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停止流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虞笙在对面既生气又受伤的表情中,故作镇定地开口:“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刚才不过是在跟你开玩笑,几年不见,霍顿斯,你还是一点都不懂我的幽默。”
霍顿斯皱着眉,一脸挫败:“玛雅,我相信没有人能驾驭得了你的中式幽默,它可太伤脑筋了。”
周围恢复嘈杂,两个人都抬高了嗓门,霍顿斯还是怕她听不清,说话的过程中,不断朝她逼近。
虞笙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几步,保持着微妙的笑容说:“请别妄自菲薄,你这么聪明的脑袋,什么玩意都能往里塞,怎么会有驾驭不了的事?”
霍顿斯露出不解的神色,“你这算是在夸我吗?”
“当然不算。”她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事实上,我刚才是在教你,什么才叫正宗的中式幽默。”
霍顿斯没有傻到这份上还听不出她的冷嘲热讽,被愚弄后的表情有些僵硬,其他人循着动静上前,看见虞笙后纷纷双眼一亮,反观虞笙见到他们后,悬进眼睛的光迅速暗淡——
虽然还是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她已经凭着某方面鲜明的特征认出他们是谁,一种可以统称为“前男友”的生物。
“玛雅!”
几人如出一辙的兴奋。
虞笙装了回睁眼瞎,掉头就走,后面有声音将她拦截:“玛雅,你要去哪?”
她头也不回,脚步也没停,“洗手间。”
还没走出几步,右肩上的包袋被人拽了下,一闪神的工夫,整个包被人夺走。
转头看见霍顿斯将她的包死死护在怀里,生怕她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溜之大吉,“我们替你保管。”
包里没装多少现金,麻烦在于里面有一堆重要证件,虞笙没法丢下不管。
她只能再度掉头往回走,片刻伸手往包里探。
霍顿斯几人如临大敌,虞笙面无表情地解释了句:“我就拿个手机。”
霍顿斯:“你早说嘛。”
虞笙想说什么忍住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上手机走出了帐篷,外面有一块土被水浇湿,处于灯光照射的盲区,她没注意到,一脚踩上去,皮鞋软塌塌地陷了下去,沾上些泥点。
糟糕透了。
虞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走到干燥的空地上,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一张被卷成手指粗细的发票,她取出,弓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拂去被风吹到半干的泥泞。
简单处理完,起身的过程中,在帐篷间人身般大小的缝隙里,瞅见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她装作没注意到,微微眯起眼睛,隔了几秒,才拿余光去扫,勉强辨清昏暗的光线里的那张脸。
又是霍顿斯。
她没跟他打招呼,当着他的面拨通索菲亚的电话,用的中文:“我见到你说的朋友们了。”
索菲亚讨商似的语气:“我没骗你吧,都是些高质量男孩。”
有段时间没说过普通话,她说得很磕巴,几乎是一个字带一个停顿,音调也有点变形。
最后五个字听笑了虞笙,“我看你是疯了,还是说我之前做了什么让你怀恨在心的事,你非要在这么多年后折磨我?”
索菲亚听得云里雾里:“你在说什么?我折磨你什么?我给你拉来了这么多帅哥,对你还不够好吗?你非要我把我现在在约的男生也腾给你吗?”
虞笙太阳穴突突跳着,再次深吸一口气后的语调还是又凶又急,显得有些咄咄逼人,“那我换种说法,你在给我引荐帅哥前,到底有没有做过background investigation?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我的前男友们?你可真厉害,一找还是三个,加上我都能凑齐一桌麻将了。”
索菲亚忽视了“一找还是三个”这句话,在电话那头露出无辜的神色,“我连自己的感情史都记不住,哪还有脑子去记你的?你也太高看我了吧,这事说到底就是个巧合。”
说完,她回忆起一些细节,包括这几个高质量男孩是如何主动找上她的,一听到她说到时候还会有个名叫“玛雅”的亚洲女孩到场,又是如何死乞白赖地恳求她多加几个名额。
或许这事真不是简单的巧合。
虞笙凉飕飕地笑了声。
霍顿斯在这时看过来,她有所预感地迎上去,冷冷淡淡地回过去“别惹老娘”的一瞥,看得霍顿斯脖子一缩,到嘴边的情话被他尽数咽回肚子里。
另一边的索菲亚完全没有坑了朋友的负罪感,反而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嘿了声:“玛雅你该不会是怕了吧?怕他们达成统一战线,翻身当主人,报当时被你狠心一甩的仇?”
虞笙倒不是怕,只是觉得烦,她没应付过这种修罗场,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有了种脱离掌控的不安感。
索菲亚收敛看好戏的心态,同她保证,“我尽量早点赶过去,把你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不用。”
虞笙已经打算走了,然而现实没能让她如意,等她回到帐篷,趁他们不注意拿上包,凯伦一米八五的大个子转瞬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看来今晚的这场闹剧是躲不开了。
虞笙稍作沉默,将大拇指往后一翻:“我们换个地方?”
这里人多,又吵,容易影响到她的发挥。
“要去哪?”
离她最近的霍顿斯露出羞怯的反应,“酒店吗?”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当然是送你们去黄泉路。
虞笙腹诽了两句,似笑非笑道:“找个相对安静点的club,叙叙旧。”
她边走边给索菲亚发消息:【换了个地址,在附近的selon club,限你半小时内赶到。】
不知道索菲亚是装死还是真的没看到,虞笙到俱乐部后也不见回复。
她只能咬牙切齿地收起手机。
里面的环境安静不少,那种人挤人的逼仄感消失大半,不到两分钟,压在虞笙心头的郁气散了些。
她坐在高脚凳上,左腿搭在右膝盖上,好整以暇地问:“说说,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没人说话。
虞笙无视对面这几人装傻充愣的反应,把话挑明,“跟我分手后,组了个复仇者联盟?”
前半句话她本来想表达成“被我甩掉后”,碍于他们人多势众,惹恼他们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只能委屈自己不要把话说得太刺耳,同时附赠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笑容落在其他人眼里,失了几分味道,埃里克问:“玛雅,这么多年不见,你是生过大病吗,面部肌肉看起来很奇怪,挤在一起,跟皱巴巴的核桃一样。”
他一说完,虞笙成功从脑海里提炼出当初和埃里克分手的原因:他有口臭。
平时用薄荷糖盖着闻不太出来,直到有次他们面对面站着。
估计是男人自带的荷尔蒙味道冲昏了他的大脑,他想当然地将和她漫长的无言对视,当作是她情动并且默许他有下一步动作的证据,于是美滋滋地将脑袋低了下去,作势就要吻上去。
在这前一秒,虞笙从他微张的嘴唇里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述的味道,当机立断地抬腿,给了他□□致命一击,这才保证了自己口腔的清白。
“这么多年不见,埃里克你这张嘴还是和马桶一样,那么熏。”虞笙反唇相讥。
埃里克忙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现在不用薄荷糖也香香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可信度极高,埃里克突然凑近她,虞笙战术性后仰,结果后脑勺一不小心磕到隔壁桌一女生的背上。
虞笙忙不迭用英文同她道歉,对方笑着摆摆手,让她别放在心上。
虞笙没法完全不放在心上,赔了她一杯酒后,才回回到座位,一个抬眼,就看见不死心的埃里克暧昧地朝她眨了眨眼。
数不清是今晚第几次,她又装了回睁眼瞎,将话题拐回一开始:“你们到底什么情况,怎么凑到一处的?”
霍顿斯猜测今晚这茬是躲不过去了,索性抢先开口:“其实一开始我和埃里克只是想找被你无情甩掉的同道中人相互取暖,就在网上成立了一个群聊,没想到,还真有人陆陆续续加进来,聊过后发现我们的性格比想象中的还要契合,兴趣爱好也是……对了玛雅,你们中国不是有个成语叫什么'一拍即合'吗?说的不就是我们这种情况?”
他边说边搭上埃里克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虞笙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皮肉带起一笑:“你们这算什么'一拍即合',最多是'臭味相投'。”
霍顿斯难得听懂了虞笙优美的中国话,声嘶力竭:“你这个没有感情的女杀手,当初甩了我,就是因为我身上不香吗?”
原来你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虞笙意味深长地分给他半个眼神,一点不留给对方活路般地挑明道:“不是不香,是太臭了。”
她长长叹了声气。
霍顿斯喉咙一梗,借着彩灯打来的光,勉强盖住僵硬发白的神色,然后学着埃里克非要向她证明自己,“跟你分手后不久,我就去做了手术,把身上的味道给去了,不信你闻闻。”
他的手臂朝虞笙的方向抻了过去,虞笙眼疾手快地拿出一把随手携带的折叠扇一挡:“你还是自己留着慢慢品味吧。”
就像花孔雀被限制了开屏,霍顿斯满腔的情意得不到释放,脸色瞬间变得跟吞了苍蝇一样难看,这次灯光都没能盖住。
果然论嘲讽人的功力,没人能是他这位前女友的对手,他再不甘心,好半天也只能挤出一句:“玛雅,你变了,你以前的嘴巴虽然偶然蹦出难听的话,但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歹毒,爱不爱就这么明显吗?”
对上他委屈巴巴又带着几分兴师问罪的脸,虞笙决定将“歹毒”人设贯彻到底,“你们都消停会,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就没爱过你们……对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还有句成语叫'自取其辱',请你们牢记于心,别不该学会的学得比我这个中国人还快。”
霍顿斯再次被堵到哑口无言,在一旁的埃里克又凑了过去,“没爱过,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们在一起呢?”
“当然只是因为我母亲觉得我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而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找你们来玩玩。”
虞笙拿下话语主导权,反问道:“你们这些不愁吃穿的花花公子跟我在一起,图的是爱吗?图的还不是一时的快乐、刺激?”
她顿了顿,笑出声,“都别露出这种无辜又受伤的表情,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们背地里玩得有多花,还没少拿我打赌满足你们的恶趣味。”
这并非虞笙信口雌黄,一次机缘巧合下,她路过学生活动室,听见里面几个男生在侃大山,吞云吐雾间蹦出一句:“我们学院新来个留学生,中国女孩,好像叫玛雅,打扮得特别火辣,不过听说脾气特别难搞定,谁要是拿下她,我就替他组一个月的联谊活动。”
“真的?那我非得去试试了。”
大言不辞揽下这门“差事”的人,虞笙至今还记得他的名字,包括他那绵羊一样的卷毛,不过这次他没来。
“你们男人可真有意思,学校里找辣妹,酒吧里找清纯,把女生当成一盘菜呢,酸甜苦辣咸都不肯放过是吧?也不怕噎死你们。”虞笙毫不掩饰讥诮之意。
霍顿斯连忙表忠心,“玛雅,那是在和你交往之前的事了,跟你交往的时候,我的裤腰带可是系得牢牢的,一次都没放它出来过。”
“还好在我面前你也没放它出来过,不然我一定把它——”虞笙恰到好处地一顿,做出手起刀落的手势,不紧不慢接上,“剁了。”
三个被分手后一直没长大的男孩数不清是今晚第几次面如土色。
虞笙没再搭理他们,去吧台点了杯低浓度的莫吉托,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功能,将拍好的照片上传到ins。
不到两分钟,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玛雅,你又发Instagram了?我觉得你选的这张自拍没有你本人好看。”
霍顿斯脸小心大,其他两人已经蔫得跟黄花菜一样,他反倒越挫越勇,见缝插针地说起情话,语气夸张:“简直连你的半点神韵都没有拍出来。”
虞笙揪出不对劲的地方:“你们还关注了我的ins,什么时候的事?我记得我这个账号是回国后申请的。”
凯伦和埃里克面面相觑,随后甩给霍顿斯一个“你可真是猪队友”的眼神,霍顿斯自觉理亏,悻悻闭上了嘴。
这些微表情虞笙都没有留意到,这一刻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应付ins留言里的另一个人上。
又是那个叫莱夫的。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是从上周四开始,她几乎发什么,莱夫都会点赞,附加一条留言,内容全都是彩虹屁。
现在也不例外:【You are dazzling!】
这让她越来越有理由相信这人或许也是她的众多前男友之一。
点进他的主页,上面空空如一,像极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号。
虞笙抬头问:“你们认识莱夫吗?”
不远处三个男人齐齐露出了莫名其妙的反应。
“他不在你们的复仇者联盟里?”虞笙又问。
霍顿斯坚定地摇头,凯伦则怪里怪气地回了句:“复仇者联盟里可只有我们学校的,你在别处招惹的人,我们哪会知道?”
虞笙懒得回怼,低头敲键盘:【Thank you.】
Leif:【Were these photos taken at the selon club?】
Sheng:【Yes.】
迟疑片刻,虞笙又给他发去两条私信:【Would you like to come over?】
【I mean selon club。】
一桌麻将满了,但她觉得这位莱夫还可以站在一边观牌。
正好她可以一次性把这些烦人的玩意一锅端了。
作者有话要说:笙:我可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