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学是一天后的周一，许昭明嘱咐司机王叔把许余送到学校，车停在后门路口。
许余道谢下车，站在马路牙上冲王叔摆了摆手。
这时候不到七点，天半亮。
比起前门宽阔的柏油大道，后门窄而混乱，顶头是杂乱纠结的电线，出摊的早点铺都快把路给挤成了单行道。
人行道上红黄两色的地砖大多已经松动，许余避着砖缝里的污水，朝校门走去。
摸到豆浆铺的时候，里头人还不少，挺吵。
杨歌一早占好了最里面那桌，桌上摆着豆浆油条，色泽鲜亮，香味飘出店门，轻易就将食欲勾起。
许余进去坐下才刚喝了口豆浆，杨歌就开始了她的亲妈吐槽大会。
一起头就有如江水滔滔不绝，直接导致两人吃完东西的时候已经七点十分了。
离早自习开始只有十分钟，许余怕迟到，急忙拖着杨歌往出走。
刚走到店门口，杨歌却转头，猝不及防换了话题：“对了，周程逸在你们班吧？”
许余跨下台阶时差点没站稳，“……啊？”
杨歌无语了：“啧，什么记性，周程逸啊！就之前你隔壁班的，我还跟你讲过他八卦呢……”
许余闭了闭眼。
我知道了你可别再说了……
杨歌压根没注意到许余十分凝重的面色，甚至为了帮她找寻记忆，秒变八卦脸：“他不是老被人表白嘛，长得挺帅，有不少才艺，还经常考年纪第一，但就是不太爱搭理不熟的人。总之就是拿了一手小说男主人设的那么个学霸。”
许余恍悟般开口：“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啊对了你们班那谁……”
“想起来就好！”杨歌突然兴奋起来，“那特搞笑的那件事儿我跟你说过没？年级里都传遍了的。高一的时候，有一女生把周程逸堵在厕所门口，一叉腰，张口就对他来了一句：‘同学，你就承认吧，你喜欢我！’，哈哈哈哈哈看看人家这表白方式，多么沙雕多么有创意！就是可惜了，周程逸理都没理她就走了。”
许余嘴唇张了张。
杨歌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语速极快地接着说：“唉你说那人到底是谁啊，那会儿都快上课了她还出现在咱们那层楼，我掐指一算，应该不是咱们分部的就是二分部的。只不过这事儿都传了快一年了主人公还是个迷，简直就是个悬案，可真是好奇死我了……”
许余：“……”
你说八百遍了都，还不如直接一刀给我个痛快呢！
她不忍心告诉杨歌，惊喜在身边，你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站在你面前的悬案主人公。
走回教室的这一路上，许余情绪复杂，羞耻心爆棚到想要穿越回去掐死去年那个自作多情的自己，走神走得几乎是踩点到的教室。
三班总归是重点分部的重点班，这又是开学第一天，大家都来得挺早。
许余从后门往里看了一圈，满满当当全是人。
到了她们这一届，学校扩招，年级上的班级数却没增加几个。
高二文理分科过后，理科班更显拥挤，六十来个同学挤一间教室，后面还摆了几张废弃桌椅，最后一排都快贴着垃圾桶坐了。
许余视线在离拖布和垃圾桶不远的那个背影上顿了顿，深呼吸，甩开杂念和烦恼，勇敢地拽着书包带往里走。
与此同时，一串金光闪闪的大字逐渐在脑海里铺陈开来——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走到孟庭威旁边时，许余脚步顿住，低头看着转过身来趴在周程逸桌沿上边说话边不时喷出几滴口水的孟庭威，笑着开口：“同桌，我过一下。”
“哦。”
孟庭威这才注意到她来了，刚好说累了歇会儿，咽了咽嗓子，起身让她进去。
“早啊，许余。”董旭靠墙，笑得吊儿郎当，跟她打招呼。
许余坐下，把书包塞进桌洞，回头笑着开口：“早。”
正想转回身来，她感觉到一道很有存在感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一下。
她没躲，反而直直看过去。
反正今天就会换位置，要尴尬也就这一会儿，她不虚。
可她不知道，她鼓足了勇气的这一眼，眼神实在太坚定，看在周程逸眼里，居然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许余看着神色复杂的周程逸，微微一笑，用很轻松的语气对他说：“你也早啊。”
一秒、两秒、三秒。
没答。
也是，他不搭理人才是正常的。
许余也不在意，刚想灰溜溜转头，谁知他嘴唇突然动了——
“不早了。”
许余：？
董旭一听这话，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和孟庭威使了个眼色。
孟庭威好奇的眼神快速在周程逸和许余和之间穿梭。
周程逸脸上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看起来还挺一本正经，仿佛现在已经“不早”到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许余看着他，神情不解。
沉默了一秒之后，某位拿了小说男主人设的学霸随手把手机扔进桌洞，环视一周，不紧不慢道：“全班六十二个人。”
许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班上人数，下意识给了反应：“啊，还挺多……”
董旭、孟庭威互看一眼，两脸懵逼。
所以呢？
周学霸慢吞吞掀起眼皮，赏了许余一眼，随即唇角微勾，补充：“你最后一个到。”
时间仿佛滞住。
许余：“……”
“哈哈哈哈卧槽了，你是魔鬼吗？”董旭直接笑出声来。
这哪是魔鬼？
这是魔鬼他姥爷吧。
这破学，简直没法上了！
孟庭威看了看许余，发现她表情有点怪，于是回头瞪了眼还在笑的董旭。
昨天两人抢凳子动静那么大，摆明了是都不想跟许余坐同桌。
后来她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一点儿没置气不说，还给他们分零食。
但是，即便她不是小家子气的性子，也总归是个女孩儿。
也不知道周程逸为什么要对一个才见过两三面的女生那么杠。
他怕她尴尬，刚想开口帮她说话，就听见许余清了清嗓子。
她微抬下巴，看着周程逸：“现在离上课还有两分钟，我又没迟到，要抬杠上体育馆去。再说了，就算我迟到了也只有……”
她拧了拧眉，像是在思索。
最后索性硬着头皮胡乱说：“也只有班长才能管我！”
“啊……”周程逸听完，点头，随后蓦然笑了，“班长就能管你是吧。”
许余“嗯”了一声，小声丢下句“你又不是班长，你管我早不早。”就转了回去。
她拉开书包拉链拿出假期作业，一抬眼，发现王子龙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后排，周程逸视线从她后脑处拉回来，微低头，自顾自笑了。
董旭看了眼许余又看了看周程逸，凑近勾住他脖子，不怀好意地开口：“笑成这样是想勾谁呢？人都转过去了还他妈笑。”
“勾着你了？”周程逸把他推开，上下扫了他一眼，“那不好意思，实在对你没兴趣。”
“谁给你惯得。”董旭还想上手勾周程逸脖子，被周程逸侧着头躲开，顺便一脚踩上他凳腿中间的横杠，踹了一脚，“别碰我，死基佬。”
董旭突然失重后仰，堪堪扒拉住桌沿，“靠，你才死基……”
他刚想下死手，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突然越过整个教室传了过来——
“董旭！”
班上人都吓了一跳。
王子龙不笑的时候确实有点恐怖，因高度近视而微微外凸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直直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要扒了谁的皮。
周程逸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胳膊随意撑在课桌上，转头看向讲台，脸上明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却凭空摆出了一副受害人的架势。
董旭暗自磨牙，只好收回本来要往周程逸身上招呼的手，规规矩矩坐好。
王子龙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董旭：“我站这儿快三分钟了，你看不见是吧，啊？还给我闹！这么快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一会儿我就给你发成绩单，让你好好看看你那成绩，好好看看！我告诉你，就你那分数，我都不忍心看！”
周程逸眼底带笑看向董旭，压着声音说：“开学第一天就让子龙揭开了面具。”
他竖了竖拇指，对着董旭无声开口：“牛、逼。”
董旭正被王子龙密切关注着，即便气得七窍生烟也敢怒不敢言。
而此刻，差生许余正抬眼看着愤怒的子龙。
他那表情，简直就像看到了满地的屎。
有点慌。
只不过又一想，她总不会还排在董旭后面吧。
虽然她之前不认识他，但董旭这名字在分部里还是挺响亮的。
耳濡目染下，他“脸长得不错、家里有钱、约架抽烟不学习、成绩时常吊车尾”的形象早已深入她心。
只要自己不是倒一就行，许余想。
没一会儿，厚厚一叠A4纸分成四摞，从每组的前排往后传。
王子龙训完人，又露出了大白牙：“这是你们文理分班之后的第一份成绩单，我之所以给你们发这个也没别的目的，只是希望你们以这次成绩为基准，削尖了脑袋努力往前挤。等到时候高考结束，我们看看谁往前爬了最多名，我亲自给他印奖状，再让状元给他发，有排面吧……”
大部分同学都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许余从孟庭威手上接过成绩单单，低头快速扫了一眼，视线在末尾的那个名字上顿住。
看清之后，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短暂愣神，她快速抬手遮住成绩单的后半部分，身子往前趴了趴。
下意识做完这动作之后她才意识到——
成绩单人手一份，遮也是真他妈白遮。
烦躁。
“我他妈居然倒二，有生之年系列啊卧槽！谁那么倒霉……”
董旭看完排在自己下面的那个名字，瞪大了眼，伸手想拍许余肩膀，“哈哈哈我天，倒一居然是……”
一个“你”字噎在喉咙口，袖子忽然被人大力扯住，往回拽。
董旭转头看过去。
周程逸松开手，直直看着他。
董旭愣了愣。
周程逸这表情可真是久违了——
有点不爽。
董旭莫名：“怎么了你……”
周程逸视线扫过他桌上的成绩单，又看了眼许余后背，低声开口：“你他妈傻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