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到度蓝桦等人的真实身份后, 姜北的家人们表情立刻变得很复杂,可当他们接到死者遗失的断指后,现场又陆续响起一片零星的哭声。
姜北的妻子由真确实是个如传闻中一般的美人,削肩蛇妖鹅蛋脸, 五官精致小巧, 而一身素色孝服更给她添了几分弱不胜衣的脆弱感, 像极了画中美人。
平心而论,度蓝桦也见过不少美人,但由真绝对可以排入前十。
她接过丈夫的断指, 哭着朝度蓝桦磕头,几声过后,又因为过度悲痛昏死过去,周围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度蓝桦顺口道了句“节哀顺变”, 又对姜南道:“既然来了,不如我们上柱香再走。”
姜家不过寻常百姓人家, 能有四品诰命夫人顺道上香实在是求不来的恩典和荣耀,姜南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又命浑家由芳从旁服侍。
度蓝桦果然去上了香,又顺口和由芳说了几句话, 见她似乎和由真有几分相似,又都姓由, 便问道:“你与由真是姐妹?”
由芳点了点头, “出了三服的堂姐妹。”
底层百姓交际圈有限, 一辈子来来往往的就那么点儿人, 认识人的途径也就那么几种,这种连锁反应式的婚姻关系并不罕见。
她是与由真有几分相像,但远不似后者那般娇艳夺目, 看上去更温和从容,是典型贤妻良母的长相。
“你家小叔以前就有过类似腹痛或心口疼的毛病吗?”度蓝桦一边洗手一边问道。
如果是突发疾病的话,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由芳似乎不大擅长交际,又顾忌她的身份,只恭恭敬敬地埋着头递手巾,“都是干粗活的,想来都有点小病小灾,其他的民妇就不大清楚了,毕竟……男女有别。”
又是嫂子和小叔子,走得太近了容易叫人说闲话。
“倒是我莽撞了,”度蓝桦歉然道。
由芳颇有几分惊讶地望了她一眼,竟忘了尊卑高低。显然她没想到像度蓝桦这种身份的人竟如此和煦,会为了一点小事向一个乡间农妇致歉。
正好姜南在门口很客气地询问度夫人一行人是否要用便饭,度蓝桦谢绝了,又道:“恕我冒昧,只是说来也算一段缘分,令弟这个样子实在不大好看,我倒是知道衙门有个仵作很擅长为逝者修容,不如为你们引荐。”
没让自己人验尸,她总觉得不大安心,左右时下讲究“全尸”,如果姜家人问心无愧的话,非但不会拒绝,反而还会很感激才是。
若姜家人回避,必然心中有鬼;若应承,她就能让宋大夫借机简单的验个尸,不管是哪种结果都说得过去。
听了这话,姜南先是愣了下,然后才跪下磕头,十分感激道:“草民早有此意,只是没得门路,多谢夫人美意,草民全家都感激不尽!”
世间仵作本就极少,擅长为死者修补容貌的更是凤毛麟角,非达官显贵者根本请不到。
度蓝桦眉头飞快地皱了下又松开,莫非真是她多疑?
两边商议已毕,度蓝桦便派人去请了宋大夫和雁白鸣过来,又暗中警告后者再三,不许他乱来,不然日后都不带他玩。
对外他们只宣称宋大夫是师父,雁白鸣是徒弟,左右两人年纪也对得上。
因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姜北死于他杀,解剖既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所以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检查现有伤口和浅表,所以动手的是宋大夫还是雁白鸣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啊,还是有区别的,至少宋大夫有基本的自控能力,而且确实比较擅长缝合和清理。不像雁白鸣,是个管杀不管埋的破坏狂……
宋大夫也是没想到一会儿不见,度蓝桦就给自己整了这么个活儿:没切不说,还先上手缝了!
好在他以前也没少给人缝合伤口,这一套做来也算驾轻就熟。事后姜家人亲自看了一回,见姜北果然整齐许多,针脚也细密平整,俱都感激不已,还亲手给这“师徒俩”封了两包钱。
宋大夫:“……”
回去的路上,雁白鸣颇有几分新奇的拿着赏钱看个不停,宋大夫身心俱疲地向度蓝桦讲述自己的看法,“暂时看来还真没什么可疑之处,死者口鼻和肺内确实有许多泥沙和血沫淤积,头皮下方也有淤血和生前损伤,应该是坠落时磕伤头部,导致丧失求生能力,直接溺亡。
至于生前有没有什么旧病,因为不方便切开内脏观察,倒是不好说。”
“我倒是问了,”度蓝桦道,“说姜北身体还算健壮,只是因为爱吃热食,又不喜吞咽,肠胃不大好,偶尔会胃痛,还曾去村中赤脚大夫那里抓过药。”
这就跟目击者的证词对上了:或许当时姜北的胃痛病又犯了,所以才站立不稳失足落水。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旁边的阿德嘿嘿几声,笑声中分明透出几分猥琐和暧昧,“姜北是不是他杀暂时不好说,可那大伯子和弟妹不清不楚却是实打实的。”
众人闻言大惊,“怎么说?”
阿德本就擅于观察细节和八卦,当初刚跟着自家小姐离京没多久,就连平山县哪座庙的求子观音最灵验都打听到了……所以在这方面大家对他的信任度都很高。
原来刚才众人离去时,姜南带着浑家、弟妹和几个小辈跪拜送行。走出去一段后,阿德鬼使神差又扭头看了眼,谁知这一眼就很不得了:
“也不知是天生体弱还是怎的,那由真起身时踉跄了下,你们猜头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谁?”阿德挤眉弄眼道。
无论何时,坊间桃色新闻总是很引人遐想的。
韩东笑骂道:“你刚才还点名了,这会儿又卖什么关子。”
说得阿德也笑了。
他摸着下巴道:“当时由真和姜南并排站着,身后就是嫂子和女儿、侄子侄女,若真顾忌男女有别,当大伯的肯定是不敢乱看的,怎么偏他就那么眼疾手快扶住了?”
尤其漂亮的弟妹新寡,更要注意才是,哪儿有姜南这么热心的!
更要命的是,那由真被扶后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就像,就像早已习惯了一般。
尤其再对比之前同一屋檐下的由芳坚持的“男女授受不亲”,这就很不对劲了。
韩东嘶了声,“莫非是当哥哥的和弟妹通奸,被弟弟发现后杀人灭口?”
若真如阿德所言,那两人之间肯定有点什么。他和小舟如今已在谈婚论嫁,尚且对守寡的岳母十分敬而远之,而姜南和由真关系更尴尬、年纪更接近,自然该更加忌讳才是。
正好姜北落水时只有姜南一人在场,想做点什么也很方便吧?
“可那对证人父子不是说当时就看见姜北自己在崖边吗?姜南离得远着呢。”跟了这么久,妞子也出息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木讷,偶尔还会像现在这样大胆说出自己的看法,“再说了,就算大伯子和弟妹真有点什么首尾,咱们也没抓现行呐。如果姜南只是故意见死不救……也不犯法吧?”
捉贼捉赃,拿奸拿双,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猜测也只能是猜测。尤其是这种可能毁人清白的猜测,是绝不可轻易从公门中人的嘴里出来的。
思及此处,众人齐齐陷入沉思,琢磨着该怎么样继续调查。
若由真果然与姜南有私情,那么姜北的死亡就显得很不寻常了,可眼前没有证据呀,他们又该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深挖?
就在此时,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从村口进来,走几步就往扁担上悬挂的小锣上敲一下,声音欢快而响亮地吆喝道:“新鲜式样的花布、绣线咧!卖钱换粮食咧!”
马背上的度蓝桦下意识瞧了他一眼,心头微微一动。
这座小村落四周矮山环绕,距离最近的文县也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若是步行怕要大半日。而此时正值农忙时分,往日可做代步工具的牛马骡都用来拉车耕地了,百姓们也忙,更没工夫出去。
顾客没空出来买,买卖却还要继续做下去,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许多行脚商人走街串巷,专门去那些交通不便的村落卖货。如此一来,当地居民足不出户就能购买到心仪的商品,货郎也可以借机加价赚点辛苦钱,皆大欢喜。
度蓝桦又扭头看了会儿,见果然有几个妇人闻声出门,凑在货郎身边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又面带欢喜地挑选着,将担子上的花布扯开,披在自己身上让同伴看……
“米辉和黄兵都在县衙,”度蓝桦有了主意,“米辉,就米辉吧,让他扮成货郎进村,看能不能打听出点什么来。”
这是个小村子,村民们大多是几十年的邻居,谁家有几口人、长得什么样子都很清楚,特别不利于潜伏。唯有外来的说唱曲艺人和货郎之流才不引人注意。
曲艺人和野郎中都要专业技能,度蓝桦这一行人都不会,唯二两个会医术相关的已经露过脸,不能再用,合适的选项唯有货郎。
且喜欢出门采买的大多是女子,其中不乏消息最灵通、最爱嚼家长里短的中年妇人,打探消息找她们最合适不过了。
众人都觉得这主意不错,米辉也觉得没毛病,只是初次被委以重任还有点忐忑,“可卑职不知该卖什么呀,再说……也没本钱……”
一群人外出公干,身上本就没带什么银子,日常开销也就罢了,可若要做个吸引万千妇女注意的货郎,不出点血采购点颜色好货是不成的。
“这个有我呢。”度蓝桦豪气万千道,当即甩出来二十两一个的小银锭子,叫文知县的夫人拨出来一个精通穿戴打扮的小丫头,请她去街上采买乡间女子喜爱的花布和胭脂水粉、绣针绣线等等。
文县是个小地方,物价便宜,且乡间百姓也少有人买贵重品,小丫头带人出去买了一大堆也才花了不到十两银子,足足把一个新货担都装满了。
看米辉埋头狂记的样子,阿德就拍着巴掌笑,“你这后生长得俊俏,又有个结实的好身板,哪怕货不好,只怕那些嫂子们也专爱往你摊子上去!”
乡间生活枯燥乏味,小地方更少有外人去,那些成婚后的妇人们胆子大,很有点儿如饥似渴的意思,每每有清俊的男子经过,必要围观一番的。
被阿德这么一打趣,米辉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众人都跟着嘻嘻哈哈说笑,不知谁还偷偷掐他屁/股……
经过一夜的紧急培训,次日一早,装扮一新的米辉就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挑着担子出去了。
知县夫人贴身丫头的眼光确实很不错,米货郎的商品花样新鲜繁多又好,乡间妇人们一见就爱上了。她们买了东西少不得四处炫耀,一传十十传百,到了第三天时,米辉已经一跃成为本地最受欢迎的外来货郎,还主动有嫂子们端茶送水。
当然,也确实如阿德所料,米辉没少被人抹胸掐屁股……
到了第五天晚上,付出惨重代价的米辉挑着空担子回来,神情兴奋道:“那个由真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