了所有试卷,为了跟许余一块儿去墓地,他第N次搬出马骏这个挡箭牌,周妈妈闻言,鬼使神差多嘴问了句:“去图书馆?就你们俩?”
周程逸点头,“嗯”了声。
周妈妈神色微变,好在还是什么也?没说。
下午两点半,许余把备好的东西装了满满一书包,站在小区门口等周程逸。
她身上背着书包,把自己裹得厚厚的,还加了围巾,看起来圆滚滚的一个,分外?讨喜。
“周可爱。”她冲他笑,还夸张地挥了挥手,“快点儿过来。”
周程逸眉梢微扬,“兴奋什么?”随后把她背上的书包拎了下来。
“我不兴奋啊,我是在替你兴奋。”
周程逸:?
许余又说:“毕竟你要跟我去见家长了。”
周程逸:“……”
坐上出租后,许余一路都在说话,看起来就像几天没说话了那样,周程逸听着,不时应声,没一会儿就到了墓地。
许余带着周程逸,熟门熟路走到一处,随后停下脚步。
然后,周程逸就站在一旁,看着她打扫自己父亲的墓地、点上香、换上新买的花……所有事情?都熟稔得有点儿不应该。
平时古灵精怪得有点儿稍显不靠谱的人,在大风底下把翻飞的纸钱整理好、顺着位搁上苹果、糖果等贡品,稳妥得让他心口微麻,呼吸仿佛都重了些。
等把贡品全都搁到了纸钱上摆好,许余终于直起身子,偏头看着她笑了笑。
墓园里空无一人,周程逸心头一动,很放肆地伸手?去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又去牵她的手?:“笑什么?”
她摇了摇头,从包里掏出一小串炮仗递过?去,“替我把这个拿过去燃放区点了,好不好?”
周程逸接过?炮仗,点燃之后扔进?铁筒里,被放大了的鞭炮声吵得往后退了几步。
鞭炮声在宽阔的墓园里回荡,瞬间热闹了起来。
许余笑着,跑过?去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头也不回地往下走:“知道我爸没了的时候我还在上自习,我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真的挺懵的。后来我表姐跟我说,我妈知道我爸救不过?来的时候,在医院就受不了了,晕过?一次。我当时就把眼泪憋回去了,我觉得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坚强一点儿,得撑住,我不能让我妈没了依靠。”
说完,她有些无奈地笑了,“但后来,我发现我这想法挺幼稚的,因为那时候的我是不能成为任何人的依靠,不管身还是心,我都太小了……所以,我只是自以为懂事,其实还是在依靠着我妈。”
周程逸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听她继续讲。
“后来,我妈很快跟许叔叔在一起了,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真正变成了‘一个人’……”说到这儿,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但现在不一样啦,现在我有你了!”
许余笑意直达眼底,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可周程逸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谁拽住,紧紧捏了一把。
他微微俯身,把人拉到近前,直接把她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声音就贴在她耳边,轻得仿佛随随便便就能被风打着旋儿给带走,可他的语气却认真得就好像正在说一句誓言——
“放心,以后你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