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的糖似乎都因此沉静了半秒,静静地落在盒底。
徐叶羽说出来之后,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陆延白指腹摩挲了一下盒子的外包装纸,又问了一遍:“什么?”
“没、没什么,”徐叶羽讪笑着转移话题,抬了抬眼睛,目光四处乱晃了下,“就是……我是说,T市那边秋天风大,飘的东西也多,最好买点口罩。”
说完,也不等陆延白继续开口,她很坚持地继续转移话题,就要往超市里跑去:“我去买点口罩啊。”
没来得及跑,被人拉住,陆延白沉沉叹一声:“徐叶羽,口罩不在这里买,在药店。”
“……”
徐叶羽摸摸耳根:“好像也是,那先付钱吧,先付钱。”
不管怎么样,能换一个话题就是很好的了。
男人转过身付钱,只留给她一个背影的时候她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个话题总算是转过去了。
都怪那个该死的向微,无缘无故跟她说什么垃圾话啊,她又没意识到,自己也跟着脱口而出了……
在超市里付过了钱,徐叶羽低着头笔直往前走,路过药店时看也不侧头看,再次被男人捉住手腕。
她吓一跳,以为陆延白要把自己“就地正法”,看看是不是吃了清嘴就有人……
他抬手敲敲她的脑袋:“发什么呆?不是要买口罩?”
没有被就地正法,只是换来了一个温柔的栗子,徐叶羽似是该满足,又怅然若失地走进药店,买了两包基础款口罩。
陆延白看着她低头选东西的模样,莞尔不言。
买完口罩,又在外面逛了一圈才回去,徐叶羽扫了几个小玩意,这才被陆延白送回了公寓。
明天就要走,他早点送她回公寓收拾东西,免得早上起个大早。
下车的时候她问:“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都差不多了。”
“酒店呢?就定我们家附近的吧,定十天。”
他是多周到的人,自然早就想好了:“已经订了。”
徐叶羽点点头,解开安全带下车,他也下来送她到楼梯口,徐叶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定的是双人间还是单人间?”
他蹙了蹙眉,很自然道:“单人间。”
徐叶羽非常自然熟稔地问:“为什么不定豪华大床房呢?”
“我一个人睡定大床房干什么?”他继续道,“你不是回去睡么?”
徐叶羽:“但是我,偶尔也可以……”
话没说完,男人继而道:“如果你想睡酒店,我再给你开一间。”
徐叶羽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但没料到他居然真的要给自己再开一间,戏谑他:“我们陆教授这么封建保守吗?”
“不是封建保守,是为你好,”陆延白道,“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
他上前两步,似还要说什么,徐叶羽眼见他又要俯身,双手在身前比了个“叉”。
陆延白眉头轻拢:“怎么?”
徐叶羽美其名曰:“我保护自己呢。”
男人挑了挑眉,似是为她这举动意外:“这光天化日的,有什么可保护自己的?”
“你忘了昨晚吗??”说到这事她就牙痒。
陆延白:?
路过遛狗的住户回头看她:??
徐叶羽:“我今天在眼睛底下点了颗小泪痣,按照你那独到的眼神,一定会把它当做痦子给我抹掉,可能还会问我,为什么眼睛底下长了个东西。”
“……”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徐叶羽一脸凛然。
过了半晌,男人哑然失笑。
徐叶羽仰着头向后弯腰,拉开自己的脸颊和他的距离:“以后这就是我们俩的距离,你别靠我的脸太近。”
陆延白看着她,眼底意味不明。
徐叶羽想了想,感觉自己说的还不够细腻,添加了一个特殊情况:“噢,有一个情况例外……”
“嗯?”
“我要打喷嚏的时候,”她笑意岑岑,“打喷嚏的时候特赦你离我脸颊一公分。”
“……”
并没有猜中她要说的那句话,陆延白眼底情绪敛了敛。
徐叶羽舔舔唇,一副预料到了的表情,背着手欠揍地看着他:“怎么,以为我要说什么?”
她的目光太灼亮,似是看得他无所遁形。
男人伸出大手,将她的头转向门口:“没什么,上楼吧。”
徐叶羽鼓了鼓嘴:“哼,说不过我就喊我上楼。”
……
上了楼徐叶羽就开始清行李,清了两个小时,向微回来了。
“又要去T市了是吧?”向微站在门口抄手看她。
徐叶羽:“嗯,不要太……”
“想我”两个字她还没说出口,便听向微窃喜道:“那冰箱里的进口牛奶就可以由微微独占啦。”
“向微,离开我的房间。”
“对了,”向微继续道,“之前我顺手收了个快递,放你柜子上了。上次忘记告诉你了,你打开看看?”
“好。”
徐叶羽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到自己的桌子前,从抽屉缝隙里抽出一个快递信封,嫌弃地皱了皱眉:“你藏的这么隐蔽,不知道的以为卖我国家机密呢向微。”
信封是很熟悉的信封,几乎不用拆开,徐叶羽就知道是谁寄来的。
这快递按时来,几乎没什么缺席的时候,里面的内容也大致相同——
徐叶羽拆开,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连载内容。
这就是那个自出版社办树洞活动以来,一直通过出版社把东西送到她手上的人,这次的东西也不缺席地到了,和上一次的连载内容无缝衔接。
文风照例成熟,不像是新人作者,却也从不透露是谁,仿佛只是为自己的灵感提供一个宣泄口。
“又是那个吗?”向微说,“就是那个写的很好,但是你却找不到的神秘人?”
那次向微在她房间发现很多稿子摞叠在一起,还以为是她的手稿,问过她之后才知道原委。
徐叶羽点头。
“他给你寄了很多封了吧,你先存起来,搞不好以后就知道是谁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甚至特意给这人买了个文件袋,”徐叶羽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袋子,“把这人每次寄给我的都存起来,不弄丢就行了。”
“对了,”徐叶羽转向向微,“你这个周末还加班吗?”
“再加班我就把段青则打死,”向微咬牙切齿,“问这个干嘛?”
“替我去孤儿院一趟呗?”徐叶羽看向桌上的东西,“我之前买了点东西给他们,但是实在没时间送去了。本来以为可以稍微晚两天回去,谁知道我妈现在就在这边催我。”
向微很爽快:“行呗,微微加班费500,给你打个八折,就收你888友情价吧。支付宝还是微信?”
“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向微?打折是这么算的吗?”
“我就是体育老师。”向微无所畏惧。
“我看你不止是体育老师,还是黑心商人。”
“不过说正经的啊,你老跑去孤儿院干嘛?文也没写,各方面都没着落,关心别人倒是关心得挺带劲的。”
以前本来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但是现在向微问了,她便顺便提了一嘴。
“我就是为了写文才去的。”
向微:“我上次说你主角是个孤儿你还说不对呢。”
“不是孤儿啊,”徐叶羽道,“因为想写的下本跟抑郁症这个群体有关,我就想去孤儿院看看,有抑郁症的小孩都是怎么生活怎么与人相处的。你懂什么,这叫贴近生活的艺术。”
“怪不得你对孤儿院比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还上心。”
“也没有吧,”徐叶羽反驳,把袋子拎到桌上放着,“你周末有空就去啊,我到时候跟那边联络好。”
想了想,她补充一句:“如果段青则要你加班,你就把他也带去,路费算我的。”
“如果我在路上忍不住把段青则杀了,你也可以赔钱吗?”向微理智地发出询问。
徐叶羽想了想,换了套说辞:“那我就在T市不回来了。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学会负责,小薇。”
“……”
正说到这里,弯弯的消息非常贴切地闪了进来。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最想对谁说什么呢?】
徐叶羽以为自己的编辑正在写杂志互动,正在思索着输入的时候,那边消息继续——
【我最想对是夜习习说:稿、稿子……】
徐叶羽:?
这样层出不穷的催稿手段是真实存在的吗?
徐叶羽理智尚存:【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只交上了开头前三万字和大纲,你也做不了我这本书啊。】
徐叶羽:【冷静点,弯弯。】
弯弯:【是的。但是至少我死之前会瞑目。】
然后弯弯拨了个电话过来,敲着键盘控诉:“可怜可怜我吧,习习老师,我真的没有长篇做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交稿呢?”
徐叶羽:“快了吧,主要是之前在忙一个考试的事,神都被分走了。等这段时间的事也解决的差不多了,估计我就可以写上了。”
弯弯一惊:“啊?之前在准备什么考试?”
“就是一个和文章有关专业的考试,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那种考试的话……”弯弯问,“会不会很影响你写文啊?”
徐叶羽还没来得及说话,向微却听到了对话内容,泰然自若地替徐叶羽接口道:“不会啊,反正她也写不出来。”
徐叶羽:“…………”
东西都装箱完毕后,第二天一早,徐叶羽六点半的闹钟尽忠职守地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
她关掉手机的飞行模式,起身去洗漱,顺便把箱子和要带的东西放在了门口。
洗完脸之后,手机响了。
向微在房间里喊她:“来电话了!”
徐叶羽擦了把脸,接起电话。
是陆延白。
男人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该起床了。”
“我起来啦,”徐叶羽拉开窗帘,“准备做点早餐给你带下去,你还没吃吧?”
家中的陆延白放下手里正在挑面的筷子:“嗯。”
她还在美滋滋地构想,一边抖被子一边问:“就不做那种带汤水的了,浪费时间,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他说。
陆延白挂断电话后,陆宛宜看着他:“怎么放筷子了,不吃了吗?”
他点点头:“去吃别的。”
她准备的东西,他总得腾出胃来吃才是。
一边的徐叶羽算准他来的时间,找了个碗,敲鸡蛋,打散,再加糖和食盐拌好,兑了点牛奶。面包片丢进去均匀地蘸好,下锅。
面包片中间挖了爱心,鸡蛋打进去煎好,摞叠的面包层中加了几片芝士,徐式爱心早餐就完毕了。
徐叶羽给向微在桌上留了一份,向微意味绵长地叹:“今早又是什么黑暗料理啊徐叶羽。”
徐叶羽:“我照着谱子做过一次的,人间美味,不好吃我不姓徐,快吃。”
向微:“我怎么不信呢。”
徐叶羽懒得理她,靠着柜子收拾着最后的东西。
向微站在桌子旁边,视死如归地拿起了她的爱心早餐,咬了一口。
过了一会,向微坐下了:“还真挺好吃,这怎么做的?教我。”
徐叶羽心下叹息了声,怎么可能不好吃,不好吃的东西她会给陆延白做么?
“回来教你,”她拍拍箱子,“我先走了啊,有什么通知我。”
“行,拜拜了您嘞。”
背好包,门关上,徐叶羽等电梯的时候想了想自己的东西是不是全装包了,核对完毕后,按着通行键进了电梯。
出来的时候陆延白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因为这次是两个人一起回T市,所以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候着。
看徐叶羽拉开大门出来,陆延白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给她放在后备箱内。
看男人抬手关后备箱,风顺着吹拂,在他腰际鼓成一小团。他一用力,手背上掌骨道道明晰,干净利落地关好箱门。
徐叶羽笑眯眯地递过去手里的东西:“叶羽爱心早餐,尝尝吗?”
陆延白尝了一口,她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嗯,很不错。”他说。
她眯了眯眼:“那我以后都给你做。”
在一边听着单身广播的司机:???
飞机降落到T市,出机场的那一刻,这座城市的熟悉感迎面涌来。
徐叶羽非常感性地吸了一口T市的空气,陆延白瞧了她一眼,很自然地问道:“从小就一直住在这边了?”
“嗯,对啊,”她一身轻松,反正有人帮她背包拎行李,“除了出去旅游和这两年搬去L市,我基本没有离开这里太久的时候。”
他顿了顿:“那搬到L市,也是因为去学心理学?”
“学心理学是一,二是……想逃离这里一阵子吧,”徐叶羽说,“这里虽然给了我很多很好的记忆,但是有关于江宙的那一段,确实非常困扰我,并且在一段时间里,我只要睁开眼,躺在家里,就能想到那些怀疑的目光和质问。”
这是环境为她带来的条件反射,只要她看到这里,就难以避免地会想到。
写不出来长篇,调整状态的这些时间里,她选择搬去新的城市,让崭新的生活迎接自己,好暂时从这些恼人的事中挣脱出来,找到自己创作的初心,还有单纯简单的心境,离开那个如便利贴般不断提示糟糕记忆的地方。
陆延白也看出她讲这个话题的时的不在状态,率先换了些话题:“那为什么单单选择L市?平时旅游又都会去哪里?”
他问了两个,好让她完全陷入自己的问题,不去回想那些事。
“因为L市心理学这块名声大噪啊,”徐叶羽走走停停,“也因为我旅游去过L市,算是比较熟悉。”
更因为,她要找的东西,也许就在L市。
“再说了,不去L市,我不就遇不到你了嘛。”
徐叶羽双手晃着,做出夸张的特效,在他肩膀处闪着:“这个如同曙光降临在我生命中的陆教授。”
男人勾了勾唇:“那要遇不到我呢?”
“不可能遇不到的,如果你的线是牵给别人的,”徐叶羽恬不知耻道,“我就剪断你和那个人的,然后拉到我这边。”
他夸她:“不错,很有态度。”
“再说了,L市就那么大一点,我随便打探一下心理学教授就可以知道你了,只要我知道你,我们俩就会有故事,”徐叶羽说,“就是这么流氓。”
“……”
说到了心理学相关的事宜,陆延白跟着话题顺了下去:“我到时候会先看看江宙的具体情况,如果是轻微的抑郁症,或是抑郁症缓解期和慢性抑郁症,那么心理诊疗是有用的。但如果他是重度,不仅需要心理治疗,还要配合药物。”
男人尽量缓慢地说出口:“但,按照你说的情况,很可能他是重度。”
“嗯,”徐叶羽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点头道,“具体的你看完再做方案研究,毕竟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肯定会听从专业意见的。”
能不能顺利说服江宙和陈葛菲都是个问题,假如真的能说服,往后治愈过程中肯定也会有很多新问题涌现,无论如何,只要他说了……
她就完全相信他。
无论是专业角度,还是他的女朋友角度。
陆延白喉结滚了滚,垂下眼睑思索着。
徐叶羽迈步走,感受到今日的阳光,忽然拢了拢掌心:“今天太阳真好,江宙应该多晒晒太阳的。”
他今天会去常去的公园吗?那里的阳光也和这里一样好吗?
“他会好的,”徐叶羽在阳光下眨了眨眼睛,看向陆延白,“对吗?”
对着她的眼睛,他颔首:“会的。”
徐叶羽眯了眯眼,开始说一些边边角角的话题:“其实这两年,不止是长篇,别的我写的也并不轻松。但每一次想放弃的时候,我都坚持下来了,就算感觉写东西再艰难,我也会让自己把手上那一段写完。”
那时候,他们不止污蔑她,甚至还怀疑她的创作动机和作品,对一个作者而言,实在是不容小觑的打击。
“那为什么还是坚持下来了?”
“我要给江宙做榜样呀,”徐叶羽抬起手,手指并拢又打开,光影重叠着投落在她颊侧,“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向他证明——”
“这个世界上除了痛苦,更多的,是无尽的希望。”
回去放了行李,陈芷和徐渊不在家,徐叶羽给他们发了个微信就下楼了。
陆延白订的酒店不远,徐叶羽跟他一起上去了一趟,看他把自己的箱子放在墙角。
这人果然说一不二,订的是单人间,虽是单人间但也很宽敞,东西都应有尽有。
徐叶羽出去的时候感慨了一声:“现在的大学教授啊……可真有钱。”
“别的说不上,”他淡淡接上,“养几个你不成问题。”
“几个?”徐叶羽背了背身子,“你还想养几个?”
“我的意思是……在我这里,你再放肆一点也没关系。”
我还有很多空间,给你。
出了酒店,徐叶羽打算去江宙常去的公园一趟。说是常去,其实江宙也不是很常去,只是大多数不在家里的时间会跑去那里,也许离开了家,他能自己安静一会。
进了公园,没走几步,徐叶羽一拍脑袋:“我忘记把水带出来了。你等会,我去买两瓶水,就站在这儿等我啊,我快去快回。”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徐叶羽便率先闪进便利店里去了。
陆延白怕去寻她反而寻不到人,便索性就在原地等着她,还没站多久,一个球滚到了他脚边。
一边草丛上坐了个人,那人伸手拦球没有拦住,往陆延白这里看了一眼。
陆延白以为是他的球,便捡了起来,走过去递给他。
那人目光涣散,反应力稍有些迟缓,仿佛一台锈掉的机器。过了会,他摇摇头,长发遮住眼睛:“不是我的。”
又指了指前面一个正朝这边跑来的小男孩,示意是他的,这次连话都没兴致讲了。
小男孩跑过来,陆延白把球递给他,小男孩却怯怯地继续道:“我现在在完成学校里的一个活动,你们可以帮我在球上写一些东西吗?”
正是因为羞怯,他才想到假借踢球来获得注意。
陆延白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笔,对待学生温淡又从容:“写什么?”
小男孩抓抓脑袋:“就写一些你对未来的期望就好了。”
陆延白很快落笔写了三个字,写完之后想到男孩说的是“你们”,又把球递给了一边的男生。
那人震惊了一下:“给我?”
换来陆延白肯定的点头。
“我看起来像是对未来有期望的人?”他恹恹看向一边步伐轻快的路人们,嘴角勾起自嘲弧度,“你应该找他们。”
“没什么不一样的,”陆延白仍是维持着那个动作,眼睑轻垂,“只要你想,就可以有。”
那一瞬间,江宙的眼底闪了闪,像是被什么触动了。
他接过球,随意地在上面落了一句话,然后顺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陆延白起先并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只是在看到他落了名字后才有所察觉,眉梢抬了抬,侧头看了一眼他的五官。
确实和徐叶羽有那么一丝相似,并且他带给自己的感觉,和徐叶羽所描述的江宙亦全然吻合。
陆延白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江宙还沉浸在自己挣扎的世界中,痛苦地闭了闭眼,自言自语道:“真的一样么?”
陆延白手里拿着一本书,是出来的时候徐叶羽带着的,说有机会要给江宙看。刚刚去买水,徐叶羽就把手上的东西一并交给了他。
江宙侧了侧头,看到陆延白手里拿着的那本书。长久的抑郁症使他的眼睛并不能在任何时刻都清晰地视物,在层叠的幻影中,他勉强看清了作者名。
看到熟悉的名字后,他产生共振:“果然做这一行的,没有几个不得病。”
看了一眼手上的书,也听徐叶羽说过它的主要背景之后,陆延白缓缓俯下身,坐在江宙身侧:“她的确也有过严重的抑郁症。”
“离开才能获得完全的解脱。”江宙说。
“但你知不知道……”陆延白举了举手中的书,“这本书是她顺利治愈了之后,才写出来的?”
江宙一怔:“她走出来了?”
“当然,现今科学发达,面对这种常见的病症,就像感冒发烧一样,按医师要求治疗便可。”
“很常见吗?去医院会被当做怪人吧。”
“观察过医院人数么?”陆延白忽然问。
“什么?”
“抑郁症患者就医的人数,每年都在增长,均摊到每日每家医院,其实都有很多,”陆延白敲敲书脊,“谁会以怪异目光看待喉咙痛的人?没有。抑郁症也一样,心魔而已,现在大家对它的接受度已经在提升了。和感冒发烧一样,这没什么丢人的。”
“和普通人一样,站在这个世界上,能行走,能晒到阳光,众生皆同,没有怪物。”
“又或者说,按照普罗大众不同的性格来说,每个人都是怪物,”陆延白勾唇,“这样算,其实大家也都怪异得一样。”
或许是因为男人讲话的声音温和,有理有据,带着他难以否定的说服力;又或许是因为男人身上的气场让自己并不排斥;更或许是,他明明就是个格格不入的怪人坐在这里,他却觉得他和别人一样。
很奇怪,他时常产生幻觉,但这次居然觉得,自己漂浮在宽阔海浪中时,有人朝他扔出了绳索。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有些犹豫地,想要抓住这根绳索,也许它能救自己。
“为什么要去看医生呢。”他没有任何波澜地,以陈述句的方式问出这句话。
“因为,”陆延白顿了顿,想到徐叶羽的那句话,“除了痛苦,世界上更多的,是日复一日的希望。”
“看不见的时候,并不是它消失了,是你需要有人帮你找到它的方位。”
徐叶羽到的时候,陆延白和江宙的对话方才开始。
她本来只是远远看到了陆延白的身影,但定睛一看,发现他旁边的人有些像江宙。绕到他们侧面观察,确认了就是江宙之后,她选择了不打扰。
两个人聊了很久,江宙放空时,陆延白抬头和徐叶羽对视了一眼。
二人交换了眼神,默契地达成共识,徐叶羽做了个走的手势,意思是她不上前打扰,先回去安排一下。
陆延白颔首。
陆延白很擅长以共鸣和鼓励的方式引导人,不过多时,便通过沟通了解到一些讯息。
譬如江宙是因为徐叶羽一直以来的疏导,才想要看看医生试试。也因为徐叶羽让家人规劝老人,老人向自己父母提出找医生看看,江宙的家人才头一次松了口,给他预订了一个心理医生。
但事到临头江宙又有些怕,便逃出来思索自己到底要不要见,一直在这里发呆许久。
送他回去的时候,陆延白意外在江宙家楼下遇上他的父母,和父母为他找的心理医生。
陈葛菲看江宙消失那么久,又咬牙:“又跑哪里去发疯去了?”
家长的怒火正要发泄,一边的心理医生却默契地和陆延白开始对话,打破这个局面:“咳,这不是陆教授吗?怎么来这里了?”
“顺便来这里办点事,你呢?”陆延白看他。
“我这不是受人之托,给看看他们家的小孩儿嘛,是你旁边这个么?瞧着还有些不错。不过——你们怎么在一起?”
陆延白:“刚刚在公园遇到,就聊了一会。”
“几个小时吗?”那人看向陆延白,“听说他很不爱说话的,居然能陪你聊这么久,证明你们合得来啊。”
陆延白朝他点头,眼底闪过某种类似于同意的情愫。
那人转身对陈葛菲道:“这位是L大赫赫有名的陆教授,以前学术研讨我们见过几面。没想到这次他来了T市,并且两个人聊了这么久,是有可以顺利沟通的基础了。照我看来,你们如果能请他,效果会比我快得多。”
“毕竟还不知道我和江宙气场是不是合得来,况且陆教授在治愈青少年这块还挺有名气,江宙算是运气好了。”
陈葛菲有些犹豫,毕竟自己对陆延白还不熟悉。
“我也不是骗你,只是跟你说下这么个情况,毕竟我和陆教授关系不错,给他看给我看都一样。毕竟做我们这行,总有病人来,也得讲个最优计划不是。决定权在你们,也可以让我先试着跟江宙沟通一下。”那人说,“毕竟这个沟通分人,万一到时候我和江宙不合适,也浪费了彼此磨合时间,还不如找个他喜欢的。”
“现在有现成的,我也落个方便不是。”
这时候,江吴搜索完,也把手机放到陈葛菲眼前,小声道:“这还真不是胡吹,这教授真挺厉害,新闻都好多条。”
陈葛菲也有点被说服,看着江宙:“你比较想跟着谁?”
江宙还没回答,那人继续道:“对了,不过听说陆教授很久不接个例了,还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刚刚是我唐突了。”
两个人本来还犹豫,一想到这教授都不接诊了,便感觉这下要是他答应了,就是一个突然的惊喜砸下来,忙不迭问:“陆教授还接吗?”
“看江宙想法了,”陆延白道,“其实我本来是不接的,但看在我们也算有缘分,如果他愿意,我可以先试着同他沟通几次,因为我到时候还有事,要回L市。”
很多事讲究一个道理,白白送上门的,有人不想要;可一旦这东西看起来正火热着,有多少人抢都抢不来,并且只有这几天的机会了,那自然就……想要了。
况且陆延白给人的感觉非常值得信赖。
“江宙,你觉得呢?”
江宙想了想,心里确实感觉和陆延白在一起很舒服,并且跟他聊过,似是真的有些舒缓,便说:“我也觉得教授可能方便点。”
“那就教授吧,”陈葛菲拿出手机,“陆教授,我们留个联系方式。”
晚上去买东西的时候,徐叶羽听了陆延白说的,还一直在笑:“没想到陆教授演技那么好,我还以为要过几天,我们一起出马才能行呢。”
男人不置可否勾了勾唇。
两个人站在帽子区聊了两句,有不少逛街的女孩频频侧头回看。
因为这边晚上风大,飘絮也多,徐叶羽带了个口罩,进了店子里,就顺手把口罩扯了下来。
这会儿看好多人在看他,索性直接把口罩揭了下来,戴在他脸上。
徐叶羽:“古有汉武帝金屋藏陈阿娇,现有鳕鱼口罩藏教授神颜。”
男人眉一挑,没说话。
徐叶羽玩心上来,还觉得不够,又挑了顶帽子给他戴上,压着帽舌把他的脸完全盖住,做好全副武装。
她踮脚,和他距离无限凑近,把自己的小半张脸,也藏在了帽子底下。
陆延白垂眸看着她。
徐叶羽心思一动。
眨了眨眼,她恬不知耻地迎上去,手扶住他脖子,隔着口罩,站在明目张胆又全副武装的灯光下,嘴唇贴上了他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