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余看着周程逸,看着他从神色困顿迷茫到眼神慢慢清明。
这会儿，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还不如直接说实话呢。
手腕被他抓着，她也不敢挣开,怕一个不小心就激怒了他。
毕竟现在是她理亏。
周程逸直到直起身来，看清她一脸纠结的表情时,才意识到，自己右手还抓着她手腕。
挣都不敢挣,就那么怕他？
他没难为她,把手松开，摸了摸头发,有点好笑地看着她。
他刚想说点什么,老师在这时突然走进教室。
许余仿佛见到救星,急忙回避视线，低头,继续看桌上的练习题。
可潜意识里更多还是在留意身边人的动静，余光瞥见他在安静看了会儿自己之后，转头,自顾自捏起了笔，又没什么犹豫地落笔。
都开始写题了,这是不打算计较了吧？
等到课上到后半程,许余还在跟题较劲,他像是趁着有人在讲台上问老师题,突然凑近了点，声音贴得很近：“我那照片……你打算卖多少?钱一张？”
“啊？”许余反应了一下,实在太突然了，心跳一时又稍稍快了起来，支吾了一下才急忙解释：“我没拍到,真的，刚想拍你就醒了。”
神情?严肃认真，怕他不相信。
“知道……”他不关心她拍没拍到，执拗地第二次问，“多少?钱？”
许余明白过来了，她估摸着他是真的很关心自己的脸到底值多少?钱，干脆就把从杨歌那里听来的那一套说给他听：“清楚的二十一张，不清楚的……”
她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卖出去，要是能卖又能卖多少?钱，这时候，只能信口胡邹，开始编：“看模糊的程度吧，像我刚刚给你拍的那一张，那程度就模糊得不能卖钱了，留着还占内存，所?以，我立马就给删了！”
许余留了心眼，一是告诉他，那图糊得看不出谁是谁，他压根不用担心她侵犯他肖像权；二是她把那照片删了，也就相当于一切隐患都被排除，刚刚发生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全是误会，忘了吧。
周程逸一眼识破，没说话。
许余看他听完之后，却好像对那个“二十”没什么情?绪，对“照片删了”也没什么反应，一时有点后悔，刚才是不是应该给他抬个友情?价，加到三十。
正琢磨着，就见他低头，伸手从裤兜掏出一叠钱，随后，抽出张二十的，放到她桌上。
“这么缺钱？”侧边窗户吹进来的风快要把那张暗黄色的纸币吹跑，周程逸伸手拿起她桌上的粉色笔袋，压住那张钱，慢吞吞说，“那我给你找个活儿。”
“……”许余愣了愣，一脸懵地看着他，这是个什?么走向？
难不成还想让她当个跑腿代买小妹什么的？
“什?么活儿？”她咽了咽嗓子，顺着杆子爬。
“每天早上来我家叫我起床，一趟二十，我顺带请你吃早饭。”
有病！有钱没地儿花！
二十块一趟，还白搭早饭钱，省个几天都能买个立体声环绕的闹钟了，天天不重?样地敲锣打鼓换着曲子吵他，她就不信他起不来。
她无语地把钱推回去，清了清嗓子，说：“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这种?占你便宜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占我便宜？”他勾唇笑了笑，“你怎么占我便宜了？”
“你这种?行?为不就是明晃晃的扶贫吗？不食嗟来之食是我的信条！我很有骨气，你不用劝了，你是永远不会得逞的。”
连不食嗟来之食都用上了，周程逸被她逗得不行?，把钱收回口袋，“行?，不扶贫。”
本来也只是逗她玩，没想过她会答应，过了也就过了，他没当回事。
可许余这边，却认真了。
因为紧接着，在第二天、第三天，周程逸都不小心迟到了，许余在他盯着全班视线，垂着头进门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是不是起床对他来说真的很困难，所?以才斥巨资让她接这种?叫人起床的业务。
再?一回想，他那么个经常踩点进教室的人，从来赶不上早饭饭点，经常等到大课间才去买，也不知道吃的到底是早饭还是早午饭。
所?以，他那会根本没逗她，就是起不来才那么说的吧……
许余陷入沉思。
……
大课间，班上的女体委捏着报名表全班晃荡，晃到许余他们这排的时候，明显有些受挫了，她捏着张只写了寥寥几个名字的表，无力哀求道：“帮帮忙，能参加的都参加，报个名吧……”
王晓菁正跟许余聊天，聊的也正是运动会的事儿。
许余看了眼空荡荡的报名表，指了指4×100米接力短跑项目：“那我报这个。”
体委显然激动了，快速写上她的名字，又说：“再?看看别的项目你有没有想参加的？”
许余想了想，她倒是很乐意替组织排忧解难：“团体项目，像什么跳绳啊，60米接力啊，都行，就是长跑不行?。”
女体委问完许余，又问王晓菁，王晓菁也干脆的报了400米。
可能这一路太过顺畅，让体委甚至打起了周程逸的主意。
自打月考完正式选班委，周程逸就卸了任当起平民?百姓来，就是他当班长的时候也这样，仅存的一点责任感都用来干别人不愿干的重?活上，譬如在别人搬凳子桌子的时候帮把手……至于维持课堂纪律、当老师眼线看谁逃课了这种?事情?，他从来不做。
所?以，她估摸着，他可能不太关心运动会班上能不能得奖……这会儿更是头也不抬，她有点不敢说。
她磨磨蹭蹭半天之后，许余直接拍了拍周程逸手臂：“报个跳高么？”
“不报。”
许余看着他，不说话。
顿了一秒，他察觉什?么，把手机收进桌洞，看过来：“看着我也没用。”
许余叹气：“我还以为你什?么都行，看来跳高不行?……那跳远？诶，跳高不行?跳远肯定也不行?，跑步的话……跳高不行?，腿肯定就不行?，那跑步肯定也不行?，这四舍五入就是什么都不行?啊……”
一个一个“不行?”从她嘴里冒出来，周程逸脸越来越黑。
旁边女体委看着捏着报名表作妖的许余，心里突突得厉害，“算了算了，还、还给我吧。”
半晌，周程逸笑了笑，低头。
没说话，也没被激得真在报名表上填上他的名字。
许余收了笑，把报名表递给体委，王晓菁知道她打什?么算盘，这会儿见她被识破没成功，笑得推了她一下，转过去等上课铃声。
没一会儿，许余凑过去了点，拍了拍周程逸手臂，“我是开玩笑，故意激你，谁知道你不上当，可你也别生气，你知道我最怕冷战。”
“没跟你冷战。”他说完，伸手往桌洞掏出一包红糖饼干，像是突然想起来还有那么点零食，又突然想起来她爱吃零食那样递过去。
这是他叮嘱出国旅游的小姑给他带的，当时只说让她带看起来不常见的、国内买不到的零食。
甚至都没尝过，就带来给她吃。
许余不知道这层，接过，发现是没吃过的，好奇地看了好几眼之后，撕开包装吃起来，又问他：“你为什么什?么也不报？”
他看着她吃东西，笑了笑，“因为我什?么都不行?。”
许余乐得不行?，“同桌，我发现你特别记仇。”
他一挑眉，“记仇还能给你吃饼干？”
“这是因为当你看到我的时候，善良就会把你的仇恨压制下去。”她一本正经道。
周程逸听着，垂眸，忽然笑了。
再?一次想到那会儿她那句无厘头、却很可爱的“因为我的眼睛可爱，所?以看什?么都可爱。”
之前想不明白的关节，在这一刻渐渐清晰，像潜伏水底的冰山浮出水面，让他看得一清二楚。
躲也没法躲。
觉得她怂的样子可爱、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样子可爱、关心自己的样子也可爱。
就是可爱。
好像真的有点没招了。
在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许余快速把剩下最后小半片饼干往嘴里塞，这时才意识到，刚刚也没问他要不要吃。
“好吃么？”他突然问。
“好吃。”许余偷偷把包装袋揣着，在手心对折，想说等他不在的时候，她再搜个某宝同款什么的……
算盘打到一半，突然被他拽着手腕，将手拖过去，手心里的东西也被抢走。
“偷藏什么包装袋？好吃我再?给你买就是。”
他这么一说，许余才意识到，这阵子，他的桌洞都快变成她的零食储藏室了，他好像给她买了很多零食。
豆奶、饼干、奶糖、豆干……很多很多。
应该也不便宜。
她托着下巴，走了会儿神，想到他替她挡的那么多事儿，想到之前他把二十块钱递过来的样子……
“明天我叫你起床。”她小声说。
声音太小，周程逸没听见，他转头，两人倏地对上视线。实在有点近，许余移开眼，咽了咽嗓子：“这是生物课，你好好听课。”
周程逸：“……”
谁给你惯得。
转天，许余起了大早，跑到附近包子店买了包子和豆浆。
她提早一天就跟杨歌报备好了，说今天有事儿，早饭没办法一起吃，让杨歌找别人陪。
但说完之后她才发现，刚刚杨歌听完她说话，就好像松了一口气那样，再?一想杨歌原本吞吞吐吐的样子，她琢磨着，杨歌说不定?也跟她一样，有事儿。
于是，两人谁也没意见，愉快地分头行动。
从包子店走到周程逸家没花太多时间，但等走到他家后花园，仰脖看着二层那个小阳台时，许余才意识到，她站外边，怎么叫他？
周程逸家的构造跟她现在住的房子一一模一样，别墅一共三层，三楼一整层都是主卧，二层带小阳台这间最好住，她住的就是这间。
所?以，她估摸着他应该也住这间，视线往里，在看见拉合的深色窗帘时，这个念头仿佛得到印证，更清晰了些。
可是琢磨半天他住哪儿也没用，总不能往他房间扔石子吧。
愁人。
他看着周程逸微信号，是一串字母，怎么就不是电话号？自己又没他电话号码，没法电话联系。
于是，她拎着豆浆包子打开微信，站在他家楼下，一条一条发消息——
【懒猪起床】
【懒猪起床】
【懒猪起床】
……
满屏的“懒猪起床”就像石子落海，没有一点回音。
她刚刚买完早饭又走回来，走得有点远，本来身上还热，可站了那么会儿，热量早被凉风吹散了，她甚至开始哆嗦。
现在天还只是蒙蒙亮，她独自站在他家外头，听着不知道什?么虫子的叫声，还一点也看不到人影，真是惨兮兮的。
可要是就这么走了，要真这么走了……
那他肯定觉得她有病。
一大早的，叫他懒猪，催他起床，还刷屏。
许余“啧”了一声，干脆拨了个语音通话出去，半天，没人应。
后来站得久了，她脑内小剧场开始活跃，埋怨自己昨天不提前告诉他，好早点留电话；也想过要不然就找董旭问他电话，可大早上的，董旭不一定?回，反而?还会觉得她奇怪。
就这么等着等着，等到她都有点瞌睡了，一声轻微的，推拉门摩擦的声音传下来，四周太静，所?以很细微的声音都能听见，她抬头看。
周程逸推门出来，好像没睡好，头发没理顺，微乱，脸上表情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像起床时候的习惯性皱眉，也像因为没睡好而?有点不耐。
身上简简单单一件白T恤，黑色裤子，很宽大，不知道是不是睡裤。
许余短暂看了他一眼，笑着抬手，把手里的东西冲他晃了晃，再?想催促他快点的时候，他人却迅速退回去，推拉门没关，窗帘却被拉上了。
屋内，周程逸微愣，第一眼看见她，还以为是做梦。
他颓然地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乱，没修整的样子，总归不好看。
他退回来之前，看清了她手上的东西，即便不过脑子，也明白她那是在等他。
可为什?么突然来等他，他不知道，也没头绪……
他弯腰从床上捞过手机，快速打开数据流量，打开与许余聊天的微信界面。
手机连续震了好几下，消息一条条跳进来，他低头盯着屏幕，一时间没了声响。
窗帘被他拉得严丝合缝，但推拉门没关，外面有微风，撩得窗帘一下往里一下往外。
室内偶尔泄进来几丝光，忽明忽暗。
他就在黑暗里，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堆“懒猪起床”，良久，轻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写不出小剧场的作者祝大家情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