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心事的康萍萍宛如卸下枷锁的囚徒, 连脚步都轻快了,她甚至还有余力跑去邻居家买了只老母鸡。
宋大夫说了,娘的病是多年来产育和劳作造成的亏空, 得慢慢调养才行, 不然长此以往只怕有损寿数。是药三分毒, 喝药乃是最不是办法的办法, 要去病根还需自身强, 有能力的话,最好还是食补。
一只老母鸡炖汤能喝好几天呢, 而且从镇上熟人家里买更便宜些,只要五十文,若到了府城再买,没有八十文下不来。
回到府衙已是金乌西坠,康娘子正借着最后一点日头影缝补。她的脚下已经堆了许多,显然今天一整天都没闲着。
虽然有些累, 但比起伺候一家老小, 还是轻快多了。
见女儿虽双眼红肿, 但神色轻快, 康娘子满是忐忑的脸上浮现出一点不敢相信的惊喜,“姑爷他……”
康萍萍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轻轻嗯了声,既羞涩又骄傲道:“他说他会想法子, 叫我别担心。”
康娘子刷地就落了泪, 一个劲儿的念佛, 求老天保佑谭家人一生平安财源滚滚。
浆洗计件挣钱,好些女人都不舍得浪费一点儿时间,一直摸黑干到洗不动为止。
康萍萍如今负债在身, 同样不敢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先用借的炉灶炖上老母鸡,然后就跑去洗衣服了。
小火慢炖,非但容易使得骨酥肉烂,且消耗的水分也少,她只需要过一会儿来瞧一眼就成。
为耐穿耐磨又板正好看,衙役们的公服材质远比寻常农家布料来的扎实硬挺,而且又脏,她在这方面经验不足,洗了没几件就累得腰酸背痛,长期浸泡在水中的双手也泛白起皱。
“哎,你这么洗可不成。”阴影中的一个胖大女人忽然出声,吓了康萍萍一跳。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女人就自顾自走过来,抓起地上几件衣裳抖了抖,重新打了水、搓了皂角丢进去,然后,竟直接抬腿迈进大木盆踩起来!
康萍萍这才注意到对方没穿鞋。
“这些衣裳又臭又硬,你光用俩手搓,要搓到什么时候去!得踩!”女人熟练地踩着,大咧咧道,“那些大小伙子日日流汗,又不少在地上滚,再有那些格外不爱干净的,衣裳送来时都快包浆了!那就得提前泡一夜,第二天早上再搓,又轻快又干净……”
康萍萍没想到洗衣裳还有这么多诀窍,忙用心记,又道谢。
那女人替她踩了几回就出来,舀了清水冲脚,“行了,先泡着吧,时候也不早了,今儿月明不大,看不清楚,早些回屋歇着吧。”
说着,又细细打量了康萍萍几眼,“以前倒是没见过你,才来的?”
“我带我娘来看病,宋大夫许我们住几天,我和娘就顺便找了个活儿。”
康萍萍今天在清江镇和府城之间跑了个来回,又办了不少事,早就累得不行了。回来后又立刻跑来洗衣裳,只凭一口气硬撑罢了,现在有人让她回屋休息,顿时觉得憋了一天的气都散了,压抑已久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滚滚袭来,几乎让她寸步难行。
那女人闻言点头,“宋大夫是个好人,听说一概开销都是走的度夫人私账,真是菩萨心肠……”
自从宋大夫在衙门后墙那儿重新开了个门义诊之后,慕名而来的病患就越来越多。早先只是无钱医治的穷苦百姓,可后来随着他的名头越来越响,专门花钱来看病的中等乃至富贵人家也不在少数。
于是度夫人就又额外租了个院子,开做什么住院部的,专门留给不能轻易挪动,又需要长期定时治疗的患者。有钱的自然要花钱住院,实在拿不出来的,或是家人干活抵债,或是……弄到最后一文钱不花就治了病的也实在不少。
有不少人私底下替度夫人算了一笔账,她光是每年贴补进去的租金、医药费、伙食费就得千八百两。这还不算女学那头呢!
光这两样就救了多少人的命?这不是菩萨在世,又是什么!不知多少人都在家里替她立了长生牌呢!
两人回屋时,早有人替她们取了晚饭来,是清粥一碗、菜叶子杂粮窝窝两个,不算可口,但管饱。而且累了一天了,若真有食欲,吃什么都香。
算上康萍萍母女,这屋里一共住了九个女人,另外还有两个男人,都是府衙浆洗处的人。
康萍萍又去将老母鸡汤取来,请同屋的几个女人喝。
众人早见她们母女可怜巴巴的,哪里肯要?
康娘子没想到女儿还做了这个,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又心疼钱,只推说自己不爱喝。
康萍萍哪里不识得她的伎俩,软硬兼施,到底逼着喝了一碗。
女人们见这娘儿俩母慈女孝,又是羡慕又是称赞,康娘子脸上难免也带了笑,又叹道:“可惜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叫孩子跟着受苦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若有得选,她倒希望女儿不这么懂事。
方才指点康萍萍的女人叫兰花,身材最为健硕,也是每个月赚得最多的。
此时她看着康萍萍连汤勺都拿不稳的发抖的手,不由皱眉道:“你才几岁?咋就来干这个营生?趁着年轻,还是赶紧去学个手艺的好。”
其他几个女人也是点头。
“是啊,你年纪轻轻的,老干这个也不是个事儿。”
“就是,还得有个手艺,以后别也蹉跎得跟我们似的,唉!”
这活儿又脏又累还给人瞧不起,若非没得选,谁愿意来做这个?
话赶话说到这儿,康萍萍何尝不愁?
洗一件衣裳一文钱,如果不算自备的嫁妆,那么她只需要填三十两的窟窿。也就是说,至少要洗三万件衣裳!洗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可学手艺……说来容易,她去哪儿学呢?
兰花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窝窝,忽然问:“会做饭不会?”
康萍萍愣了下,点头,“会。”
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儿,有几个不是打小烧火做饭洗衣裳长大的呢?
“那就成了,”兰花咧嘴一笑,拍着大腿道,“听说女学厨房招人呐,若是聘上了,还许二十岁以下的人,嗨,那词儿叫啥来着,旁……”
一直缩在墙角埋头纳鞋底的女人头也不抬道:“旁听。”
“是,旁听!”兰花笑道,“就是这个词儿,意思是年纪大点也不要紧,近水楼台先得月,许跟着上学呢。”
几个女人哄然笑起来,“兰花姐,你闺女又来看你了吧?”
兰花面上立刻浮现出一股骄傲和满足混杂的神情,微弱的火光下竟有几分温柔动人,“是呢!说这回又进步了三名,若要再努努力,没准儿还能考个甲等呢!”
众人纷纷骇然,不禁咋舌,复又羡慕道:“听说甲等每月有二两银子,真的假的?”
“不是每月有,”兰花纠正道,“是哪个月考中了,哪个月才发,下个月考不中就没了!”
众人齐齐哦了声,又听兰花心满意足道:“趁着我现在还能干几年,多攒点钱,她再争气些,日后就算不嫁人,我们娘儿俩也不怕饿死了!”
纳鞋底的女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抬了头,见康氏母女满面茫然,笑着解释道:“她闺女在女学上学哩,等明年升到三年级,就正式分科到医学班里,还算宋大夫的学生呢,日后要做女大夫的。再不济也可以去医院做个护士,月月有钱拿,厉害着呢!”
就算进不去医院,世上的金贵女人多着呢,谁不愿意在身边放一个知进退懂医术的女大夫?根本不愁没活儿干,前途好着呢!
兰花听了这话倒笑起来,“你夸我,岂不更夸自己?若不是你提点,咱们还不知道能去女学呢!你家丫头四年级了吧?听说要跟几个同学一起开个木器铺子?”
屋子里另外七个女人便都说笑起来。
康萍萍母女听得如痴如醉,好像无意中踏入了一个与之前的人生截然不同的世界,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随着微微颤动起来。
待到兰花等人的说笑告一段落,康娘子才插空问道:“你们说的,可是知府夫人,度夫人办的女学么?真能学本事?”
她是真心存疑,谁知此话一出,兰花等人望过来的眼神中却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这都多少年了,你们难不成竟还不知道?”
康娘子突然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这实在是一种很新鲜的情感冲击,令她干瘦的脸上**辣的,喃喃道:“是听过,可……”
可家中男丁多,刚听说那两年儿子们都还没娶媳妇,须得她和女儿做家务,哪里有空进城上学?谁也没往心里去。而等两个媳妇陆续进门,康萍萍也超了十五岁,就更没人提这茬了。
再说了,过去的千百年都未曾出现过这样的女学,她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即便学了能干啥?还不如安安分分学点厨艺、女红呢。
然而今天大家说的这些话,却好像往她头上狠狠敲了一闷棍:
亏她从前还自认生活美满充实呢,没想到城中浆洗娘子们竟也有如此见识!真是给人比下去了。
但康娘子有种很值得称赞的珍贵品质:知错能改,于是她立刻很诚恳地打听起了更多细节。而随着了解的越多,她心中的懊恼也越重。
原来与寻常书生们读书科举不同,女学的学生们更注重谋生,先进行为时两年的“听说读写算武”基础教育和“生存技艺”的分科入门,然后从第三年开始,就根据个人特长重新分入厨艺、医学、护理、木工、刺绣等等多达十个班级内,开始学习一技之长。
如今女学虽然才办了四年多,可已经有不少女孩子自己赚钱了!
听说四年级的学姐们还凑钱买了个铺面,就算以后不自己干了,光每月的租金都饿不死!
康萍萍听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忍不住开始幻想,如果自己也能去女学的话,现在是不是……
康娘子活了半辈子,远比女儿更知道一技之长的好处,早已先一步发问道:“那,那如果我女儿这会儿去做什么旁听的,这些也都让学?她十八岁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成。”
若她这个当娘的能有点儿本事,何至于二十多年来都要看一个男人的脸色,连点像样的嫁妆都不能给女儿准备!
康萍萍也是心头微沉,“我,我可能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若谭煜真的肯遵守婚约,那么两个月后他们就要成亲了,成亲之后,对方会允许她去上女学吗?
想也够呛,那谭家车马行在清江镇,可女学却在府城呢,根本不能日日往返,可若住校……哪儿有刚成亲便分隔两地的道理?
“你不去试试咋知道不行呢!”兰花扯着大嗓门道,“我男人跟个骚娘们儿跑了,剩下我和闺女相依为命,街头上求人施舍冷饭的日子都有呢,我都不怕她不成,你怕什么!”
当初别人的女儿去了女学,然后主动告诉了她;如今,她的女儿也在女学,所以也会选择将第一手消息告诉有需要的人。
其余几个女人也七嘴八舌道:
“是啊,年轻人就该有股子闯劲儿,磨磨唧唧啥都干不成!”
“就算别的不成,你先去入个门,以后自己琢磨也有条路顺着不是?”
“要不是我们的女儿都成亲生子了,也叫她们去!”
除了兰花和纳鞋底的女人之外,这些人的年纪大都在四十五岁开外,纵使有女儿也当娘了,早就错过机会。
那年纪最大的女人看上去差不多有五十多岁了,忽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度夫人可不是一般人物,眼光长远着呐!闺女,艺多不压身,多学点儿总没坏处,你现在还没嫁人吧?趁年轻,趁还没生孩子,想干什么就赶紧去干!不然一生孩子,这身子骨也垮了,脑子也不中用了,又要照顾孩子,再后悔也晚啦!”
洗衣裳的活儿又脏又累,来干这个的要么是鳏寡孤独,要么有不得了的难处,这些女人们看着康萍萍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女儿,又或者,是看曾经错失机会的年轻的自己。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此时此刻,她们却神奇地产生共鸣,并衷心的希望类似的人生惨剧再少一幕。
她们如此贫穷,又如此狼狈,可却拥有宝贵的,足以踏平所有苦难阴霾的勇敢和坚强。
这天晚上,康氏母女分明身体无比疲倦,可头脑却空前清明,都在大通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萍萍,”康娘子忽然转过身来,在黑暗中注视着女儿道,“你明天就去女学,哪怕跪下求人,也留下做那个旁听。”
“娘?”康萍萍有些惊讶,又觉得听到这话不算意外,不由迟疑道,“可,可我都十八了,能成吗?而且可能只有两个月……”
她活了这么大,一天学都没上过呢。
“娘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康娘子死死抓着她的手,一双眍的眼睛仿佛能从黑暗中射出光来,微微颤抖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得可怕,“几年前,你只是去替你爹送饭,就顺道认了几个字回来,若专门去学,绝对比不任何人差!”
她觉得,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决定就是来府城看病,叫她在无意中窥见一条与以前空洞乏味的人生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条路或许不好走,甚至也不敢肯定是否一定四通八达,但康娘子唯独有一点很确定:
再坏也坏不过现在!
过去糊糊涂涂过了几十年的人生,好像终于在今天凝结成充满血泪的智慧,而现在,她要将这些智慧统统灌输给自己的女儿。
“就算两个月也好,你脸皮厚些,多吃些苦,拼命多认些字,还要学算数!”康娘子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没转得这么快,脑海中不断涌现的想法近乎疯狂,“要是婚事还能成,日后你也要磨着姑爷教你读书识字算数;若不能成,以后你就留在女学干活!
你不要再走娘的老路,不管以后能不能嫁人,都要自己挺直腰杆子!”
谭煜是会识字算账的,若婚事能成,想必他更喜欢能跟自己说得上话的妻子吧。而且人心易变,哪怕现在谭煜对女儿情深义重,可谁也不能保证这份情义会维持多久。
自家家世不济,男丁又不中用,本就矮了男方一头,虽说能攀上这门亲事确实令人高兴,可也同样令人不安,因为一旦来日谭家欺负女儿,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就好像她跟康广业,年少时也曾有过欢乐,可如今?
为什么拼死生儿子的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辛苦拉扯大的也是她,可到头来,三个崽子却对自己没有半分敬重?
没本事!就是因为她没本事!
就像镇上立了女户招上门女婿的康三姑,房田地契和铺子买卖都握在她手里,家里的男人和四个孩子都恨不得将她供起来!
若婚事不能成,正如兰花她们所言,艺多不压身,再不济还能长见识,自己干点小买卖也不怕被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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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晌午,度蓝桦正跟肖明成看信,妞子就进来通报,说前儿带母亲来看病的康萍萍有话想说。
此时度蓝桦手中拿的正是西迟诈骗案已知案件汇总,一听到康萍萍的名字,她下意识看向肖明成,“该不会又有线索了吧?”
肖明成也很是郑重,立刻让人进来说话。
谁知约莫一刻钟后,两人的表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失望中又掺杂着一点欣慰。
康萍萍是进来道谢加道歉的。
她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女学应聘厨子,总管内务的莲叶亲自见了她,现场考察后就同意聘用了。紧接着,康萍萍就提出希望可以旁听,莲叶最喜欢有上进心的姑娘,又见她分明没上过学,竟仅通过观察就学了十多个字,越加欣喜。
能去女学固然好,可康萍萍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度蓝桦一番好意:人家分明看出自己娘儿俩的窘境,这才提供了住处和工作,可自己才干了小半天就奔往别处,哪怕都是度夫人的产业,总觉得心中难安,像是拿着这儿当跳板了。
“这是好事,”度蓝桦安慰她道,又笑着对肖明成说,“我竟不知女学又要招人了,倒显得我甩手掌柜似的。”
系统的奖励给得很及时:“间接改变了康娘子、康萍萍的思想,提供重塑人生的转机,奖励积分100,现有积分58859。”
这就是当初系统说的“影响深远”的真正威力:虽然慢,但是持久。
自从女学的发展固定下来之后,很多时候度蓝桦自己分明后续什么都没做,但确实有许多人因为她曾经的努力不断受益,就经常会有这种间接积分产生.
再加上黑水镇的生态恢复和海水养殖,哪怕没有案子,她的积分却一直在缓慢而稳定的增长,总体收入甚至超过刚来那两年玩儿命破案时,让她很是体验了一把桃李满天下的成就感,以及坐享其成的爽……
所以去年她干脆又开始建“住院部”,一来确实可以缓解穷人养病难的困境,二来还能为女学提供就业岗位,三来也可以进一步吸引有钱的病患创收,四么,积分果然涨得更凶了。
想必再过几年,哪怕她混吃等死无所事事,每天也能有哗啦啦的积分入账吧。
肖明成能明白她的感受,闻言也笑了,“那都是小事,既然底下的人打理妥当,何必你事事费心。”
几年下来,女学先后进行过几次扩招扩建,如今赫然圈了两条街,早已不复最初的逼仄和寒酸。连学生、教员带员工,人数已经接近六百,各方面体系非常成熟完善,早就不用度蓝桦事事亲力亲为了。
现在教学和内务两大块分别由流云先生和莲叶掌管,区区厨房招人这种小事,又何须打扰度蓝桦?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肖明成说完,又对康萍萍道:“你不错,既然机会来了,就要把握住,也不枉夫人一片真心。”
康萍萍实在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也在,本就惶恐,听了这话越发上心,忙磕头道:“多谢大人教诲,民女必然竭尽所能,不叫夫人失望。”
“孺子可教,”肖明成露了点笑意,“去吧。”
目送康萍萍离去,度蓝桦不禁感慨:“真算是歹竹出好笋,康家父子那个熊样儿,竟养出个好女儿来。”
了解了事情始末后,她由衷得感到欣慰,因为促使康萍萍做出改变的并非是自己,而是已经被女学潜移默化改变了的人们。
这么看来,以后就算自己不在了,看女学所产生的深刻影响却不会轻易消失,或许这种影响会渐渐成为本能,成为习惯,流淌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血脉中。
肖明成温柔地注视着她,很有些与有荣焉,又说起案子的事。
大约是因为西迟尚未在太/安、云汇两府城收网的缘故,两地衙门均未曾接到过类似报案,倒是毗邻的几个州县说有案例。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不便公开具体细节,但基本的作案手法和经过都与康广业等人遭遇的一模一样。
他们还给报案人看了云汇府送来的西迟画像,报案人经过仔细辨认后纷纷表示就是这厮,只是名字、身份却不相同,有的叫曾明,是个富二代;有的叫刘威,是个淘金客……
甚至就连容貌也有细微的区别,曾明看上去更俊俏风流一些,跟受害人们大多也是在青楼酒肆相逢,说话带江南口音;刘威粘着大胡子,看着略沧桑豪放些,常常出没于金楼和皮货行当,会说西北土语。
了解这些之后,度蓝桦不禁对“西迟”生出一点诡异的敬佩:
这份敬业的精神若放到后世娱乐圈,不知要愧煞多少流量偶像艺人啊!
看看人家,为了行骗背地里做了多少功课!又是伪装又是方言的,各方面的知识掌握的也不少,不然骗不了这么多人!
妥妥的敬业戏精!
“都说垃圾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这话果然不假。”度蓝桦喃喃道,“聪明人走歪路啊。”
要是“西迟”和他的犯罪团伙三观正一点,保不齐还能在官方渠道发挥大作用呢。
肖明成被她的说法逗笑了,“话糙理不糙,若在战乱年代,足可当个探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没有“如果”。
时间很快来到秦牛固定去太/安府进货的日子,他满怀着一夜暴富的美梦,兴冲冲来到冯三等人驻扎的四通客栈,可迎接他的只有失望:
西迟并未来信,更没像往常那样按时送银子。
跟柜台反复确认后,秦牛心中忽然涌起一点不详的预感,而这种预感一旦发生,便迅速落地生根,挥之不去。
该不会……该不会遇上骗子了吧?
因为接连几个月都有大额入账,上回秦牛也是发了狠,逼着家人们将自己的私房都掏了出来,零七碎八凑了将近四十两,一股脑给了西迟。
若那人真卷钱跑了,他家连明年开春耕种的银子拿不出来!
吓出一身冷汗的秦牛连滚带爬跑去报案不提,一直在监视的冯三等人却在几天后有了重大突破:
西迟出现了!
最先发现的是化身表兄弟,在街头摆摊卖灯笼的两名捕快,又因灯笼到了夜间才能显出好处来,所以他们的摊子就算留到深夜也不突兀。
说学过扎灯笼的那人还真没吹牛皮,虽然多年不上手,可私下练了几回之后便重新熟悉起来,什么画图、搭架、破竹片,十分在行。
因他画的花样好,扎得也结实,销路竟然相当不错。
私底下几个兄弟相互说笑,“万一明儿你真的不在衙门干了,有这门手艺也足以养家糊口了。”
那捕快也跟着笑,“当初爷爷还说我有天分来着,可到底不如穿公服体面,又是朝廷供养,便送我去学武了。”
九月十一这日,两人正帮一位客人挑选灯笼,就见黑影里来了一个披着斗篷的人。
晚间有人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太/安府的九月并不算冷,那人的斗篷虽然不算太厚,可帽兜却大得夸张,将他整张脸都藏得严严实实。
两人都是有经验的捕快了,当时就觉得有猫腻,果不其然,次日一早,那小院隔壁的秀才娘子出门买菜时,就包了一块红头巾。
西迟回来了。
冯三和李啸紧急碰头开了个会,决定保险起见再等几天,看是否有漏网之鱼。
没想到还真叫他们蒙着了:
西迟来到小院后就闭门不出,而经过跟踪观察,李啸等人发现每日负责采买的人出手十分大方,日日鸡鸭鱼肉,很有点聚会庆祝的意思。
三天之后,又有一人来与他们汇合,傍晚时酒菜香气不断翻滚,显然是吃美了。
众捕快当机立断,又请徐子文增援了一队人马,将前后门和整条街都团团围住,直接踹门而入,将共计六名案犯一窝端。